衡月的母亲死于某种难以言说的疾病,死后不到一年,林青南就因车祸意外去世,这事绝非偶然。老太太见衡月盯着自己不说话,气得胸口起伏不定:“你什么意思!难道你还觉得那事和我老婆子有关?”
“没有,您想多了。”
衡月顾忌着老太太吃了药,垂下眼睫,顺着她的意淡淡道:“我和林桁不是那种关系,我也不会和他结婚。”
老太太急急喘了几口气,这才满意地“哼”了一声。
与此同时,窝在角落里偷闲的顾川听着手机那边传来了一阵死水般的沉默,启唇无声说了句:“我去——”
衡月担心林桁一人在宴会上不自在,专门给顾川发了消息,叫顾川照顾着些他。
顾川刚刚一通电话打过去问林桁在哪儿,结果人还没找到就撞见了衡月和老太太。
看手机里林桁这反应,多半是听见了两人的谈话。
林桁和衡月的事顾川是知道得最清楚的,无所畏惧的小霸王此刻恨不得抽自己一顿,他换了只手举着手机,让听筒离衡月和老太太的方向更远了些。
好像这点距离就能让手机那头的林桁听不见似的。
顾川利索的嘴皮子难得结巴了一次:“那什么、林桁……”
刚叫出个名字,就听见手机里那边传来“嘟——”的一声挂断提示音。
完了。
顾川脑袋里顿时就只剩这两个字。
宴会上,古典乐队在嘈杂的人群中心无旁骛地演奏着乐曲。
致辞结束,宾客们纷纷前来向老太太祝寿,衡月将轮椅交给老太太的助理,悄声离开了。
她刚才陪着老太太闲聊的时候往人群里大致地看了一圈,没瞧见林桁的影子,也不知道他到哪儿去了。
衡月拿出手机,正准备给林桁打个电话,余光中却忽然瞥见了一个身影,是她近来的一位意向合作伙伴。这人和衡家并无关系往来,按理说,她不该出现在这裏。
衡月停下脚步,若有所思地回过头,看向不远处被众人团团围着的老太太。
老太太一身庄重的墨绿色旗袍坐在轮椅上,身板挺得笔直,视线穿过人群望向衡月,冲她微微点了下头。
即便年岁已老,但那眉眼间的风情,仍看得出和年轻的衡月有几分相似。
血缘关系坚不可摧,无论嘴上多不饶人,老太太终究是衡月最亲的人。
衡月思忖半秒,放下了手机,而后端起酒杯,朝那人走了过去。
宴上飘响的乐曲换过几支,几人正聊至兴头。
衡月唇边噙着笑,传达完合作的意向,正打算和对方定下时间商谈,忽然觉得身体有些不对劲。
她低头看向手里的酒,轻轻蹙了下眉头。
顾行舟也在一行人中,他察觉衡月脸色有些不对,低声问道:“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
衡月摇头,将饮空一半的酒杯举给他看:“没事,只是有点喝多了。”
明亮灯光下,衡月脸上透着抹浅淡的虾粉,看上去的确像是饮酒后的醉红。
但熟识她的人知道,她喝酒根本不上脸。
衡月也没多解释,悄悄给顾行舟打了个眼色,顾行舟点头:“明白,你去吧,这裏交给我。”
衡月于是没再多说,和众人打过招呼后,急匆匆地离开了。
顾行舟望着她的背影,好一会儿才收回视线。
顾行舟和衡月的事身边的人多数都知道,一人见他这副模样,打趣道:“怎么,还没追回来?”
