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男人的暗中较劲,云想想心思不在此处,自然没感觉到,但孙语柔却是看在眼里的。
从陆容非叫云想想一起用膳开始,她就恨得牙痒痒,可她不愿让容非哥哥不开心,更希望容非哥哥知道自己是一位知书达理、胸襟开阔的女子,自然只能忍着。
面带微笑,孙语柔起身走到云想想身边,拉着云想想的手笑道:“云姐姐不必担心,今天的菜量很足,再说了,小柔吃得也不多,我可以少吃点,你们多吃点就行啦。”
主人家主动表示把饭菜让给客人,这样的举动搁谁身上都会让人觉得窝心。
“不必了,语柔小姐。”云想想不好意思道,“怎么说这饭菜也是你辛苦带来的,我和赵哥哥去外面的馄饨摊吃就好了,我今日正好嘴馋想吃了……”
“一块面皮包蒜末有什么好吃的?”陆容非不满。
“裏面有肉。”云想想辩解。
“有什么肉?有这个狮子头的肉多吗?”
云想想不作声,陆容非知晓她要生气了,于是立马放低姿态道:“我吃得也不多,你们要是不吃,这些菜就得倒了,多可惜。”
“不是还有福来吗?”
“福来吃过了。”
“啊?”第二次猝不及防被点名的福来张大了嘴。
陆容非暗暗瞪了他一眼,他立即小鸡啄米似的点头:“对对对!我吃过了!”
“看吧!”陆容非手背在身后给福来竖了个大拇指,福来看了眼桌上的菜,只能苦笑。
“真的,你要不吃,这菜绝对得倒掉!”陆容非又道。
云想想犹豫了,而赵子然有意恶心陆容非,于是也劝云想想坐下。
终于,不大的四方桌旁,坐满了四个人。
“想想,这个是苦瓜酿,最近天气干躁,要多吃苦瓜降火。”拿起筷子,陆容非将第一道菜夹给了云想想。
“谢谢。”云想想礼貌地笑了笑,随口说道,“你也吃。”
见云想想总算对他露出了笑脸,陆容非傻愣愣地“哎”了声,夹起苦瓜酿就往嘴裏塞,看得孙语柔、福来和杏儿一脸惊讶。
回过神,陆容非见三双眼都盯着自己,奇怪道:“看我干吗?”
“少爷。”福来一脸担忧,“您觉不觉得嘴裏的味道怪怪的?”
“怪怪的?没有啊。”陆容非神色轻松,“这个苦瓜酿很好吃……”说到“苦瓜”,陆容非咀嚼的动作顿时停了下来,仿佛被人点了穴定住了一般。
“怎么了?”云想想好奇问。
孙语柔直直盯着陆容非,答:“容非哥哥他从小都不吃……”
“好吃!”忽然,陆容非又动了动嘴,赞叹道,“这个苦瓜酿,真的……好吃!”
大家的表情更奇怪了,云想想皱了皱眉,说:“你没事吧?不能吃就别勉强了。”
“没有!没有勉强!”陆容非笑起来,“苦瓜而已,我又不是小孩子了,哪有那么挑食。”
云想想明显是在关心他,他可不能在云想想面前丢脸。若是叫她晓得他一个大男人不吃苦瓜,准会被笑掉大牙。
“幼稚。”看穿一切的赵子然轻哼。
“嗯?”云想想奇怪地抬头看向赵子然。
“你说谁幼稚?”陆容非朝赵子然投去凶狠的目光。
“我说——”赵子然夹起一个苦瓜酿,“这个苦瓜酿幼稚。”
云想想怔了怔,不明就里地看着赵子然。
“对!”陆容非忽然大喊,旋即夹起一个红烧狮子头道,“这个红烧狮子头也很爱多管闲事。”
“我怕这个松鼠桂鱼是没自知之明吧。”赵子然继续。
“不不不,我看是这个八珍豆腐自以为是。”
“这个……”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任谁都听得出他们在互相嘲讽,云想想不知道他们为何争吵,孙语柔却清楚得很。
半晌后,她再也忍受不了,放下碗筷道:“容非哥哥,我走了。”
“啊,福来,送送语柔小姐。”陆容非头也没抬,随后又道,“我看这个苦瓜酿是风流倜傥吧?”
