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丹结婚前一天晚上,他爸对他说:“别以为你那点儿事儿我不知道。”我和老徐一度以为方丹他爸要是发现了他的性向,一定会派一个警衞连把他枪毙在京郊那些干枯的运河河床上。但是老家伙没这么干——只要这事儿没公开,那就跟没事儿一样,他关心的只是自己的面子。
婚礼包下了酒店的三个大宴会厅。来宾的车撑满了酒店的停车场。开始敬酒两个小时之后,方丹才走到我在的那个厅,新娘子已经累得到楼上歇息去了。老徐呼哧带喘跑过来跟我说:“操,方丹绝对是我见过的最伟大的流氓演员。”又举着相机跑了。
到了晚上,我才看到新娘子,盯着她看了半天才勉强挤出几句祝福的废话,她脸很红,低头轻轻握了一下我的手。我无法描述那一刻心跳的剧烈程度。眼前的人是那种使每个男人都会感到心萌鹿跳、气走丹田的女人,未必是想跟她上床,更多的是想直接掳回家占为己有。你毕生再次遇到这样的姑娘与之如此接近的机会为百万分之一。她身上自有一种与世无争的淡定从容,也不免同时伴着深不可测,而我自以为那是忧伤。
我低声对方丹说:“你丫真是……操……不得好死……”我以前一直觉得方丹是个同志,对我来说是件好事。我终于能有一个方面占有心理优势,还不用担心喜欢的人被他抢走。
她笑,笑着把手放在方丹手上,方丹轻轻把手翻过来握着她的手。如果我不知道方丹,那见到的可真是一对儿佳人。很久以后,我才明白那个晚上以一个冷战的速度千足虫般爬过我身体的不爽,是嫉妒。
后来,方丹问我:“你喜欢暹音吗?”这是他老婆的名字。
“怎么?”
“你们搞搞吧。”他有点喝多了,半眯着眼,盯着酒吧里的一盏灯,不等我接茬,“转移一下她的注意力,让她别觉得跟我的关系这么重要,日子还长着呢……”
我当然严词拒绝了,但话说出口又有点心猿意马。
跟方丹抱怨我女朋友的时候,他又说:“暹音比她好,不考虑一下?”这次他还没喝酒很清醒,“别用藐视阶级敌人的目光看我。话说出来是挺龌龊的,仔细想想,这事儿对大家都好。”
老徐忽然在旁边说:“方丹,你有时候跟你爸还挺像的。”
这是致命一击。方丹立刻不再说话了。
眼下,在这个爆发结婚狂想症的日子,我去医院里视察一对夫妻。方丹正在手术室,我转去儿科病房看暹音,她正拉着一个小朋友的手。那个小孩用成人般色迷迷的眼光看着她,紧紧抓着她。她看见我,然后笑了,于是小孩就哭了。
夫妻俩无暇顾我。从医院出来,我想这个年纪结婚也就那么回事儿,谁都没空搭理谁,说不准对方还对你隐瞒着什么重大的致命的秘密。我只要去那些忙忙碌碌一成不变的地方就会感到踏实。医院里的叹息声是一样的,窸窸窣窣有事发生又有所隐瞒的声音是不变的。从医院出来之后,我感到身上的一层壳留在了裏面,自己浑身上下都是干净的脏,鼻腔里满是消毒水和福尔马林的气味。
可就在那天晚上,方丹打电话给我,说他下个月要去日本。我心裏一粒鬼胎草种,长出纠缠不清的根。
坐在方丹家的餐桌边,椅子舒服,高度合适。我可以专注地看暹音的脸,面对她,不用陷在柔软的沙发里非得对着电视只能看着她的侧面。
她低下头,看着我,客客气气地说:“再喝点儿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