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柜很喜欢偷听人说话吗?”我拧眉,复又道:“我知道掌柜花了很多钱买下我,但……”
“你爱他?”
我一愣,爱?
“既然不爱他,又何必给他希望跟他回宫?”他嗤笑,“这跟骗有何不同?”
“掌柜知道爱是什么?”我反问。
“这不是你们女人口口声声挂在嘴边的吗?”他伸出指节修长的手接雨。
疲惫的一笑:“我觉得人最重要的是相处,爱应该是慢慢积累的,一见锺情,注重刹那感觉的爱,华而不实,也不见得长久。”深宫那么多年,从没考虑过去爱一个人,至少在爱之前,考虑的是这个人的价值或是品性,能否被利用,或者能否依靠。爱情只存在文人的诗下而已,对于宫里出来的女人来说,更注重的是实际,而非那些抓不着的东西。
“哦?那你如何断定在与他相处过后,会慢慢积累对他的爱?”
“至少我了解他。”
巫臣华禹伸回了雨中的手,看着雨沿着骨节分明的手指滴落在地上,半响,突然望着我:“那是不是换了另一个你了解的男人,你也会答应?”
会吗?迟疑着……意识到自己竟然会想这种问题,慌忙回答:“不会。”
巫臣华禹却笑了,这一笑,顿觉阴沉的天空也明亮了不少。
我却有些恼怒,总觉得他是在嘲笑什么,很是不自在。
“我说了,你走不成了。”巫臣华禹停下笑,云飘散慢的道:“当今皇帝已然驾崩,荣王爷三日后就会登位。”
“你胡说什……”声音嘎然而止,猛然抓过他的双臂,“你说什么?”
“一个时辰之前的消息,铜锣的声音已敲遍了整个京城,一天之后,公文会发布到大汉的每个角落。”
“怎么可能?荣王爷不可能这么做的。”说不上心裏是什么感觉,只觉得心裏一直很珍藏着的东西突然间被狠狠的碎个粉碎。
“荣王爷,呵。”巫臣华禹满是兴趣的念着这三个字,又抬头看向闪着惊雷的天空。
隔天,依然大雨滂沱。
一屋子的人都沉默。
所谓一屋子的人,也只有我,张进,念瑶。
“这般明目张胆的攥位,他就不怕遗臭万年?真看不出来荣王爷竟然是这样狼心狗肺的人,”张进边哭边骂:“皇上对他多好啊,可他竟然趁皇上外出的时候派刺客来暗杀,还,还将大位也抢走了,不要脸,太不要脸了。”
“姐姐,”念瑶走到我面前,怒气腾腾的问:“是不是到现在你还要护着那个荣王爷?我与张进要将事实真相公布于众,你如果还有着一点良心,就和我们一起去。”
“去哪?”我确是不相信荣王爷会那样做,不管他怎么变,都不相信他会这样对待他的兄长。
“当然是要将事实告诉老百姓,反正荣王爷也要在三天后才登基,三天的时间足够让百姓相信这个事实。”念瑶道。
门在此时,猛的被撞开。
修长的身影在小丫的搀扶下挺立的站着,只俊脸苍白无血,滂沱雨势陪衬下,更显得他的身影单薄而孤立。
“皇上?”我惊呼。
“皇上?”张进和念瑶慌得忙过去扶他。
一旁的小丫嗫嗫的说:“我,我以为你早告诉他了,就说漏了嘴,然后他坚持要来找你,又听到了你们的说话。”
刘幕苍白的面孔印得他原本就漆黑如墨的眸子更加深无底,紧紧锁着我的视线问:“告诉朕,这一切都是真的?”
“应该不会是王爷做的,或许,他也被蒙在鼓里。”除了这个我不知道能说什么。
那一刻,刘幕的身子有些轻微颤抖,可他依然傲然挺立,只唇角紧抿,立于腿侧的双手也紧握成了拳。
一时,谁也没有开口说话,或者说,谁也不敢开口说话。
直到刘幕自己出声:“朕必须在三天之内见到刘荣。”说完,他推开众人的扶持欲出房,然而,才走了二步,便猛的吐出一口鲜血。
“皇上?”我紧张的赶紧上前扶住他。
“朕没事。”他推开了我,甚至连看也没有看我一眼,只说:“朕要回房好好想一想,好好想一想。”
我没再扶他,甚至拦住了要紧跟上前的张进,小丫,念瑶。
看着刘幕傲挺着背,一步一步缓慢的朝休息的屋里走去。
“姐姐,这个时候我们应该陪着皇上啊?”念瑶不满的嘀咕:“为什么你反而……”
“正因为他是皇上。”他有他的傲骨,如今的脆弱是不允许被看到的。
这几天的转变之大,大得仿佛是场梦,我甚至会时常捏自己的手臂,直当痛楚传来。
尽管天下变了个样,可生意还是要做的,只心裏一直牵挂着那个二天来滴水未进,连房门都不出的人。
“姑姑,有个客人指名要找你。”一伙计走过来说。
“在哪?”客人?会是谁?
