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说不出的心(2 / 2)

停岸 长青长白 4941 字 2个月前

林桁面不改色:“真的。”

可顾川却越看林桁越觉得他古怪,他狐疑地收回视线,动作上也不含糊,见谢云转出前门,当即掏出手机当着林桁的面给衡月发了条微信:“姐,林桁说你喜欢他。”

发完还贱兮兮地给林桁看了一眼。

顾川看见一直端着的某人蓦然变了脸色,猛地撂了手中的笔。

黑色水性笔几下滚落桌面,林桁也顾不上捡,从书包里掏出手机的速度几乎快得出了幻影,他眉心紧皱,抿着唇,显而易见地慌了起来。

林桁从不骂人,但此刻的表情明显是在憋着脏话。

顾川看见林桁点开微信,聊天列表里只有一个备注叫“NY姐姐”的人,这人是谁不言而喻。他沉默了一会儿,忽然想起来昨天和林桁聊天的人也是这个“姐姐”。

顾川胸口猛地生出股郁气,屈指敲了敲桌面,想说什么,但还没开口,就吃了林桁一记冷厉的眼刀。

小霸王“嘿”了一声,又见林桁神色严肃地转过头,调出二十六键盘,好像在斟酌着该怎么和衡月解释。

林桁心急得不行,打字的速度却慢得出奇,跟个老头似的一个字母一个字母地凑拼音,顾川没见过哪个同龄人打字速度慢成这样,顿时感到十分诧异,又觉得有点辣眼睛。

林桁输入两个字后,显然也察觉自己速度太慢,干脆调出了手写输入,在屏幕上划起了草书,顾川看了一眼,这回不忍直视地避开了视线。

“你是老头吗?”他嘲讽道。

林桁没时间理他,还在忙着写草书。

但林桁一句话还没写完,衡月已经回了顾川。

NY:他这么跟你说的?

这话瞧不出衡月有没有生气,但依顾川对衡月的了解,应该是没有。

但林桁不知道。

他看着顾川的手机,慌得不是一星半点。

顾川才不管他,正准备接着胡编乱造,衡月又发了条消息过来,却是意思不明不白的两个字。

NY:嗯哼。

林桁的手机输入框里还停留在“我没有,他胡说”几个字,最后一个字的笔画快速消失在书写框里,速度尚不及他此刻的心跳急促。

看见衡月的回答后,他错愕地眨了下眼,显然不明白衡月为什么会这么回答顾川。

顾川瞧了眼林桁,又看了看手机,嘴巴张开又闭上,没忍住发出了声音:“嗯?!”

顾川比林桁更加震惊,他本来只是耍耍嘴皮子犯犯贱,实际上根本不觉得衡月会回答他这个莫名其妙的问题。

顾川比林桁更了解他这个姐姐的性格,在如今这个弱肉强食的社会中,衡月绝对是个离经叛道、目无规则的人。

这么多年,除了顾行舟,衡月身边从来没有出现过别的男人。而与顾行舟解除婚约之后,衡月更像是断情绝爱一般,拒绝了不少蜂拥而至的追求者。

旁人只道她二十五六仍孤身一人,颇为可怜。但顾川却知道衡月只是不愿意被感情关系所束缚,她享受无拘无束的自由。

其原因多少和衡月的父母有点关系。

豪门大家族出不了温馨的家庭故事,更何况衡月的家庭也和普通家庭有些不同。她母亲个性强势且风流,父亲却是个典型的生养在大家族中的弱势男性,其性格甚至可以称得上温柔贤淑。

两人是家族联姻,在有权有势的家族之间这是常态,就连顾川的父母也同样是如此。

衡父身体不好,衡月出生后,他尽心尽责地担起父亲的责任照顾衡月,然而衡母却在这期间出了轨。衡父深爱着衡月的母亲,在心理和生理上对她的依赖度都极高,更别说在有了孩子之后。

夜里时常闻见爱人身上残留着别人的气味,这对衡父而言无疑是种巨大的痛苦。他因此痛苦不堪,整个人变得郁郁寡欢,没过几年便离世了。

衡母并非不爱衡父,但这爱掺杂了太多浑浊的欲望,衡父去世后,或是因为心怀愧疚,衡母和从前那些情人都断了关系,开始专心于事业和照顾衡月。

但衡月在幼时目睹了父亲在生理和感情上遭受的痛苦与母亲的冷漠,她的心境早已在不知不觉中发生了极大的变化。

衡母不负责任的所作所为在她心裏造成的冲击致使她对感情失去了最基本的信任,这也是她这么多年无意结识别人的原因。

顾川都做好了如果衡月不成家,以后给她养老送终的准备了。

顾川瞥了一眼身边调回二十六键慢吞吞敲字的林桁,“啧”了一声,毫不顾忌地当着林桁的面诋毁他。

GC:他也就和我差不多大吧,顶多大一岁,也才十九吧。年纪小,脾气怪,长得也不咋样,脑子好不好另说,你觉得他有我好吗?

