吃完夜宵,钱沛没有等到老鬼,却见小杜左手捂腰一瘸一拐地回来了。
“挂彩了?”他把小杜拖进书房,关起门来问道。
“小事儿,不过是教易司马的缝衣针在腰眼上盯了口。”小杜有气无力地瘫软在座椅里,兀自逞能道:“刚才我一路跟到明玉坊分号,冷不防易老狗从马车里蹦出来,衝着老子突施冷箭。转眼间二三十号明玉坊的高手便一拥而上,企图生擒活捉。我临危不乱杀出重围,连根汗毛都没给他们留下。不过我怀疑,明玉坊分号仅仅是个幌子,舜煜颐肯定另有藏身之处。”
钱沛满意道:“兄弟你放心,舜煜颐那丫头迟早要当你的三嫂,也算大哥替你出口恶气。”
小杜道:“打伤老子的是易司马,关舜煜颐什么事。有种你现在就去把易老狗大卸八块。”
把易司马大卸八块,那谁来保护舜煜颐?
钱沛脑子转转,昂然道:“如今连晋王的老娘都落在了我手里,区区一个易司马算什么?”
果然,小杜大吃一惊,凑到钱沛跟前低声道:“你去挖坟盗尸了?俗话说人死为大,你做这种事儿可太缺德了。”
“还跟老子装蒜!”钱沛气道:“要不是你,老鬼怎么会找到我?老子自出道以来干的就是卧底,没想到你是个更大的卧底!”
小杜急道:“这次真不是我。再说他是你师父又不是我师父,没事老子找他干嘛?”
这时老保敲门,兴奋地在外头招呼道:“钱统领,杜统领,今晚有好吃的了——”
今晚还有夜宵吃?钱沛嗅嗅鼻子,立刻闻到了一股诱人的肉香味。
他精神大振,那边小杜早已抢先一步打开房门道:“是什么,快拿进来!”
老保带着个亲兵,将两大碗令人馋涎欲滴的浓香肉汤摆在了桌上。
钱沛抄起筷子狼吞虎咽,赞道:“这肉够肥的,还是老保能干,居然能烧出这么香的老鼠肉。”
小杜吃得比钱沛还快,口齿不清地道:“像是狗肉,你们从哪儿弄来的?”
老保得意道:“刚才不知从哪儿来了两条大狗,不知死活窜进了咱们的伙房里。大伙儿抄家伙围上去,连伤了七八个弟兄好不容易才把两条狗打死。”
他说得兴高采烈,钱沛却吃不下去了,筷子上正夹着的一块肉滑落到地,问道:“什么狗,长什么模样的狗?”
老保回想道:“半人多高,皮毛又黑又亮,眼睛绿幽幽地吓人……”
话没说完,钱沛一声惨叫摔下碗,如丧考妣般冲向伙房。
伙房里人声鼎沸热火朝天。几十个忠义军兵士席地而坐,人人捧着个大海碗吃得正香。一个伙夫边用勺子往自己嘴裏灌热汤,一边问道:“还有谁要添点儿?”
钱沛一眼瞅见,两张剥下来的狗皮高挂在伙房外的晾衣杆上,还在往下滴血水。
完了完了,这下死定了。钱沛呆如木鸡,连小杜和老保什么时候来的都不知道。
——云妃中了五毒焚心,暂时来说,小花小草是寻找金沙门徒的唯一线索和机会。
可如今狗死了,狗皮扒了,狗肉吃了,狗汤喝了,只剩下一堆狗骨头,再也拼不出一只完整的狗来。等到老鬼回来……钱沛浑身寒毛不由自主地倒竖起来。
“钱统领,钱统领——”老保察觉钱沛面孔发紫,担心道:“你怎么了?”
“我就想知道——”钱沛有气无力地问道:“刚才打狗的都有谁?”
那些忠义军兵士以为钱沛要嘉奖打狗功臣,纷纷举手道:“我、我,还有我——”
钱沛点点头,肃容道:“平时我是怎么教育你们的——冻死不拆屋,饿死不掳掠。所谓军法无情,来人啊,凡是举手的统统给老子拖到外头去,每人二十军棍!”
※※※
“平安无事喽——”打更老人有气没力的声音从刚刚恢复宁静的街巷深处传来。
钱沛趴在屋脊上,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对街的元妙观,借助一盏盏在黑暗中游动的灯火,计算观中道士巡夜的规律与线路。
如果说在现今的宝安城里还有什么地方的守衞能够胜过知府衙门和总兵府,首推便是钱沛眼前的这座元妙观。
小花小草一死,寻找东方发白等人的线索断绝。想救云妃,必须自配解药。
钱沛是解毒的大行家,五毒焚心的毒性虽然猛烈阴狠,但也未必能难住他。问题是到哪儿能找齐十几味急需的药材?这些草药普通的药铺基本不会有,钱沛思来想去终于决定到元妙观去碰碰运气。
于是钱沛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了小杜。小杜很仗义地拍胸脯自告奋勇道:“不就是去元妙观弄点药吗,包在我身上!”
钱沛感动得差点掉眼泪,紧握小杜的手道:“好兄弟,全靠你了!”
