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在题海和同学间的小打小闹中飞逝,高考前在校最后一天,谢云不厌其烦地讲着考前准备事项,台下同学一边收拾,一边兴奋地配合着。
忽然间,林桁的手机振动了一下,是一条微信消息。
衡月这几天工作忙,也不知是太劳累还是怎么,看着总是恹恹的没什么精神,林桁怕她有什么急事,没顾得上放没放学,直接把手机掏了出来。
NY姐姐:我在学校车库,等会儿一起回去。
林桁从来没主动叫衡月在放学后来接他。平日里衡月路过学校时会主动给他发消息,接他一起回家,顺便还捎上顾川。
林桁手指修长,一手支在桌面上做遮掩,一手将手机握得稳稳当当,打字回了个“好”。
林桁偏头看向顾川:“等会儿姐姐要来接我,你要一起吗?”
“我有事,”顾川说罢,斜睨了眼林桁的手机,看见顶上“姐姐”两个字,突然诡异地勾起了一侧唇角,颇有些幸灾乐祸地道,“挨骂了?”
一副干了坏事还告过小状的模样。
林桁顿感不妙,顾川这人嘴碎得离奇,比他们村头巷尾的老人话还多。他将手机反扣在桌面上,防备道:“没有,你又干什么了?”
“没有?”顾川觉得奇怪,掏出手机点开了微信。
林桁看他直接点出了和衡月的聊天框,一股不安感缓缓升起,两道剑眉微拧着,压低了声音:“你是不是跟姐姐说什么了?”
顾川虽然常干坏事,但从来都干得明目张胆,他也不瞒林桁,大大方方地承认:“昂,说了,挑挑拣拣就你最近被女生频繁来找的事儿说了下,说你在学校不好好学习,天天和女生嬉笑打闹。”
他“啧啧”摇头,语气轻飘飘地抛下炸弹:“还发了几张照片给她。”
说着,顾川还把照片给林桁看了一眼。
那照片是校园论坛里别人给林桁拍的偷|拍照,当然,不是他单人的,而是他被人拦住送礼物的照片。那拍照的同学或许是狗仔队世家出身,照片极具迷惑性,照片里的两人虽然没有肢体接触,但怎么看怎么暧昧。
林桁看了一眼,头皮都炸起来了。
顾川没什么爱好,就喜欢使坏,李言和宁濉刚认识他那会儿也被整过,后来两人免疫了,顾川还无聊了好长一阵。
如今林桁完美地成为了小霸王的快乐源泉。
上次顾川跟衡月胡说八道时林桁就想骂他,此刻他憋了会儿实在没憋住,低声损了一句:“你是不是缺德?”
“是啊。”顾川承认。
他翻了翻和衡月的聊天记录,确保衡月看到了他发的消息还回了他后“嘶”了一声,奇怪道:“真没骂你?”
他万分不解地瞥了眼林桁,一副恶作剧没成功的惋惜语气:“奇了怪了,我姐居然这么信任你……”
林桁皱眉看着他,连把他塞进垃圾桶里的心都有了。
知道了顾川干的破事,林桁越想心裏越慌。但他面上端得住,一边听谢云不厌其烦地在讲台上反覆叮嘱高考相关事宜,一边不动声色地稳坐着,看上去很能唬人。
顾川不由得在心裏“啧啧”叹了几句。
但他没想到下课铃一响,方才还一脸沉着的人拎起书包就往外跑,一阵劲风自身后拂过,顾川一脸困惑地回过头,目光只来得及捕捉住一片掠过后门的幻影。
林桁一路不停地赶到车库,学校占地面积大,教学楼离车库远。少年跑得急,喘息沉重,出了一身热汗,额发都汗湿了。
衡月的车停在车库里一个较为偏僻的角落,白色跑车熄了火,安静地停在那儿,似一只蛰伏的豹子。
驾驶座的车窗降了下来,衡月穿着衬衫,衣袖半挽。她的手搭在车窗上,半截手臂露在外面,林桁看见她指间夹着一支细长的烟。
