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不问圣,何以有行?(2 / 2)

所谓纳谏,对于大多数人来说,不过是个幌子,纳不了谏的。唯有圣人和君子大人的耳朵才是耳朵,我们一般人的耳朵就是个肉耳朵。俗耳朵专门用来听非礼的东西,而不是非礼勿听。只有圣人的耳朵才知道什么不能听。能纳谏的人知道什么样的话不可以听;不能纳谏的人只是装作低姿态,其实很高调。这些都是学人需要揽镜自照的地方。一个诚意的学者如何面对经典,如何以圣贤为镜子,这是需要我们反躬自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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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子来

仲尼曰:“嘻!若殆往而刑耳!夫道不欲杂,杂则多,多则扰,扰则忧,忧而不救。古之至人,先存诸己而后存诸人。所存于己者未定,何暇至于暴人之所行!且若亦知夫德之所荡而知之所为出乎哉?德荡乎名,知出乎争。名也者,相轧也;知也者,争之器也。二者凶器,非所以尽行也。”

这一段孔子告诉颜回,如果你还是要去的话,会遭刑戮,很难再完整地回来。一个圣者,为什么能够先知先觉?圣人即是觉者。觉者并不是掐指会算,觉者知天知人,知往来明吉凶,不需要等到灾难来的时候,才知道有灾难。见春华知秋实,能循道而趋,放德而行,明天理者,皆是实证。所以,圣人夕惕若,如履薄冰,他知道路平未必没有陷阱。觉者,能够与天地万类同一波流,能跟万物感通。所以感通,非神通使然,只是能尽其诚。一切的修行,无非是意诚,无论宗教还是学术,不诚则不成,诚则有信,诚则明,“自诚明,自明诚”。明即历历在目,明则光明朗耀。仲尼所以知“若殆往而刑耳”,唯诚能知。

“道不欲杂,杂则多”,什么是“道不欲杂”?我们今天很多人的修学就是杂,修行也是杂。学了这个法门,再去学那个法门;修身疲役于法门之数,以多为勤。既不能精,又不能贯。孰不知“万法贯一法”,“一法通万法”,所有的法门都通到一个点上,达此一即彻。若不能通到一个点上,那个法门就不叫法门,而叫歧路。

但是大多数人治学都是横向贪多,或比较背书记诵,或流于名词美句的堆砌,皆横行而非纵贯。一个学人如果不能够博学审问一超直入,那就学反了。很多学人本来具有一超直入之能,却偏偏向外去显摆他多。当知读完“老子”读“庄子”,读完“庄子”读“孔子”,读完“孔子”读“孟子”,非为累积,但为印证,应是不得已而然。书多读,不为显摆,只是质真。所以“道不欲杂,杂则多,多则扰”,如果一个人只知道孔孟,孔孟就有可能成为他的一个进途,结果他又知道老庄,然后他就会纠结于老庄跟孔孟到底哪个厉害啊。人生反倒为老庄孔孟佛耶撕裂,何其不幸哉!

“扰则忧”,很多人是在心理上争胜,嘴里面拔河,哪有心读书呢?拔不过人家,争不过人家,辩不过人家,就生气,这就是“扰”,扰则心生忧虑“有人要辱没孔子了”。他要维护庄子的尊严,他要维护佛陀的尊严。问题是,若你没有尊严,孔子的尊严跟你何干?若我没有尊严,庄子的尊严跟我何干?所以“忧则不救”,人一旦陷入到外在的牵绊之中,就没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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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子来

“古之至人,先存诸己而后存诸人。所存于己者未定,何暇至于暴人之所行!”“存诸己”即是克己复礼。自己志未立,人未安,怎么可能去安人?只能是去添乱。有史以来,多少人是以正义的名义给正义添乱,以道德的名义给道德添乱。这个世界一天天走向不堪收拾的地步,都拜这些不能自安者所赐,都拜这些自以为善良正义者所赐。求知带来的自专、自用、自伐、自美,使得他们不断地折腾。于是,天下日益伪且乱。

“且若亦知夫德之所荡而知之所为出乎哉。”不荡,才神闲气定。唯止能止众止,《大学》所谓“止于至善者”,才有明明德可言,才有齐家治国可言。但事实却不是这样,人类自诩的所谓文明开基,实在是人性堕落的开始。道德愈是每况愈下,愈是人人都高举道德,荡漾于道德。道德不能够内化为生命的定海神针,道德被我们拽出来,四处招摇炫耀,就成了猴子的金箍棒,金箍棒不能解决这个世界安定的问题。这是“德荡乎名,知出乎争。”

圣者不反对智慧,而会警惕耍聪明。少动你的技巧,少动你的聪明。古今觉者都反反复复地告诫那些聪明的人,把聪明藏好了。在教堂里,上帝通过牧师告诫那些聪明者“罪人,忏悔吧”,不要说哪个地方你做对了;在寺庙中,禅师告诫那些聪明者,把一切自得都扔掉,像进门脱的鞋一样,扔到门外边去,统统放下。所谓放下即是止,不要总是荡漾。所有的罪恶,都是那些道德荡漾的人所为。德一旦德荡,就生名利之争,开始动智巧,就造成纷争。争即没有胜者。所谓辩者不胜,争也不胜。

“名也者,相轧也;知也者,争之器也。二者凶器,非所以尽行也。”人世间,就是逐名而互相倾轧,任知而互相厮杀。这个“行”字很着眼,上来就是颜回请“行”。这请行是双关,该怎么样行走在这人世间,该怎么样才能让这世界有道。颜回动念想送正义给卫国,试图用道德去说教,不但无用,反而危险。举善名或动智巧,皆是凶器,不可以行天下。(记住全网小说更新最快的枣子读书:www.zhaozhi.u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