放开手,小杜义无反顾地腾身上房。不料他的身子还没落到屋顶,突然“哎呦”一声失去平衡紧接着“砰”地一声跌落院中,抬起头呲牙咧嘴望向钱沛道:“老子的腰坏了。”
就这样,钱沛换上一套夜行装,满心悲凉地悄然来到元妙观前。
大约观察了半刻左右,钱沛开始行动。他悄无声息地掠过高墙,飘落在观内的一株参天古木上。树上藏有一个元妙观的暗哨,却被钱沛先一步点昏。
他居高临下,从蟠龙吐珠宝戒里释出镭射镜,灵力所至方圆三十丈的情景尽数显现在了镜面上,没费多大工夫便确定了丹室的具体|位置。
严格说来,“丹室”并不是单指某一间房屋,而是一整栋相对独立的两层楼阁。
钱沛潜进阁中,从上往下一间屋子接一间屋子,翻箱倒柜寻找需要的药材。
扶桑花、苦地蓝、七叶草、龙胆紫……钱沛这晚的运气还真不赖,几乎是想要什么就有什么。没费多大周章,他就找齐了化解五毒焚心所需的各种药材,一股脑收进蟠龙吐珠宝戒中,便准备脚底抹油满载而归。
“别动!”墙角毫无征兆地开启出一扇暗门。从里头先是探出一柄黑黝黝的火龙铳,继而走出来一个羽冠玄衣的老道士,竟是销声匿迹多日的子虚真人。
“举起双手,慢慢转身。”子虚真人的声音很低,似乎也不想惊动守在丹室外面的玉清宗道士,但那根黑洞洞地铳管却离钱沛的脑袋越来越近。
钱沛乖乖地举起手转过身,瞥了眼子虚真人手里的火龙铳。
他自问没有莫大可的本事,能够用两根手指夹住射出的铅丸。就算有这个本事,只要铳声一响,楼外的玉清宗杂毛必定闻风而动,麻烦同样不小。
可子虚真人怎么会藏在暗门后头,就像是算好了今晚自己会来一样。
——对了,一准是金沙门里有玉清宗的卧底,所以子虚真人早已得知云妃身中五毒焚心急需解药救命。于是乎这老杂毛在丹室中张网以待,结果一网兜住了自己这条大鱼。
钱沛觉得自己的额头在往外冒冷汗,暗骂道:“乡下日子过惯了,老子怎么就没想到世道凶恶,外面到处都是陷阱?”
悔之晚矣,耳边听得子虚真人低喝道:“摘下头罩,贫道倒要看看,尊驾到底是何方神圣!”
肉在砧板上,鱼在汤锅里,人在枪口下,钱沛老老实实地摘下了头罩,郁闷无比。
“钱统领?”子虚真人怔了怔,嘴角渐渐露出一丝笑容。“竟然是你。”
“少废话,老子认栽!”既然一定要面对面沟通,钱沛也豁出去了,“不就是为了给弟兄们治伤,拿了元妙观里的一点草药吗?能有多大的事儿,你把老子送官就是!要不然,老子照价给钱,这总成了吧?”
“钱统领,你我都是明白人。”子虚真人冷冷一笑道:“你要那些药材干什么,咱们心知肚明。说吧,余云烟藏在哪儿?”
钱沛茫然眨巴眨巴眼睛,反问道:“余云烟是谁,我不认识。”两只手可能是举久了有点酸,不自觉地下垂。
“别动!”子虚真人低声警告,火龙铳往前硬邦邦地顶上钱沛心口。“云妃在哪儿?”
“不晓得老子新得的这件白金丝甲能不能挡住铅丸?”钱沛心裏盘算,终究不敢拿自己的小命做实验,无奈道:“我带你去找她,小心枪走火。”
子虚真人点点头,缓缓退回墙角打开暗门道:“进去!”
暗门里是一条伸手不见五指的秘道,直通地下。钱沛浅一脚深一脚,边走边战战兢兢问道:“道长,你不会杀我吧?”
子虚真人右手举铳,左手用“百步明”照亮,冷然道:“出家人有好生之德。”
话音未落,他的脚无意中踩进了一个深陷的凹坑,猝不及防间身子一个趔趄,火龙铳随之身不由己地失去目标。
按理说地面尽管有些崎岖不平,但子虚真人走过许多回,却从未碰上路中间有这样一个没过脚脖子的大坑。
幸好他的修为不凡,丹田略作提气,只一秒便恢复了身体的平衡。
然而只这一秒,钱沛的左掌刀便已到了,猛然劈击在子虚真人握铳的右腕脉门上。
强劲的掌力直透经脉,子虚真人半身酸麻,火龙铳“啪”地坠落在地。
“这坑是他故意用脚踩出来的!”子虚真人电光火石间突然想到并且看到钱沛面向自己挥挥袖子,从袖口里爆射出一蓬针雨。
子虚真人斜向激飞,一记怒吼拍出左袖,荡开了逍遥神针。
他的体内随即流动黄光,雄浑的真气流转周身,消去破入经脉内的掌劲。
不等右边身躯複原,左脚在壁上一点,身形回弹右腿幻动重重风影涌向钱沛。
就在脚尖即将踹到钱沛脸上的刹那,子虚真人却似中了魔咒般,身姿蓦然凝定在空中——钱沛的右手里正抓着那把掉落在地的火龙铳。
“要不试试,你的腿快还是我的手快?”钱沛缓缓将火龙铳对准子虚真人的脑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