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对不起,我马上打扫。”回过神,云想想蹲下身就要去捡碗碎后的瓷片。
陆容非瞪了福来一眼,走过去一把抓住云想想的手,将她拖到桌旁坐下。
这回福来长心眼了,见状赶紧往外跑去,说自己去拿扫帚跟簸箕。
“对不起,我手滑打碎了一个碗。”云想想没话找话,歉意地对他笑道。
陆容非看着她脸上比哭还难看的笑,心裏很不是滋味,轻声道:“一个碗而已,你爱打碎多少就打碎多少,只要不打碎我的酒就行。”
云想想被逗笑了,但那笑容很快又消失了,脸上覆盖着一层悲伤。
“想想……”见她这模样,陆容非有些担心。
云想想微微低着头,脸上笑着,眼睛却被水雾弥漫:“青山哥哥,果然要娶那个县令千金吗?”
“你好像早就知道?”陆容非奇怪地问。
云想想自嘲地笑笑:“我同他在一起时,早就发现过他看到县令千金时火热的目光。我知他一心想要出人头地,却没料到他竟然……竟然在这短短数日……不,我不信。”云想想忽然抬起头,“青山哥哥没有亲口跟我说,我不信!”
说着,她猛然站起来,想要跑回去问问。
陆容非一把拉住云想想,道:“笨蛋!你要现在回去吗?你这个样子站在柳青山面前,有多狼狈啊?这都多少天了,他如果心裏有你,有什么消息一定会第一时间告诉你吧?”
“可是……”云想想的手冰凉,她的身体有些微微颤抖,“我还是不能相信……”
“你不妨再等等,想想,相信我,如果柳青山心裏真有你,一定会来找你说清楚的。若他真负了你,你也不必伤心难过,让那等薄情之人看了笑话!”陆容非认真地说。
云想想愣了半晌,将手缓缓抽回来。她往前走了几步,背对陆容非,语气伤感道:“想来,这酒果然跟人不一样,酒是什么味道,你尝一口便晓得了,但人不同,他们不止会心口不一,还会谎话连篇。”
遭负心汉抛弃的姑娘陆容非见过不少,但要是对象换成云想想,他却不晓得该怎样去安慰。
更何况,这件事来得这么突然,不过才过去几天,几天而已。
“对了,谢姑娘还在何家吗?”云想想忽然问。
陆容非愣了愣,说:“走了。”
“她是……出家了?你给帮忙的?”
陆容非点头。
“你是怎么办到的?”
问到这裏,云想想眼中迸发出一丝好奇的光彩,陆容非不愿见她愁眉苦脸的样子,便绘声绘色地描绘了一出他“以珍酒收买道士,谎说谢嫣不吉利,需要出家净化、祈福”的故事。
那何老爷本就嫌弃谢嫣,这下仿佛丢了个败家媳妇儿,立即让谢嫣离开了何家。
陆容非是个人精,任何千奇百怪的主意,只要有,就没有陆容非想不出来的。
“这事恐怕也只有你才能想得出来了。”末了,云想想笑起来,眉眼弯弯道,“你真是谢姑娘的福星。”
若你愿意,我也可以是你的福星。
陆容非心裏暗道。
半晌,云想想脸上的笑容又渐渐黯淡,陆容非叹了一口气,严肃道:“想想,哪个好姑娘没遇到过负心汉,哪个好男人没碰到过花心姑娘,人不能因为一次的失败就放弃将来的光明道路啊!是吧?想想。”
云想想怪异地看了他一眼,听他接着说道:“你要是难受想哭,陆少我这件用西域上好布料,再请弄泉县最好的裁缝剪裁的衣裳,勉强给你当抹泪的手绢也成。”
“啪!”陆容非话刚说完,手臂处就挨了云想想结实的一巴掌。不过他这次没闹,而是把自己的肩膀往云想想面前送了送,问:“真的不需要?仅此一家,别无分号。”
云想想没说话,一个劲儿地盯着他,直看得陆少爷有些心虚了,讷讷解释:“我不是占你便宜,我是好心……”
他话说到一半,肩头忽地一重,随后,一阵湿意透过肩头的衣裳传了过来。
如果云想想真的哭了怎么办?这个问题陆容非早就考虑过。
首先,他觉得哭出来比憋着好,大夫不都说了吗?如果一个人的情绪不能及时得到梳理,就容易引起肝气郁结。其次,他对自己有信心,他打算等云想想发泄出来后,再好好安慰、开解她一番。可眼下云想想真的哭出来后,陆少爷的脑子却空了。
