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小莲宁愿自尽也不愿云想想为难的举动,确实出乎柳青山意料。但他也因此确信云想想身上真的有“秘方”,拔腿就要去抓云想想。但孰料宁小莲拼着最后一口气死死抱住了他的脚。
“该死!放开!”柳青山一脚踹在宁小莲身上。
云想想双眼通红:“娘亲——”
“走……”宁小莲不管不顾,费力吐出一个字。
伤了动脉,如果不是靠惊人的意志力支撑,宁小莲是万万不可能再拖住柳青山的。这点云想想也知道,她想起宁小莲之前跟她说的,自己亲生父亲和母亲为了让宁娘亲带着自己逃离,诱敌离开的事。云想想心中悲痛之余,更生起一股强大的求生之意。
她不能死在这裏,云府没了,宁娘亲也没了,要是没有一个人活下来给他们报仇,那他们的死,又有什么意义呢?
擦干泪,云想想果断逃入林间,等柳青山终于摆脱宁小莲后,她瘦弱的身影早已消失无踪……
夜晚,再度来临。
这是云想想第一次独自在林间过夜。
按照原本的计划,她和宁娘亲此刻本该到达弄泉县,并且待在温暖的被窝里聊天谈心。可因为柳青山的叛变,眼下,不仅宁娘亲没了,她也不得不四处躲藏,需得绕更大的圈子才能走出去……不,或许她连走出这片林子的可能都没有了。
躲在狭窄的山洞里,云想想因害怕柳青山找到自己,连火也不敢生,只得默默忍受内心的恐惧。
闭上眼,四周似乎有某种软件动物从草丛间游过的声音,睁开眼,她又好似在黑暗中看见一双双绿油油的眼睛……
“娘亲……”终于,云想想憋不住小声哭了出来,似乎这样就能化解她的不安和害怕。
她想不通,为什么突然之间一切都变了呢?柳青山……曾经说着要娶她的青山哥哥……怎么会以宁娘亲的性命威胁她交出秘方呢?
宁娘亲为她死了……
她不是她的女儿,她是云家的后人,她竟真的是云家的后人……
阴谋,凶手……一切一切都在云想想脑中盘旋,可现在的她没有办法理智分析、思考,因为她害怕。
忽然,有细微的男声传入云想想耳中,像是来自很远的地方,又像是就在身前。
云想想吓得捂住自己的嘴,避免发出一丁点声音,然后小弧度地往后移动,尽量把自己缩成一团,同时内心祈祷这位“不速之客”千万不要发现自己……
然而,就在云想想步步后移时,一道令人毛骨悚然的“嘶嘶”声又在她耳边响起。随之,凉凉的触感滑到了云想想肩膀。
“呜呜呜……”举着火折子四处寻找云想想的陆容非,隐隐约约听到女人的抽泣声。
他咽咽口水,拉了拉旁边赵子然的衣袖,问:“哎,你有没有听见什么声音啊?”
几个时辰前,担心云想想的陆容非决心来找云想想,却在半路遇见了赵子然。
“什么声音?”赵子然反问,同时拿着火折子往四周查看了一圈。
陆容非紧张地往赵子然身边靠了靠,小声说:“就像是……女鬼的哭声……”
赵子然瞪大眼,一副看傻子的眼神看着陆容非:“你堂堂醍醐酒坊大少爷,竟然信这世上有鬼?”
陆容非感受到赵子然的嘲笑之意,反驳:“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嘛。”
“呵。”赵子然不屑轻笑,“胆小鬼……”
只是他话还没说完,又一阵“呜呜”声清晰传入两人耳中。
气氛瞬间死寂,过了会儿,陆容非开口:“你、你听见了吧?”
赵子然咽咽口水,“嗯”了一声。
紧接着,陆容非又道:“不、不要怕,我们两个大男人,阳气足,要不一起去看看吧。万、万一不是,也不用自己吓自己。”
赵子然没说话,只是用行动表示了自己对陆容非的支持——他把陆容非拉到了自己身前。
陆容非瞪大眼:有没有搞错?“赵不言”会武功,他可不会啊!再说了,他方才不还嘲笑自己是个胆小鬼吗?
