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破局(1 / 2)

第二天上午,叶茵茵在教室里看见周茉时,第一反应是吓了一跳。

她赶紧抱着包,到周茉身旁的座位坐下,悄声问道:“茉茉?”

周茉戴着口罩,轻声说:“是我。茵茵,能不能帮我一个忙?我想跟韩渔见个面,我有件事想问问他。”

叶茵茵忙点头,她抓住周茉的手,关切地问道:“茉茉,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我跟贺冲的事被我妈发现了,她派了人监视我。”

叶茵茵差点儿失声尖叫:“不会吧!”

“所以我最近都没法跟贺冲见面。明天下午,我会去院里的画室画画,你把韩渔带到院办的茶室里,我在那里等他。”

“贺冲呢,不能让他来学校吗?”

周茉摇摇头,她抓着叶茵茵的手,走到教室窗前,指了指对面蹲在草地上,正密切注视着教室后门的一个男人:“那是我妈雇来监视我的,这样的人不止一个,起码有三个,只要贺冲跟我进了同一栋楼,他们就会立刻向我妈报告。”

叶茵茵觉得匪夷所思:“你是她女儿啊,为什么她搞得跟监视间谍一样?”

周茉苦笑。

两人重新回到座位上,叶茵茵问道:“你打算一直这样吗?”

“暂时先顺着我妈吧,等过一阵她放松警惕了,我再做打算。”

“电话呢?也不能打?”

周茉沉默了一瞬:“一旦听见他的声音,我就会依赖他。但是这件事,除了我,谁也解决不了。”

叶茵菌心中五味杂陈:“那你要不要我给他带个话?”

周莱思素片刻,忽地从自己的包里掏出速写本,翻到空白页,“唰唰”写下两个字,然后把本子一合,递给叶茵茵:“帮我把这个交给他。”

叶茵茵内心生出一股正义感,她接过速写本小心地收好:“你放心,我一定会帮你们的。”

周茉心裏一暖。

片刻后,她又想起了什么,赶紧说:“茵茵,我妈骂你的那些话,你千万不要当真,那绝对不是我的意思。”

叶茵茵摆摆手:“我从来没往心裏去,我是跟你做朋友,又不是跟你妈做朋友。”

周茉笑了笑,忽地探过身去,伸手抱住了叶茵茵。

叶茵茵简直受宠若惊:“哎呀,茉茉,我消受不起呀。”

叶茵茵把活带到后,第二天下午,韩渔准时来赴约了。

院办茶室环境幽静,时常会有学生来此处自习或者进行“头脑风暴”,今日也不例外。周茉和韩渔坐在茶室的一角,不大会受到干扰。

周茉的时间不多,她直接开门见山:“韩老板,我想问问你,贺冲以前是不是跟一个姓秦的高家小姐谈过恋爱?”

“这……”韩渔顿时支支吾吾起来,“这事儿你要不还是问贺冲本人吧……”

周茉摇摇头:“我暂时没法见他。我没有别的意思,我就是想了解一下事情的经过。我妈说贺冲拿这场恋爱当跳板所以后来飞黄腾达了,我不相信他是这样的人。”

韩渔冷笑了一声:“现在这年头,这些有钱人就会正大光明地指鹿为马颠倒黑白,老贺当年被姓秦的害得还不够惨吗?”

周茉一愣。

韩渔看了她一眼:“你知道老贺以前出过车祸吗?”

“知道,他和我说过。”

“那他有没有跟你说过,为什么会出车祸?”

“他说是意外……”

“当然不是意外,”韩渔打断了她,“当时秦家的人找了贺冲很多次,让他以后不准再跟秦希来往。老贺这人的性格你也了解,他认定的事,那必然是撞上南墙也不会回头。秦家的人想给他一个教训,就买通了他车队里的人,在他的车子上动了手脚。”

周茉倒吸口凉气。

“出事之后,秦家小姐连面都没露,两人就这么不了了之地分手了。前年吧,她好像跟个加拿大人结婚了。”韩渔颇为愤慨,“老贺为人厚道,甚少在背后说人是非,他不告诉你他与秦希的事,自然有他的想法。可真没想到,老贺不发声,倒有人迫不及待往他身上泼脏水。”