“你……你别哭了。”这是陆容非在云想想哭后说的第一句话,话说完他自己也傻了,因为之前明明是他让人发泄出来的,于是又立马补一句,“我是说,别哭得太伤心,适当的发泄是好事,但太过了也不好,多少人哭瞎了眼……啊,我不是说你会哭瞎眼睛,毕竟为了那种人哭瞎不值当,不过我也不是暗讽说你眼光不好,不好的是那小子,你只要擦亮眼,一定能遇到会好好珍惜你的人……”
耳边是陆容非的喋喋不休,云想想哭着哭着就笑了出来,但她没笑出声,而是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趴在陆容非肩上,继续听他胡侃。
“你犯不着为那种人难过,没选你,那是他的损失,你的幸运。你云想想长得不差,身材也不差,最重要的是还会酿酒。人生在世,哪个人不喝酒啊?就算是当今圣上也喝啊,所以你要知道,你所投身的是一项多么伟大的功业啊!咱们可是为了造福天下苍生。”
“你吹牛未免也太过了吧?”云想想听不下去了。
听出对方情绪平稳不少,陆容非嘿嘿一笑:“渲染效果嘛。”
云想想没回答,过了一会儿说:“辞旧迎新。”
“啊?”陆容非莫名其妙。
“我说酒的名字,叫‘辞旧迎新’,我想让喝它的人有焕然一新的感觉。”云想想抬起头。
陆容非视线扫过放在一旁的酒坛,明白了过来,点点头:“嗯!这个名字好!”
“行吧!”云想想坐直身子,“那你先出去,我要一个人好好钻研钻研。”
肩头空了,陆容非心裏也有些空。他看着云想想给自个儿打气的模样问:“我为什么要出去啊?留在这裏也能给你帮忙,不是吗?”
“你话太多。”
陆容非气结:“我还有事要问你呢。”
“问吧。”云想想一边在本子上记录些什么一边说。
“你要不要回去看看?看看那个负心汉为何与别人成了亲。”
“你是在赶我走?”云想想停下手里的笔抬头问。
“当然不是!”陆容非飞快摆手,“我的意思是……若、若是你家人晓得了,会不会担心你……”
“这个没关系。”云想想再次提笔,“我既然答应了帮你酿完这坛酒再走,就一定会守信用,我娘亲是晓得我性格的。不过你提醒的也没错,我待会儿写封信给家里,就麻烦你派人帮我送回去了。”
“好好好,没问题。”陆容非喜笑颜开,“那我先出去了。”
心知云想想要独自待一会儿,陆容非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后便走了,只是在打开门时,福来差点扑进他怀里。
“干什么呢?火急火燎的。”推开福来,陆容非回身关上门。福来被抓包也不觉得不好意思,反而笑眯眯道:“少爷,好机会啊。”
“什么好机会?”
“云小姐正是失意之际,您要是在这个时候给她那么一丝丝温暖,一点点关怀,抱得美人归还不是妥妥儿的事。”
陆容非情不自禁跟着点头,而后又像是忽然回过神似的一巴掌拍上福来的头:“瞎说什么呢!你少爷我是那种趁机占别人便宜的人吗?”
“是啊!”
“讨打!行了行了,你赶紧进去把地上的碎碗扫了,我怕她一会儿不小心伤到,顺便帮我看看她还哭没哭。”
“哎,少爷。”福来乐道,拿着扫帚簸箕准备敲门而入,不过他脚还没抬起来又被陆容非抓住了后衣领子。
“对了,你下次机灵点儿行不行,有些事私下跟我汇报,私下,你懂不懂?”
“现在懂了!”福来“八字眉”往脸上一挂,“那奴才以后还要继续监视……哦不,我是说‘关注’那个忘恩负义的小子吗?”
“不用了,那种人,看多了长针眼,好了,你进去吧。”
一整个下午,云想想都待在酒坊没出来。陆容非本想进去陪着她,但陆老爷却派人将他叫回了家。临走时,陆容非将福来留在了酒坊,让他好生照看着云想想。
回府后,陆老爷将陆容非叫到书房,听完自家亲爹的话,陆容非惊讶道:“什么?小瑶要亲自去白桐镇拿酒曲?爹,白桐镇山路崎岖,路途又远,小瑶一个姑娘家太危险了!”
