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青春已十七(2 / 2)

停岸 长青长白 3185 字 1个月前

衡月没注意到他的小动作,只当刚才的对视是意外。

车子里开着冷气,在这狭窄紧闭的空间里,任何不属于自己的动作或气味都会在另一人的感官里被放大数倍。

衡月的鼻尖忽然动了动,食指敲了敲方向盘,开口叫他:“林桁。”

少年转过头,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她,听见她问:“村长告诉我,你已经十七了,但身体状况不太稳定是吗?”

林桁愣了一下,不自在地点了下头:“是。”

一般平均发育年龄是在十三到十四岁,但农村的孩子干重活,常漫山遍野地跑,是以身高像竹子似的往上窜,但因在吃上不够精细,所以大多都干瘦,身体状况很容易受影响。

衡月扭头看了林桁一眼,他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

身高挺拔,因为干活练出来了一点肌肉,但瘦得十分明显,衡月猜想他的身体状况多半是营养不良的原因。

林桁家徒四壁,想来以前每天的饭菜可能没有他爷爷奶奶吃的药种类多,稍不注意,年纪轻轻便容易一身问题,胃病、缺钙等等。衡月像他这么大的时候因为胃病吊过几次水,深受其害。

她屈起手指,若有所思地敲了敲方向盘,想着哪天带林桁去医院做个检查,没再说话。

衡月在北州市有几套房子,目前住在市中心的一套大平层,离公司近。

她和林桁回到家里,已经是晚上十点。衡月进门就蹬掉穿了一天的高跟鞋,光脚踩在地上,从柜子里找了双均码的一次性拖鞋给林桁。

“家里暂时没有男士拖鞋,你先穿这个。”

林桁的板鞋上还带着些许干泥,他怕弄脏了地面,进了门就没动过腿,听见这话才像活过来的木头似的动起来,接过拖鞋“嗯”了一声。

林桁认不出车的好坏,但房子的价值他却能看懂,在他进了小区后,就意识到衡月在他家里那句“养你对我而言可能比养一只猫还轻易”绝非安慰他的话,或许真的比养一只猫还简单。而林桁也希望如此。

衡月看出他的局促,没催促他,站在一边等他换鞋。

不像衡月将一双高跟鞋蹬得东倒西歪,林桁坐下来解了鞋带后才开始脱鞋。衡月看着他低着的脑袋,今天第二次觉得他像个小老头。

林桁的鞋已经有点脱胶,衡月偏头看了一眼,忽然从他身侧弯下腰,拿起了他脱下的一只鞋,翻过来看底部的鞋码。

林桁没料到她会靠近,手撑在地板上,下意识往侧边避开。等躲完,似乎又觉得自己反应太过,默默挪了回去。衡月没在意,等林桁换好鞋,叫他放下包,带他大致参观了一下。

房子很大,足有两百平方米左右,衡月指着一间开着门的房间道:“那是我的卧室。”

她走了两步,推开隔壁房门:“这是间客房,铺了床单被套,你今晚先在这睡下,如果想睡之前空着的那间,明天我让阿姨收拾出来。”

这间房之前衡月意外睡过两次,之后她便叫家政阿姨铺上了床单,没想有用上的一天。

林桁毫无异议,无论衡月说什么他都答“嗯”,像个没脾气的机器人,只在衡月说收拾房间的时候,才给了点不同的回应。

“不用麻烦。”他说。

虽然衡月说会尽心照顾他,但对林桁来说,他明白自己并不处于一个可以挑剔的位置。

衡月瞥见他额上的汗珠,伸手替他打开卧室的空调,并没有客气地回他“不麻烦”,而是转头看着他,直白地指出了两个人之间的不平等。

“林桁,我们的关系并不完全对等,接下来我们会一起生活很长一段时间,在你适应这段关系之前,你得学会‘麻烦’我,如果你什么都自己担着,那我带你来北州没有任何意义,明白吗?”

