蛊。(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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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过了多久, 白景尘脑子里一直回想着今天白里的样子, 还有她说那些话时的神情。

即便是躺在榻上这种最轻松的事情,他依旧在不断的叹气, 她的反应让他心里总是揪着,觉得有些窒息,难以喘过气来, 所以只能在榻上一口又一口地叹着气。

身体的疲惫叫嚣着, 心里却依旧难以改变,努力闭上的双眼只能一次次在黑夜之中睁开,借着有些漏风的窗子洒出的月光,晶亮晶亮。

“这样不行。”

他猛地从榻上坐起来。

目光中带着几分坚定,并不见往日的从容,眉宇间的惆怅也一直没能消散,但是那份笃定却没有任何一丝变化, 似乎是终于决定了些什么, 他从榻上翻身站到了地面上,脚向门外踏出了一步。

然后他又再次想到了些什么, 眉紧紧皱到了一起, 目光中有些闪烁, 不过很快,他便稳下了心神, 目光重新回到原来的那份果断, 向门外走去。

他的房间和阳笙的房间都在二楼, 只有白里一个人执意留在一楼, 她也没说是因为什么,白景尘突然发现,好像来了这里之后,他便很难理解她的意图,他不问,她也不说。

白景尘没有掌灯,因为客栈有些破旧,总是能从些许缝隙里挤进些月光,所以就算是不掌灯,道路上也不至于摔倒,其实更主要的原因是因为他不想,不是手懒,只是心有些散漫。

就短短几个时辰之间,他就要破了白里立下的规矩,白景尘走到了她的房间面前,突然变没了平日的那股气焰,他明白,他家大人刚才的模样,绝对和往日里不一样,可是他还是忍不住想看一看白里沉睡的脸,就只是简单的想象一下,嘴角也能扯出一丝微笑。

站在了白里房间的门口,他没有走进去。

“不知道房间里冷不冷。”

“也不知道大人睡得可否安稳。”

他总是不自觉地担心着她。

白景尘把手放在她的门边,想着敲几下,再努力说几句好听的话,可能他家大人就能同意让他抱一下,愿意跟他好好解释一下原因。

她告诉他要什么都告诉她,事情他们一起抗,可是他是男人,理应承担得更多一些,明明就是一个女子的她,为什么还要那么坚强?

他一直都是愿意被她依靠的。

他愿意满足她一切心愿,就算不是他希望的。

他愿意帮她解决所有问题,就算竭尽他的全部能力。

可是白里却连跟他讲都不愿意。

两个过分坚强的人,究竟怎样才能相互温暖?

白景尘把轻轻搭在她门上的手小心翼翼地放了回来,脸上的表情表情让人难以看透,他轻轻的叹了一口气,把额头抵在门上。

月光朦胧的光影把他的脸勾勒得更加动人,只不过只有月亮知道,甚至连他自己也不清楚。

白景尘小声在嗓子里面窝了一句。

“大人,如果可以的话,多依靠下本王吧,无论什么事情,本王都愿意与你一起承担。”

他的眼神中有几分落寞,他直愣愣地看着前面的门,可惜不管多么努力也没办法看见里面的白里。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许是他的身子完全凉透,又或许已经僵硬发麻,他才离开。

房间内,黑暗里,白里一双眼蓄满了泪水。

“对不起,殿下。”

泪水悄无声息地滑落,她不敢哭出声音,怕外面的白景尘还没有走远。

“若微臣这次还有命回朝,一定辞官嫁你。”

白里不敢哭得太大声。

但是泪水却完全止不住的流下,她的身体在被子里一下一下的抖动着,加上夜的微凉。整个人变得更加冷了起来。到了最后也不知道是因为哭泣的抖动,还是因为身子冷得发颤。

她只是觉得似乎神经都在那一刻凝固住了,甚至连眼珠都不愿意转一转,只是任凭泪水无声地流下。

人似乎只有在生死关头才能想清楚一些事情,比如说过去,白里一直觉得最重要的就是天下苍生,而到了现在,却发现心里眼里只剩下了白景尘一人。

若是她真的死了,这普天之下她谁也不负,唯一亏欠他一人。

甚至在白景尘从房间里走出去的那一刻,白里便听到了他的脚步声,即使他再小心翼翼,她也还是听到了。并不是因为楼梯间木制板面的稀松,仅仅只是一种奇怪的心理感应。

她知道他的心里一定很难受。

她又何尝不是呢?

他想紧紧把她搂在怀里。

她又何尝不眷恋呢?