他如此敷衍的态度让孙语柔心裏越发愤恨。
孙语柔礼节性地跟云想想和赵子然点头道别,但一转过身子脸色就阴沉了下来,双目几欲喷火。
门口,送孙语柔前来的马车还停在那儿。上了马车后,杏儿还沉浸在陆容非关怀自己的话语中,没注意到孙语柔的眼神,等反应过来后才连忙低下头,照常说起云想想的坏话。
“杏儿,你原本在京城做丫鬟,为什么会回到弄泉县。”孙语柔突然问。
杏儿眼神一震,吞吞吐吐地编了个想念家乡的理由。
“可我听说的好像跟你说的不同呢。”孙语柔笑道,那笑,凉得人心裏发颤,“我听说,你是想爬上男主子的床,结果被女主子发现了,所以被赶了出来。”
“小、小姐!”杏儿大惊,当即在狭小的马车里跪了下来。
孙语柔不为所动,继续道:“既然容非哥哥嫌弃你瘦胳膊瘦腿提不起食盒,那你今晚就把院里所有丫鬟的脏衣服都洗了,好好锻炼一下身子骨。”
“小姐……”杏儿神态慌乱,张嘴便要求情,但被孙语柔一句话制止了。
“你要是再多说一个字,就连其他院的一起洗了。”
杏儿闭嘴了,孙语柔接道:“还有,要是天亮之前你没洗完,就别待在陆府了。”
语毕,孙语柔闭目养神起来,跪在地上的杏儿虽神色愤恨,但却不敢作声。她打算回府后再好好安抚孙语柔,可没曾想一进“梧桐苑”就被降成了扫地丫鬟,孙语柔身边的大丫鬟,则变成了欣儿。
入夜,从酒坊离开的时候,云想想拒绝了跟陆容非一起走的请求,选择与赵子然一起。面对云想想的冷淡与回避,陆容非一气之下独自上了马车。
只是上车后他就后悔了,一路上都在唉声叹气。
“我的好少爷,您就别再叹气了。”福来忍不住劝道。
陆容非哀怨地看了福来一眼:“你不懂。”
福来作为旁观者心如明镜,他苦口婆心地劝导陆容非说出心事:“我的好少爷、小祖宗,您这是怎么回事,长眼睛的都看出来了!”
陆容非不叹气了,怀疑地盯着福来:“对了,你之前说能解决……嗯,我还没把那晚的事告诉你呢。”
“甭说了。”福来一挥手,“少爷您的问题,我清楚得很。”
“是吗?那你倒是说说看。”
“少爷啊,您真的不晓得自己对云小姐是怎么一回事吗?”
陆容非闻言,沉思了片刻。他自然晓得,只是不敢确认罢了,于是他小心翼翼地问:“你说,这是怎么一回事?”
“喀喀。”福来咳了两声,营造出一种神秘感,“少爷,您这是——喜欢上云小姐了。”
咚——陆容非觉得自己脑袋好像撞到了一块大石头,疼过之后脑子是懵的。
他、他真的喜欢上云想想了?这……这怎么可能呢?那种不知好歹的臭丫头,他才不会喜欢呢!
“你胡说!”陆容非否认。
“胡没胡说,其实少爷您心裏比谁都清楚吧?”福来十分肯定,笑起来,“少爷呀,你自己想想你对云姑娘的感觉,是不是跟老爷对夫人一样?”
陆容非仔细思考,好像是有那么点儿像……所以,他果然是喜欢上云想想了?不过话说回来,如果他喜欢的是云想想的话,好像也不赖。
她虽然不理解自己的心意,但也算得上一个天才,这一方面与他倒是绝配的。
“那……那想想呢?”半晌后,陆容非扭头问道,“你觉得她喜不喜欢我?”
福来摇摇头。
陆容非瞪大了眼:“她不喜欢我?凭什么?我难道长得不好看吗?我难道没有才华吗?我难道养不起她吗?我……”
“我不是这个意思,少爷。”眼见自家少爷情绪越来越激动,福来赶紧打断他,“我的意思是不晓得。因为就我观察,我觉得云小姐还是对您有好感的……”
听到云想想对自己有好感,陆容非心裏像灌了蜜般甜,但福来接下来的一句话又给他泼了盆冷水。
“可不晓得为什么,这些天云小姐好像老躲着您。不知道是因为语柔小姐对您太过殷勤,还是赵公子……”
“赵不言!一定是赵不言!”陆容非几乎瞬间就确定了罪魁祸首,“那个赵不言老是喜欢同我作对,不行!我一定要想办法把他从想想身边弄走!”
