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小姐,你说这雨什么时候才会停啊?不会耽误我们回去的行程吧?”看了眼破庙外连绵不绝的雨势,燕儿担忧道。
“回程时我特意跟当地居民打探过,此处确实多雨,但持续时间都不长,所以不用担心会延误。”陆风瑶微笑着安慰她。
燕儿满脸崇拜地看着陆风瑶,说:“小姐,你可真厉害,作为一个女子,能在陆府独当一面。”
陆风瑶笑了笑,没说话。她见有些人淋湿了身子,便叫燕儿将云想想送给自己的那壶酒拿出来,让大家喝一点暖暖身子。
陆风瑶手里捧着酒盏,低头一嗅,发现味道并不呛人,而后浅浅抿了一口,但却尝到一股辛辣,不过她还没来得及再次感受那股辛辣,清凉之意又在口腔中散开,让人头脑一清。
“薄荷……”陆风瑶面露惊奇,“她竟然在烈酒里加了薄荷,实在是妙!”
“哇,大小姐,这酒的口感好不一样啊!”燕儿也啧啧称奇,其余人随之附和。
“对啊大小姐,这是咱们酒坊要出的新品吗?也是少爷酿的?”一随从问。
陆风瑶盯着杯里的液体,嘴角带笑:“不是,这是哥哥和云姑娘一起研酿的。”顿了顿,她又道,“酒壶别丢了。”
“不会丢的,小姐。”
陆风瑶又低头看着杯盏里的酒,脸上露出一丝笑意。且不说云想想这个人如何,她酿酒的手艺确实是极好的。
众人于破庙内避雨,不出多时,果真如陆风瑶所言,风雨很快就过去了。只是当众人再次启程时,却在路上遇到了更大的麻烦,那就是——劫匪。
因为雨水,山路变得更加难走,趁着车轮陷进泥里,大伙儿去帮忙的时候,埋伏许久的匪徒从莽草里冲了出来。
人群顿时大乱,在慌乱与尖叫声中,劫匪挟持了陆风瑶。
“大小姐!”燕儿惊吓大叫。
“别过来!”匪徒拿柴刀架在陆风瑶脖间,冲人群威胁,“想要你们大小姐活命,就把值钱的东西都交出来!”
看着围着他们的凶神恶煞的劫匪,下人们不敢说话,只望向陆风瑶。陆风瑶忍住内心恐惧,开口:“照他们说的做。”
反正此行是来取酒曲的,酒曲又不值钱,只要保住酒曲就好。
匪徒见陆风瑶如此配合,顿时喜上眉梢,拿着袋子去收“货”。而挟持着陆风瑶的匪徒无意蹭到陆风瑶的光滑脸蛋,又见她如此貌美,顿时心猿意马起来。
“小娘子,我看你还是个雏儿吧?怎么样,要不要我带你去舒爽舒爽?”匪徒言语露骨,说完,他们一伙儿都哈哈大笑起来。
燕儿急红了眼,骂道:“不要脸!钱也给你们了,你赶紧把我家大小姐放了!”
“放了?我什么时候说要放了你家大小姐?我只说让她活命,好服侍我们一伙儿兄弟,哈哈哈!”匪徒猖狂地笑起来。
燕儿不知该如何是好,急得眼冒泪花。
陆风瑶闻着劫匪身上的恶臭,咬紧牙关。要是事情真的到了不可挽回的那一步,她宁愿自尽也不会让这群畜生得逞!
“世风日下,世风日下啊。”忽然,一道极不协调的声音传来。
“谁?”匪徒大惊,四下查找。
“别找了,在你们头上呢。”那个声音又道。
随后,众人只觉得眼前一花,原先挟持陆风瑶的那个匪徒便号叫着倒地,陆风瑶则被人带离劫匪的控制。
那是突然现身的一名年轻男子,宛若是救世的英雄,将陆风瑶抱起,轻轻跃到另一边。
“对不住了姑娘,危机时刻,多有得罪。”救人男子将手从陆风瑶腰间移开,礼貌道。
陆风瑶只见他身穿月白长衫,头发高绑,还没来得及看清他长什么样,男子便又抢身上前,单枪匹马收拾匪徒。
回过神,陆风瑶急忙对随从道:“快去帮帮那位公子!”
