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往昔与当下(2 / 2)

停岸 长青长白 3723 字 1个月前

客厅里传出些许动静,等他返回时,发现衡月竟然又开了瓶酒。

紫红色的酒液盛在透明的玻璃杯中,在微弱光线下散发出可口的光泽。

这是一瓶极佳的红酒。

林桁一声不吭地在她身边坐下,什么也没说,就这么安静地看着衡月慢慢地饮下大半杯。

衡月见林桁盯着她手里的酒杯,以为他也想尝尝,问他:“想喝吗?”

但不等林桁回答,她又遗憾地摇了下头:“你还没成年,不能喝酒。”

管着林桁不让他抽烟喝酒,至少在十八岁以前不让他养上这些坏习惯,是衡月觉得自己作为监护人最起码应该做到的事。

“不过……”衡月突然又开口。

林桁抬眸看她,看见衡月抽出一只筷子伸进酒杯里沾了一点,递到他嘴边:“你要是实在想的话,可以尝一尝味道。”

白玉般的筷尖坠着一滴欲落不落的暗红色酒液,红得极其惹眼。

“只能一点。”她说。

林桁垂眸看向她手上那只筷子,又缓缓看向她白得醒目的指尖,有一瞬的晃神。

在安宁村有一个习俗,婴儿满百日那天,长辈会办百岁酒宴请亲朋好友,开席前,辈分最高的长辈会抱着婴儿唱《百岁歌》。

如果生的是男孩儿,唱祝愿歌的人就会用筷子蘸点白酒抹在婴儿唇上,叫其尝一尝酒的“辛”味。寓意何种祝福林桁并不清楚,但在他从小到大的印象中,只有小孩才会以这种方法尝酒。

林桁抬眼看向衡月,见她神色自然,并不似在逗趣他。

她可能并未见过类似的习俗,林桁想。

更不是在把他当小孩。

五月下旬,在该月最后一周的升旗仪式上,学校对“虐猫”事件进行了全校通报。

有衡月这尊大山压在学校上方,这事早早就查出了结果,但为了学校声誉和避免在学生当中引起不必要的骚乱,在虐猫当事人的退学处理办结之后一切才公之于众。

这事本也没什么,但或许是高考将近,为了活跃校内紧张的气氛,秦崖不知道吃错了什么药,在台上念完稿子突然临时兴起,大手一挥,高声道:“高三一班的顾川和林桁同学在发现此事后,见义勇为救下小猫,并立马向校方和老师寻求帮助。这两位同学胆大心细、心地善良,充分展现了我校学生优秀的品德和……”

顾川的名字出现在全校通报上是常事,他在学生里也算是个名人。开始他听见自己的名字时还不以为意,但他后面越听越不对,见了鬼的,这好像是在夸他?

顾川不喜欢出风头,他天生反骨、性格孤傲,对他而言,受一顿夸不如挨一顿打,秦崖这一通赞扬对他来说和公开处刑没什么区别。

他站在队伍后方,听着秦崖笑眯眯没完没了地一通乱吹,脸色一阵青一阵红,忍了一会儿实在没忍住,皱着眉骂了一声:“什么鬼?!”

他憋着怒气,声音不小,小半个操场仿佛集体失声般安静了一秒,周围几十双眼睛瞬间循着声直刷刷地朝他望了过来。

突兀的声音如一把利刃劈开了大会平淡而无趣的表面。秦崖此刻夸到一半,刚好停下来歇了口气,话筒和音响发出细微的嘶嘶的电流声,学生们看热闹不嫌事大,操场上猛然爆发出起哄般的掌声。

窃窃私语声亦如蜂鸣不断,秦崖不知道这是顾川搞出来的,还以为是同学们捧场,对这种见义勇为的行为表示赞赏。欣慰之余,他笑着喊了两声“安静”,而后不知从哪又掏出一篇稿子继续發表讲话。

林桁的态度要比顾川好一些,好就好在他压根儿没听秦崖在讲什么,周围吵闹的声音并未对他造成任何影响。他面无表情地望着眼前的地面,正陷入沉思。

他经常这么干,看起来像是在放空,实际是在脑中梳理学过的知识点。他这人看着精神正常,但在学习的事上已经认真到了变态的地步。

“诶!林桁。”与他并排的宁濉忽然屈肘撞了他一下,微微抬起下颌示意他往四周看。

高三一班学生排成两列,站在操场最右方,林桁、顾川、宁濉、李言四人站在最后两排,也就是整个学生方队的右下角。

林桁不明所以地抬起眼,这才发现许多人正转过头往他们这方向看。周围人掩面轻笑、窃窃私语,显然在偷偷议论什么。

他往空荡荡的身后看了一眼,没有找到其他人,确定是在看他们后,他收回视线问宁濉:“发生什么事了?”

认识这么久,宁濉知道他有“放空”的毛病,她神叨叨地冲他眨了下眼,咧开嘴角:“秦崖刚夸了你一顿。”

见林桁不明所以,她又学着《甄嬛传》里的宁贵人的语调道:“林贵妃,你的福气还在后头。”

林桁:“……?”

李言看宁濉没个正形,偷偷掏出手机,快速点了几下递给林桁。林桁接过一看,是校园论坛里刚发出的一篇帖子。

标题名为:“校长实名认证:人美心善高三猛|男”

帖子里简述了虐猫事件始末和秦崖刚才那段嘉奖之语,后面附有几张两位主人公的照片。

不是顾川和林桁又是谁?

