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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俗爱情 叶扬 1340 字 7个月前

我爸交了好多钱,让我上了职高,专业是计算机……与文秘。但那个学校只有一个装满了386电脑的机房,我们学编程也学打字,用蓝底白字的WPS、王码输入法。为了提高速度,我还煞有介事地用一张纸键盘在家里练习。想好好学,变成个有用的人,更想象老师说的那样,你们出了学校就能找到一个月几千元钱的工作,别人还在大学里念书呢。我幻想着能挣点儿钱,骑着新自行车去找小岚。但学校里那些东西,在短短三年之间,变得毫无用处,机房里那些电脑全扔了,领毕业证的时候它们就前仰后合地被堆在楼门口等着人拖走,又厚实又小的屏幕像一个个惊诧苦笑的人头。好多年之后,有一天我路过学校,原来是操场的地方挖了很深的地基,外面挂着大大的效果图,看起来裏面那楼得有一百米,学校只剩下一个小门,上面贴着破破烂烂的英语培训、儿童辅导的小广告。

出了学校,我跟着同学在中关村卖了几个月电脑和盗版光盘,一共赚了几百元,却被警察追了上千米,抓住揪到派出所罚了款。“身强力壮的年轻人,干点儿什么不行?”警察教训着。

我爸把我领回家,再一次带着我去送礼,他点头哈腰,我跟着唯唯诺诺,一无所获。倒是跟着同学去了招聘会,几个人把各自的简历混在一起,每个展位都放上一打。终于,我接到了一个电话通知,裏面浑厚的男声说让我去当警察。我本来以为跟我爸一样是去当个吊儿郎当的片儿警,结果发到手里的通知书上写着让我去监狱管理局报到。

大门一关我就开始害怕,走过院子和那些房间的时候,能感到好多人在打量我。除了丢人现眼,我从来都没有被瞩目的资本,所以,他们原本情理之中的注意让我觉得特羞耻,我也认定了他们不怀好意。

第二个阶段,我觉得自己也是关在这院子里的犯人,尤其是夜里值班,看着一道道栅栏门时。犯人们像对待新犯人一样,打听关于我的事,试探我的底线,不断调整对待我的策略,忽进忽退。当他们认为不需要对我小心翼翼的时候,我揍了他们中不算弱的一个。起因不重要,他肯定不是挑衅得最厉害的,我很清楚必须打这一架,这是必须过的考验。同事们也在等着看我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我不能显得像个软柿子贱骨头。但是,证明自己……比想象的难多了。前二十几年,我最擅长的就只是挨打。面前这个犯人很能打,虽然我也在不断挥拳,可实际上脑子里只想着必须站起来。我们像两个傻孩子,挥拳,被打倒,站起来,挥拳,被打倒,再站起来,再挥手,机械而无聊,一圈人围观,二十分钟之后,领导来了,我们被人拽开。鼻青脸肿,我的左眼几乎看不见东西了。

那天,我和犯人都被关了禁闭。在小黑屋里,我哭了一阵,想的并不是莫名其妙挨揍的委屈,而是,将来怎么办,弄不懂为什么好像我眼前的路就特别窄,黑咕隆咚。

领导说,以后有机会可以再回市里当警察,从这儿出去,当刑警、民警的都有,怕什么。

——他不说那些人都是干不下去的。

他说,跟这儿干也没什么不好,国家养你一辈子,以后可以分房。看见监狱边儿上那一排排楼了么?就那儿,周围什么也不缺。多少人想干这工作还没法来呢。你看你,学过计算机,以后会派上用场的,早晚监狱也要电子化管理嘛,你不就有用武之地了吗?

——“多好啊,年轻人,好好干。前途是光明的。”

过程被忽略了。

夜里,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好像想了很多,本质上都只是在怨我爸。为什么摊上这么一个爹,除了一屁股债,什么也给不了我。可我自己呢……什么也做不了。

慢慢地,我察觉到自己在监狱里如鱼得水地变成一个恶棍,罚犯人跑圈、故意打翻犯人的饭盆、向他们要烟、训斥、打人。并不是觉得自己很强大,是在咬着牙逞强,似乎只有这种方式才能继续在这裏过下去。

有个犯人对我说:“你丫也就是披了这层皮,不然是个屁啊。”我把他关到禁闭室打到求饶,他满嘴冒血还在说:“哎哟,打死我吧,我比你强,还有出去的一天,你他妈就在这儿一辈子吧!”那天最让我沮丧的是,在他呼噜呼噜说这些话的时候,我想起了娄庆,想起他当着全班同学的面逼我喝水,再也喝不下去了,吞下去的水从我的鼻子和眼睛里冒出来,小岚突然跑过来,把水泼到了娄庆脸上。我在这儿变成了我最厌恶的人,没人来阻止我。这么想的时候,那个犯人晕过去了。

因为殴打服刑人员,我受了处分,被停职了。我重新回到城里,不太情愿地回了家。我爸看看我的右手,关节肿着,上面都是淤血,“啧”,就这么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