顾川睁眼说瞎话,一通胡言乱语直接将林桁贬得一无是处。

然而衡月很快便回了他,像是连这段话都没看完。

NY:17。

GC:?

NY:林桁今年17,还没18。

顾川此刻是实实在在怔住了,面色都有点僵硬,他侧目看向林桁轮廓线条干净的侧脸,又往下瞥了眼那双长得桌底都有点支不下的腿,似乎正努力在自己的同桌身上找到“十八岁”的痕迹来推翻衡月的话。

然而不知是心理作用还是其他缘故,他越看越觉得林桁这张脸嫩得有点过头。

顾川握着手机半晌,心裏突然对林桁的那点因误会产生的意见消失得一干二净了,他皱着眉五味杂陈地回了衡月一句话。

GC:姐,有点离谱了。

手机另一边,衡月坐在办公室里,看着顾川的回话轻笑了几声。

林桁性子闷,那不着调的话不可能出自他口中,而顾川的性格她也清楚,多半是他在闹着玩,衡月一般不逗人,但她心情好时也会顺势接几句茬。

她没再回顾川,看着屏幕上弹出来的来自备注“乖仔”的消息,点了进去。

乖仔:我没跟他那么说。

乖仔:他胡说的。

乖仔:你别信他。

衡月看着手机里的消息一条条弹出来,几乎能想象到林桁一字一句慌张打字的模样。

他聊天时总带着标点符号,正经得像个小古董。

过了片刻,林桁像是不知道该说什么了,衡月手机顶部的“正在输入中”出现又消失,反覆良久,林桁只发过来一句干巴巴的话。

乖仔:你生气了吗?

衡月笑了笑。

NY姐姐:没生气,我知道是小川在胡说,逗逗他。

林桁气还没松,又见衡月发过来一条消息。

NY姐姐:那如果我生气了,你要怎么办?

林桁愣住了,他不知道。

以前他爷爷奶奶生气时,气得轻,他就只挨几句骂,气得重,他就受顿打,他只需要受着就行了,什么也不用做。主动权突然交到他手里,他并不知道要怎么办。

他想起前几天电视里看到的情节,不确定地敲下键盘。

乖仔:说些好听的话你会消气吗?

衡月不置可否。

NY姐姐:说什么?

林桁继续打字,一旁的顾川忍不住想凑过来看他在和衡月聊什么,他背过身避开顾川,面朝窗户。顾川偷窥不成,气得踹他,林桁稳坐着敲键盘,半点没受影响。

乖仔:你今天早上出门穿的那条白色长裙子很好看。

NY姐姐:还有呢?

林桁一边回想,一边慢吞吞继续。

乖仔:耳环也好看,绿色的,有点像你的眼睛。

他像是要把衡月今早穿戴出门的衣饰夸个遍,衡月都有些惊讶他怎么记得那么清楚。夸到最后夸无可夸,他小心翼翼地打字询问她的态度。

乖仔:你消气了吗?