照片是从远处拍的全身照,放大后画面些许模糊,但还是能看清两个人的模样。

照片里的两人安安静静地站在队伍后排,顾川低头玩着手机,满脸不耐烦,林桁则没什么表情地看着地面,背景就是此刻的操场,显然是刚拍下来不久。

每周一次的升旗仪式无聊至极,偷着玩手机逛论坛的学生不知道有多少,帖子发出来才五分钟,就垒了几十层楼。

林桁快速扫了几眼,发现这短短几分钟里,他们已经扒出了他转校生的身份,其中还夹杂着一些八卦的猜测。

林桁皱了下眉,什么也没说,把手机还给了李言。

时间飞逝,林桁连同学的名字都还没记清,高考就要来了,压力之下,学生们肉眼可见地变得躁动起来。

大课间,教室里学生三三两两闹做一团,宁濉从后门进来,轻车熟路地往林桁桌上扔下一盒巧克力:“四班那个送的。”

林桁正埋头刷题,黑色水性笔在书本空白的边角“唰唰”写着公式,闻言头也没抬地“嗯”了一声。

那天的帖子火了之后,有不少人向他示好,虽然都被他直言拒绝了,但总有人头铁,坚持着润物细无声的路线。

在这样一个狭窄紧闭的学校圈子,名气大并不是什么好事。林桁前几天把某个女生送来的东西原路还回去的时候,甚至还遭到了对方的嘲笑。

那人家境不俗,做惯了众星捧着的月亮,被林桁拒绝令她觉得自尊受损,面子挂不住,当场把林桁还回去的东西直接扔进了垃圾桶。

她面露愠色,当着众人的面嘲讽林桁:“一封代笔信和破耳机而已,还装模作样送回来。怎么,装清高?真当自己是个货色了。”

那人不屑又挑衅地打量着他:“你算个什么东西啊?”

这话说得难听,走廊上看戏的学生“哗”的一声炸开了锅。

这个年纪的学生,自尊心比什么都强,林桁也不例外。不过他性子沉,即便被言语折辱,脸上也不见难堪之色。

他平静地看了那人一眼,而后直接转身走了。

这事闹得还挺大,论坛里因此热闹了好几天,林桁也没理会,依旧天天抱着题本啃。

李言说他可能想靠刷题修道成仙,随后兴致高昂地加入了他修仙的队伍。

林桁平常拒绝人时比较委婉,只说不合适。但如果对方不识趣,要多问一句哪儿不合适,他就认真回对方一句“哪儿都不合适”。

他本性善良,不会践踏旁人的心意,重话也不会说。正是这份淳朴让人觉得他难能可贵。

来找他的女生大多是看上了他的脸,想要在高三压抑学习生活里寻一抹调味剂,因此她们不仅觉得林桁的老派作风有趣,还被他勾起了一股莫名的征服欲。

按宁濉的话说,他这张脸,被拒绝也是应该的,越无动于衷越吸引人。

想来那些女生也这么觉得。

宁濉手里拿着错题集,看了看四班女生送给林桁的巧克力,啧啧称奇:“你说为什么女孩子送礼总爱送些自己喜欢的小零食啊?好像没多少男生喜欢吃甜滋滋的东西欸?”

顾川翘着板凳,正拿着手机玩游戏,高考临近,他是一点不慌,嘴裏含着根朋友给他的奶酪棒,点点头,对此颇有同感地“昂”了一声。

正往宁濉桌子上放软心果糖的李言听见两人的对话,瞥了她一眼,面无表情地又把糖给收了回去,接着满满一把全放在了林桁桌上。

宁濉顿时不满,薅了一大半进自己口袋。

“不过,”她想起什么,“四班的那个女生好像有个关系不错的男性朋友,之前暑假我和言言还遇到过几次。”

“那男生穿件皮大衣,看着有点像精神小伙。”李言道。

场面诡异地安静了一会儿,一直听着他们说话没出声的林桁忽然问:“精神小伙是什么意思?”

三人齐齐转头看向他:“?”

李言这个一班出名的书呆子都觉得诧异:“哥,你难道不上网吗?”

林桁竟认真回答道:“上,但是上得少。”

不知怎么,顾川又想起来他开学那会儿像个老头一般对着手机打字的模样。

几人本以为他或许是在开玩笑,但他的表情实在太过正经,几人连逗他的心思都生不出来。

宁濉挠了下脸,似笑非笑地“嘶”了一声:“你不知道什么是精神小伙?”

林桁见她这表情,也有点迟疑,他在脑海里思索了一圈,仍是没找到相关知识,摁下按压笔,脑袋也跟着轻点了下:“嗯。”如果衡月见了他这模样,或许会觉得他这份懵懂显得格外的乖。可惜此刻围在林桁身边的是一群损友,只觉得他这样看起来有点呆。

顾川同样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他,虽然没说话,但林桁却看出顾川嫌弃的脸上明晃晃写着:你是哪里来的奇葩?

林桁才拿到智能手机没两个月,微信号才注册一个月不到,对于网络用词的了解怕比不过大城市里的五岁小孩。

但学习成绩好的人大多有个共同的特点——求知欲强。听朋友提起不太明白的东西,林桁也想弄个明白。

李言怕宁濉吐出些什么惊世骇俗的发言误导这根正苗红的小嫩苗,忙抢先给林桁解释了一通。

他斟酌道:“精神小伙就是穿着利落,看着,呃……相当活力精神的男生。。”

林桁理解了,打算现学现用巩固一下知识点,他看向顾川:“所以你是精神小伙。”

顾川脸一黑,顿时抄起了桌上的书想朝他脑袋砸下去:“我真是,我……”

他气得眉心都拧出褶了,但看见林桁那茫然不解的脸,最后还是忍了下来。

李言和宁濉捂着脸憋笑,林桁感觉不对,他掏出手机搜索出精神小伙的图片,看完沉默了两秒,放下手机对顾川道:“……抱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