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转眼，来人就走到凤明曦跟前。
“请问，你就是京城来的少夫人吧？”一个看起来相当老实巴交的中年男人，拘谨地搓着手，猛瞧了凤明曦一眼，似乎被她亮丽的容貌所惊；又慌忙低下头去，诚惶诚恐道：“我是管理这个庄子的庄头。”
“这是我家婆娘。”他往旁边让了让，露出后面穿着短打的中年妇人。
这夫妇二人，表面看起来都是老实的庄稼人。
可他们不住乱转低瞄的眼睛，却明白告诉凤明曦，什么老实憨厚？都是假象。
“叶庄头对吧？”凤明曦点了点头，对他们精光闪烁的模样仿若未觉，“天冷，天黑得早。今晚我们得在庄里住一宿。”
“你给安排一下吧。”
叶庄头稍一思索，就询问她的意思：“庄上就我们家稍微宽敞，今晚就暂且委屈少夫人在我们家住下，少夫人你看行吗？”
“请叶庄头在前面带路吧。”凤明曦也不挑剔。
庄头似乎没料到她是如此好说的性子，愣了一下，被他的婆娘悄悄拧了一把，才连忙道：“哎，带路，带路。”
“我家就在前面不远，请少夫人跟上。”
庄头的房屋在位于庄子的东南面，也就是之前凤明曦远眺所见最气派的宅子。
他们走了一会，在路上遇见几个人，凤明曦淡然迎着他们好奇紧张打量的目光；又默默跟着，再拐个弯，才终于到了庄头的家。
“少夫人，请喝茶。”入到堂屋坐下，庄头的女人就忙开了。
一会烧水一会冲茶，一会抹凳一会擦屋的，总之不时在凤明曦跟前晃。
“庄上收成不好，没什么好茶叶，还请少夫人见谅。”
凤明曦瞄了瞄浮着茶沫渣子的茶杯，目光在缺了一个口的杯子凝了凝。
若无其事地笑了笑：“庄头不必客气。出门在外，我一向不会穷讲究。”
又扭头吩咐：“红兰，给我倒杯白开水。”
她特意咬重了白开水的字音，叶庄头听得脸皮都绷了绷。
还说不会穷讲究？
宁喝白开水也不喝茶，这分明就是嫌弃他家的茶叶不好。
“叶庄头想必知道我此行是为何而来吧？”端着冒着白气的杯子，凤明曦一点弯也没绕，“没几天就是年关了，想必庄头也愿意开开心心过新年的。”
叶庄头笑脸僵住。
京城来的贵人不是都爱脸面，讲究凡事都遮遮掩掩，恨不得云里雾里绕个九曲十八弯的吗？
怎么这位少夫人不按常理出牌？
一开口就直截了当奔主题的？
好一会，庄头才讪讪道：“这个……我知道。”
他说着，抬眼瞄了瞄从容含笑的女子，女子目光澄亮——仿佛轻轻扫过，就能直透人心。
他心头倏地紧了紧，连忙垂下眼睛：“少夫人，不是我想拖着欠着庄上的租子；我实在也是没办法啊。”
他耷拉着脑袋，一脸的无奈：“今年庄稼收成不好，佃户根本没法上交租子；我总不能不给人家留活路吧。”
凤明曦笑道：“看不出来，叶庄头还是个相当有善心的。”
叶庄头：“……”
她是在讽刺我吗？是吗？
我怎么听出满满的恶意？
“我看庄子的田地和山林都是沃土啊，又不是寸草不生的贫瘠之所；庄稼收成怎会不好？”凤明曦面容笑意微微，却没掩饰她眼底寒光隐隐。
“沃土……！”
叶庄头笑容两次僵住。刚才这个女人直奔田野，就是为了看泥土肥不肥？
她一个只懂风花雪月的大家闺秀，懂什么土壤肥不肥？
凤明曦一眼瞥过，仿佛看穿他心头疑惑。
她微微一笑，脆声反问：“泥土透气性强，储水率也高；并非那种易结板块的黄泥地，怎会不是肥沃的土地？”
她目光狡黠又明亮，笑吟吟划过庄头发僵的脸，很明白透露出一个意思：那就是我也是懂行的，庄头你别骗我。
叶庄头：“……”
看来推说土地不肥这理由没法用啊。
他眼珠骨碌一转，又想到另一个主意：“没想到少夫人还懂这些。”
眼睛一转，他的脸又变成愁苦状：“可土地再肥沃，也架不住老天不赏脸啊。”
“该下雨的时候不下雨，在庄稼要抽穗的时候旱了一个多月滴雨未落；庄稼怎么还能长得好呢。”
他看了眼凤明曦，接着闷闷叹了口气：“春季不下雨，秋季吧，眼看庄稼成熟就能丰收了；偏偏老天爷要闹别扭，哗啦啦的连续下了大半个月的暴雨，把稻子全都砸倒在田里，没烂掉的就发芽；结果，到收割的时候，能收回来的自然少之又少。”
“我也知道不能长久欠着租子不上交，只能豁出去做恶人了。”叶庄头一脸惭愧状，“不瞒少夫人，为了催他们凑齐租子，我不得不逼他们想尽办法。”
他叹口气，苦笑起来：“被我逼得急了，好些人家只能卖儿卖女。”
“我知道，在他们心目中，我就是个不讲情面的恶棍。”
“可我也难做啊。”叶庄头摊了摊手，“我总不能自掏腰包，把他们欠的租子全部自个填上吧。”
“就算我想填，我也是有这个心没这个能耐。”
“这才厚着脸面，把租子一欠再欠。”
红兰诧异地挑了挑眉，心里怒火腾腾直冲头顶。好啊，这个男人还来恶人先告状了。
主动把逼迫佃户卖儿女的恶行坦白出来，这是笃定小姐不会拿他怎么样吗？
“还请少夫人再宽限些时日，明年；待到明年夏粮一收，我保证把这两年欠的租子交齐。”
凤明曦深深地看他一眼，随后若无其事一笑：“既然如此，那就按庄头你说的办吧。”
“大家都没吃的，我就算想在年前把租子收齐，也是有心无力。”
叶庄头惭愣住，完全没料到凤明曦如此好说话。
连多一句疑问都没有，他说什么她就信什么，二话不说就答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