福来似乎嗅到了战火硝烟的味道,他缩着脖子,赶紧闭嘴,生怕战火将他给“吞噬”。
许是中秋佳节将近,近日来,弄泉县的街道比往常更加繁华,许多小贩开始售卖起面具和灯笼,样式各异的面具与灯笼,给整条街道添加了不少光彩。
一路往陆府走去,赵子然见云想想心不在焉的,便将她拉到一个卖灯笼的小贩前,道:“选个灯笼吧,我送你。”
他记得长姐不开心时,收到这种好看的小玩意心情就会好上许多。
赵子然话说完,小贩立即笑眯眯地给云想想介绍,并递了个兔子形状的灯笼给她。
云想想下意识接住小贩递来的灯笼,眨眨眼,看着赵子然问:“为什么买灯笼送我?”
“因为中秋节我得回去,到时候便不能陪着你了,只好送你个礼物,以表祝福之意。”
“中秋节?”云想想反应慢半拍,“对哦!今年的中秋要到了呢。我一向记不住这些,往年都是娘亲提醒我的……”
说到这裏,云想想情绪有些低落,赵子然看在眼里,赶紧付了灯笼钱,拉着云想想离开。
为了转移云想想注意力,赵子然又带她来到卖糖人的小摊前,给她买了个“小羊”。
云想想拿着糖人说:“我小时候每回跟娘亲来弄泉县,都要买上一个糖人……”
“对了,你白天想吃的那家馄饨店还没关门呢,去吃吗?”赵子然打断云想想的话,兴奋地指着街头冒着腾腾热气的店铺。
云想想知晓赵子然的心意,可她不知跟宁小莲来这弄泉县多少回了,留下她们母女俩回忆的地方不少,又岂是想躲就能躲掉的?
不过对于赵子然的好意,云想想还是心领了。
她抓着他的手,略带苦涩的笑容里藏着一丝丝感激:“赵哥哥,其实不用特意避开的。”
“想想……”赵子然内心充满愧疚。
“事情已经发生了,躲着也不是个办法,而且眼下也没有时间让我慢慢去适应,你放心,我会尽快调整好自己的……”
“没关系。”云想想故作坚强的模样赵子然实在看不下去,他轻轻拥住云想想,摸着她的头,安慰,“有我在呢,你还有赵哥哥在呢。”
云想想鼻头发酸,忍住泪意,闷闷地应了一声。
放开云想想,赵子然看着她担忧道:“陆家这边你考虑好了吗?”
他看得出想想对陆容非有不一般的感情。
“嗯。”云想想低声道,“陆家待我不薄,尤其是陆容非。他明知我可能惹了麻烦,还是将我留在府上,我不想连累他,所以我打算再给他多研酿一些新酒便走,已经准备得差不多了,毕竟,以后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再酿酒……”
“有的。”赵子然揉了揉云想想的头发,凑到她耳边轻声道,“我府上还有以前云世伯给父皇的‘一醉笑’,等你去了,也好让你尝尝你父亲酿的酒。”
“我父亲酿的……”云想想瞳孔一缩。
“嗯。”赵子然又揉了揉她的头发,然后收回手。
大概是因这一声声的“赵哥哥”,近些日子以来,赵子然总是会想起许多以前的事。
“想想。”赵子然叹了一口气,“虽然今年的中秋你只有一人过,但赵哥哥保证,明年,还有往后的每一年,我都会陪着你。”
如今落得这个地步,仍有人不离不弃地陪在自己身边。云想想心中涌出一股感动,眼睛慢慢变得湿润。
“好了,傻瓜。我们再去逛逛吧,看看你还想买些什么,赵哥哥都送你。”赵子然再次揉了揉云想想的头发,温柔地说。
“不用啦,你已经送了我很多东西,换我送你一个吧。”云想想认真想了想,然后引赵子然走到一卖面具的小摊前。
她挑来挑去,最后选了一个酷似年画娃娃的面具。
“给!这个是我送你的礼物,我希望赵哥哥以后每天都能开开心心。”说到这裏,云想想压低声音,“赵哥哥,多愁善感的样子真不适合你,有些事情,你别太操心了。”
闻言,赵子然温柔地笑笑。他接过面具看了看,觉得那个笑得眼睛都看不见的胖娃娃,有几分像想想。
他故作深沉地举着面具,看得云想想有些紧张。
“怎么了?你不喜欢?”她问。
“这倒不是。”赵子然摇头,“我只是看着这面具——”
云想想瞪大眼。
“觉得它——”
云想想的眼睛又瞪大了些。
“跟你有些像。”
“啊?”云想想皱眉,看了看面具,嘴上不满,“哪里像我了?我眼睛有这么小吗?”
