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皇帝死了,新皇帝废了,二皇子残了,三皇子疯了。皇室风云还真令人意外,用来编成一部曲折起伏的经典舞台剧也足够。
但无论如何,没死的人、没疯的人的日子还得继续,尤其是对于刚刚登上权力中心的谢皇后来说,她需要办的事情还有很多。新宫上任三把火,自己不放几把火,怎么教那些大臣服气?
这第一把火就是大赦天下,所有死囚今年免于勾决,一律改为流刑,充军发配三千里。至于那些关在牢里的犯人,全部刑期减半;刑期不足五年的,统统开释回家。对于那些还没来得及定罪量刑的,也由相关部门甄别之后,或者从轻发落或者取保候审,其中罪行较轻又或证据不足的,销案放人。
于是罗松堂父子和唐朝升名正言顺地从刑部大牢里给放了出来。前者是经过刑部甄英明甄尚书的细致审查后,发现证据不足,便本着宁纵勿枉的执法精神宣告无罪开释,后者身藏蜡丸人赃俱获,无罪是不可能的,但人家在牢里吃了不少苦,身心大受摧残,看在唐老将军的面子上弄个保外就医也不在话下。
第二把火是一系列的人事任免。其中最引人注目的莫过放罗步思刚脱下囚衣,就穿上了羽林将军的戎装,一跃成为手掌皇宫宿衞大权(至少在名义上)的新贵,同时还兼任着玄机营的统领。
据说这是圣相蔡崇洲和吏部尚书马上升的大力推荐。毕竟罗统领因为唐朝升的事莫名其妙进了天牢,如今罪名洗清于情放理都该做个补偿。反正羽林将军的位子空着也是空着,何不送给唐王殿下未来的小姨夫,也给罗松堂做个顺水人情。
原本以为谢皇后、叶慧山等人会竭力反对这项任命,那就能让罗松堂父子对皇后党和晋王党心生不满,进一步倒向唐王。谁知皇后娘娘也好中书令大人也罢,居然不约而同举双手赞成。惟一反对的人就是郭清,但鉴于少数服从多数,戚封侯又未發表意见的前提下,这项任命还是顺利得到通过。
顿时此事在朝中引起轩然大|波,尤其那些清流人物,被唐觉虎打的伤还没养好,罗松堂父子和唐朝升就前后脚给放了出来,一口恶气哪里咽得下?而罗松堂也是一肚子怨气,刚出狱就弹劾唐觉虎擅闯诏狱殴打朝廷官员,纵容唐朝升横行不法。
好吧,总有人要做出气包。唐老将军就这样被海选出来,为大家顶缸。总算看在他劳苦功高,年过古稀的份上,朝廷网开一面准他主动递交辞呈,退休养老。
第三把火烧在了晋王和唐王的头上。作为现任皇帝陛下同父异母的好兄弟,待遇自然不同于外人。两位王爷分别领到了位于唐州和晋州的封地,只等七七四十九天服丧期满,即刻离京就藩从此关起门来做土皇帝。
同时为了显示与一般新上任的领导不同,谢皇后还别出心裁地烧起了第四把火:正式确立智藏教为国教,敕封圣元上人为大德慈悲护国法师,并聘请太元圣母的得意弟子函叶大师担任她两个儿子的家庭教师,每日入宫教佛学。
这下玉清宗不干了,都是红莲白藕凭啥就厚此薄彼?智藏教成了国教,那玉清宗往后还怎么混?更糟糕的是两个皇子都信如来佛了,将来还有太上老君什么事?
唐王更郁闷:近在咫尺的皇位没了不说,还要被赶到千里之外的唐州去当藩王,从此远离京城望梅都止不了渴。他发现自己最大的敌人不再是晋王,而是那个藏在珠帘背后,不动声色操纵着朝局的谢皇后。
现在,他和晋王算是同病相怜了。所以每天从宫里守灵出来,他都会到晋王府转上一圈,跟犯了疯病的好兄弟聊上几句。
望着疯疯癫癫的晋王,唐王知道动手的时候到了。只要让那个坐在龙椅上的废柴大哥伸腿瞪眼,皇位就是自己的了。谢皇后,他根本不放在眼里。一个刚刚上位的女人,根基能有多深?何况她是皇后,我妈还是太后呢!
晋王,我的好兄弟……疯了就疯了吧,或许这才是你最好的归宿。你未竟的事业二哥会代你完成,你留下的家底,二哥也会帮你照管!
