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前那几个围着林桁的女人看见林桁陡然转变的态度,脸上也有点挂不住,她们互相对视几眼,小声交谈着,将视线转向了衡月。
方才出言调戏林桁的女人偷偷看了几眼衡月手上拎着的那只包,脸色更加古怪。如果这包是真货,那主城区一套房子的首付都有了。
长时间混迹娱乐场所的人,多多少少都练出了点识人的能力,林桁的穿着打扮看似平常,但在识货的人眼中,他披着那身行头坐在那儿,和一块发着金光的黄金没什么区别。
他面相生得嫩,又只顾闷头喝酒,怎么看都是哪家的小公子失意跑出来放纵,被人盯上是迟早的事,不过是被这几个女人抢先找到了下手的机会而已。
酒吧里多得是人盯着大鱼放鈎,如果运气好,一晚的玩乐消费有人包了不说,第二天早上醒来还能拿到一笔不菲的封口费。
而眼下这几人看见衡月后,都默默推翻了之前对林桁的猜想。
她们在林桁和衡月身上来回扫了几眼,有些败兴地想:还以为是个小金主,没想到也是个被人包养的小白脸,难怪刚才跟抱着牌坊似的防着她们,原来是有主了。
几人知道没戏,也不再耗费精力,悻悻地离开了。
林桁丝毫不知衡月出现后自己在别人眼中已经从有钱人家的少爷变成了被女人包养的小情人,他低头看着衡月,不说话也不动,就安静地看着她。
看起来没醉过头,但肯定和清醒两个字沾不上边。
林桁脸上不显酒红,却染了一身果酒香,不知道喝了多少味道才会这么浓。
衡月伸出一只手在他红透的耳朵上轻碰了一下,滚烫的温度透过皮肤烧过来,衡月蜷了蜷手,问了句和见到顾川时一样的话:“醉了?”
但林桁的反应却和顾川不同,不知道是有恃无恐还是怎么,他没顾川那么怕衡月发现他喝酒。
他的反应比平时迟钝不少,顿了一下才轻轻摇头:“没有。”
像是觉得两个字没什么说服力,他又添了句:“没醉。”
衡月又捏了捏他耳上的软骨:“没醉耳朵这么红?”
林桁睫毛颤动一下,衡月之前不让他喝酒,但那时他还没成年。此刻分明已经是合法公民了,但他就是莫名心虚,声音也跟着放低了些:“喝了一点。”
说罢,仍旧坚持道:“没醉。”
虽是这么说,可他说话的语气俨然已经是个小醉鬼。
衡月没应声,越过他瞥了眼桌上空了大半的玻璃杯,好个“一点”,两个人这么多酒灌下去,能站稳已经算是天赋。
今夜风大,衡月来酒吧的路上半开着车窗,冷风吹了半个小时,此刻手上带着股驱不散的凉意。
她屈起冰凉的手指轻轻蹭了下林桁热烫的耳根,常人接触冷物的下意识反应都会偏头躲开,然而林桁却抿着唇贴上她的手指,动作很轻地动着脑袋,娴熟地蹭了回去。
他动的幅度不太明显,但这距离顾川看得清清楚楚。
顾川瞧着发生在他眼皮子底下的这一幕,面无表情地挪开视线,衝着空气无声地骂了一句脏话。
此时此刻,他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自己好像被林桁给诓了。
这氛围哪里像是失恋,热恋期还差不多。
林桁在外面很少做出这般黏人的举动,即便两个人私下亲密,但在人前他连同衡月靠得太近都要红个耳朵。
眼下他这样,多半是脑子喝糊了,对自己在做什么并不太清醒。
指尖被少年炙热的温度熨得暖和发热,衡月眼见着他偏着头开始把脸往她手心贴,看四周都是人,她默默将手放了下去。
脸侧柔嫩的触感消失,林桁动作愣住,他盯着她,抿了下唇,而后突然抓住了她的手。
那眼神像是在问衡月为什么不摸他了。
衡月看他这模样实在不算清醒,也没挣开,牵着他一前一后地往外走:“走吧,回家了。”
林桁垂眸看着两人的手,又扣紧了些:“嗯。”
正是临近凌晨的时候,酒吧外的人和顾川他们来时相比不少反多。
衡月的车停在路边的限时停车位,这时段的路堵,衡月如果送顾川回去还得绕一段路,所以直接在手机上给他叫了辆车。
衡月先让林桁上车等着,林桁也听话,乖乖一个人待在车上,没像一般喝醉的人耍酒疯。
夏夜狂风大作,天空阴沉沉地坠在头顶,仿佛马上就要下场暴雨。
一辆黄色的出租车猛地窜出路口插入车辆拥挤的马路,引得几辆直行的车辆接连刹车急停,轮胎磨过地面,发出声声刺耳滞涩的“吱吱”声。
一众司机恼怒地将脑袋探出车窗,谩骂声接连响起,衡月拉着顾川后退两步,稍稍远离了马路上的车流。
顾川揣着手站在她身边,突然叫了衡月一声:“姐。”
“嗯?”
顾川回头透过挡风玻璃看了眼副驾驶座上的林桁,想起之前林桁对他说过的那段话,少见地露出了一副正经的神色。
“林桁傻,你认真点,别耍他。”
衡月不明所以,侧头看向顾川:“我什么时候耍他了?”
顾川皱紧眉心,很有点替朋友打抱不平的意思:“你那天在宴会上和老太太说的话,林桁都听见了。”
顾川像是不知道该说什么,他沉默了两秒,继续道:“林桁之前过得苦,你把人捞出来就别再把人推回去。你这样玩他,说真的,姐,有点践踏人心了……”
他呢喃了几句,没听见衡月出声,转过头看去见衡月蹙眉看向自己,神色算不上友善。
衡月不像在生气,但顾川一见她这眼神,背脊上汗毛立马竖了起来,嗓子卡涩,瞬间就消了声。
衡月语气缓慢地问:“你为什么觉得我在玩他?”
