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我陪方丹的老婆看了《断背山》。片子是她选的,我猜这裏头有种暗示。奥斯卡颁奖已经过去多时,所有的讨论、热闹都平息了。我跟她困在空旷的客厅里,关了灯看一个同志片,一句话都没说,甚至没个感叹词用于裏面漂亮的风景。直到演员名单出来,我才觉得她似乎哭了,睫毛上有亮晶晶的泪珠。她没低头也没擦眼泪,平静地说:“喝点儿什么吧。”
她开了一瓶清酒,我们用白色的小盅喝着,什么下酒菜都没有,我也不敢提。她脸一会儿就变得微红,好像扑了粉。
在长时间的无话可说,我颇有深意的凝视和她的毫无反应之后,她说起蜜月旅行,我小心地暗示我不想听,一点儿都不想知道。
她说,她和方丹在普吉岛附近的海湾游泳。
那儿很美,她看见了飞鱼。
潜水的时候海底有成群蓝色的鱼,是那种“闪着光的蓝,就像某些贝壳上一闪而过的颜色,你会想,我一辈子也不能忘记”。她轻声说着,长而白的手指滑过杯口,她要说的肯定不是风景和海底世界,我等着,被她的声音和说话的节奏迷惑了。
她说,她溺水了,浮上浮下,挥动着手臂,叫着方丹。在水波之间,看得见他从远处游过来。她已经喘不过气了,只一直往下沉。方丹在水面上看着她。周围是极蓝的海水,她向上看着他,他投下一个影子,背后是极蓝的天。
她忽然不出声,我知道方丹肯定会把她拉上来,不能放着人命不管,这是他的限制。我看着她的脸。
“我穿了一件蓝色的泳衣,他可能看不见我。”她失神地看着杯底透明的白。
干涩的沉默之后,我像小时候上课准备举手发言的时候一样,心在狂跳,小声地说:“他们太自私了。”
她不说话。
“他也是同性恋。”我看着她,闭了嘴又张开,说给她也说给我,“你应该知道。”
她脸上的笑很僵。心跳得更厉害了,她可能会听到,我很想说:“别再爱他了……你爱的人应该是我。”半张着嘴,字句跑到舌尖儿上,又咽了下去。
她说:“不早了,我送你下楼吧。”微笑着。
在电梯里,她站在我身后,一只手轻轻放在我背上。我从那些镜面反射的钢板里看着她,她只是安静地站着,一动不动。
我在一层的楼道里搂住她,直到声控灯熄灭。我吻她的时候触到湿的泪。灯亮了,她脸上一滴泪都没有。我的肩膀却湿了。
该回到楼上,热烈地拥抱费劲纠缠,我将迫不及待地把她顶在玄关的墙上,或者推开花瓶把她直接放在正对门的条案上。我沉溺在急切的幻想里,呼吸都变急促,某些生理变化正在剧变途中。她却拉着我的手,推开楼门。
她说:“开车注意安全。”
我笑着点头,脸很僵,说:“你好好的吧。”
她轻声说:“我知道,一开始就……不过,还是谢谢你。”她笑了,笑得很好看。可是,她说:“以后你妻子一定会很幸福。你会为她着想。”
妈的!我以撞飞一个垃圾桶了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