赵子然接收到陆容非眼中的信息,佯装淡定移开眼,回答:“我的武功只对人有用,你这方面好像比我懂得多。”再说了,他是什么身份啊!陆容非给他打头阵,那也是陆家的荣幸!
至于陆容非,他虽然害怕,但只要一想到“赵不言”竟然躲在自己身后,心裏不知怎么就舒爽了起来。
哼,等找到想想后,他一定要跟想想说,这“赵不言”不仅不是个好人,而且他一个大男人还怕鬼!
举着火折子,陆容非和赵子然循着呜咽声走去,两人最后停在一个半人高的山洞前,而那呜咽声早已停止了。
“声音好像是从裏面传来的。”赵子然道,他推了推陆容非,“你去看看。”
“我?”陆容非不可思议地指着自己。
赵子然点头,神情坚定。陆容非刚想说不,赵子然又道:“我会轻功,我带着你跑比较快。”
好哇,这小子言外之意就是,如果自己不去看,到时候要是真遇到什么情况,他就先撒腿跑了是吧?
陆容非伸手指了指赵子然:“算你狠。”随即举着火折子弯下腰,慢慢地走进山洞。
赵子然见此,心想:你也挺狠,你是第一个敢用手指本皇子的。
火光照亮之处,尽是杂乱的藤蔓和潮湿的石壁,陆容非拨开挡在洞口的杂草,佝偻着身子往里走了两步,什么也没看见。
“嘁——赵不言那个懦夫,看着挺威风的,没想到是个中看不中用的草包。对,到时候我就这么跟想想说……”
“陆容非?”
陆容非还在自言自语,忽然听到有人叫自己的名字。
他一个激灵,呆愣在原地,一动不动。
“谁、谁……”过了一阵,陆容非问道。
“陆容非。”那个声音再次叫道。
陆容非这次听清了,是个女的,而且还有种……哀怨之感!
“咕咚!”陆容非咽了咽口水,他壮着胆子问:“谁?我警告你啊,别装神弄鬼的,这世界上怎么会有鬼呢?不存在的啊!”
那个声音消失了。
只是声音消失后,陆容非反而更害怕了。
信则有,不信则无。难道因为他不信,所以那女鬼消失了?
举着火折子,陆容非从左往右扫去——等等!刚刚那一扫而过的是什么?不是个女人吗?
“陆容非。”当火光再次照亮右边角落的时候,长发披散的女人第三次叫出这个名字。
空气沉默下来,三次呼吸后,陆容非尖叫一声便要往外冲去,不过刚回头就看到了跟在他身后的赵子然。
他迅速扑到赵子然怀里,手脚并用地缠在他身上,嚷嚷道:“赵不言!鬼!女鬼啊!”