纤细的腕上坠着一只水色饱满的绿玉镯,指甲上涂了一层浅色明亮的透明甲油,在车库些许昏沉的灯光下,衬得她裸|露的手臂肤色白如瓷器。
林桁慢慢走近,透过车窗看到了衡月没什么情绪的侧脸。
她握着手机,眼眸合着,正靠在驾驶座上语气淡淡地和人通话,并没有看见林桁。
清亮的声音回荡在空阔的车库里,听不太清晰。林桁也没凝神去听,他看着她指间的女式细烟,微不可察地皱了下眉头。
抽烟对身体不好。
但很快林桁眉心就舒展了些,因为他发现衡月并不怎么抽,只是夹在指间,任其慢慢燃着,很快便烧掉了一长截。
这是林桁第一次看见她抽烟,也是第一次见她露出这种淡薄的表情。
衡月的脸部轮廓生得柔和,面无表情时看上去并不冷漠,也不像林桁那般冷硬疏离。本就精致的面容化妆后容颜更盛,眉梢眼角仿佛带着鈎子,好看得叫人心动。
她身上有一种特殊的气质,那是锦衣玉食养出的自信,叫她无论在什么情况下,都透着股游刃有余的闲适。
偶尔的温柔或许源自本身柔软的性格,长久不变的温柔则是权力与财富之下的附属品。
衡月自身充分地说明了这一点。
此刻林桁看着神色淡漠的衡月时,他不由得感受到了片刻的陌生与惊讶,如同他第一次在老家见到衡月时的感受。但他并不觉得不自在,反而因自己看到了更多面的她而感到欣喜,又觉得这样的她透着股别样的风情。
无论她什么样,在林桁看来都是好的。
少年不自觉放缓了呼吸,静静地站在远处看了她好一会儿。
白烟寥寥上飘,半点微弱的红色火光在她指尖时隐时现。
林桁目不转睛地望着她隐藏在烟雾后的面容,脑子里不知为何冒出了平时从同学的笑谈间听到的三个字——坏女人。
许是少年目光太直白,衡月若有所觉地睁开眼看过去,发现了他。
因为在通话中不便出声,她朝他招了下手,林桁没有迟疑,大步朝她走过去。
他停在车窗前,很低地叫了一声:“姐姐。”
衡月这段时间忙,林桁也马上就要高考,两人已经好几天没能安安静静待上一会儿。此刻林桁见到她,总觉得她看起来精神不太好,有一种不浮于外表的疲惫,若不是林桁已经足够熟悉她,怕也不能感受到。
他脑海里浮现出顾川说过的话,变得有些紧张。她会不会当真了,因为这事烦心,在生他的气?
林桁想解释,但看她正专心与手机那头通话,暂时打消了这个想法。
衡月不知他在想什么,她将烟掐灭,扔进车载烟灰缸,林桁往里看了一眼,见裏面已经躺着两三只烟头,烟蒂圆润,连口红印都不见,看起来都没怎么抽过。
林桁稍稍放下心,脚下一转,正准备绕过车头上车,衡月却突然伸手拉住了他。
林桁停住,又乖乖站了回去,以眼神询问:怎么了?
他今日穿着件白色短袖,下身一条黑色长裤,干净利落,此刻肩背笔直地站着,满身透露出青春活泛的少年气息。
但脸上的表情却有点紧张。
衡月抬眼看他,视线扫过他干净乌黑的眉眼,对电话那头道:“可以,就这样吧。”而后挂断了电话。
衡月伸手摸了摸他额角些微汗湿的头发,问道:“跑过来的?”
林桁愣了愣,而后低低地“嗯”了一声。
“下次不用这么急,都出汗了。”
林桁没有答应她,他想每次都快点见到她。
衡月说着,修长的五指顺着林桁的手臂落下去,握住了他的手腕。
少年睫毛一颤,手指轻轻缩了一下。
衡月垂眸看着他的手,手指圈着他的腕骨,像是在丈量尺寸。
林桁没抽回手,他看看衡月又看了眼自己的手:“怎么了吗?”
