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王身躯微震,注视钱沛有时,深吸一口气道:“你要我看的,是那棵树?”
钱沛道:“那棵树开枝散叶三十余年,哪这么容易说倒就倒呢?”
晋王低头沉思许久,说道:“钱兄,你是要带着我走进一条更深更黑的巷子里啊!”
钱沛很有文化地接口道:“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
晋王一怔,忽又意味深长地笑了。不错,走上这条路就不能回头了。要么做人上人,要么当冤死鬼,所有在这局中的人都没得选择!
他似乎一点都没考虑到钱沛已经两天两夜没睡觉了,两人一直聊到远处鸡叫三遍才分了手。钱沛站在晋王府门前回首眺望,巍峨雄伟的紫禁城沐浴在晨曦中。
光脚的不怕穿鞋的。送走了舜煜颐,送走了迦兰和丢丢……现在的他已经了无牵挂,有足够的信心跟皇帝老儿玩到底!当然在此之前,他还有一件万分紧急十分重要的事情必须立刻去做——那就是打道回府补瞌睡!
然而仅只这点微不足道的愿望,老天爷好像也不打算满足钱沛。他刚到寓所门口,立即被眼前壮观的景象惊呆了:十几个脱|光衣服的金吾衞以及寓所里的几个男仆正很高调地绕着前院跑圈,而他们脱下的盔甲也给丢上了院里的歪脖子树上。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满树尽带黄金甲”?
一位其貌不扬的老学究手里晃动着算盘,站在屋檐底下给他们计圈:“麻婆豆腐第十四圈,酸菜鱼第十六圈……椒盐排骨快点儿,你还差整整八圈!”
这是在选拔马拉松长跑队员吗?钱沛很不确定自己是不是进对了家门?他吞了口唾沫,按捺下对酸菜鱼、椒盐排骨的向往,问道:“老爷子,请问你是——”
老学究不耐烦道:“这是老夫在家教训下人,没你的事,出去出去。”
“哦。”钱沛抬头看看门上的匾额,没错啊是自己家,怎么去了几天回来就没自己的事了呢?太过分了,这是明目张胆地打劫啊!
望着向自己投来凄惨哀求目光的几个男仆,和躲在边门后头往着战战兢兢偷望的老妈子们,钱沛觉得有必要为众人伸张正义,为自己讨回房产。
他双手握住马鞭“劈啪”作响,问道:“你是谁,好像我才是这家的主人吧?”
老学究上上下下打量钱沛半天,朝那个人送外号为酸菜鱼的男仆勾勾手指头道:“你过来认认,这小子是不是你家主人?”
酸菜鱼上气不接下气,就差中间断气,连连点头道:“是……我们家钱、钱公子!”
老学究勃然变色道:“小钱,你这是什么意思?有人聘请我老人家来这儿做管家,一大清早吃了闭门羹不说,还叫来十几个金吾衞抓我!有你这样当老板的吗?”
钱沛被教训得莫名其妙,怒道:“你姥姥,老子啥时候请过管家,想骗吃骗喝到别家去!”一鞭子往老学究抽去。
老学究不慌不忙从袖口里取出一个信封挡在身前,说道:“有种你就抽。”
“尧灵仙的信?”钱沛赶忙收住马鞭,一把夺过信封打开。信的主旨大意是推荐,钱沛顿时换了副笑脸,容客气气道:“老爷子,你怎么不早把信拿出来?”
老学究鼻子低哼,说道:“少废话,先报销了老夫这一路过来的食宿费。我一共走了九天,每天三顿饭,就当一顿要花十两银子,那一天就是三十两……”劈里啪啦拨动算盘珠,念念有词道:“两天六十两,三天一百二,四天一百八——”
酸菜鱼忍不住道:“老爷子,四天才是一百二十两吧?三九二十七,九天——”
“那就是二千七百两。”老学究一晃算盘道。
钱沛终于找到了一个数学比自己更差的家伙,热泪盈眶道:“是二百七十两吧?”
老学究刚想重新拿起算盘,跟钱沛仔细探讨一下这道复杂的乘法运算问题,就听门外马蹄隆隆,金吾衞将军莫大可竟亲自带着八个亲兵赶来了。
他也不废话,坐在大黑马上朝门里头一指,下令道:“统统拿下!”
钱沛急忙道:“莫将军,是我——小钱!都是误会,这位老爷子是本府新到任的管家,正带领金吾衞的兄弟们出操晨练。”
莫大可斜着眼望向老学究,大咧咧道:“胡说八道,这帮龟孙子也会晨练?老子用马鞭赶着都没见他们跑得这么勤快过!”
孙子,又来个敲竹杠的。钱沛心裏发苦,脸上带笑,说道:“莫将军有所不知,所谓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为了保证训练质量提高出操热情,这裏的每位金吾衞兄弟在完成跑圈后,都能获得一百两银子的伙食补贴。”
“真的?”莫大可将信将疑。钱沛利索地掏出银票分发给大汗淋漓的金吾衞们。
莫大可若有所思道:“这倒是个好办法,往后金吾衞的晨练就改在你家进行吧。”
钱沛苦笑道:“莫将军,您既然来了,何不进屋喝杯茶?”
