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五一小长假结束还剩几天时间,这日午后,衡月在家办完公,合上电脑,看了眼窗外萎靡不振的日光,扭头叫了坐在落地窗前的林桁一声。
“林桁,你下午有安排吗?没有的话我们去趟学校。”
她这样说,似乎是已经联系好了林桁即将转入的学校。
林桁对此并不知情,他愣愣抬起头,些许讶异地望着衡月。
林桁爷爷生病离世那段时间,林桁不得已中途退学在家照顾老人,根本无暇学习。如今离高考只剩一个多月,为了参加今年的高考,衡月接林桁到家的这些天,他一直在复习之前生疏的知识点。
他日日坐在衡月眼皮子底下,头也不抬地看书刷题,衡月却半句没过问他的学习情况,好像对此并不关心。
林桁不知道她怎么打算,但他寄人篱下,如今吃穿不愁已经是侥幸,不敢奢求更多,所以也没主动提及上学的事。
毕竟就他所知,在北州读书并不是一笔小费用。
但农村孩子听得最多的就是“读书改变命运”这句话,林桁嘴上不说,但心裏终归是想上学,哪怕只有一个多月。
此刻衡月突然通知他去学校,林桁微微睁大了眼睛看着她,实实在在地愣了片刻,连手里的笔都忘了放下。
过了好几秒他才反应过来衡月的意思,乌黑的眼珠对上衡月的视线,抿着唇,点头重重地“嗯”了一声,像是觉得不够,而后又回了个“好”。
衡月难得从他嘴裏听见两个字的回复,她挑了下眉尾,拿起手机拨通了学校联系人的电话。
她看着林桁嘴角扬起的那抹几乎看不见的弧度,也忍不住勾了下唇,心道:原来还会笑……
林桁不知道衡月联系的学校如何,也没问之后衡月是需要他住校还是走读,对他来说,能上学就行,并不贪图更多。
衡月名下的资产涉猎各行各业,虽然许多她只作投资并不管理,但股东的身份无疑给予了她极大的便利。
林桁即将就读的学校是北州出名的私立学校——北阳高中,裏面的学生非权即贵,要么就是凭成绩考进来的顶尖学子。衡月在该校持有近百分之三十的股份,也算是大股东了。
学校这边临时接到她要来学校的消息,以为她是前来视察,书记、校长等纷纷出动,七八人候在车库门口迎她。
衡月也没想到会有这么多人,学校的事以前是她母亲在负责,母亲离世后,股份才刚刚落到她手上。
她停稳车从车库出来,看见教学楼下乌压压的大片人影,不太放心地转头看向身旁的林桁,见他神色如常并未露怯,才走上前去。
“哎呀,衡总,好久不见了。”领头的校长看见衡月,微笑着快步迎来,朝她伸出了手。
衡月点头示意,伸手同他虚握了一下:“秦校长。”
秦校长收回手,视线落在衡月身后半步的林桁身上,眯着眼就是一通胡吹:“这位就是您弟弟吧,衡总年轻有为,您弟弟也是少年英姿,不可多得呀!”
秦校长叫秦崖,五十来岁,戴着副金边眼镜,一副和蔼的模样,看着和公园遛弯的老大爷没什么两样,实则高瞻远瞩,能力非常。
他二十年前劳心劳苦办了这所学校,当初也是他说动了衡月的母亲投资。
对学生他是个尽职尽责的校长,对股东他立马摇身一变,又成了精明的商人。
这所学校创办不过二十年,却一举超过北州市各所名校,成了远近闻名的顶尖校府,靠的就是雄厚的师资力量。
师资力量能在短时间内累积如此之快,纯粹是用钱实打实砸出来的,当然,钱自然是从衡月这些大股东口袋里掏。
对着衡月这样的股东,秦崖嘴裏的漂亮话从来是一筐一筐往外倒。
莫说林桁长得的确标致,就算他样貌平平,满脸青春痘,秦崖也能真情实意地把他夸作人中龙凤,同辈翘楚,仿佛已经看见林桁的双脚踩进名校的大门。
衡月对这样的场面话见怪不怪,但林桁显然不习惯这样的吹捧,不过他也听得出来这话是纯粹的吹嘘之语。
除了衡月,他在别人面前向来沉着少语,因此只礼貌地叫了声“校长好”,就没说话了。
活脱脱一个遵纪守法的好学生,在学校里一帮富家少爷中,倒是少见地端正谦逊。
“嗯嗯,好,好。”秦崖笑眯眯地回他。
衡月今日只是来带林桁见一见他的班主任,没打算搞得像领导视察一般隆重。
校长知晓后,神色顿时松快了几分,眼角挤出两道皱纹,请退众人,一个人领着衡月和林桁往高中的年级主任办公室走去。
假期还没结束,如今学生也还没返校,只有老师提前到校备课开会,学校十分安静。
林桁默不作声地打量着校内先进的设施,自觉地在对衡月的欠款里加上了一笔巨款。
他们穿过空旷宽大的操场,走近教学楼,衡月突然问:“秦校长,我今天第一次来,您怎么知道林桁是我弟弟?我之前联系也只说要给一个孩子办高中转学,电话里并没有提及是谁。”
秦崖疑惑地“哦”了一声,惊讶道:“顾总没跟您说吗?您联系教务处之后,好像是第二天吧,顾总就打电话嘱咐我,说您弟弟要办转学,托我好好照顾。”
衡月沉默片刻,神色如常地回道:“原是这样,我是跟他提起过,这几日忙,我给忘了。”
一旁的林桁敏锐地察觉到了衡月的异样,他眉心动了动,很浅地撩了下眼皮,看向衡月明艳的侧脸,但很快又收回了视线。
秦校长感叹道:“您和顾总相识十多年了吧,真是难得,他还特地托我转告您,说孩子学习的事您不必太操心,这个年纪的男孩,都有自己的想法……”
秦崖的话匣子打开,东扯西扯说个不停,衡月微垂着眼,像是在思索什么,也不知道听没听。
几人来到办公室,见过高三的年级主任,校长互相介绍了几句,就把话题引到了林桁的身上。高三的年级主任也是尖子一班的班主任,姓谢,校长还没问过林桁的学习怎么样,就把人领到他这来,别的不说,至少面子上是做足了。
四人坐下来,谢老师问衡月:“林桁现在是打算直接转入高三是吗?”