“她说要找个安静的地方坐一会,我便领她去了后院。”伙计说完便离开。
“可是,”荣王妃抓过我的臂膀,激动的道:“可是,王爷什么也不知道,他也是被我父亲设计的。当王爷知道你不见了后,四处找你,日不寝,夜不寐,当知道皇上失踪后,更是焦急万分,找得连家都不回。父亲便找了个与皇上长得相像的人代替,设计让他相信皇上病死了。”
“你是说,这一切的计谋王爷没有参与,更是什么也不知道?”一怔。
荣王妃点点头:“你是了解王爷的,他不是那样的人。”
脑海里闪过刘荣带笑的温柔面孔,他没有让我失望,没有。
“姑姑,我求你,一定要想办法阻止皇上。”荣王妃朝我跪了下来,眼底满满的哀求。
阻止?我苦笑,如何阻止,又凭什么去阻止,想到刘幕此刻的样子,心底的愧疚一波接着一波,如果不是为了找我,他也不至于成为现在的模样:“我做不到。”
“不,你能做到的,只要姑姑肯做,一定可以的。”荣王妃死死的抓着我的袖子,语声哽咽:“自从姑姑在废宫里说了那些话,我就知道姑姑是喜欢王爷的,自那次后,王爷便被伤得好深好深,可他每次喝醉,梦呓时嘴裏喊的还是姑姑,他对我说,他此生不会再爱上别的女人,让我死心。”
眼眶微湿,“王妃,王爷对我有情,皇上对我也有情,从高高在上的天子变成了什么都没有的普通人,你想过他的感受吗?如今他又身受重伤,甚至功夫全失,他如何做人,以后又该怎么办?你想过没有?”
荣王妃摇摇头,滴泪成珠:“我无法想这些,我唯一能想的,就是保住王爷,姑姑,百姓们都知道都已接受先皇已病逝的事实,他已经是不可能再回去了,如果回到了宫里,兄弟就会反目,必一死一伤,这就是姑姑希望看到的吗?求姑姑想想王爷待姑姑的好,我给姑姑磕头,求姑姑成全王爷。”
“起来,快起来。”我想拉起荣王妃,却怎么也拉不动。
“姐姐,”此时,一直站在旁边侍女装扮的女子过来扶起荣王妃,轻道:“如果她不答应,你这样求也是没用的,起来吧。”
进入后院时,并没有多注意过这个侍女,如今看到她清丽的容貌时,才发觉她的容貌竟与我有着几份相似,特别是轮廓与眉目,她是……脑海里突然闪过荣王妃那天的话来‘他就要娶侧妃了,是我的亲妹妹任诏水’‘我安排王爷见到了水儿,水儿的长相与你有着七分相似,并以自己一年无所出为由,请父亲出面请旨’。
女子大方一笑:“姑姑应该知道我是谁了吧?”
我点点头:“你是王妃的妹妹,水侧妃吧?”
水侧妃点点头:“姑姑是个明白人,心中一定有了主意,事情已经到了这般地步,很多事情是挽回不了的,还请姑姑选择伤害最少的结局。姐姐,时候不早了,我们回去吧。”
望着二人离去的身影,只觉得自己疲惫万分,不管是心灵还是身体,都好累好累。
为什么要活得这么累?为什么我的人生总是在不断的抉择?
不管选择的是对还是错,都带来无边的伤痛,为什么我要承受这样的伤痛?
而这次,我又该如何抉择?对刘荣,对刘幕,二个同样对我深情的男子,无论选择谁,另一人必伤得极深极深。
不想要这样的选择,不想要这样的人生。
仰起头,想制止眼泪的流下,却见到了慵懒坐在二楼廊上的巫臣华禹,来不及收回视线,眼底的伤痛,沉重,迷茫,脆弱赤|裸裸的展现在他面前。
这已是第二次,让他毫无遮掩的看到我的情绪。
他依然一脉悠闲,只目光变深,变沉,静静的注视着我,半响,他突然看向了另一侧,嘴角划起个莫深的弧度。
延着他的视线,我看到那边的枝叶似乎在晃动,方才那里是有人吗?
