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不问圣,何以有行?(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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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篇的篇名,不叫“人世间”而叫“人间世”,是要稍稍着眼的。《庄子》内七篇的篇名都很精妙,《逍遥游》、《齐物论》、《养生主》、《人间世》、《德充符》、《大宗师》、《应帝王》,都是三个字,应该是有心而为。“人间世”三个字也可不深究,就把它当成“人世间”。读书可深可浅,深不要钻牛角尖、掉书袋,浅不能粗疏,此谓大而化之。读书要读到大处来,这个“大”不是粗放也不是粗糙,而是要别具一只眼。读书的切口是存疑,要在看似没问题处发现问题。这个问题要能够帮助我们一以贯之,才是有效的存疑;若为了问题而问题,就会变成琐碎的人。

“人世”中间有个“间”,何谓“间”?在《养生主》里面有“以无厚入有间,则恢恢乎其于游刃必有余地矣”,“彼节者有间,而刀刃者无厚”,这个“间”就是两个东西的衔接点。

所谓的世界,就是无数个“二”的衔接点。我们生存在这个二的世界,这个物与物相刃相靡的世界,行走坐卧在无数个二之间。这就是人间,这也是世间。人如何才能够在这个“二”的世界中,不被挤压,不被刃靡?如何才能够入有间,行于世而无伤,行于世而负手逍遥,不被看似善与恶、美与丑、君子与小人等等一系列偶性对立的东西碾压?如何穿过危险重重的世界,走到终点,得个好死而善终?

《人间世》的开篇是圣人师徒就“行于世”的对话——颜回向仲尼请行。颜子请行问圣,我们请行问谁?行不问圣,何以有行?人舍圣而行,行不由径,必失所向,此人迷失之本也。学者问,颜回是“一箪食一瓢饮,不改其乐”的人,怎么会关心起治国之事了呢?读书忌标签化,《论语》中有颜回问仁、问邦。颜回活在征圣的道途中,这个征即是征程的征,也是印心的征。所谓“征圣”,即是以心印圣,质诸天地鬼神,百世俟圣而无疑。

《人间世》的第一段,颜回见仲尼请行,可以同《论语》中颜渊问仁互相贯通,互相做注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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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子来

颜回见仲尼,请行。曰:“奚之?”曰:“将之卫。”颜子胸中有仁,不能见卫国的黎民苍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所以他才要推仁于天下。而夫子在《论语》中语颜渊“克己复礼”,“一日克己复礼,则天下归仁矣。为人由己,而由人乎哉”。天下归仁,岂由人也?不是亢然鼓舞,恰恰是“克己复礼”的结果。“自天子以至于庶人,一是皆以修身为本”,即《大学》所说的“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这四位是一体的。也就是说,修身即是平天下,中间没有距离没有时空。

若把修身当成自己不生病,当成自己要是个有道德的人,这都狭窄,简直就是误读。“为仁由己,而由人乎哉”,《论语》这一段关于问仁的问题,庄子在这里用了一个故事来给它作诠释。当颜渊问孔子“请问其目”,孔子回答他“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

礼者,天地之序也。这个“视听言动”皆在礼中,皆在天道的运行之中。这个“礼”不是村规民约,不是班级制定的纪律,不是哪个国家制定的法度;这个“礼”是动以天行,心与天游。《人间世》的这一段,夫子跟颜渊的对话,背后都是这四句教。

曰:“奚为焉?”曰:“回闻卫君,其年壮,其行独;轻用其国,而不见其过;轻用民死,死者以国量乎泽若蕉,民其无如矣。回尝闻之夫子曰:‘治国去之,乱国就之,医门多疾’。愿以所闻思其则,庶几其国有瘳乎!”

这一段大要在于“年壮行独,则轻用其国,轻用民死”。轻就是轻视,自以为是,自美和我慢造成的。这是所有人自我毁灭的根由。人之所以会自我毁灭,皆源于此。“轻”这个字要着眼,人为什么会轻慢、骄傲呢?年壮行独。年壮是因为血气盛,人一旦血气主脑,自以为自己是正义的持有者,自以为自己可以匡扶正义,甚至于自以为自己可以成为中国传统文化、中国文明的种子,自以为自己是为做种子而读书,皆属于“卫君”之列。这卫君并不以为自己干的是坏事,他觉得年轻就是力量,年轻就是资本,自以为对,就会独断专行,他没能力听取忠言和善言。

自古都说,人要能察纳雅言,一个领导要能够善于听人谏言。这话听起来很有道理。你当领导试试,你何德何能听人家的谏言?听谏言靠的不是耳朵,有能力纳谏靠的是德行。一个没有德行的人,那耳朵就是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