莫大可瞅着钱沛手里攥着的那叠银票,很爽快地答应道:“也好!”
钱沛又招呼道:“兄弟们都没吃早饭吧,跟这位庞老爷子一起去伙房吧。”
他带着莫大可来到书房落座,央求道:“老莫,你还是把那位庞老太爷抓回金吾衞衙门关几天吧。我这庙小,可容不下大菩萨。”
“少来,这是灵仙的意思,还不是担心你半夜里被人黑了?”
莫大可哼了声道:“何况这位庞老太爷是古剑潭的活祖宗,谁惹得起他?”
他顿了顿,无限同情道:“今早的事我算替你摆平了,往后就不好说了。好在我看你身上带的银票不少,就当破财消灾嘛。对了,我的确要找你。衞铮算是完蛋了,老皇帝已经密令公孙哲调任金吾衞将军,老子改当绣衣使总管。”
“又升了,你倒是当官当上瘾了。”钱沛估算着这一串人事调动后面真实意图,问道:“那谁来替代公孙哲?”
“暂时还没这方面消息。”莫大可摇头道:“猜猜谁会给老子做副手——你的老情人唐青瓷。这丫头傍上了晋王,可算是平步青云。你瞧着吧,绣衣使总管的宝座迟早逃不出她的手掌心。老子到底是个武将,早晚要出京统兵,刚好给唐青瓷铺路。毕竟她刚提绣花使主管没多久,不能一下子升到总管位子上。”
钱沛喃喃道:“干掉了晋王的一个心腹,又提拔起另外一个,老皇帝想干什么?”
莫大可缓缓道:“谁也猜不透他的心思。说到玩手段,晋王还差了点儿,唐王根本就不是一个档次上的。我得回衙门办公了,这两天要交接,忙死老子了!”
钱沛送莫大可出门,金吾衞闻风而动,在门外列队。莫大可走着走着忽然想到:“小钱,我可是一接到报信就赶来了。虽说是个误会虚惊了一场,可也不能让跟着我的几个兄弟白跑吧?要不为了你,他们这会儿还睡在床上呢。我看你就意思意思,给每人发个三百两的车马费如何?”
钱沛气吐血,莫大可已经开始数人头:“一二三四……七八,连我一共九个。”
庞观天得意洋洋道:“这笔账好算,三九二十七嘛,一共……二百七十两银子。”
感谢上帝,这位老祖宗的算术总算做对了一回。钱沛二话不说掏出张三百两银票塞进莫大可手里,说道:“零头不用找了,请兄弟们喝早茶。”
莫大可望着庞观天高山仰止,叹道:“老爷子,你真是神算啊——”
这边莫大可带着如狼似虎的金吾衞卷走两千余两的银票而去,庞观天已经在准备履行他管家的责任了。
“小钱,知不知道要管好一大家子人最重要的是哪两件事情?”他很有经验的介绍道:“那就是管住人,管好钱……所以,你府上的账房在哪儿?”
……钱沛彻底失语,朝庞观天直翻白眼,赶在他老人家继续發表高谈阔论之前冲进自己屋里关上门倒头就睡。
忽然他心有所觉,从睡梦中一下醒来,就看到玉罗娇正坐在自己的床边。
钱沛微松口气,瞧了眼漆黑的窗外问道:“你什么时候到的?”
玉罗娇道:“我刚坐下,你就醒了。刚得到一个消息,最近将有大批萨满教和金沙门的高手秘密入京,为唐王夺位助阵。罗刹大军也暂时停止了对燕云郡的攻势,白日寒也能由此腾出手来。”
看来尧灵仙得到的情报是真的,钱沛问道:“东方发白和居巫奇会不会来?”
“东方发白还在养伤,应该不会南下。居巫奇一向行踪飘忽,就连身边的人都未必清楚她的去向。”玉罗娇道:“还有你上次问过秋千智,这个人很奇怪——他对唐王表面上十分恭敬,其实我行我素毫不买账。”
钱沛不是没想过除掉秋千智,一来老家伙修为卓绝很难下手,二来行踪诡秘压根就不知道他藏在哪里。他一边为玉罗娇解毒,一边又问:“金合欢在干什么?”
“她刺杀耿铁丹失败,自感颜面大失,便指责唐王泄露了消息,两人闹得颇不愉快。”提到金合欢,玉罗娇眼里露出一缕不以为然之色。
就在这当口上,房门突然毫无征兆地被人一脚踹开,庞观天手握算盘,兴冲冲叫道:“小钱,我算出来了,九个三加起来果真等于二十七!”
钱沛从蚊帐里探出脑袋,叹气道:“下次想闯进来的时候,请你编个好点的借口。”
庞观天没找到藏进蟠龙吐珠宝戒里的玉罗娇,眨巴眨巴眼道:“那三个九是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