众人依言行之,在男子的带领下,狠狠教训了那伙匪徒,把他们揍得鼻青脸肿,毫无还手之力,最后还将他们绑了起来。
“早听人说,白桐镇附近最近出现一伙匪徒,想来就是你们吧。”男子神色冷冽道。
“爷爷饶命啊,爷爷饶命!”匪徒连连求饶。
“这话你留着到县衙说吧。”男子微微挥手,陆风瑶的手下便走过来将那些匪徒拎了起来。
陆风瑶得救后,松了一口气,望向救她的男子。那男子剑眉星目,气质非凡,像是一块上好的白玉,晃得她心头有些发软。
陆风瑶避开目光,微微欠身,道:“多谢公子救命之恩,前面不远就是青山县,公子可否助小女子一行人将这些劫匪送过去?小女子,小女子还未报答公子的救命之恩呢。”
“救命之恩谈不上,在下不过路见不平而已。在下正好也去青山县,顺路,那就陪同姑娘一起吧。”男子拱手道。
“多谢公子。”陆风瑶微微施礼,“小女子名唤陆风瑶,‘夜来南风起’的风,‘欲将心事付瑶琴’的瑶。”
“好名字。在下赵不言,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不言。”
“不言?好奇怪的名字……”燕儿小声嘀咕。
“燕儿。”陆风瑶低喝道,意思是要燕儿规矩点。
燕儿闻言脖子一缩,吐吐舌头,赶紧闭嘴。
“无碍,无碍。”“赵不言”摆摆手,“这名字确实挺奇怪的。”
他这一打趣,燕儿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陆风瑶摇头叹气,也跟着笑了。
车轮陷进泥坑是匪徒们设的陷进,待众人重新上路后,再也没遇到过类似的情况,一行人很快就来到了青山县,并把匪徒交给了县衙。
“哼,送进衙门真是便宜他们了,要是让老爷和夫人知道,非得打断他们的腿,尤其是第三条!”出了衙门,燕儿还在愤愤不平。
听完她最后一句话,陆风瑶羞红了脸,“赵不言”尴尬地握拳挡住嘴,藏下了嘴角的笑意。
“臭燕儿,你这话跟谁学的!”陆风瑶低声道。
燕儿理直气壮:“祥嫂啊,她通常就是这么骂那些调侃你的公子哥儿的。”
陆风瑶语塞,“赵不言”憋笑回道:“燕儿姑娘,这话啊,你们这些小姑娘可不能说。”
“为什么?”燕儿不解。
“赵不言”并未解释,而是笑笑着走开。陆风瑶趁此机会跟燕儿解释了一番,燕儿立即羞得满脸通红。
“真是个笨丫头。”陆风瑶叹了一口气,上前与“赵不言”并肩。
“赵公子,你接下来要去哪儿?不知咱们是否同路?”
“我此番出远门是为了四处游历,也借此机会尝尽天下美酒,我听说弄泉县的醍醐酒坊不错,所以接下来打算去那里看看。”
“醍醐酒坊?”陆风瑶心裏乐开了花,面上却仍显淡定。她转身拦在“赵不言”跟前,端庄施礼,“实不相瞒,小女子正是醍醐酒坊陆家女儿,要是赵公子不嫌弃,不如随我一起回陆家,我再好生感谢您的救命之恩。”
“赵不言”怔了怔,微微俯身还礼。
意外救下的人竟是陆家的小姐,这是赵子然没想到的。
为了调查魏光,赵子然化名“赵不言”一路赶去弄泉县,途中听闻白桐镇附近有劫匪,所以转了个弯,却没想到误打误撞救下弄泉县最大的酒坊——醍醐酒坊的千金。
都说强龙难压地头蛇,要是有陆家的帮助,赵子然相信自己的调查会顺利很多。
只是到陆家后,陆老爷还没来得及好好谢谢赵子然,便发现运回来的酒曲入了潮,不能用了。
“爹,是女儿不好,我没看好酒曲。”陆风瑶大惊,她这一路上都留意赵公子去了,根本就没有好好检查酒曲是否无恙。
看着箱子里废掉的酒曲,陆老爷摆摆手:“这不怪你,想起你在路上遇到匪徒,爹心裏现在都静不下来,我都不知道怎么跟你娘说。”
“那就别说了。”陆风瑶小声劝道。
“这可不行,跟你去的那么多人,万一谁说漏嘴让你娘知道,那你爹我就惨了。”
“那这酒曲怎么办?要不我再去一趟?赶一赶的话,还是能赶上送贺礼的。”
“不必了。”陆老爷关上箱子,“我就说自己最近感到心神不宁,幸得我做了两手准备。”
“什么两手准备?”陆风瑶好奇。
“非儿跟想想一起研酿的‘辞旧迎新’。”
陆老爷这声“想想”叫得陆风瑶有些吃惊,看来这位云姑娘确实有些本事,能让她爹另眼相看。
“不会是上次云姑娘送我的那壶酒吧?那酒我喝过,虽然有些意思,但也不够格给田将军做贺礼。”
“你喝的只是初版,后来他们又加了新东西。”陆老爷说这话时一脸回味,陆风瑶越发好奇,直说要去看看。陆老爷表示同意,不过他也说了,酒在酒坊,要是想去试喝,陆风瑶得先跟陆夫人“说清楚”。
想起娘可能的反应,陆风瑶跟当初的陆容非是一样的心情,这真是怪不得两兄妹关键时刻会一起“对付”他们的亲爹了!
