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时不时感到暹音对我的依赖。她看到我会笑。她在街上主动挎着我的胳膊,会抬起头来非常温柔平静地对我说:“有你在真好。”每当我窃以为这不仅是“依赖”而是种“依恋”的时候,方丹只需要给她打一个电话就能戳破我的错觉。
那下半句是什么?有你在真好,让我不至于孤独?有你在真好,让我感到快乐?到底好在哪儿?
我和她一起吃饭,自顾自地说着话。她笑着看着我,真的笑,发自内心由嘴角到眼角的笑。她探身凑近我,用手指而非餐巾捻去我领带上的一粒米。我突然悲观地感到她正把我当成医院病房里的那些孩子。整个晚上我都情绪低落。充斥在恋人之间不可避免的患得患失,异常迅速地现出苗头。这有可能发展成为我把她当成游戏对象的障碍。万一我认了真,该怎么收场。
在送她回家之后,我给女朋友打了个电话,说:“你在哪儿,我想你,来我这儿。”
第二天早上,我们正重新纠缠在一起,手机响了。她趴在我身上怒不可遏,“不是叫你关了么。”咬着我的耳朵,说,“你丫要敢接的……”我们僵持着,等着铃声停止。铃声却不仅响,而且响个不停,一波接一波。我心裏很清楚,那是暹音打来的,我为她设定了一个特别的铃声。听着,胸口逐渐钻出一只只小猫来百爪挠心,它们又咬又叫。最终,我把女朋友从我身上扒开,翻身起来抓电话。
“喂?怎么了?”我的声音过于轻软,床上的人瞪着我,双眼凸出。
“……昨天方丹他没给我打电话……我……”她不再说什么,我听见她的呼吸声。
日本的医院说方丹已经离开了。本来要作为长期研究对象的病人因为一个无关紧要的手术去世了。北京的医院还没接到他的任何消息。如果想知道方丹是否还在人间,我可以给小白打电话。小白每个月都要做些检查,方丹一定会打探结果;或者我也可以去那个英文的医学在线网站,看他是不是登录过。可我很确定他肯定正躲在隐秘之所,利用这个时间差逍遥快活呢,身边绝对有人。
她现在正处在最需要男人的时候,或许有机可乘。我在她家待的时间更长,走得更晚。但我还是得走。那种悲剧感中带着虚假的矜持。
我以带她散心的名义,等在她医院门口,拉她去听音乐看话剧,陪她买昂贵的衣服和鞋。当我小心地捧着她的脚时,觉得恋足癖也不是那么不能理解。我为她把鞋穿上,虽然她低头看着我,微微脸红,说:“你……不用……”
她拉着我的胳膊晃晃悠悠地站起来,“跟儿太高了吧。好长时间没穿过高跟鞋了。”
“很好看。”我平静地说。
“可方丹说……”她停了一下,笑了,然后笑也停了。我们交换了一个眼神,仿佛签了协议,决定谁也不提那个人。
前两天,老徐跟我说:“你丫要小心啊。方丹可是同性恋,他不会因为一个女人长得漂亮就跟她结婚。他们是假的!”
我斩钉截铁地试图切断这种对话,换了个姿势坐好,自己穿得这么笔挺跟破衣烂衫的他嚷嚷实在有点失态。他小声地嘟囔了一句,我立刻追问:“你丫又放什么蔫儿屁呢?”
“我说……走着瞧吧。”他看着我说,“这么多年了,你知道方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么?反正我是觉得,那毕竟是他老婆。你不一定能玩得转。”
我很清楚老徐是为了我好。有些事令人沮丧,它们的不可更改如此显见。比如,方丹的老婆似乎永远都不会向我靠近到超越无形界限的地步。她稳稳地把握着,像是自然而然,察觉不到任何心计。似乎我只能握着她的脚而再也不能向上一毫米。
到了她家楼下,她下了车,拎着她的鞋,笑着对我说:“今天很愉快,你也早点儿回去休息吧。”
我本以为以现在我们的关系她会请我进去坐坐,可她转身走了。我想,如果她回头的话,那么我有百分之九十的希望。如果她不回头的话,我有百分之十的希望。她没回头,我一直看着她十三楼的家亮起灯来,沮丧甚至近于绝望地拧了车钥匙,可她忽然打开薄纱窗帘,向我挥挥手。而这是什么意思?代表我有多少希望?
越是这样,想她想得越多。
有大量文艺作品描写各式各样的饥渴的性渴求和性无奈,尤其是对他人的老婆。我花了大量时间来克制或者排解,甚至跟女秘书们调情的时间都变长了。女朋友以她女性的直觉在几秒之内宣布,她早已发现了我性热望之下必定隐藏着见不得人的下三烂坏心思。我嬉皮笑脸地把她推倒在新买的白色长羊毛地毯上。既然她不肯离婚,她也清楚,没什么底气对我反覆指责,况且,我仍然还跟她做|爱。
我反覆想起老徐说的话,回顾过去,这似乎是真的。我经常觉得时机已到,或者这就是爱,可其实差得很远。比如对小凡。我想到她以前的样子,右眼会跳个不停,某些肮脏的东西仍在搅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