她“唔”一声,不清不楚地道:“量一量。”
林桁仍是不解,但他没再问,安安静静地把手伸给她,但等衡月量完后,他突然手腕一转,反握住她的细腕,虎口圈住稍用力捏了一下。。
少年眉眼垂着:“我也量量。”
炙热的体温熨帖在手背,衡月愣神的工夫,手已经被林桁牢牢圈进了掌中。
他量的是她的整只手掌。
高考平稳结束,和大多数考生一样,林桁的心态十分平稳。衡月以为他会约朋友出去疯玩几天,结果他却天天都腻在家里,三餐不落地给她做饭。
考完后,林桁把之前留在学校的书都搬了回来。他只读了一个多月,书却在墙边垒了半人高,看得衡月直皱眉。
如今得了三个月长假,衡月计划带林桁去各地玩玩,可还没来得及安排,就被一通电话打断了计划。
衡月父母离世,但头顶还有个姥姥。她姥姥久居国外,或许是预料到人生无常,这次八十岁大寿竟回了国,嚷着叫衡月带林桁去见她。
老太太年龄大了,排面也摆得足,分明是她要见林桁,却跟太上皇召见似的,还得林桁亲自到她面前去给她瞧。
寿宴事先定在了六月中旬,衡月早知道会有这么一遭,但之前怕打扰林桁高考,一直没跟他说。如今高考结束,想着直接搪塞过去,没想到电话打到家里来了。
这日晚上,林桁洗漱完,湿着头发蹲在墙边整理书,衡月坐在旁边敷面膜。
单调的老式电话铃声响起,声音来自沙发扶手旁的座机。
这座机是物业装的,专为应急情况准备,一年到头都响不了几次。
林桁放下手里的书,走近看了一眼,对衡月道:“姐姐,6745开头的号码。”
衡月知道这号码,这是主宅的电话,只有作风老派的老太太会用座机打给她。
衡月敷着面膜不方便,“唔”了一声,微微抬了下头,示意林桁接一下。
林桁点头,拿起听筒:“你好——”
电话铃声消失,少年干净的声音紧随响起,在这安静的夜晚显得格外清朗。
林桁的声音很有辨识度,明明是少年人的音色,说话时的语气却很沉。在他这个年龄段,很少有人会像这么说话,就连成年人也很少。
在他开口的这短短几秒里,衡月忽然想起了一件几年前发生的事。
大约是三年前了。
那时候衡月的母亲和林青南都还健在,某天只有衡月在家的时候,家里的电话也是这样突然响起。
那头信号似乎不好,衡月接起电话后,入耳是一段听不到头的杂乱电流声,然而当对面的人开口时,声音却又格外清晰。
不是因为声音大,而是因为好听,是一个清冽而冷漠的男孩声音,说着南河地区的方言,仿佛夹着风雪。
那人没有自我介绍,没有问好,甚至连一句礼貌的称谓都没有,电话接通两秒,衡月就听对面以一种冷静的语气道:“奶奶身体不好,可能熬不了多久了,你什么时候回来见她最后一面。”
那声音快速而简短,似乎并不想和接电话的人多说一句,说完就止了声,听筒里只剩人声消失后多余的杂音。
但那人并没有挂断电话,而是在安静地等待回复。
因对方说的是方言,衡月只听懂个大概,但话里沉重的信息她听明白了。衡月有些没有无绪,过了数秒,她才以普通话回道:“抱歉,请问你找谁?”
她说完后,电话那头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长到时过三年,衡月仍记得跨越几百公里传到她耳朵里的那片毫无频率的噪音和嘈杂中突兀而压抑的寂静。
很长时间后,听筒里才有人声传出来。
说话人仍旧十分冷静,不知道是不是衡月的错觉,她甚至觉得那声音比方才要缓和些许。
少年换回了普通话:“对不起,打错了。”
随后便是电话挂断的忙音。
那不是一个打错电话的人该有的反应。
当时的衡月并未多想,只当是一个拨错号码的乌龙,很快便将此事抛之脑后。没想到如今突然想起,竟发现这件事在记忆里如此清晰。
他们初见时衡月读高中,这些年声音没多大变化,她现在觉得,那时候林桁或许已经认出了她的声音。她回过神,看着乖乖站着接她姥姥的电话的林桁,仿佛看见了当年大雪里无助的少年,又好像看见了一个被老太太恶语相对的小可怜。
她姥姥脾气可不好。
“她——”林桁看向衡月,衡月缓缓摇头,于是林桁道,“她洗澡去了。”
不知道电话那头的老太太说了什么,林桁一点点皱起来了眉头,时而低低应上两声。
“好,我记下了,我会替您转告她,您还有其他什么事吗?”
他显然不太知道怎么应对老太太,说话像是电话客服,电信诈骗都比他有人情味。
衡月闷笑了一声,惹得林桁疑惑地看了她一眼。
之后又过了几分钟,林桁才挂断电话。
衡月问他:“她说什么了?”
少年的表情一如既往的匮乏,他沉默了两秒,道:“她说了寿宴的事,还说明天顾行舟也会参加寿宴。”
衡月点头,慢慢揭下面膜:“还有呢?”
林桁抿了下唇:“没有了。”
“嗯?”衡月有些疑惑,“没有了?”
衡顾两家交好,老太太的寿宴自然会邀请顾家。虽然她一直想撮合衡月和顾行舟,但不可能单独打电话就只为说这事儿。
林桁肯定瞒了自己什么。
衡月看向林桁,然而他却已经转过身,继续收拾他那一大摞书本卷子去了。
衡月感到诧异,问道:“她和你通话那么久,就只交代了这件事吗?”
背对着她的林桁动作停了一瞬,过了片刻才慢慢道:“她说顾行舟年轻有为,和你年纪相仿又知根知底,之后他打算定居北州,叫你好好考虑。”
他近乎机械地转述着老太太的话,语气很淡,又有点说不出的郁闷,就像多年前的那个未知名的电话里听到的那样。
衡月听了几句,抬手揉了下额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