我会把咱们的大哥从龙椅上踹下来,送他去一个早该去的地方。别说我不顾念兄弟之情,生在皇家想要过得比别人好,活得比别人常,就只能牢牢抓住至高无上的权力。它,才是我的亲大哥!
九月十五月圆之夜,唐王怀着这样的觉悟走出皇宫。在跨出朝阳门的一霎,他不自禁地回过头望了眼隐没在黑夜里的大光明殿一回来,做人;回不来,做鬼!
他转过身,走过金水桥,忽然停下了脚步。一队人马迎面而来,走在最前头的是丞相蔡崇洲和已经解甲归田的衞将军唐觉虎。在他们身后,是一百多名文武官员。
他们神情肃穆鸦雀无声,在唐王的面前一言不发地跪倒,挡住了去路。
唐王“惊讶”地望着众人,问道:“蔡大人,唐老将军,你们这是——”
蔡崇洲向唐王深深一拜,朗声道:“高太医悬梁自尽,先帝死因不明,臣等深受皇恩岂能不闻不问?请殿下带领我们入宫勤见皇后娘娘,彻查先帝死因,并重新审查遗诏真伪,还皇权放禹氏!”
“不错!”吏部尚书马上升接口道:“就算先帝传位遗诏是真,也应由唐王殿下代为摄政,焉能让一个女子高踞朝堂垂帘听政,乱我国本坏我祖制?”
唐王“措手不及”,脸一沉道:“你们这是做什么,莫非想造反?!”
唐觉虎宏声道:“殿下明鉴,在这裏的都是先帝忠臣朝廷肱骨。我们绝无谋反之心,只是想为大楚万年基业争国本还祖制!要谢皇后还政禹氏,请殿下决断!”
唐王变色道:“你们要陷于本王于不忠不孝?快快散去,否则国法无情!”
唐朝升好了伤疤忘了疼,高声叫道:“先帝死因不明,真凶逍遥法外,殿下坐视不管才是不孝!谢皇后一介女流专擅朝政败坏纲常,殿下熟视无睹才是不忠!”
唐王勃然大怒道:“唐朝升,你敢信口雌黄诽谤皇后?来人啊,将他抓起来!”
唐朝升视死如归道:“殿下要杀臣,臣不敢反抗。但有些话打死小臣也要说:先帝虽然龙体欠安,但一直并无病危迹象,还曾要亲自主持秋祭大典,为何一夜之间会病情恶化,突然驾崩?高太医好端端的,又为什么悬梁自尽?先帝英明神武,怎会传位给深陷昏迷绝无醒转希望的太子?而曾太后母仪天下人所共仰,论及资历地位更在谢皇后之上,先帝遗诏为何不由她来摄政?”
“对!”群臣纷纷响应,“先帝死因蹊跷,遗诏来得更是蹊跷!请殿下带我们入宫,当面向谢皇后问个明白!”
唐王叹道:“众位大人的忠心感天动地,本王也深为钦佩。但没有旨意私闯皇宫,便形同谋逆作乱,我又何忍让大家白白牺牲?”
“谁说没有旨意,贫道这裏就有太后的血诏!”早已做好登场准备的天机真人闻声而出,率领玉机真人等三百余名玉清宗长老和门人越过人群来到金水桥前。
他高举诏书道:“唐王禹龙勋,丞相蔡崇洲并大楚文武百官听诏!”展开曾太后用鲜血书写的诏书念道:“查谢皇后伙同太医高大元毒害先帝祸乱宫闱,今又矫诏听政扶天子以令天下,名为皇后实为国贼。本宫不忍先帝含冤,社稷飘摇,今以大楚皇太后之名传血诏于天下:发义兵靖国难,清君侧诛妖后!”
“发义兵靖国难,清君侧诛妖后!”忠臣义士们饱含热泪,高声呼叫道:“我等愿为大楚社稷冒死除贼以报先帝!”
唐王跪在地上高举双手接过天机真人手中的血诏,哽咽道:“儿臣接旨,愿披肝沥胆率我大楚忠臣良将,入宫诛妖!”
天机真人欣慰颔首道:“唐王义举天下共钦。贫道夜观天象,宫中妖气冲霄,必有奸佞作祟。今夜率我玉清宗三百门人来为殿下助阵,除魔衞道义不容辞!”