“像的不是眼睛。”赵子然故作一本正经地说道,伸手捏了捏云想想的脸,“是脸。你看,你们脸都这么圆,没少吃肉吧?”
云想想愣了愣,回过神后一把拍掉赵子然的手,鼓着腮帮子道:“还给我,我不送给你了!”说着,她便伸手要去抢面具,奈何没有赵子然高,踮着脚尖也够不着。
“哎哎哎!说好了送我就是送我,怎么能收回呢。你快点付钱,老板都该着急了。”
“你!”云想想气呼呼地收手,转过身抱歉道,“对不起,老板,我这就给你钱。”
“没事,没事。”老板笑眯眯地说,“看着你们,我就想起跟我娘子年轻的时候,我们也爱这么闹腾。”
“娘、娘子。”掏钱的云想想顿住,结巴着解释,“你误会了,我们不是……”
“行了,行了,我知道,小姑娘家的害羞嘛。对了,这个面具是一对,这位公子要买下另一个吗?”
小贩的打趣吓到的不止云想想,还有赵子然,他反应过来,迅速地说:“要的要的。”
“赵哥哥!”云想想拽了拽赵子然的袖子,有些不好意思地小声道,“你买另一个干吗啊?要不连你手上这个也不要了吧!他们毕竟是一对,我再给你选一个就好!”
“没事。”赵子然再次避开云想想的手,顺便从小贩手里接过另一个面具,然后又把钱一起付了。
“哎呀,说好我送给你,你怎么给钱了呢?”看着赵子然付完钱就离开了卖面具的摊子,云想想追上去问。
“谁给钱还不是一样的,”赵子然毫不在乎地解释,“再说了,你比我小,我怎么真的好意思要你给钱呢?”
“可是……可是老板说这个面具……”
“老板说什么你就信什么?那都是他们为了把东西卖出去玩的把戏,你管那么多干什么,我喜欢不就好了。”赵子然不动声色地忽悠云想想。
“嗯……你、你说的也有道理。”云想想总觉得哪里不对,却又说不上到底哪里不对。
“那好,这个红色的娃娃面具你拿,蓝色的我拿。”
看着两个款式一样,但颜色不一样的面具,云想想心裏有些犯嘀咕。她总觉得,眼前这个风度翩翩的三皇子,有什么东西骗了她。
罢了,反正这面具也挺好看的,就当个玩乐好了!
思及此处,云想想放下了那些想不通的地方。
他二人于街头逛够了才慢悠悠地回到陆府,可把早已回府的陆容非急坏了。
他在房里走来走去,一刻也坐不安稳,并每隔半炷香时间就叫福来去门口看一下。后来等得急了,干脆叫福来守在门口,等人回来了再来叫他。可一旦福来真守在了门口,他却更不放心了,又把福来叫了回来。如此几回合,可把福来折腾坏了。
“我、我说少爷。”福来气喘吁吁,道,“您到底是要我守着,还是怎么着,能一次给个准信儿吗?我、我真的很累啊……”
陆容非赶紧拉着福来坐下,又给他倒了杯茶水,仿佛福来是主子:“好福来,好好福来,唉。”
他直起身子,可怜兮兮地说:“你就别问我要准信了,我自己都不晓得自己在做什么。我以前从来不知道,原来喜欢一个人是这样的感觉,怪不得书上说茶不思饭不想呢。”
陆容非哀怨的语气险些让福来呛到,他痛心疾首:“少爷啊,您果然是老爷的亲生儿子啊!”
陆容非想到自家爹在外威风,在内则是个十足的“妻控”,这等待女人的样子,还真的有些像。
“唉,那个女人!她到底晓不晓得我在等她啊?”陆容非干巴巴地看向门外,望眼欲穿。
一直躲在门外的孙语柔见此一幕,暗暗地握紧了拳头。她深吸一口气,似乎想到了一个人。
“小柔,这朵梅花绣得真好,你的绣工越来越好了,都快赶上‘锦绣坊’的绣娘了!”陆风瑶手里拿着孙语柔“特意”为她绣的手巾,诚心地夸赞。
孙语柔羞涩地掩唇一笑:“那‘锦绣坊’是专给达官贵人绣衣裳的,我哪儿有那等手艺,瑶姐姐你就别取笑我了。”
陆风瑶闻言,眉眼弯弯地笑起:“你的手艺或许比起‘锦绣坊’还差那么一点点。”她比画了小指甲盖那么大一块地方,“但将来给自己绣嫁衣却是够的。”
“瑶姐姐!”孙语柔面红耳赤,“你说什么呢,这要是让外人听到该多不好意思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