赵子然脸色黑如锅底:“你先下来。”
陆容非死命摇头。
“赵、赵不言……救命……”那个女声道。
“啊啊啊!赵不言,她叫你啦!”陆容非更加害怕,整个人拼命往赵子然怀里钻。
这下,赵子然终于忍无可忍,直接把陆容非推到一边,对“女鬼”说:“想想,别怕,我来了。”
想想?陆容非噤声了。
他回过头,顺着火折子的光仔细瞧去,可不是云想想吗!只是她肩头处有一条蛇,所以才吓得不敢动弹,也不敢大声说话。
“想想,想想!”不是女鬼就好办了,这回换陆容非推开赵子然,“你不要怕,这蛇没毒,我这就把它捉走,咱们还可以拿回去酿酒。”
三下五除二,陆容非将那条蛇抓走,把云想想救了下来。
只是得救的云想想一直垂着头,低低地呜咽着,什么话都不说。
陆容非与赵子然将云想想带出山洞,福来跟马夫等在山脚,几人汇合后,连夜赶往弄泉县,准备直接回陆家。
途中,云想想一句话也没说,是个人都能看出她状态不好。对视一眼,两个男人识趣地没有追问,而是打定主意,等安定下来后再说。
“少爷,您怎么这个点儿回来了。”下了马车,守在门口的小厮略微诧异地问。
陆容非有些累,又心系云想想,不便多说,只道:“嗯,你先去跟老爷、夫人禀报一声,具体的原因我明日再跟他们解释。”
“是,少爷。”小厮点头,一溜烟就不见了。
陆容非转头看着云想想,说:“我送你回房吧,今天先好好休息一下。”云想想点头。他又对赵子然道,“我让福来带你去你上次住的厢房休息。”
赵子然担忧地看了眼云想想,“嗯”了声。
从大门口到“春雨苑”的路,陆容非陪云想想走过不止一次,但这是他第一次觉得这段路如此漫长。
“到了。”就在陆容非还在蒙头走的时候,云想想轻声道。
“啊?哦。”陆容非回神,但他没有走,而是犹疑地站在门口。
云想想抿抿唇:“陆容非……”
“嗯,我在呢。”
“我……”云想想眼泪开始往外掉。
陆容非慌了:“你……你怎么了?被蛇吓到了?不怕不怕,我把蛇交给福来了,现在应该已经被开膛破肚了。”
云想想摇摇头。
“那、那你不会是因为我刚才把你当女鬼,所以生气吧?想想,我……我发誓!我真不是故意的!要不你打我一顿?”
云想想还是摇头。
看见云想想眼泪哗啦哗啦地流,不知为何,陆容非心裏难受极了,他恨不得自己代她难受,代她哭。
“陆容非……我……我娘亲去世了。”
“什么?”陆容非愕然,“伯母她……是什么时候的事?”
“是……是柳青山,柳青山向我逼问‘云家酿酒秘方’,娘亲为了……为了不让我受牵制,以死拖住了他……”云想想低着头,肩膀在剧烈颤抖。
“这、这柳青山中了什么邪啊!他疯了不成?说你是云轩的后人,这只是传闻而已啊!再说了,区区一张秘方,就值得他这么做吗?”
不是传闻,云想想心裏道,但她在考虑清楚前,并不打算告诉陆容非自己的真实身世。这是为了他的安全,也是为了陆家的安全。
敌在暗,她在明,她害怕陆家成为第二个云家。
“陆容非……我可能要毁约了。”
“毁约?毁什么约?”
云想想缓缓抬起头,泪眼婆娑:“我可能要离开陆家了……”
“我不同意!”陆容非果断拒绝。
云想想不知该说什么,有许多实情,她现在都无法说出口。
陆容非叹了一口气,握着云想想的肩膀,道:“想想,一来,伯母走后就剩你一个人了,我要是不照顾你,谁照顾你?二来,要是以后还有人听信传闻来找你要‘秘方’,你一弱女子又怎么对付得了他们?至少我陆府有护衞,能护你周全。”
陆容非的话让云想想心中感动,都说患难见真情,她现在算是体验了一把。只不过这傻子到现在都还以为她跟云家有关系这事儿是传闻,到真相揭露那天,他还愿意冒这么大的险,仍旧说要护她周全的话吗?
望着陆容非认真的脸,云想想忽然很怕看见陆容非说不管她的那天,此时此刻,她忽然明白陆容非对她来说是不一样的。
她的直觉告诉她,她很依赖陆容非,但是,她又不愿他受到伤害。
“想想,我说这么多你听进去了吗?”陆容非低低地问。
云想想藏住真实的想法,低着头道:“嗯,我不走。”
就算有一天会走,陆容非,我也不会告诉你。
陆容非闻言笑了,他开心地一把抱住云想想:“想想,你放心,我一定会好好照顾你的。”
云想想被他这一抱吓住,瞬间涨红了脸,语无伦次地说:“你、你……要怎么照顾我……笨、笨蛋!”
陆容非被问住了:“我也不知道,我只知道,你要是一辈子都待在陆家,我也是乐意的。”
“那你以后成亲怎么办啊?”
“成亲再说呗……啊,痛痛痛,想想你突然打我干吗?”