他站到唐王身后,又用传音入密道:“兵部尚书罗松堂已前往金吾衞衙门弹压公孙哲接管永安城防,文昌侯曾蕴瑞统率曾府和王府的侍衞也已包围晋王府,只等皇宫信号一起就杀入府中。殿下,万事俱备,只等你一声令下了!”
唐王擦擦眼泪水,说道:“诸位大人忠肝义胆同赴国难,本王铭记肺腑。就请唐老将军率麾下部曲即刻赶往绣衣使总署拘捕莫大可、唐青瓷!”
唐觉虎高声应命,七十来岁的人老当益壮一个纵身跨上战马,召集起早就在远处列队等候的数百名家兵家将带着孙子唐朝升直奔绣农使总署。
唐王从袖口里取出一枚玉清宗特制的烟花信炮,砰地点燃升空绽开绚烂光花。登时通往朝阳门前的几条大道上马蹄声犹如隆隆雷鸣,埋伏在外的数千人马杀气腾腾来到金水桥头,除了部分唐王府侍衞外,还有众大臣的亲兵护衞,由侍衞队长管步铸统帅,举起手中兵刃向唐王高呼道:“千岁、千岁、千千岁——”
唐王满意地点点头。他知道不用多久,所有人都该改成自己为万岁了。从千到万,那可不是简单的加法题目,更不是人人都会做的!
这时候朝阳门宫门大开,玄机营统领曾蕴勇率领三百御林军前来接应。
宫内宫中两拨人马汇合在一起不下五千人,加上里头还有曾太后和羽林将军罗步思等人坐镇,就算柳统超的天机营和独孤千赫的地机营有心反抗也是螳臂当车。
唐王志得意满,坐上管步铸牵来的战马,挥手叫道:“诸位,随我入宫捉拿妖后!”
“砰!”一蓬流光溢彩的烟火掩映在文昌侯曾蕴瑞的眼帘里,动手的时候到了。
街对面的晋王府和往常没有丝毫不一样的地方。如果硬说要有,那就是冷清了许多。但这在曾蕴瑞的意料之中,毕竟晋王成了疯子,他的那些个亲信党羽人人自危,纷纷开始另寻出路,谁还有工夫天天来这儿泡着?
“跟我来!”他手按腰间宝剑“靖天”,一身金盔金甲龙行虎步率先迈向晋王府。
唐王府、文昌侯府的八百名护衞已将晋王府围得水泄不通,另有三百多人跟随在曾蕴瑞的身后奔向王府大门。
“曾尚书——”今晚负责王府大门值夜的是风云八骑中的沈观云,上前向曾瑞勇施礼道:“您来得不巧,晋王殿下已经就寝。”
曾蕴瑞面沉似水,说道:“本官接太后血诏并奉唐王殿下手令举兵靖难,为先帝报仇!为防止今夜城中兵荒马乱殃及晋王殿下,特带兵来此保衞。从现在起,王府防务由本官接管,所有府中侍衞都需上缴兵刃,立即到府内演武厅集合候命。”
沈观云大吃一惊道:“竟有此事?我得赶紧享报晋王殿下!”说着就往门里跑。
曾蕴瑞使了个眼色,他的三妹夫兵部员外郎黄丹斌眼疾手快,拔出腰刀架在沈观云的脖颈上,狞笑道:“晋王殿下自有曾侯亲自前去通禀,不劳阁下费心!”
二十多个曾府亲兵一拥而上,将门外的王府侍衞缴械捆绑。曾蕴瑞一马当先闯入府中,身后部曲立刻兵分数路抢占王府备处险要,封锁道路。
由玉事起仓促,王府侍衞完全来不及抵抗,像赶鸭子似地被撵进演武厅拘禁起来。
曾蕴瑞等人长驱直入闯进内宅,来到晋王平素就寝的“至善斋”外。
只见顾霆风等风云七骑闻讯赶至,率领三十多个王府侍衞手持弓弩压住阵脚,喝问道:“曾侯夜闯王府,有何贵干?!”
曾蕴瑞哪把顾霆风这区区几十个人摆在眼里,回答道:“今夜唐王奉太后血诏起义兵靖难诛妖,本官前来通禀晋王殿下,并接管王府守衞事宜!”
顾霆风比起沈观云要沉着干练许多,摇头道:“未得晋王殿下口谕,恕我等不能擅离职守。曾侯即要求见晋王殿下,请容小人入内禀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