“那也没办法啊,我们家中,只能她去了。”
“我可以……”
“你走了,新酿的酒谁来跟进?”
“这又不急。”
“臭小子!”陆老爷卷起一本书就砸在陆容非脑袋上,“你是不是忘了下个月是什么日子?”
“啊?什么日子啊?”陆容非揉着脑袋问。眼看他爹又要一书筒敲下来,他赶紧道,“哦哦哦,我想起来了!田将军的生辰!小瑶这次去拿的酒曲就是为这次贺礼做准备的吧。”
“算你还有点脑子!”陆老爷吹胡子瞪眼。
“可这跟我新酿的酒有什么关系?”陆容非还是没懂。
“唉。”陆老爷叹了一口气,“我最近总是心神不宁,担心这次贺礼出现什么问题,所以准备做两手准备,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会同意你留下云姑娘。”
“哇,老爹,你还真是老谋深算啊!”
“说什么,说什么呢!”陆老爷又抄起一本书,但被陆容非躲过了,“田将军虽然已解甲归田,但在朝中的地位、影响可都还在,再加上今年是他六十大寿,这要真出了问题,我们陆家可担待不起。”
陆容非闻言神情渐渐凝重,陆老爷接着说道:“我和你娘就这么一个女儿,女儿不比儿子。儿子糙点儿没关系,我比你更担心小瑶,我都还没跟你娘说这事儿呢……”
“爹,您这话未免太打击人了……”
“所以你先替爹去跟你娘疏通疏通……”
“什么?爹,原来您是要我上前线,打头阵啊!”
所谓儿子坑爹没商量,其实爹坑起儿子来也不见得手软。
唉,能如何呢?听天由命吧。
于是,陆容非硬着头皮经历了亲娘的泫然欲泣、梨花带雨、泣不成声后,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将他娘安慰好,此时陆老爷才进场,然后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地说服了自家夫人。
启程就在当日,陆风瑶是最早知道此消息的人,所以一早就做好了准备,人手方面陆老爷也准备得很充足。
“瑶姐姐,路上多小心。”临出发前,孙语柔拉着陆风瑶的手,红着眼道,“这是我替你求的平安符,你一定要带在身上。”
“小柔,没事的,我很快就会回来。”陆风瑶揉了揉孙语柔的头发,笑道,“我不在的时候,要是陆容非欺负你了,你就偷偷记下来,等我回来再帮你报仇……”
“喂!谁欺负她啊!我一个大男人怎么可能欺负小姑娘?”陆容非听到后非常不满。
孙语柔红着脸说:“不会的,容非哥哥人那么好,怎会欺负我?”
“好?他哪里好了?”陆风瑶皱眉,“小柔你啊,就是太善良,你以后要是嫁人了,我可怎么放心啊。”
“我又没想嫁人……”孙语柔低下头,声音小得跟蚊虫一样。
陆风瑶捂嘴笑,挑眉看了自家哥哥一眼:“我看你以后不如就嫁给我哥吧,这样我也好帮着你。”
“瑶姐姐!”孙语柔满面娇羞。
“小柔害羞啦?”陆风瑶还在打趣,一旁,陆老爷和陆夫人都笑了,唯独陆容非神色不耐。
考虑到小姑娘的脸面,陆容非没有当场反驳,只是他眼神一转,看到了提着两小壶酒的云想想,呆呆站在不远处。
“想想!”陆容非欣喜地朝她招手。
陆风瑶紧跟着望过去,礼貌地冲云想想点了点头,算是打招呼。云想想回以一笑,只是心情欠佳,笑容略显苦涩。
陆风瑶是个聪明人,陆容非对云想想那点小火花,她可是看得清清楚楚。至于云想想,她虽不晓得她留在陆府到底所为何事,但有一点她晓得,云想想于孙语柔而言,是个顶级对手。于是,陆风瑶又对孙语柔交代道:“小柔,我要走了。临走前我要提醒你一句,幸福这个东西呢,要靠自己抓在手里,而不能寄托在别人身上,所以你要是真的认定一个人,一定要自己去争取,知道吗?”