就算她知道自己染上了那滩液体以后,她的第一反应便是告诉白景尘,可是理智告诉她她不能。

白里以为她不会害怕。

准确的说是不害怕死亡。

其实放在过去她并不害怕的,只是现在心中多了些许牵挂。

也可以说成爱和不舍。

长夜漫漫,可惜三人却无人能眠。

白里只是希望自己可以快一点再快一点,她不知道老天爷留给她的时间还有多少,但是在这一场时间赛跑中,能多夺过来多少时间就多少胜算。

人生中唯一的一次,她这么想要赢。

她绝对不能输。

绝对。

时间就在胡思乱想中一点一滴的流逝,甚至没觉得多难挨。

便到了天亮。

在那辗转反侧的三人看见天光以后,似乎不约而同的叹了一口气。但这叹气之中并不是难过,而是一种庆幸。庆幸难熬的晚上终于过去了,虽然白天也并不是多好过,但是忙碌中可以挤压人的胡思乱想,所以一旦忙了起来,并不会觉得日子难过了。

白里的身子本就弱,受了一夜的寒风,再加上心中郁结,早上起来就有些伤风感冒之状,觉得头脑也有些昏沉。

她伸手看了自己昨日的伤口,伤口本来不深的,按理说今天早上就应该已经愈合的利索,可是并没有。

她昨日里本来只是露出血痕的伤口,近日却裂开的更深了。

她其实并没有多惊讶,作为一个医者,该想到这些的,但是理智并不能改变心中的难过,虽然她不想承认,但是确实还是有些害怕的。

白里看着自己手上的伤口,深深的叹了一口气。然后又望了望天上的日光,把手放在清晨的阳光下,并没有感觉到任何一丝温暖。

反而将本就白皙的皮肤显出几分惨白来。

她给了自己一晚上的时间。

等待结果。

可是结果还是让她失望了。

“没什么的。”

白里小声对自己说了一句。

“没有什么过不去的。”

她对着一方小小的铜镜将自己的衣物整理好,然后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过不去也得过。”

少见的,她没有把眉斜斜地飞向太阳穴,只是简单地描得粗重了些。

昨日的衣物在那场打斗中被撕得稀烂,更少见的,白里今日穿了一身黑衣,把头发随意的束了一下,多数无拘无束的披散下来,她看了看镜中的自己,觉得有几分失了气色,但又多了年少时的洒脱,接着,在额间绑了一条红色的抹额,嘴角挑起一抹笑。

推开门走了出去。

“丞相。”

“丞相大人。”

“大人早。”

白里脸上带着那浅淡的标志性笑容,轻轻地点着头,回应着那些一脸干劲儿的士兵们,在他们心里白里就是他们的神,想到这些,她的眸色有几分闪烁,心底也泛起了动容的涟漪。

他们的神在面前。

但她白里的神又在哪里?

她有几分徒然地甩了甩脑袋,本来以为自己足够强大,可以应付这心理上的压迫感,但发现,好像没有那么容易。

若是一直如此消沉下去的话,什么事都不会有结果的。

因为白里一直都是一个人,所以她不停地自我调节着,意图换取一些心理上的安慰。

好像还有那么些效果。

她吃饭从来都不挑,往日里,白面小菜也可以吃得十分开心,但今日却觉得分外寡淡。

她有一口没一口的向嘴里头喂着食物,似乎发现就算是皇帝请的御宴,她也是没有什么心思吃的。

“白里?”

白里没有听到阳笙的问话。

“白里?”

阳笙用筷子敲了敲白里的桌子。

“嗯?什么事?”

她略显尴尬地抬起头。

对上阳笙那一双担心的眼睛。

“你脸色怎么那么不好?”

“许是昨日有些劳累过度了,不碍事。”

阳笙皱了皱眉头。

“注意休息。”

“好。”

自从早上开始,从白景尘看到白里的那一刻起,他的眼睛并没有一刻离开她。

白里清晰地注意到了那道目光,却始终没有望向他一眼。

她并没有给那些士兵安排过多的任务,白里首先要保证他们的安全,绝对不能让他们进入瘟疫区,接触到那些病患,他们的工作就是负责来往京城的饮食,以及客栈的清扫和消毒,仅此而已。

所以深入瘟疫区的重任,自然就落在了他们三个的头上。

她本不想让白景尘参与进来的,但奈何他不同意,所以三人一起穿好了斗篷,向病患区走去。

“微臣说的殿下都记好了吗?”