衡月之前没问过林桁,也不太确定,她想起林桁中途退学的事,问他:“你高中的课程上完了吗?”
林桁点头:“嗯,课程都学完了,高三读了一个多月。”
他说完,衡月有些诧异地看了他一眼。
谢老师正打算问林桁为什么高三退学,余光突然瞥见秦校长对她小幅度摇了摇头,她反应过来这不是她该打探的隐私,于是又把话憋了回去。
谢老师接着又了解了一下林桁的基本学习情况,譬如他之前用的哪版教材,选的哪几个科目,学习进度到哪儿了,强势和薄弱科目等等。
衡月能亲自带林桁来见她,显然不是想让他像某些富家子弟一样混日子,两人聊了二十多分钟,临走的时候,谢老师从办公桌后码得整齐的试卷堆里抽出一套卷子给林桁:“你回去做一下,每科定时,像正规考试那样,做完拍下来发给我,我让各科老师给你改出来,咱先摸个底。”
林桁接过卷子,又和谢老师加了联系方式。
衡月一直没出声,就看着林桁和谢老师聊,只在有些林桁拿不准的事上出声。
等他们聊完,两人告别秦校长,又道过谢,衡月就带林桁离开了。
学校离家不远,两三公里的距离,回到家还不到五点,衡月叫住自觉往厨房去的林桁,拍了拍手边的沙发:“坐。”
林桁不明所以地在她身旁坐下,他看见衡月搭在膝上的右手,突然想起什么,不自觉伸手捂了下耳朵,但很快又放了下去。
衡月没在意他有些奇怪的动作,想了想,问道:“林桁,我记得你今年十七了是吗?”
林桁没想到她会问这个,他算了下时间,强行把年龄往上拔了拔:“马上十八了。”
马上十八……
衡月若有所思地点了下头,那也就是才十七岁……
她想起林桁说高三退学的事,疑惑道:“你之前既然有段时间没去学校,也就是十六岁的时候就读到高三了,你们那边读书都读得早吗?”
衡月难得多问一句,她担心林桁为了减省一年多的学费谎报学习进度,以他怕麻烦自己的态度,也不是没这个可能。
林桁不知道衡月想的是这些,他摇了摇头,老老实实道:“我十五岁上的高三,现在已经快两年没去学校了。”
衡月十分诧异:“南河的小初高学年不是十二年吗?”
“是十二年。”林桁解释道,“只是我跳了两级,小学跳了一级,初中又跳了一级。”
他像是知道衡月接下来要问什么,抿了下唇:“读书费钱,爷爷奶奶看病需要用钱,所以尽量能跳就跳,能省些开销。”
衡月惊讶地看着他,她还是第一次听到这种说法——能跳就跳。
她当年读书的时候可没能力跳级,更别说在此期间还要照顾年迈病弱的长辈。
林桁身上有一股由内而生的坚毅之气,支撑着他历经苦难,愈挫愈韧。
衡月虽然早知道这一点,但听他这般平淡地叙述出经历过的苦楚,还是觉得难能可贵。
她本来还有点担心林桁跟不上学习进度,现在看来完全是她多虑了,毕竟北州市的高考难度相比其他省份是出了名的简单。
衡监护人彻底安下心,放林桁去厨房做饭去了。
林桁自律得完全不需要衡月提醒,吃完饭,他就拿出卷子安静地坐在那儿开始写。衡月担心自己吵到他,抱起桌子上的电脑悄声进了房间。
他一口气做了两张卷子,写完已经是十二点,离定好的时间还有十多分钟。林桁左右抻了抻脖颈,骨骼“咔、咔”两声响,他想起什么,扭头往身后一看,才发现沙发上空荡荡,衡月已经不在客厅。
他回过头,就这么沉默地坐了一会儿,而后把桌面收拾了一下,轻声洗漱去了。
夜里,林桁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横竖睡不着,四个小时内写完两张卷子,后果便是大脑活跃非常,林桁此时满脑子都是白天秦崖和衡月聊天时提起的那位“顾总”。
林桁来北州的这些时日,衡月并没有向他介绍过任何她的亲属或者朋友,她只把她自己、家政阿姨以及她助理和司机的电话号码告诉了他。
虽然住在一起好些天,但林桁此时突然发现,他对衡月几乎是一无所知。
他不知道她的工作,甚至连她今年多少岁都不清楚。
而秦崖口中那个叫“顾总”的人,好像和她关系很好……
林桁抬起手臂搭在额头上,无比清醒地躺了半个小时后,从床头拿起了手机。
他打开浏览器,在搜索框里敲下了“衡月”两个字。
跳出的搜索结果不多,最新几个月的消息几乎都与衡月母亲去世有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