顾行舟没说话,只是苦笑着摇了摇头。
衡月离开后,径直往楼上供客人休息的房间去。
她说是醉了,但若是熟识她的人,就能发现她此刻走路的动作和平时相比稍有些慢了,像是怕走快了不稳当刻意放慢了速度。
酒里有东西。衡月深深敛了下眉。
根据身体的反应,她不难猜到酒里有什么,幸而她发现得及时,此刻的情况还不算太糟,但再过上十分钟就无法预料了。
她在脑中回想着这酒过了谁的手,却没思考出答案。
宴会上的腌臜手段衡月听过不少,没想到竟然有一天自己会中招,还是在衡家的地盘上。
她叫住一旁路过的服务生,拿了张房卡,看了眼房卡上2开头的房号,脚步一顿,对服务生道:“换四楼的给我。”
服务生道:“四楼及以上都是专为您家族的人备着的,房卡只有经理手里有,您要的话得等等,我得去找他拿……”
衡月打断他:“我知道,我在这儿等你,快去快回。”
服务生听罢,忙掏出对讲机联系经理,放下手里的活走了。
衡月等房卡的时间,给林桁打了个电话。
手机里响过几声单调的拨通语音,林桁并没有接。她又打了一通,还是没人接。服务生很快小跑着回来,将房卡交给她。衡月看了眼房号,缓缓深吸了口气,想着顾川应该和他在一块,于是一边往电梯的方向走,一边给顾川发了条消息:小川,叫林桁来楼上407房间。衡月晚上没吃什么东西,方才饮下的红酒开始作祟,酒劲和药物来势汹汹地涌上来。衡月的头脑很快便有些晕乎,连电梯楼层数都按错了,若不是出电梯前抬头看了一眼,怕是要进到五楼。
她复又乘回了四楼,出了电梯,绕着曲折的走廊行了几步,刚要打开房门,就看见林桁急忙从消防通道的楼梯间跑了出来。
冥冥之中他似是感应到什么,偏头望向衡月的方向,看见她些许狼狈的模样后愣了一下,而后朝她大步跑了过来。
夜风穿行在少年身侧,吹散他的额发,露出一双明净清澈的眼。
衡月突然发现,林桁好像总是跑着来见她。
他的感情一如辽阔平原上空的炽烈太阳,昭彰大方,从不掩饰,一举一动都仿佛在和她说喜欢。
衡月的心忽然就平静了下来。
林桁跑得有些急,头发已经汗湿了,他停在她身前,站得很近。即便衡月踩着高跟鞋,在这样的距离下也只能看见他瘦削凌厉的下颌,需得仰着头才能看见他漆墨似的眼睛。
他一双眼眸此刻又黑又深,正沉沉地看着她,他急切地向她解释:“之前手机不小心开了静音,我没听见——”
他话没说完,声音突然止住,像是敏锐地察觉到什么,神色微变,低下头在衡月耳后嗅了一下。
一缕淡淡的酒气混着香水味,似有似无地萦绕在她身上。
林桁怔住,喉结在皮肤下明显而缓慢地滚了一下,发出一声突兀的吞咽声。
身后,传来电梯门打开的声音,顾行舟终是放心不下衡月,撇下众人追了上来。
但他一经迟疑,却是来晚了许久,当他转出拐角,看见的就是林桁和衡月亲密无间地站在一起的这一幕。
衡月没有发现身后的顾行舟,药效发作,她头脑晕沉得像在生病,身体却燥热得不行,少年身上独特的气息叫她有些难以自控。
她只见林桁忽然有些强硬地朝她迈近了一步,皮鞋鞋尖抵入她的两只高跟鞋中间,将两人间本就狭窄的间隙缩得更短。
他仿佛看不见走廊上随处可见的摄像头,手穿过她腰恻与手臂间的空隙搂了上来。
实则是搀扶,远远看来,却像是在亲昵地吻她的耳朵。
衡月被林桁单手提着腰,随后少年抬起眼,直直迎上了顾行舟的视线。
那是饱含敌意的一眼。
而衡月对此浑然不知。
林桁没有在顾行舟身上花费时间,在他看来,衡月才是他最该费心的人。
他看了顾行舟一眼,又低下了头,伸手摸了摸衡月滚烫的耳朵,有些慌张地低声问:“你怎么了?”
“没事。”衡月轻声道。
林桁还小,这些不入流的手段衡月没打算告诉他。
少年身上独特的气息笼罩上来,她的视野大半被挡,只能越过少年的肩头看见走廊上排排明亮的顶灯。之前没发现,现在衡月突然觉得,林桁好像比之前长高了一点。
自己穿着高跟鞋,被他搂着时脚跟都有些着不到地。
她问林桁:“闻出来是什么味道了吗?”