陆容非话说一半,云想想用手肘狠狠撞了他胸口一下。
她的眼,因为刚哭过的原因红通通的,泛着红晕的脸,在月光下泛着莹光,形状饱满的唇,微微紧抿……
她那副生气的模样,陆容非却看得呆住了,他开始觉得口干舌燥,脑子也一片空白,最后连云想想什么时候走的也没注意。
恍恍惚惚回到卧房,洗漱完再躺下,陆容非脑子里还是那副“人比花娇”的美景。
摸着扑通扑通直跳的胸口,陆容非想:他这到底是怎么了?被打也这么开心?还有,想想擦的是什么胭脂水粉,怎么就那么香呢?
思索着这些,陆容非无论如何都睡不着了。
他满脑子都是云想想,却没有注意到,那个看似娇羞的小女子,因为他的一句话,动了怒气……
与此同时,孙语柔的房间里传来瓷器破碎的声音。
屋里的东西再次被她砸得稀巴烂,新做的衣服也撕了,这是她第二次如此发泄着自己的情绪。
因为就在刚才,她亲眼目睹了陆容非抱住云想想的场景。
她怎么又回来了?那个小贱人!真的要抢走她的容非哥哥吗?
身旁,杏儿还在说着“安慰”的话,孙语柔仔细听着,同时心裏暗暗发誓,任何想抢走她东西的人,她都不会让对方好过!
当然,孙语柔心中的恨意,云想想并不晓得,而且,在陆容非离开后,她有个更大的抉择要做。
而这个抉择,来自于“赵不言”。
房间内,微弱的烛火缓缓摇曳。
云想想看着忽然出现,并跟自己表明身份的“赵不言”,不,此刻应该叫赵子然,呆愣了许久才问道:“你说你是三皇子,你有什么证据能证明?”
听到这话,赵子然连忙从怀里拿出一块刻着一个“然”字的玉佩。
当朝皇帝姓赵,皇帝膝下有六子一女,其中数三皇子赵子然最受皇帝宠爱,但奈何三皇子无心朝中权力争夺,一心只愿为父分忧。
要说这天下的百姓也不是没有姓“赵”的,但却不能与皇室同名,更别说将字刻在玉佩上了,而且这玉佩上的流苏乃明黄缎捻金丝,乃皇家之物。
云想想一惊,当即要下跪见礼,但被赵子然拦住了。
“不必如此,眼下是我有事求你,再说了,我也不喜欢这一套。”赵子然说完,示意云想想坐下。
云想想坐定后迟疑道:“可草民的身世……”
“哎哎哎!”赵子然扬手,“我都没自称‘本皇子’,你倒是张口闭口草民起来了,你要是再这样跟我说话,我就真赐你个大不敬了。”
云想想面露羞怯:“其实我也不太习惯,但毕竟……”
“没有毕竟。”赵子然再次强调,“如果你真是云轩的后人,称我一声‘子然哥哥’也不为过。”
“想想不敢当。”云想想忙说。
“有何不敢当?想想,你不晓得,云伯父对我而言宛如亲人。”赵子然说。
云想想不解,赵子然这才说起那段父辈渊源。
原来,当今圣上在继承大统前,也是喜爱游山玩水的闲散性子,并曾拜入“文殊”先生门下,成为其二弟子。在他之后,还有位小师妹,是当时赫赫有名的才女,本朝太师魏光的妹妹魏清琪。而这两人的大师兄,便是酿酒天才“云轩”。
“当年,云家惨遭灭门之灾,民间更是流传起云世伯勾结契丹的传闻……那一阵子,父皇老了许多,我也没再听母妃说起父皇当年的趣事了……还有藏在府里那坛‘一醉笑’,他也不舍再喝。”
赵子然真情流露,三言两语间,云想想似乎看到了父亲活着时的模样。收起感伤,她问道:“那么你此番前来,不是特意来找我,或者说找云家后人的吧?”
“没错。”赵子然大方承认,“毕竟恶徒离去后又放了把火,实在无法确认具体遇难人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