周莱听得心裏难受板了,然而她又庆幸,自己最终选择了相信贺冲。

于她而言。贺冲永远是那个雨雾之中带着一束红玫瑰参加葬礼的不速之客,以一种望不讲理又不合时宜的浪漫,深深地击中了她的心。

如果过于相信他是一种天真,那她心甘情愿为自己的天真付出代价。

韩渔接着说道:“我说这话不是针对你,其实我始终不大赞成贺冲和你的事。他已经在富家小姐手上栽过一回了,何必再自讨苦吃呢?人贵有自知之明,不能说对你们两人之间的差距视而不见,差距就真的不存在。赞冲也对我说过,他有时候真觉得自己高攀了,他想给你最好的,可时常发现自己一无所有。”

周茉眼眶一热:“他给我的,已经是最好的了。”

韩渔看了她一眼,意识到自己的话说得有些重了。周茉看起来神色憔悴,显然也因为这件事饱受折磨,她既然能主动积极地找他了解情况那就说明她肯定跟秦希不是一路人,他没必要这么咄咄逼人。

“老贺对你还是没话说的,他得罪了孙祁,他舅舅的服装厂也出了事,这些全是火烧眉毛的烂摊子,可他从来不把这些压力在你面前表现出来。在这方面,老贺有点传统,或者说有点大男子主义。”

“我明白了。”周茉低头,飞快地抹了一下眼角,“贺冲舅舅服装厂的事,情况严重吗?”

“能不能解决还真不好说。开厂子的钱基本上全是贺冲自己掏的,盈利分文不取,就当是孝敬他舅舅的。最近不知道是谁在背后捣乱,搞得很多跟厂子合作多年的伙伴纷纷违约,可是原料都进了,工人也都开工了,继续做得亏钱,停工也得亏钱。”

“能找人接手吗?”

“你能想到的事,贺冲当然也能想到。可那是好多家的订单,一般人根本接手不了。”

周茉沉默了。

“老贺正在想办法,”韩渔叹了口气,“希望船到桥头自然直吧。”

谈话结束,韩渔最后说道:“贺冲性格硬,他豁出去的时候,连命都能不要。可一旦心凉了,就什么都没有了……”

送走了韩渔,周茉回到酒室。她靠窗站着,反覆回想韩准说过的话,心绪难平。

临近下课时,她拿定了主意,径直去了办公室找姜叶。

韩渔受叶茵茵之托,带着周茉的速写本,去雁南镇找贺冲。

林星河在学校做论文预答辩,车场只有贺冲一个人在。此时他穿了件毛衣,钻到了车底下,正在把拆得只剩下空壳的车的零件一点一点安装回去。

韩渔跷着腿在对面板凳上坐下:“都这种时候了,你还有心思修车?”

“那不然我跳楼去?”

韩渔揶揄的话反倒说不出口了:“现在情况怎么样了?”

“还能怎么样?”

“你先出来,我有东西给你,不对,周茉有东西给你。”

贺冲一愣,赶紧丢下手里的东西从车底下爬了出来,摘了手套,去水池那儿洗了手,顺道用冷水抹了一把脸。

韩渔从袋子里拿出速写本递给他:“这是周茉委托茵茵转交给你的。”

贺冲接过速写本,韩渔从板凳上站了起来,说道:“我先走了,看你还没跳楼我就放心了。”

送走了韩渔,贺冲到工作台前坐下,翻开了速写本。

他一页一页往后看,前面画的都是神色各异的陌生人,偶尔画了几张叶茵茵,到后面,出现了那两张他曾见过的速写。

继续往后看,贺冲愣了,他停顿了一瞬,“唰唰”往后翻,速写本上画的是他,还是他,仍旧是他……连续多页,都是他。而页脚的落款日期,就是两人没见面的这些天。

他多年子然一身,活得蛮横而强硬,可此时此刻,竟心软如棉。

最后一页,周茉用铅笔写了斗大的两个字:等我!

段永昼登门拜访的时候,天正飘着小雨。雨雾中树木枝叶青翠,抽了新芽,他站在路旁,人迷地看了许久,方才前去敲门。

唐书兰对段永昼的来访格外重视,吩咐保姆把屋里屋外仔仔细细地打扫了一遍,还带着周茉去置办了一身新行头,生怕某个地方有疏漏,让自己心目中这位完美的未来姑爷败兴而归。

她将段永昼迎进屋,拿出上好的茶叶,沏了一杯热茶,让他坐下,自己上楼去喊周茉。

退门进去,周茉正坐在书桌前看书,身上穿的倒是自己替她买的新衣服,但脸上千干净净的,一点妆也没化,整个人素净质朴,即使拿着放大镜看,也找不出一丁点儿的女人味。

唐书兰只觉得恨铁不成钢,但段永星人已经到了,总不能让周莱临时化妆耽误时间。

唐书兰把周茉领下楼,笑着说:“永昼,周莱今天就拜托给你了。她这人不大方,容易露怯,你多担待。你们好好玩,我今天还得去公司一趟,就不多耽误你们时间了。”