这一夜,很想让脑海一片空白,可越是想静下来,思路反而越清晰。
‘百姓们都知道都已接受先皇已病逝的事实,他已经是不可能再回去了,如果回到了宫里,兄弟就会反目,必一死一伤,这就是姑姑希望看到的吗?’‘事情已经到了这般地步,很多事情是挽回不了的,还请姑姑选择伤害最少的结局。’这二句话一直在脑海里徘徊。
是啊,就算荣王爷是无辜的又如何?谋反的人是他的岳丈,依然脱不了关系。
刘幕深谙帝王权术,他是个真正的帝王,为了防患未然,也定不允许刘荣活着,更别说他会相信荣王爷是无辜的。
另一方面,刘幕的暗影真能起到作用吗?右相会坐上这个位置,能将狡猾如狐的左相斗倒,绝不可小觑,他此去也只是送死。
皇位已然挽回不了,这已成定局。
一夜的无眠,让我身心更加疲惫,而做出的决定……苦笑之后,便是满怀的愧疚。
天空只晴了昨天一天而已,今天又布满了乌云,黑压压的一片,仿佛整个天空要坍塌下来似的。
“姐姐,所有隐在皇宫暗处的暗影已然准备,只等皇上发出暗令了。”走出房门的张进深吸了口气,激动的说。
端着药的双手一紧,淡淡一笑:“你们一直说暗令暗令的,那到底是什么东西?”
“那是只有皇上才有的烟幕信号,不同的颜色代表不同的事情。”
“是吗?”我点点头:“那你快去准备吧。”
张进离开。
望着手中的这碗药,药内我多加了一份药,能使人沉沉睡上一天而不醒。
已然没有让我后悔的余地,那个水侧妃说得极对,既然都要伤害,就选择伤害最少的结局。
世事无常,以往我是那么的怨恨他,可现在,却是对他满怀愧疚。
深吸一口气,推开了门。
他只着了件中衣坐在床上,脸色依然苍白,习惯性的唇紧抿,只要他一做出这个动作,周围顿时就会变得压抑而肃迫,这是当皇帝多年养成的威势。
他深深的望着我,目光冗长而专注,深情却又矛盾的复杂。
我一怔,尽管他时常在注视着我,却从未以这样的眼神看我,直到他的视线落在药水上时,我心裏不由得一慌。
“该吃药了吗?”他问。
“是啊,该吃药了。”将药端到他面前,努力使自己的声音平和:“温温的,快喝吧。”
他没有接过,视线又落在我身上,轻轻的说:“朕以前不明白什么是爱,等知道时又发现太晚了,原来爱一个人,总会冲动的做事而不去想值不值得为她这么做,可当付出太多之后才知道,爱给了一个人,就是将弱点也给了他,以前母后常说,帝王只能雨露均沾,万万不可独宠一人,朕现在才明白它的意思。”
“是吗?这药再不喝就要凉了。”思绪一直在这碗药上,因此也没有深想这话的意思。
他接过了药,目光却始终没有从我脸上移开:“青华,在这个世上,没人能真正的伤到朕的心,因为朕没有弱点,可现在有了。”
“什么?”
“你真要朕喝这碗药吗?”
“怎么了?喝了药身体才会好得快啊。”脸上的笑容几乎维持不住。
他望着我,目光越发深幽,最终,将药缓缓喝下。
当我去接空碗时,他突然拉住了我的手:“现在,朕要将这个弱点像拔刺一样一点一点的拔|出|来,不管它埋得有多深,拔时有多痛,朕也要将它完完全全的拔干净。”
“什么?”
“她说得很对,事情已经到了这般地步,很多事情是挽回不了的,那就选择伤害最少的结局。”他就这么望着我,平静的,毫无起伏的望着我,看着我的脸色一点点转白,转凉,然后声音空洞的问:“你就这么相信刘荣吗?仅仅荣王妃的几句话,就断定一切与刘荣无关吗?你拿什么去相信?你的相信只因你喜欢他,想保护他,所以宁可舍了朕。”
“我,我,不是的,不……”他竟然都听到了,而我在这个时候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这碗药朕早已让念瑶换过,朕不说破,只是想知道,你最终的选择。”他放开了我的手,目光薄凉的,冷清的望着我,淡漠的说:“朕是那么的喜欢你,放下了尊言身段,放下了朝政百姓,甚至到如此狼狈的境地,依然在你心裏连一丁点的位置也没有。”
唇微微的颤抖,很想说些什么,却不知该说什么。
他不再看我一眼,站起,一步一步朝外走去。
“皇上,你去哪里?”
“回宫。”
“不行,”我拦在他面前,急切的说:“你现在回去无异是以卵击石,只能送死啊。”
他冷冷的望着我:“朕是皇帝,生在宫里,自然也要死在宫里。”他的目光透着不顾一切的决绝。
一咬下唇:“我陪皇上一起去。”
“朕不需要任何的怜悯。”他看向我,眼底是深深的痛恨。
“不是的,我,我是真想和皇上一起去。”愧疚也好,为了补偿也罢,这一刻,既然阻止不了他,那么,他到哪便想追随到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