白里主动向他问了一句。

“好了。”

然后他顿了顿又接了一句。

“放心。”

白里点了点头。

他们首先要做的就是找到病人,病人这种说法都显得过于艰难,首先必须要找到人,这一路上,四村边缘区显得有几分过分的萧条,别说是人了,甚至是连活的生物都没有见到。

猫猫狗狗这些东西暂且不奢求,鸡鸭这些家禽也完全不见,说的更为严重一点,就连烂泥塘旁边都不见得一只癞蛤蟆。

“真是奇怪。”

“的确。”

白景尘接着白里的话说了下去,阳笙也跟着点了点头。

“去其他地方看看吧。”

白里带头向其他地方走去。

一路上,可以见到草房、木头房、石头房,能开的门全部都开遍了,能进的屋子也全部都进了一遍,有的只是冷锅冷灶,不见一个人影。

随着三个人的深入,他们的表情愈发凝重起来。

似乎所有人都想到了那个最可怕的结果。

“该不会是?”

白里小心在嘴边说了几个字,然后目光转向其他两人,似乎也在他们眼中看到了同样的想法。

“该不会他们全部都……”

她还是没有忍心继续说下去,虽然征战沙场那么多年,她依旧讨厌杀戮,讨厌死亡。

“该不会全部变成了外面那滩黑乎乎的水。”

阳笙帮她说出了她不愿意说的话。

白里点了点头,目光里甚至是一段时间来从未有过的凝重。

然后她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我们还是来晚了。”

她扫视着这荒凉的村落,回忆起往昔,那热闹的景象,每每到了用膳的时间段,村子上总是飘着袅袅的炊烟,那股熟悉的味道,进了京城,便很难再次闻到了。

她记得这道坊市上的繁华,捏面人,画糖人,她似乎还能记得每一张淳朴的脸,这里卖的冰糖葫芦,比京城里的更大更甜。

“没关系,一定还会有人在的。”

白景尘看着白里脸上的痛色,轻轻地道了一声安慰。他的声音依旧那么好听,只不过因为离得很远,白里不能闻到那熟悉的桃花香。

她只是轻轻地嗯了一声。

然后又接了一句。

“好。”

白白的走了一两个时辰,却是徒劳无功,似乎见到的只有风了。

就在三个人准备返回休息一下的时候,突然听到了一些悉悉簌簌的声音。

“小心!注意闪避!”

白里迅速撤到另外一边,其他两个人也非常迅速地躲到了一处遮蔽物的后面。

三人分别在两个不同的方向上,但各自全都是全神贯注的模样。

尽量把身体向后靠,然后目光全部聚集在那片唏唏嗦嗦的声音中。

三个人互相交换了一下目光,朝着各自点了点头,保证自己方位上的平安。

接下来就是等着那奇怪声音的产生者出现。

声音不断变大,目标离三个人越来越近了。根据判断,目标物马上通过转角。

三个人再次交换了一下目光,各自稳了稳心神。

意料之中,就在各自三人的心理等待时间结束以后,目标物出现在了他们的面前。

可是也有意料之外的地方。

本以为只是一个人而已,结果来的却是一条队伍。虽然三个人都十分震惊,具体来看那一行队伍,比昨天那个人没有什么区别。

同样的头发,同样的动作,同样的怪异瘆人。

他们似乎不停的在向上朝拜着些什么,动作越来越快,和昨天一模一样。

他们的面容形同枯槁,眼窝深深的陷了下去,皮肤变得粗糙不堪,这一次过于近距离的观看,白里甚至看到了他们脸上裂开的血痕。

她并没有感到恐惧,只是心里狠狠的揪了一下。

他们曾经都是一条条鲜活的生命,而现在却备受摧残。

甚至都不能有尊严的死去。

她的手紧紧地攥在一起。

用力到了她自己都不清楚有多用力的程度,还好她没有效仿其他女孩子家留长长的指甲,不然今日生生要抠出血来。

那些人一步一步疯狂的向前去着,直到消失在白里一行人的目光里。

她看着远去的方向,目光里满是沉重,连阳笙和白景尘两个人走到了她的身边也不知道。

“白里。”

她被白景尘这一声叫回了心神。

“嗯。”

在嗓子里回了一声,把目光从那已经看不到,却可以预想到结果的方向收回。

终究再次叹了一口气。

“我不想回去了,想再往前面走走。”

她的语气虽然平缓,但里面似乎是写着不容拒绝。

“白里……”

他们两个人都在嘴边叹了一句。

“我陪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