段永昼领首,微笑道:“您放心,我一定在晚上九点之前将周茉送回这儿。”

道别之后,段永昼和周茉一同离开了。

车一驶出别墅区的范围,周茉便把车窗打开,深呼吸了几口,如久困笼中的鸟,终于体验到了久违的自由。

前两天,周茉委托她的导师姜叶联系上了段永昼。段永昼去了一趟学校,和周茉碰头聊了两句,两人初步达成了共识。段永昼提议找个时间接她出门,两人再详细地聊一聊。

唐书兰对段永昼无比信任,对他带周茉去参加艺术家酒会的邀请简直求之不得。

酒会就在段永星的画席举办,人不算多,但来者都气质卓然,谈吐不俗。

由段永昼引荐,周茉与好几个此前便仰幕已久的着名画家搭上了话,颇觉得不虚此行。

段永昼同几个宾客聊了些生意上的事,转头却找不到周茉了。他逛一圈,在正对大门的墙壁前面发现了她——她正站在一幅油画前面,看着它怔怔出神。

段永昼走了过去:“这幅画的作者你认识?”

“我七岁的时候参加过一个绘画比赛,得了第二名。那次比赛的第一名,就是这个人……”周茉笑了一声,“我以为自己已经忘记她的名字了。”

段永昼沉默了片刻:“只要你愿意,你的画也能挂在这裏。”

周茉伸手,隔着空气,虚虚地去触摸那些充满灵气的笔触,她心中虽有不甘,但更多的是平静。她害怕画画,可又注定要与画画共度此生。

周茉淡淡地笑了笑。

段永昼说:“那照我们之前说好的,你和我签约,我和贺冲的服装厂合作。我会尽我所能,让你在这个领域的成就达到顶峰。”

周茉郑重地点了点头。

段家主营的业务恰好是化妆品和时装,能在现在这个情势之下力挽狂澜的,再也没有比段永昼更合适的人了。而要摆脱家里的控制,自由选择未来的道路,和段永昼签约是她不得不走的一条路。

——虽然有些晚,但她总算是出发了。

此后一段时间,贺冲在雁南镇和珞城两地来回跑,为了赛车改装方案和服装厂的事心力交瘁。林星河也是如此,除了赛车改装方案,他还有学校的毕业论文需要操心,一人连轴转,整个人的神经绷到了极限。

下午这两人在车场讨论技术问题,正说着话,贺冲就看见林星河的眼皮直打架,拿在手里的铅笔骨碌碌滚落到了桌上。

贺冲没喊醒他给他盖了件外套,走出门,坐在台阶上点了一支烟,不知不觉陷人了沉思。

这种时候,他无端想到了此前严天宇的建议——开个工作室说不定真不是什么坏主意,尤其是遇到现在这种情况。他有丰富的实践经验,林星河有高深的理论知识,但仅仅依靠二人之力,绝非长久之计。

而他是随性惯了的人,一人吃饱全家不饿,要真把工作室开起来,以后就得对更多人负责。

片刻后,他又自嘲地一笑,得罪了孙祁,以后还能不能在这一行混都要另说。

他猛抽了一口烟,想完工作的事,就不可避免地开始想周茉。自那天在周家见过她之后,他就再也没有直接收到周茉的任何消息了,所有消息全是由叶茵茵代传的。据说周茉每天准时上课下课,被周家看管得很严,一直不大有精神。贺冲屡次想去学校和周家找人,但又怕自己的莽撞行为会害得周茉的处境更加艰难。他不明白周茉“等我”那两个字的确切意思,他想反正此时自己一筹莫展,不如相信自己的小姑娘已另有打算……

放在屋里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贺冲起身进屋,林星河被吵醒了,揉眼嘟囔:“冲哥,我睡着了?”

贺冲把搁在工作台上的手机拿起来一看,是个陌生号码。

“你上楼去睡吧,在这儿睡容易感冒。”

“没事,”林星河打了个呵欠,拿起铅笔,“我再看看。”

贺冲接通电话:“喂,您好。”

“贺冲吗?”