孙语柔咬着下唇点点头,心裏晓得风瑶的言外之意。
自云想想出现后,容非哥哥就一直盯着她看,孙语柔不是不晓得。
“陆小姐是要出远门吗?”云想想走近问,陆风瑶大方地点点头。
“这些日子在陆府打扰大家了,眼下陆小姐要出远门,我也没什么好东西可以送您。这儿有一小壶酒,是在陆少爷以前那壶酒的基础上改进的,算是小小成品,陆小姐要是不嫌弃,就带一壶上路,闲暇时可以喝来解解闷。”
“什么?成品!你竟然背着我偷偷完成了?”陆容非比陆风瑶反应快,伸手想去拿酒壶,但被云想想躲过了。
两人的互动让孙语柔眼泛醋意。
虽说“主动”的人是陆容非,但陆风瑶觉得“一个巴掌拍不响”,于是便决定替孙语柔给云想想一个下马威。
“云姑娘,我此行是去办正事,喝酒可是会误事的。”她姿态依旧端庄优雅,只是语气中带了一丝敌意。
云想想一怔,还未反应过来,手中便一空。
陆容非抢过酒壶,道:“不喝正好,反正像你们这种人也喝不出个好坏。”
“你!”陆风瑶被哥哥气到,立即忘了“下马威”的事,抢过其中一壶,“你要不要脸啊?我们是哪种人?再说了,这是人家送我的!”
“你不怕误事?”陆容非斜眼问。
“你妹妹我就算喝上个十坛八坛都不会误事!”说完,陆风瑶愤愤不平地提着酒上了马车,马夫扬鞭落下,队伍离开了陆府。
送走陆风瑶后,陆容非好奇地问云想想:“哎,你是怎么改进那半成品的?”
云想想淡淡地回答:“加了薄荷叶。”
“薄荷叶?”陆容非瞪大眼思考道,“薄荷叶口感清凉,混合我原本辛辣猛烈的酒,确实有‘辞旧迎新’的感觉!你是怎么想到的?”
说到酒,云想想的眼睛亮了亮,说:“这事儿得多亏福来,我当时刚试完酒,他见我没胃口吃饭,便给我送来了一些薄荷糕……”
“什么?你没吃饭?”陆容非抓错云想想的重点,但抓住了他关心的事。
云想想有些没反应过来:“我是说酒……”
“酒的事儿再说,你为什么不吃饭?”
“我没胃口啊……”
“你不是也赞同我说的不要为了负心汉难过的话吗?”
“是啊,所以我吃了薄荷糕……不对,我们不是在说酒吗?”
“我说了。”陆容非一副“你别想蒙混过关”的样子,“酒的事放后面。”
云想想沉默半晌,眉头微皱,说:“毕竟我喜欢他那么多年,养条狗都会难过,别说人了。”
这个理由陆容非接受了,他一边在心裏暗道“确实还不如养条狗呢”,一边举起手里的酒壶问:“要不咱俩待会儿吃点儿?”
云想想没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站在府邸门口,挽着陆夫人胳膊的孙语柔瞧见陆容非的模样,十分不是滋味,她婉言道:“容非哥哥跟云姐姐关系真好。”
陆夫人知道孙语柔心中的醋意,只是宽慰道:“你又不是不知道你容非哥哥喜欢钻研酒,既然云姑娘能帮到他,他自然是欢迎的。他呀,跟他爹一个样。”
没从陆夫人嘴裏听到自己想要的话,孙语柔点点头没再多说,心裏却烦躁不已。
当娘的果然向着自家儿子,看见儿子有魅力开心还来不及,又怎么会帮她?
毕竟,她这个女儿,并不是亲的。
有一句话陆风瑶说得很对,自己的幸福,还是得靠自己。
去白桐镇的路崎岖且多泥泞,但因为气候、地势的原因,自桐镇所制酒曲口味十分独特——陆老爷献给田将军的酒,便是此地酒曲。
而另一个原因是田将军的母亲就出生在白桐镇,那里存着他无尽的情结。
虽说此番路途颠簸了些,但陆风瑶好歹算是顺利拿到酒曲,只是在回去途中忽然下起大雨,一行人被迫躲进破庙。
“大小姐,火生好了。”铺好干稻草当坐垫,陆风瑶的贴身丫鬟燕儿对自家小姐招呼道。
陆风瑶听后回过神,从门口走到火堆旁,在干草堆上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