跟陆老爷进书房前,陆风瑶交代燕儿好生招待赵子然。而赵子然在自家时就坐不住,更别说在陆府了,于是提出想去酒坊看看。
又因为“第三条腿”的事,燕儿跟他待在一起也很尴尬,当即点头同意,恰好福来回家帮陆容非拿东西,她便叫福来带赵子然过去了。
一进酒坊,扑鼻的酒香迎面而来,使得赵子然身心愉悦。虽说“不言”这个名字是假的,但他喜欢酒可是真的!
“哎哎哎!那是什么酒?”眼见一个姑娘提着酒壶经过,赵子然鼻尖一动,赶紧叫住她。
看着面前的陌生男子,云想想以为对方是客人,礼貌回应:“这是醍醐酒坊刚研酿出来的,不过暂时不对外售卖。”
不对外交易?赵子然脑子转得飞快,旋即笑道:“莫非这是陆家为田将军生辰准备的贺礼?”
能说出田将军生辰贺礼这事儿,对方可就不是“客人”那么简单了,云想想的眼神一下严肃起来,她转身就要走,打算唤陆容非来解决这事。
“哎!姑娘,我没有其他意思!”赵子然再度拦住云想想。
云想想不说话,只盯着他。
赵子然看着云想想瞪圆的眼,又看了眼她手中的酒壶,可怜兮兮道:“我就是想试一口。”
“不行!”云想想把酒壶往身后一藏,“说了不对外售卖,就是不售卖,这裏这么多酒,你喝其他的不行吗?”
“可其他的我都喝过,就你这个我没喝过。”
“这裏的酒有几十个品种,你都喝过?”云想想难以置信。
听她这么说,赵子然为了证明自己没说谎,当即把醍醐酒坊的酒名一一报了出来,还顺带说了酿造用的原料。不得不说,他露的这一手让勾起了云想想的兴趣。
“给你喝也不是不可以。”云想想说着打开了半塞的木塞,刚才赵子然就是靠着那一点缝闻到的酒香,“你要是能说出这壶酒的原料,我就给你。”
“说话算话!”
“当然!”
这世上有爱酿酒之人,也有爱喝酒之人。爱喝酒,不是滥喝酒。酿酒者跟爱酒者,就像俞伯牙和锺子期。
“辞旧迎新”的原料,赵子然都一一说了出来,在闻出“薄荷”的时候,他大赞了一番酿酒师的奇思妙想,只是这最后一味,他却怎么也猜不出。
眼看到嘴的鸭子要飞了,赵子然悲痛欲绝,然而就在此时,一杯酒递到了他眼前。
赵子然抬头,视线与云想想对了个正着。
“是黄皮果。”云想想揭晓答案。不过看赵子然的反应,他似乎从未听过,“这是一种野果,具有行气、消食、化痰的作用,口味酸酸甜甜的,我小时候跟娘亲去山上捡柴的时候,她就经常摘这个给我吃,当零食。”
“怪不得,我就说我怎么不知道呢。”赵子然豁然道,随后又细细闻了闻杯中的酒,再慢慢饮上一口。
此酒闻起来味道偏淡,但初入口有些辛辣,而后辛辣转为清凉,当酒下肚后,口中余味是酸甜之感。一杯酒下来,似乎让喝酒之人体验了番跌宕起伏的人生,果然是“辞旧迎新”。
“这酒的初版只有薄荷,黄皮果是后来加的。”云想想又道。
赵子然表示理解:“所谓‘辞旧迎新’,并不是说把旧的东西全部抛弃,而是领悟后的大彻大悟,当我们再回味过去的酸甜苦辣时,心裏是淡然,而不是不满。”
云想想笑着点头:“你这么说也没错。”
赵子然又问:“敢问姑娘,酿这酒的老师傅是谁,可以帮我引荐引荐吗?”