贺冲一任,觉得对方的声音和那股子略带微慢的语调有些耳熟,但一时没想起来是谁:“请问您是?”

“我是周思培。”

货冲的心住下一沉,心想该来的交锋终于还是来了。

“你傍晚有空吗?我有件事想跟你当面谈谈。”周思培的语气并不像是询问,而是通知。

和周思培约定好时间地点,贺冲穿上外套,把林星河从工作台前拎了起来:“我去趟市里,顺便送你回学校休息。”

“冲哥,我还能……”

“还能什么啊?你看你困得话都说不利索了。”

上车后,林星河不停打呵欠,没一会儿便靠着车窗睡着了。

到了市中心,贺冲先把林星河送到了西城交大,然后自已去约定的地方与周思培碰头。

那地方是家高档咖啡厅,人不多,一进门,贺冲便看见了坐在窗边的周思培。他正悠闲地翻着杂志,喝着咖啡。

贺冲径直走过去,打了声招呼。周思培平淡地应了一声,把财经杂志合上,喊来了服务员。贺冲没什么心思喝东西,扫了一眼菜单,随意地点了一杯美式咖啡。

周思培今天当然不是约贺冲出来喝咖啡的,他开门见山道:“我听说你最近遇到了一些困难。”

贺冲以为周思培是要跟他聊一聊周茉的事,预想的对话没有发生,他不由得愣了。

“周家与孙家有往来,我能助你一臂之力。”

贺冲大概明白了周思培的来意,笑了笑,反问道:“条件是让出别墅和墓地?”

“并且以后永远不许跟我女儿来往,”周思培补充道,“显然你自己也清楚我的意思,我也就不得拐弯抹角了,你最好考虑考虑。”

“周先生,我若想借你们周家的东风,早就主动联系你了。”

周思培蹙眉:“冥顽不灵。”

贺冲的神情很平淡:“我这人是有名的不识好歹。条件我早就说过了,只要顾家松口,六千万我拱手奉上。”

“你最好掂量一下孙家在西城的影响力和你自己的能力,你这是在以卵击石。”

贺冲笑了笑,并不打算与周思培多做争辩。有人一生坦途搅弄风云,有人命途多外进舛进退维艰,但后者即便轻贱如蝼蚁,也有不能舍弃的坚持。

“周先生,退一万步说,别墅和墓地我都可以不要,但周茉我决不会放弃。”

周思培冷哼了一声:“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他似不欲再与贺冲多谈,拿上账单,拂袖而去。

服装厂的境况没有好转,反而愈来愈糟。

这是三年来,贺冲第一次认真审视服装的整个厂区。

天下着雨,那暗淡的云自天际一直堆到远处树林的顶上。每到春天,雨总是无止无休,像个被伤透了心的十六岁女孩,一场接一场地哭,把一点点忧郁渲染得声势浩大。

贺冲没打伞,沿着厂房外围缓慢地走,他身上的风衣被雨淋湿了,湿答答地往下垂。他手里捏着一支烟,一口都没抽,任由它一路扑簌簌地落着烟灰。

他还记得三年前夙兴夜寐、到处奔忙的日子,他把当时承接汽车改装设计方案一整年攒下的钱全都砸进了服装厂,当服装厂的机器第一次运转起来的时候,他跟舅舅喝了一夜的酒,喝得酩酊大醉。

三年来,他的日子过得很安稳,他不再是当年那个执意从军的愣头青,也不再是那个快意生死的赛车手了。他变得与平常人没什么两样,只希望舅舅和一飞能够过上好日子。在今年,他这个庸常的愿望之中又多了一人。

他从未想过,自己在二十九岁热血耗尽之时,还会再次体验穷途末路的滋味。

雨雾之中出现了一个人,是从屋里出来的贺一飞。他也没撑伞,冲贺冲大喊:“哥!吃饭了!”

贺冲应了一声,蹲在墙根,把烟抽完,慢慢地往回走。

属里饭菜已经端上桌了,小桌子上还放了一瓶白清。

贺正奎催贺冲把湿衣服换了,自己往杯中斟酒,酒香四溢,他自己没忍住先咂了一小口,叹道:“不错!”

三人围着煤炭炉子坐下,边喝酒边吃菜。

酒过三巡,三人喝得晕晕乎乎的,开始往外倒掏心窝的话。

先说话的是贺正奎:“服装厂倒闭就倒闭了,咱们勤劳致富,另找个事儿做,一样能活得下去。我知道你是想让舅舅过上好日子,但你千万别钻牛角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