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推开大办公室的门,我立刻瞥见我女朋友从房间另外一角某员工的格子间里抬起头来。穿过整个大办公室,我成心跟七八个人寒暄,又跟另一拨人说了天气、交通、停车位、营业额等一系列废话,接了两三份文件。进了自己的办公室当即拉上所有百叶,解开领带,一闭眼,做|爱后的疲惫就涌上来。我以为女朋友会很快冲进我的办公室,质问我,我几乎能想出她能问出的所有问题。等着,过了半个小时,她还没进来,我只好敲敲脑袋开始看文件,同时觉得自己背上长了一层长毛,耸着。
十点半开会,她像往常一样谈笑风生,独当一面,而我每时每刻都感到耳边生风,暗箭难防。最后她说,别人都走吧,你留下。
“算了。”她说,望着落地窗外。
这个“算了”是指我的小背叛还是指我们的大关系呢?这是很严重很严肃的终审判决么?想知道又不大敢问,我更希望找个人说说我搞定了一个很难搞定我却很想搞定的人。倾诉的对象是谁都行,树洞或者大坑也好。我几乎要对我女朋友——也许已经是“前女友”了——说一通。成功的性之后是性虚荣,尤其对我来说。可惜,我看出她在难过,比哭更难过的一种难过。我走过去,坐在她旁边的椅子上,搂着她的肩膀,靠在她肩上。她反身打我,沉默着不停打我。我没抓她的手,也没反抗。整个会议室,除了打在我身上的啪啪声,什么声音都没有。
“你不能当真啊。”我说。
这话能指的事情太多了,我们之间的关系,今天早上的事,我这个人,等等。她盯着我的脸,表情继续沉重而莫测,又说:“算了。”可我觉得舍不得,她是最后一个站在我这边的人。我抓住她的手,她甩开,我又抓住。她皱着眉瞪着我,用另一只手打我的手,这次很疼。她打了四五下,大概她也很疼。我知道,她也舍不得。有短暂的几秒她放下了决绝的表情,可怕被我钻空子,立刻又故意端起来。可我还是笑了。她深恶痛绝似的狠狠拍了我的头,从椅子上腾地站起来,转椅的滚轮哗哗地响着,滑出去两米多。我笑着,站起来,走过去,赖皮地搂着她。她在我怀里支棱着,不肯靠近,无奈地闭眼再睁眼,似乎厌恶看到我似的,又闭上,她叹气,捂着自己的脸,再叹气,靠在我身上,打了我两下,又拍了我两下,搂着我的脖子。
像演戏。
我再次成功化解了危机,可是无处声张。有时候女人们闹腾,只是一种姿态,不是真的想“算了”,她只想试探一下,我是不是想“算了”。我不想,所以我变成了脚踩两只船的客观的浑蛋,好在这种三角关系中,每个人都有两条可踩的船。我或许只是担心真的存在报应这回事,一旦报应来了,船走人落河,会什么也剩不下。所以我现在,什么都不能轻易放手。无论有多麻烦。
我真想对人说……不,我不想说我恋爱了……我搞定了某人,嗯。我要这么说。
这会儿,老徐给我打了个电话,说,吃饭。他站在办公楼大厅里,背着又大又脏不见本色的大摄影包,穿着土黄色的邋遢摄影背心。我过去拍拍老徐的肩,像两个接头的恐怖分子,一言不发地前后走出去。
两杯啤酒下肚,我已经笑起来,正要跟他说,你非说我搞不定,我还不是已经搞到了么,我刚张开嘴,他说:“我离婚了。”
我只好把嘴闭上,早知道事情会变成这样,不知道是不是必须说点儿什么安慰他,他看起来也似乎不太痛心。面前的鱼一上来就被我们分吃了。眼看吃光了,连剩下的香菜、熟葱、渣滓、汤沫子都耕了三遍。
他喝了口啤酒,说:“她今天要把东西都拿走。有时候想想还是挺难受。”他又说,把眼睛忧郁地瞟向窗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