赵子然话说完,见云想想神情有些奇怪,又补充道:“哦,我这人就是有这毛病。吃到好吃的东西想要见见厨师,喝到好喝的酒要见见酿酒师,也好方便日后打赏。”
“打赏?”云想想表情更奇怪了。
“这是……家族传统。”赵子然及时改口。
“哦。”云想想还是不理解,这大概是“有钱人怪癖多”?
“那不知姑娘可否帮我引荐?”
“好啊。”
“那走吧?”
“不必走。”
“不必走?”赵子然微微一怔。
“是的,不必。”云想想抬起眼眸,脸上的笑意愈渐加深。
四目相对,气氛沉默之际,赵子然忽然明白了什么,他瞪大眼指着云想想,倒吸一口凉气:“是你?”
云想想点头,旋即又摇头:“除了我还有一位,就是陆家酒庄的少爷,陆容非,在你后面呢。”她笑着用食指点了点赵子然后背方向。
赵子然回头,见不远处的门口,一位衣着翩翩的男子,正凶神恶煞地盯着他。
“怎么?陆家公子脾气很不好吗?”赵子然问云想想。
云想想思考了一会儿回答:“这不好说,他这人以前还好,最近挺阴晴不定的,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像现在这样。”
三人距离不远,云想想和赵子然的声音也不小,跟在陆容非身后的福来听见两人对话,内心咆哮:你们距离再近点儿,少爷的脸可能就“白”不回去了。
从福来口中,陆容非得知赵子然是自家妹妹的救命恩人,所以也不太好落人家面子,但他就是看不得赵子然对云想想称赞有加的样子。
“我们家想想酿酒就是厉害!就算没有我的半成品,想想也完全可以酿出‘辞旧迎新’,但是,你能不能别和想想站这么近?”那一股醋味儿,大老远就能闻见。
“陆容非,你又胡说八道了。”云想想瞪他。
“哈哈,这天才果然都是有些奇怪的人。”赵子然是个聪明人,这眼神言语间的小秘密,他看得一清二楚。
陆容非白了他一眼,整整衣衫,还是规规矩矩对赵子然拱了拱手:“你是我妹妹的救命恩人,既然你也如此爱酒,我就勉为其难带你看看我们酒坊吧。”
赵子然笑笑,并未在意陆容非的态度:“有劳了。”
说完,他们三人往酒坊内走去。
陆少爷时不时暗讽赵公子一两句,跟在后面的福来禁不住心想:都说三个女人一台戏,其实两男一女也可以是一台戏,只不过入戏的只有他们家少爷一人。
三人交谈没多久,陆风瑶便与孙语柔一起来到了酒坊。看到孙语柔,赵子然似乎有些疑惑。而陆风瑶听闻赵子然对云想想的赞赏后,心裏隐隐有些不悦,但是在尝过“辞旧迎新”后,她心中的不悦少了些,只道:“酒确实不错,但酿酒天才的名头有些过了。在酿酒方面能称为天才的,怕也只有尚已去世的司酒坊圣手云轩了。”
陆风瑶一句话说者无心,但赵子然这位听者却有意。
魏光乃当朝太师,三个月前,身为三皇子的赵子然收到杨学士的消息,说怀疑魏光与契丹有来往,为了以防万一,在得到父皇的批准后,他开始着手调查此事。
调查过程中,赵子然调查到当年云轩遭遇匪徒灭门一事,发现与云轩的好友谢舟有着丝丝关联,两人似乎因酒相识。而这个谢舟便是弄泉县醍醐酒坊的老板“陆之航”。
查出这条消息实在是纯属巧合,而那谢舟,即陆之航,也实在是个心思缜密的人,否则不会过去十几年了,都没被魏光找到。
陆之航举家搬迁、隐姓埋名的举动让赵子然心生疑虑,继续调查中,他隐隐发现还有另一股力量也在寻找“云家后人”,如果杨学士的怀疑没错,这股力量必是魏光无疑!所以,他必须赶在魏光前弄清一切真相!
再说回陆之航,陆之航有一儿一女,至于那位叫“孙语柔”的姑娘,赵子然先前从燕儿口中得知,说其是陆老爷已故好友的女儿,因此,他推测孙语柔极有可能是云轩的后人,可是他又遇见了云想想。
关于云轩的事赵子然从小听过不少,要不是陆风瑶提起,他断然不会将云想想跟云轩联想在一起。
同样拥有极高的酿酒天赋,同样姓云,重要的是她名字里有“想想”两个字。
赵子然想起云府里火侥后幸存留下来的残本,那是云轩的手记,裏面有一句话:如果将来生的是个女儿,那就叫她“想想”,云想衣裳花想容的“想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