夙冷宫地处偏僻,又多时无人居住,还未到十月便已经很冷,霍青桑抱着手炉坐在大殿里的太师椅上,窗外的雨越下越大,把院子里的几株茶花都浇败了。
用过了晚膳,该来演戏的人没来,霍青桑便显得有些意兴阑珊。也不知道是不是燕山一役真的伤了根本,这身体倒是越发的不利索了。
她恍惚地看着自己扭曲的右手,肌肉组织已经开始有萎缩的迹象,饶是用了再好的断续膏也无济于事。
瞧着瞧着,便觉得一阵睡意袭来,浑浑噩噩地就睡着了,梦中亦不知梦见了什么,只觉得胸口窒闷,想醒却又醒不来,挣扎在那无尽的黑暗中,看不见一丝光亮。
有什么轻轻地贴着她的唇,带着一股薄凉的熟悉触感。
“吴越?”
她恍然地呓语一声,随后是茶杯落地的声音,她猛地惊醒,睁开眼,南宫曜沉着一张俊脸站在她身前,垂在身侧的手微微发抖,像似极力克制住自己的怒火才没将她一把掐死。
她不以为意地眨眨眼,慵懒地伸了一个懒腰:“您还真是闲,大半夜跑冷宫来遛弯消食。”
“霍青桑!”南宫曜一股怒气堵在胸口,一想到她刚刚竟然在他亲吻她的时候喊着其他男人的名字,心裏便仿佛被一百只猫抓挠一样,恨不能把面前的女人生吞活剥了。
“听见了。”霍青桑侧头避开他杀人般的目光,“这么晚了,你来干什么?”
干什么?
南宫曜一愣,他若是知道就好了,处理完吏部送来的卷宗,本来是翻了淑妃的牌子,人却不知不觉来到了夙冷宫。直到站在这荒僻的宫殿前,他才猛地惊醒,自己竟然已经快两个月没见霍青桑了。
夙冷宫是什么地方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这宫里捧高踩底,皇后失势,如今又被囚禁冷宫,内务府那帮子阉人必然是极尽苛责之能事。
心头莫名地不甚舒服,似有些后悔把她丢进这裏。
从燕山回来后,她身子本就孱弱,右手被废,又失了记忆,这夙冷宫怕是待不住的。越想心裏便越发不舒坦,脚下的步子亦是急促地往内殿走。
越靠近内殿,越有一种情怯的感觉,犹豫了好一会儿才掀开有些破败的帘子,一进门,便见霍青桑脸色有些苍白地躺在软榻上,单薄的身子蜷缩成一团,右手臂微微下垂,本来白皙如玉的手略微发黄,整个人萎靡了些许,看着让人心口发疼。
他从来没见过她如此孱弱的模样,就好像一只脆弱的蝴蝶,怕是轻轻一碰就折了羽翼。他情不自禁地伸手轻触她微敛的眼睑,卷翘浓密的睫毛轻轻刷过他的掌心,一股说不清的暖意溢满胸间,那一刻,他甚至恍然地想,若是时间静止在这一刻该多好?
人说心生痴念则贪妄,他突然有些顿悟,看着她的眼神情不自禁地柔和下来。
“你发什么呆?”霍青桑出声打断他的思绪,防备地退后一步,不解地望着他。
心裏有些失望,他一下子沉了脸色,猛地伸手将她拉进怀里:“说,你跟那吴越到底什么关系?霍青桑,你是朕的女人!”
霍青桑脸一黑,奈何怎么也无法从他怀里挣脱,便张口对着他的手臂狠狠地咬了下去。
“嗯。”南宫曜闷哼一声,一把将她推开,“呵呵,失忆了也还是这么蛮横?”
霍青桑懒得理他:“你来到底要干什么?看我死没死?若真如此,恐怕你要失望了,我还活得好好的,一时半会儿死不了。”
“你非要如此顶撞朕吗?”
霍青桑脖子一歪:“难道不是你把我抓进来的?听说这裏死了许多人,说不定哪天我也死了,变成鬼魂再去找你叙旧呢。”她侧目不去看他的眼,心裏莫名地抽疼,于是烦躁地挥挥手,“走吧,若真是给我收尸,再等几天。”说着,她伸手把他往外推。
“霍青桑,你真是越来越没规矩了,哪里还有一个皇后的仪态。”南宫曜抓住门框,不悦地瞪着她。
“谁是皇后?我不记得了,失忆了,你若是看不惯,后宫里稀罕这个位置的人可不少,你随便抓一个提上来啊!”
南宫曜的脸色越来越阴沉,大有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意思,一把抓住她的手:“霍青桑,你就那么不在意吗?若真如此,当初为何逼我娶你?若真如此,当初为何逼我送苏皖离开?若真如此,这些年的纠缠又算什么?”
他越说越怒,这么些年她给了他多少恨,他几乎要倚着这恨一步一步地走过来,如今,凭什么她一句失忆就可以把前尘旧事全部抛却,那他这些年做的事又有什么意义?
他想看着她求他,他想看着她后悔,可当那日真的看见她跪在御书房卑躬屈膝地求他的时候,他为何高兴不起来?他甚至是恨的,恨她为了霍云和霍庭东屈膝,她的傲气呢?
霍青桑不懂他百转千回的心思,她茫然地看着他,只轻轻叹了口气:“我只是都忘了。”
忘了,不思不想不念便不会痛,如此,甚好。
南宫曜张了张嘴,却什么也没说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