她脱去了高跟鞋,赤脚踩在温凉的地板上,个头比林桁矮了一个头不止。

林桁微一低头,什么都能看得清清楚楚,漂亮含情的眉眼、涂着口红的唇和锁骨处白净的皮肤。

他不怎么会拒绝衡月,也还没学会怎么和衡月相处,在这种时刻,他总是只有一种反应,那就是避开视线,闷着头回一声——“嗯。”

衡月几乎已经能猜到他的回应。

安排好林桁,衡月去房间的浴室洗了个澡,当她洗完出来,发现情况似乎有点不对劲,她又闻到了之前在车里闻到过的那抹温醇青涩的味道。

在车上时,这股味道只是若有若无地萦绕在衡月鼻尖,她那时疑心是自己的错觉,而此刻,这股浅淡的香气却变得极其浓郁,像看不见的浓密晨雾,几乎充满了整间宽敞的客厅。

这屋子里只有她和林桁两个人,衡月知道这不是自己身上的味道,如果不是她,那么就只有——

衡月稍微屏住呼吸,走进客厅,敲响了隔壁房间的门:“林桁。”

门半掩着,裏面并没有人答。

突然,她身后传来“咔哒”一声,客厅的洗手间被人打开。

衡月转过身,看见林桁手脚僵硬地从洗手间走了出来。

几乎同时,一股浓烈的麦穗香冲出浴室,涌入客厅,来势汹汹地朝衡月袭来。

犹如被夏夜潮湿黏热的海风扑了满面,衡月的呼吸不由自主地滞了一秒。

少年踩在地面的脚步声沉重而缓慢,呼吸尤为急促。他一头黑色短发被不知道是水还是汗润得湿透,裸|露在外的皮肤透出淡红色,两道长眉深深敛着,仿佛正在遭受某种痛苦。

林桁看见站在他房间门口的衡月后,浓密的睫毛微不可察地颤了一下,像是淋湿了的乌黑翅羽在发抖,无端透出几分柔弱无依的滋味来。

即便他只是皱着眉,脸上并没有太多其他表情。

和在他老家的那间石砖瓦房中一样,林桁没有贸然离衡月太近,而是站定在客厅中间,与她隔着几步远的距离。

衡月刚洗完澡,赤脚踩在浅灰色大理石地板上,身上只穿着一件浅妃色细肩吊带裙,裙摆刚刚及膝。

她卸了妆,长发吹得半干,柔顺地披在身前背后,和林桁之前看到的样子有些不一样,面容清丽,像一朵出水沾露的白木芙蓉。只是花瓣上染了几缕浓色,那是她白净脸庞上颜色鲜明的眉眼和唇瓣。

林桁的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一秒,又仓促地移开了。他抬起眼睑看向衡月,唇瓣张合几次,很轻地叫了一声:“姐姐……”

他嗓音有点哑,像是用气声发出来的,如果不是看见了他的嘴唇在动,衡月几乎要怀疑是自己听错了。

林桁唤出这两个字后,一直繃着的表情都骤然舒展了几分。衡月感觉胸腔下的那颗心脏被这普普通通的两个字勾住,往外轻轻拽了一下。

她“嗯”了一声应他,问:“难受吗?”

豆大的汗珠顺着额角滚至脸侧,林桁抿了下唇,漆黑的眼珠渗着湿漉漉的水汽,像在潮湿热气里起雾的玻璃珠。

他摇了下头,有些无助地看着衡月,低声道:“我好像发烧了……”

人在处于这难熬的时期里,思绪会迟钝不少,林桁也不例外。

这种情况下,衡月不知道他是怎么得出自己只是在发烧的结论,想了想,朝他走近,伸出手探了下他额头的温度。贴上去的那一瞬间,她感觉手背像是被一块烧红的烙铁烫了一下。

少年站得笔直,裤子宽松,布料本该顺垂往下,此刻却微微有些褶皱,而林桁好像还没有察觉。

衡月说:“还好,不算很烧。”

衡月不由分说地推着林桁往卧室走去:“今晚好好休息。”

衡月替他关上卧室的门,还没离开,就听见林桁的声音穿透门墙透了出来:“你要休息了吗?”

墙体里装了隔音棉,裏面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失真,但仍辨得出发声的位置离得很近,好像林桁还保持着面对门站立的姿势,没有动过。

这话里的挽留之意太过明显,衡月刚迈开半步的腿又收了回来,问他:“你想我在这儿陪你吗?”

没有任何犹豫,裏面“嗯”了一声。

青少年在某些时候会极度没有安全感,像还没长大的幼鸟摇摇欲坠地站在悬崖上,总会希望自己亲近的人陪在身边。

林桁的亲人刚离世不久,又才来到人生地不熟的异地,这种不安感只怕会比常人更严重,若是处理不好,怕是会在心中留下创伤。

衡月年少时起码有一半的时间母亲都不在身旁,后来和母亲不够亲近多少也有这个原因,对此很能理解,她靠在墙上,点点头:“好,我在这陪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