衡氏家族、离世等关键字充满了他的视野,他往下划了划搜索结果,快速扫过几条虚假到离谱的新闻,突然间,林桁动作猛地一顿,停下了滑动的手指。
因他意识到自己此刻的所做所为和窥探衡月隐私没有任何分别。
一股羞愧之情似蛛网一般紧紧缠上心间,林桁拢紧眉心,无比唾弃自己的不耻。
他想退出浏览器,眼角却瞥见一条标红的大字:顾氏继承人顾行舟取消与未婚妻衡氏千金衡月的订婚,转而与黎氏联姻竟是因爱生恨……
这条资讯的发布时间在四年前,林桁刚接触网络不久,并不知道早些年的娱记为夺眼球能写出怎样荒谬的新闻,长指悬停在标题上,他看着“未婚妻”三个字,迟迟没能回过神来。
林桁最终并没有点进去,他思绪恍惚地退出浏览器,放下了手机。
不满十八岁的少年,订婚这种事在他这个年纪看来,遥远得像是下半辈子才会发生的事,但对衡月来说却不是。
林桁忽然意识到自己太过年轻,也太过累赘,他在衡月眼里恐怕就只是个没长大的孩子,需要她耗费无数精力去照顾。
四下寂静的深夜,林桁靠在床头,后颈处的皮肤下没由来地疼起来,仿佛有细针在裏面一阵又一阵地戳刺。与之间相连的血管和筋脉牵引着胸膛下缓慢跳动的心脏,一并隐隐作痛。
在这陌生不明的情绪里,林桁皱着眉,缓缓陷入了沉睡。
林桁花了一天半的时间把几张摸底卷刷完,发给了谢老师。入学前一日的午后难得闲暇,林桁温习得差不多了,衡月和他窝在沙发里看近期上线的一部国外电影。
电视屏幕尺寸大,窗帘垂落,房间光线昏暗,观影体验犹如置身私人影院。
电影情节正至高潮,忽然桌上手机振响,是衡月的手机来电,屏幕上显示的是个陌生的本地号码。
她接通电话:“你好。”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有些耳熟的女人声音:“喂,您好,是衡小姐吗?我是谢云,林桁的班主任,之前在学校见过面,您还记得吗?”
“记得。”衡月道。
不过……林桁的班主任?衡月记得上次去的时候谢老师还只说是高三的年级主任,并没有应允要带林桁进她的班。
不等她想明白,谢老师又接着道:“不好意思在周末打扰您,打电话主要是想和您说一下林桁的事。”
衡月看了眼一旁端正坐在沙发上的林桁,找了个舒适的姿势靠进沙发转角:“没事,你请说。”
电影的音量忽然降低,衡月抬头看去,见林桁拿着遥控器,压低声音询问她:“要先暂停吗?”
衡月摇了下头。
手机里谢云道:“是这样,不知道您还记不记得之前我给了林桁一套摸底测的卷子?”
听筒里传来鼠标点击的“蹭、蹭”声,谢老师提及此处,情绪有些高昂,语速都变快了:“各科老师已经把试卷改出来了,成绩很不错!因为林桁是在家做的,所以想问您一下这卷子是不是林桁自己独立完成的?”
这套试卷是学校的老师五·一假前给高三的学生出的试题,网上并没有答案,谢老师心裏已经大概有个谱,但还是觉得打个电话求证一下为好。
她怕衡月误会她的意思,紧接着又解释了一句,“因为林桁的测试成绩实在出乎各科老师们的意料,想知道他是不是独自按时完成的,如果是,这分数进一班就完全没问题!”
一班是北阳高三成绩最好的班,也是谢老师带的班,每年高考市前十要占小半名额,进去可以说已经半只脚踩进了清北。
林桁学习的时候衡月很少打扰他,也不像其他父母一样老爱在孩子身旁乱晃。她并不知道林桁是怎么完成的测试,对电话那头道:“稍等,我问问他。”
衡月唤了声“林桁”,问得毫不含蓄:“谢老师给你那套卷子你怎么做的?定时了吗?有没有抄答案?”
