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跪在他脚下,盯着他那双墨色云靴,眼珠子转了好几个圈,才斟酌着说:“陛下既已知臣身份,这赐婚的旨意……”
他蓦地蹲下身子捏住她的下巴,逼她与自己对视。那双曾桀骜不驯瞪着自己的眼睛,如今却再也不愿停留片刻在他脸上。
他笑了一声,凑近她耳畔:“明日早朝,好生接旨。”
宋檀在心底一声悲号。
这些年她虽不在朝中,却也知道当年那个弃她如敝屣的人如今已是三品朝臣。她望着落下微雨的淡青天色,抹了一把面上雨水,想起三年前他在宫殿外看见自己时眼珠子都快掉下来的模样。
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当年他嫌弃退亲的对象,竟一跃成为兵马大将军,官职位居他之上。她离京的前一夜,他曾来府拜访,却被她一脚踹出门,听说摔断了四根肋骨。
她回府想了一夜,翌日换上多年未穿的朝服上朝时,眼底青黑,哈欠连天。一路行来朝官皆生疏客气地同她招呼,她一向随性,一概不理。
宋檀三年未回京,此次上朝必定引来朝官关注,秦宣从偏殿走出来时,目光落在她没精打采的脸上,微微蹙起眉头,转瞬又移开。
照例奏事之后,右相与同僚几人对视一番,拱手道:“陛下,臣近日得知一事,关乎我大秦声誉,还请陛下定夺。”
秦宣微微抬手:“奏。”
右相露出笑意,转身看着宋檀道:“先皇在世时,卿相宋兰亭密谋逼宫,被镇国王叶枭斩杀,宋家谋反本该诛九族,但先皇心善,大赦宋家族人,只是将宋家贬出京城,并下旨严令凡宋家子女终身不可入朝为官。臣却得知,宋檀将军便是这宋家子孙!宋将军隐瞒身世不报,忤逆先皇旨意,岂不有损我大秦的声誉和威严!还请陛下革去宋檀官职,以告先皇在天之灵!”
话落,其他几位朝臣纷纷出列附议,其中就有曾让宋檀遭受羞辱的孟平。
宋家与孟家自小定亲,宋檀同孟平青梅竹马,她性子直率,便将祖辈叛国一事当做笑谈说于孟平,孰料孟平在他高中之后便要求退亲,说是宋家有辱他孟家家门,宋檀更是配不上已入朝为官的他。
当年的宋檀不过十二,被孟家派来退亲的人大肆羞辱,成为城中笑柄,一怒之下便隐瞒身份参军,誓要混出个名堂再将自己所受欺负悉数奉还于孟平。
没想到如今这件事反而成了朝臣弹劾她的机会,不用说,必是孟平心怀怨恨联合朝臣想对付她。
秦宣面色不变听完奏报,唇角缓缓挑起一抹笑,嗓音却一派冰冷:“照爱卿的意思,朕不仅不能重赏军功累累守护大秦的宋将军,反而要将之重罚?”
“陛下!宋将军虽有军功在身,但她隐瞒家世欺君瞒上,罪不可恕!何况宋家宋兰亭便是位极卿相仍不知足逼宫谋反,可见宋家人骨子里就不安分,宋将军掌南征军帅印,这……”
话没说完,意思却已明了。
宋檀在朝堂毫无人脉势力,反而因为暴躁性子得罪了不少人,此时竟无一人帮她说话。她孤零零站在大殿之上,生出一种啼笑皆非的感觉。
秦宣缓缓扫过这些落井下石的朝臣,唇角一抹冷笑,淡淡道:“爱卿所言有理。宋檀既为宋家子孙,便绝不能违背先皇旨意入朝为官,既如此,便革去宋檀将军一职,爵位与京中府邸一并收回。”
她目光中有些难以置信,但转而已释然。她曾无数次让他恼怒,他怨恨她,她一直是知道的。当初她不曾意识到自己女子身份,只觉得两个大老爷们谈情说爱实在膈应,方才对他敬而远之。可后来他成为君王,当所有人都伏在他脚下俯首称臣时,她才惊觉他们早已回不去了。
她的性格,如何能适应他勾心斗角的后宫,而他又能忍受多久她暴躁粗鲁的脾气,最好的结局便是你高坐帝王之位,我为你护这千秋霸业。
她垂下眼睑,平静地将官帽取下,却听秦宣慢悠悠的嗓音再次响起。
“不过朕答应宋檀为她赐亲,官职虽革了,亲事却不能再搁置,以免寒了军中将士的心,众位爱卿意下如何?”
朝臣早知宋檀赐婚一事,听闻是皇家公主,也不担心落在自家闺女头上。且毕竟宋檀三年为将,为大秦浴血奋战的军功天下人都看在眼里,若连成亲一事都要阻止,难免太过狭隘,于是纷纷称好。
秦宣看着宋檀投过来的迷茫目光,挑了挑眉梢,唇角扬起如沐春风的笑意:“先皇只说不可入朝为官,没说不可入朝为妃,既如此,朕将宋檀赐婚于朕,三日后朕将纳宋檀为妃。”在众人目瞪口呆的表情中,想起什么一般,恍然道:“忘了告诉众爱卿,宋檀一直是以女儿身征战沙场,巾帼不让须眉,实在令朕敬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