林桁不解:“什么?”
衡月偏了下头:“我的香水。”
时间一久,当人熟悉了自己身上的香水,就没有办法闻见那股气味,衡月走的时候随便挑了一瓶喷了点,不知道闻起来是怎样的,此时突然生出了好奇。
林桁闻着鼻尖那股迷人的香气,咽了咽干涩的喉咙。
“茶香,像是大雪里的茶叶。”他道。
说罢,又低下头嗅了一下,鼻尖都快埋入她的发中。
他的脸有点红,认真道:“好闻。”
衡月轻轻推了他一下:“先开门……”
林桁听话地站直身,从她手里接过了房卡。他往身后看去,顾行舟的身影已经消失不见。衡月看他停住,以为他不知道要怎么做,提醒道:“把房卡贴在门把上就可以了……”
林桁收回视线:“嗯。”
“嘀”的一声,房门打开,林桁却没有松开衡月,而是牵着她的手一起进了房间。
衡月看了眼自己被他紧紧抓在掌心的手,心裏默默想着,怎么才分开这么一会儿,就粘人成这样。但很快,她就知道少年真正粘起人来根本不是这种程度可以比拟的。
房卡被林桁握在手里,并没有插入取电槽。
关门声在身后传来,衡月骤然落入了一片不见五指的漆黑之中,只有墙上卡槽的位置发出了一抹暗淡的荧光。
房间的遮光性设计得很好,连门缝边缘也透不进一丝一毫的光亮。
衡月虽然看不见,但能感受到林桁的存在,少年的呼吸声有些重,正若有若无地喷洒在她耳后。
好像是……还在闻她身上的香水。
这么喜欢这个味道吗?衡月心道,要不给他挑几瓶类似的男香。
衡月凭着感觉朝林桁所在的方向偏过了头:“林——”
她本想问他之前去哪里了,但才出口一个字,就感觉腰上突然搂上来一只结实的手臂,。
随后,干燥柔软的唇瓣覆下,少年一言不发地吻了上来。
他吻得很重,像是受了某种刺|激,衡月背对门口,被他逼得一步步往后退,直至纤薄的背抵上坚硬的房门,避无可避。
少年的气息本如晨风清朗,然而此刻却叫衡月有些难以抵御。
衡月说不出话,更使不出力气推开他。
林桁察觉到她的抗拒,却没有松开。
两人的气息如密集的丝网纠缠在一起,连空气也在彼此急促的呼吸下变得暧昧。
或许是她的纵容抚平了少年急躁的心绪,过了会儿,林桁终于肯稍稍往后退开些许。
但也只有些许,那距离仅够衡月模模糊糊地说上几个字,连呼吸都是闷着的。
没有开灯,衡月看不清林桁的脸,但她能感觉到他的视线一直在自己身上。
强烈却也安静,仿佛在苦苦压抑着什么。
林桁多年养成的性格难以改变,他已经习惯把心思憋在心裏,什么都不说。
衡月偏头微微错开他的吻,气息不稳道:“乖仔,听话,先松开我……我需要、唔……水……”
这种药发作快,但一般只要大量饮水就能冲散药效。以防万一,林桁是衡月给自己准备的第二味解药。
林桁大概能感受到衡月的身体变化,但不知道她是中了招。他察觉到她的抵触,显然误会了她的意思。
他喷薄不息的爱自始至终都倾泻在衡月身上,不明白为什么衡月不将她的也交给他。
林桁压低了声音,问得含蓄:“你是不是……?”他的声音很好听,从小地方出来的人,很少有人能像他一样吐字清晰,不带方言口音。
然而此刻他嗓音却有些哑,声音里充斥着无法轻易消退的欲望。
在几乎看不见的黑暗环境中,仅仅这声音就足够叫人浮想联翩。
衡月觉得他情绪有些不对,但已经没空猜想,她“嗯”了一声,正打算如实回他,但还没说话,身体便骤然悬了空。
当他再次吻下来的时候,衡月“唔”了一声。
她仰着头,飘逸的裙摆摇晃着,似数尾游鱼,晃着宽大绮丽的鱼尾,漫游在昏暗不明的光影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