林桁并不知道是学校老师打来的电话,见衡月忽然关心起他的学习,一时愣了片刻。
她跪坐在沙发上,一手举着手机,另一只手捂着听筒,微抬起头看向他。
荧屏光投射在他身上,乌黑的眼瞳里反射出一层薄碎明亮的光。
“没有。”他的睫毛颤了一下,明明已经相处了这么长的时间,但他平日表现得和之前并没有什么区别,脸皮仍旧薄如宣纸,只要衡月靠近些就开始烧。
此刻也一样,只是房间内昏暗,看不出少年白皙的耳郭边那抹不显眼的红。
“自己定时做的,没抄答案。”他乖乖地回答道。
衡月点头,向电话那头转述了一遍:“他说是定时完成,没抄。”
“好、好,那就好!”谢老师语气听起来十分欣喜。
摸不透底的转校生忽然变成了重点尖子生,没有哪个班主任会不高兴,也难怪谢老师会为此事专门联系衡月。
电影里,主角二人历经艰险逃出生天,劫后余生的庆幸冲击着两人的心灵,他们并肩站在一起,望向远方从地平线缓缓升起的金色朝阳。
炙热的霞光射入两人之间,洒落在一望无际的荒原上,视角缓慢拉近,主角二人不约而同地转过来看向对方,四目相对,背景音乐忽然变得轻柔,画面定住,毫无征兆的,两个人就抱在了一起。
国外电影一贯的热情作风。
衡月握着手机,听着耳机里谢老师絮叨念着林桁的事,并没有注意到电影的画面。
然而林桁却是睁大了眼,有些震惊地看着电影里的两人。
他表情难得变化,衡月察觉出些异样,顺着林桁的视线看去,心下了然。
和“长辈”一起看电视偶遇亲热戏这种窘迫场面少年虽是第一次经历,但也知道这种情况越显得在意气氛越是尴尬,于是林桁只好强迫自己盯着电影里的主角二人不挪眼。
少年宽大的手掌搭在膝上,紧张地握紧又松开,思绪飘忽,电影压根儿没过脑子,好在没多久,电影里的画面便暗了下去。
衡月看着他干净修长的手指蜷了又松,对谢老师说:“不用,和其他同学一样就好。”
谢老师还在说着林桁的事,想来是受了秦崖的意,大大小小的琐碎事一律讲得十分详细,衡月听了几句,觉得转述麻烦,开了免提,把手机放在了茶几上,拍了下林桁,让他自己听着。
屏幕里,电影仿佛重新开场,画面徐徐亮起,炙热日光烘烤着一望无际的干涸沙漠,一辆漆面斑驳的暗红色越野车停在黄沙之上,虽是远景,也看得出车子正在小幅度地不停震晃。
画面拉近,镜头由半升的车窗照入车内,画面昏暗,却遮不住声音。
少年神色紧绷,侧脸线条明晰,透着股冷厉感,偏偏耳根处却红得扎眼。
这部科幻片在网上大受好评,电影基调粗犷狂野,就连感情戏也是这样,短短一分钟不到的画面,气氛张力满到极限,足够让人浮想联翩。
林桁不自在地快速眨了眨眼睛,谢老师的声音从电话里传出来,几缕通话的“丝丝”电流声传入耳中,衡月开了静音,并不担心电影声音会传到那边去,但林桁并不知道。
虽然电影声音不算大,谢老师好像也并没有发现,但林桁却有种羞耻感。
手机已经熄屏,林桁转过头,有些紧张地看向衡月,却见衡月面色自然地看着电影里的两人,仿佛并不在意。
林桁脑子里乱作一片,他忐忑地僵坐了三四分钟,强迫自己听着谢老师的入学叮嘱,后半情节什么也没看进去。
几分钟后,谢云终于讲完。衡月拿起手机对谢老师道过谢,若无其事地挂断了电话。
第二天入学日,林桁还是爬起来给自己和衡月做了早餐,两人住一起没多久,衡月却已经习惯每日都能吃上家常饭的日子。她喝着小米粥看收拾书包的少年,林桁察觉到她的视线,转过身来:“怎么了?”
衡月摇头道:“没事。”
总不能告诉他自己在思考以后吃饭的问题。
吃完饭,衡月要去公司,开车送林桁去的学校,她没进校,只送到了门口。
林桁下车前衡月想起什么,叫住了他:“把手机给我一下。”
林桁解开安全带,从兜里摸出手机,手机没设密码,界面干干净净,除了系统自带的软件,什么也没下载。
好好一款智能手机被他用得像是两百块的老年机,实在有点暴殄天物。
衡月给他下了个微信,又帮他注册了个号,然后给自己发了条好友申请。
手机界面跳出申请消息,她通过后把手机递给他:“好了,如果有什么事给我发微信,重要的事打电话。”
林桁对电子设备没太大兴趣,一天看手机的时间不会超过十分钟,他知道微信这个软件,但显然还不太会用,接过手机道了声“嗯”。
衡月的微信ID是“NY”,林桁看着备注那一栏,不太熟练地敲着键盘,在NY两个字后面又输入了两个字:姐姐。
衡月也给林桁设了个备注,她偏头看了眼校门口乌泱泱往里涌的学生,问:“你们下午几点放学,我来接你。”
“七点半。”林桁答道,但他立刻又摇了下头,说,“不用,天太热了,我自己能回来。”
衡月也不强求:“看你。”
高三已经不要求穿板正的校服,林桁今天穿了件灰色衞衣和黑色长裤,脚上套了双运动鞋,整个人干净又挺拔。
他下了车,背着书包顺着人群往校门口走,阳光透过树叶落在他身上,衬得少年像是颗昂扬生长的白杨。
衡月看着此刻的他,忽然想起在安宁村时他泥土沾面的模样,心中生出一股说不出的成就感,这才是他本该有的模样。
他本应背着书包走进校园,和同样年轻、充满活力的同学待在一起,走向未知而广阔的人生,而不是像年过半百的老人一般扎根黄土中,仿佛一眼就能看到死后埋葬的地方。
“林桁。”衡月按下车窗,忽然唤了他一声。
她声音不大,混在学生吵闹的谈笑声中听不太真切,但不知怎的林桁听得清清楚楚。
少年站定,见衡月好像有话要和他说,又大步走回来,弯腰看向车内的她:“怎么了吗?”
他生得高,站着腿都高过了车窗底部。
一只白皙纤细的胳膊从车窗伸了出来,衡月摸了下他的脑袋,把他不太长的头发揉得乱七八糟,纤细微凉的手指无意间擦过他的耳郭,那处一下就红了一片。
衡月叫他回来好像就只是一时兴起为了揉他一把,像揉小狗脑袋似的。
她又一点点把他头发理顺,收回手:“好了,去吧。”
成年人的游刃有余和少年的局促在此时体现得淋漓尽致,林桁愣愣地看着她,好一会儿才给出反应:“嗯?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