“不是你自己和老太太说的吗?”顾川强撑着一股为兄弟两肋插刀的勇气,“你说不会和林桁结婚之类的渣……”
他见衡月眯了下眼,忙止住声,改口道:“……之类的话。”
衡月回忆了片刻,实在没想起来那天自己和老太太说过什么。在老太太面前,有关林桁的话衡月一般是编半句哄半句,老太太年纪大,心脏也不好,她总不能和老人硬着来。
气出事来怎么办。
此时衡月听了顾川的话,突然想明白了林桁这几日里较往常更加沉郁的原因。
衡月平静地看了顾川两秒,装作一副好脾气的模样,问他:“还有呢?”
顾川脑子直,听她这么问,一股脑把自己知道的全抖给衡月了,就连林桁短暂提起的顾行舟,都被他拎出来添油加醋地数落了一顿。
顾川拧着眉心,不管不顾地胡乱骂道:“姓顾的真不是东西,我回家看见他铁定得揍他一顿。”
衡月打断他:“顾行舟说他一无是处,不值得我喜欢?”
“是啊,”顾川“啧”了一声,想起林桁那小媳妇样,又有点头疼,“主要是林桁好像自己也这么觉得。”
其实说来,如果顾川处在林桁的位置,他也会怀疑自己究竟值不值得。
顾川搔了搔头:“姐,你别太欺负他了。”
衡月没应声,她退了手机上的打车订单,转而拨了个电话:“嗯,是我,奇遇酒吧,顾川他喝醉了。”
顾川听见这话,本来还有点晕乎的脑袋立马清醒了,怂里怂气地问道:“姐,你给谁打电话呢?”
那表情,仿佛衡月是什么打小报告的恶人。
衡月没答,直接举着手机放到了顾川耳边。
听筒里传出一个女孩的声音,温温柔柔的,带着点脾气:“顾川。”
顾川听见这声音,脑子还没反应过来嘴巴就已经条件反射地急急应了声:“到!”
“你怎么去喝酒啦?”
“没有!你听我解释……”顾川从兜里慌慌张张抽出手,想接过电话,但衡月却突然把手机收了回去,手指一划,竟是直接把电话给挂了。
在对面看来,这一举动像是顾川因心虚挂断了电话。
顾川的手僵在半空,不可置信地看着衡月:“姐?!”
衡月没理会,只对他道:“下次再把人带到这种地方来,我打断你的腿。”
车里,林桁面色沉静地听着外界嘈杂不清的声响。直到衡月的高跟鞋声响起,他才抬眼望向窗外走近的身影,乌黑的眼珠一片清明,哪有半点醉酒的模样。
顾川是个心善的人,林桁在开学第一天就知道了。他从来没见过有谁会为了护着一只流浪猫而冒着被处分的风险和别人理论,还是一对三。
从前在镇上的高中读书时,林桁在放学路上目睹过几次霸凌事件。
那画面大多没什么差别,往往是几个人围着一个拳打脚踢。
他们口中叼着劣质的香烟,脏话连篇,一人退下,下一人又立马上前狠狠补上一脚。
各类脏话谩骂出口,纯粹地发泄着暴力。
有时,这些霸凌者中也会有女生参与,男男女女举着手机,恶劣地拍下受害人的视频上传到各种网站,肆无忌惮。
这些事发生的地方并不隐蔽,因为被施暴的人不会走偏僻无人的小路回家。
马路宽阔却布满坑洼,大风吹过,泥土飘飞,而那些霸凌事件就发生在那条长得仿佛走不到头的马路边。
村镇的学校里没有同学敢出言逞英雄,他们大多只是小声讨论着并催促身边的人快走。
因此在开学的第一天,当林桁看见顾川鼻青脸肿地抱着只瘦弱的猫崽从林子里冲出来时,他有那么一瞬间在顾川身上看见了一种或许可以称为英雄精神的光环。
顾川甚至仅仅是为了救下一只猫。
顾川和衡月身上流着一部分相同的血,在林桁眼里,他们是一类人,善良是他们的共性。
酒是林桁喝给顾川看的,那些话也是说给顾川听的,就连出了酒吧,衡月和顾川短暂的单独相处时间都是林桁故意留给他们的。
他知道顾川会在看见他不要命地闷头灌酒时联系衡月,也知道顾川会把他说过的话转达给衡月听。
自今夜林桁看见那一桌子酒开始,除了那几个半路杀出的女人,所有的一切都在他的预测之中。
林桁把握不准衡月的心思,他不敢拿自己去赌,他要借顾川的口将自己的忐忑不安告诉衡月。
环环相扣,看似费尽心机,但他能做的,其实也只有这么微不足道的一点小心思,甚至连伎俩都称不上。
既不能让衡月更喜欢他,也无法因此得到什么,只能算是自卑的少年对喜欢的人小心翼翼的试探。
他甚至都不敢亲自向衡月询问一个答案。
等顾川被他的朋友接走,衡月也开车载林桁回了家。
一路上林桁藉着酒意装醉,靠在副驾驶没怎么说话,衡月也没开口。
可她越是安静,林桁心中越是慌乱,因为他不知道衡月会对此做出怎样的回应。
出了电梯,两人的角色仿佛调转,以前是林桁跟在应酬晚归的衡月身后,今日却是衡月抱着手,慢吞吞走在他身后。
林桁表面看着稳,步调却是乱的,衡月看出来了,但没出声。
高跟鞋落地,一声声敲在林桁心头,胸腔下的心脏仿佛失去了自主功能,完全在跟着她的脚步声跳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