衡月笑笑。

NY姐姐:嗯。

林桁终于松了口气。

NY姐姐:我这周要参加一个慈善晚宴,到时候应该会晚些回来。我怕忘了,提前和你说一声,有什么事给我打电话。

乖仔:嗯,好。

北州和南河完全不一样,或者说和林桁生活的南河不同,无论白天黑夜,北州市区的街道永远干净明亮,马路宽阔平坦,不像他从前日日踩过的泥泞土路。

这裏和他从前生活的地方是两个世界。

但好在林桁适应得很好,而这有衡月很大一份功劳。

林桁走进地铁站的时候,忽然想起衡月第一次带他去乘地铁时的情景。

学生早晨上学的时间段恰好处于车流量高峰期,在北州这个高峰段五公里要堵半个小时的城市,坐车铁定会迟到,对他而言乘地铁是最优的选择。

但衡月出门向来是开车或司机接送,压根儿没坐过地铁,而林桁初来乍到,更是不会。

说来好笑,两个现代年轻人得学着怎么乘地铁。

那天,衡月带林桁不慌不忙地进了地铁站,他们学着旁人用手机扫码进站,然后两个人看着四通八达的路就犯了难。

衡月家附近的地铁站是两条线路的交汇站点,告示牌随处可见,一张叠着一张,站台里人更是多得离谱。

于是一个高中生模样的少年和一个年轻漂亮的女人就站在线路图前一动不动,观察了好一会儿才跟着路标找准方向。

进了地铁,前后望去,车厢仿佛封闭的长洞,乌压压的全是人头。

车厢里已经没有座位,衡月把着低矮的扶手,和林桁一起站在了一个靠门的角落处。

车厢微微摇晃,衡月踩着高跟鞋,站得不太稳。反观林桁却站得如履平地,他握着把手,不动声色地护在了衡月身前。

那时林桁刚到北州没多久,还不知道这是以后去学校的路线,衡月也没说。他那时候话少,几乎不主动和衡月说话,连看她都不太敢。

背后有人不小心撞到他身上来,他也不吭声,只是两个人被迫站得更近,他几乎能嗅到衡月身上淡雅的香水味。淡淡的茶香。

地铁停站,不少乘客下了车,林桁得空往后退了半步,缓缓吐了一口气。

然而很快就有更多的人涌入车厢,林桁被人群推挤着,和她贴得更近。

地铁上人挤人是常事,然而林桁却不太能习惯。

少年屈起手肘撑着车壁,尽力不让自己碰到衡月。

身后传来一个着急的声音:“让一让!麻烦让一让——”

衡月往他身后望了一眼,忽然抬起手掌到他腰侧,将他往她身前带了一下,提醒道:“过来些,有人还没出去。”

林桁的身躯猛地一僵,等身后的乘客成功离开,留出的空隙很快被其他人填满了。

少年握着扶手杆的手上青筋凸显,他在人潮汹涌之地固执地护着身前一杆纤细的柔枝,颇有些自不量力的意思。

林桁低估了一线城市地铁里人群的力量,也高估了自己。

停站播报声响起,拥挤的车厢再次涌动起来,人群齐齐挤向门口,林桁一时不察,猛一下撞在了衡月身上。林桁下意识低头看向衡月,却撞进了她平静的视线中。

他神色紧张,嘴唇紧抿,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衡月也什么都没说,但林桁总觉得,那时候她其实已经感觉到了什么。

他的心思、羞耻,以及未说出口的一切。

人永远无法抗拒美丽的事物和他人施予的善意,或许能忽视前者,却永远无法拒绝后者。

恰巧这两者衡月都有,而衡月总会在林桁最艰难的时刻施予援手。

顾川之前的猜测不是毫无理由的,衡月这样的人任谁都会喜欢。

对于再次被她拉出泥潭的林桁而言,更是如此。

衡月在参加宴会的当天,还是给林桁发了消息。

林桁不知道她什么时候回去,便留在学校,把作业做完了才回家。

他回家一般喜欢从车库走,不是因为近,而是因为可能会在这儿碰到开车回来的衡月。

但今天不够幸运,林桁进车库时已是晚上近10点,衡月这期间并没有给他电话或消息,想来她应该还没有到家。

林桁没有遇到衡月,却遇到了一个身材高大的年轻男人。

那人穿着件暗红色衬衫和深灰色西裤,靠在一辆黑色宾利上,手里夹着支烟,正握着手机与人通话。

林桁注意到他,是因为他的车停在了衡月的车位上。

男人也看见了走近的林桁,他眯了下眼,那眼神有些奇怪,像是认识林桁,带着探究的神色看了林桁数秒才收回视线。

车库空旷而安静,只听得见林桁的脚步声和男人压低的说话声,男人声线低沉,声音里有着些微的沙哑。

林桁皱了下眉,并非因为男人看他的眼神,而是因为林桁远远地就闻到了男人身上一股若有若无的红酒味。这种刺|激的气味令他本能地感觉到排斥。

随着林桁一步步朝电梯的方向走去,两人也靠得越来越近,而那味道也更加浓烈。

烟味和红酒的气味肆无忌惮地逸散入空气里,如同在挑衅过路的少年。

林桁未理会他,只是沉默地加快了步伐。

男人和手机里的人聊着工作,林桁走近时也没停下,但说着说着他却话音一转,目光淡淡扫过林桁的头顶,又落到他脚下的球鞋上,声音不大不小地说了句:“现在的小孩可真能长啊……”

他声音并未刻意压低,一字一句清清楚楚地传到了林桁的耳朵里。

“小孩”两个字叫他皱了下眉,前段时间在学校,顾川就他的年龄念叨了好几天。

男人的手机那头传来朋友不解的声音:“小孩?什么小孩?你不是送衡总回家吗,衡总有孩子了?”

顾行舟弹了下手里的烟灰,举到唇边吸了一口。

他看着林桁进入电梯,轻笑了一声:“对。”

他偏过头,透过车窗看向副驾驶座上闭眼睡着的人:“她是养了个小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