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木亭已有些年月,所幸木质极好,久经风吹雨淋也未损坏半点,自打她住进枫园,丫鬟们勤来打扫,桌凳东西都很干净。
可巧亭中桌面别出心裁地嵌了副木制棋盘,本是用作摆设的,还算精致。
雁初心念微动,提议道:“久闻西聆君善弈之名,可巧雁初也略知一二,如今斗胆作陪,与西聆君下一盘棋如何?”
西聆君侧脸看她,重复:“略知一二?”
不待雁初说话,他便轻拂广袖,棋盘上立时多出黑白两个棋钵,其中盛着两色棋子。
雁初不动声色地走到黑钵那方坐下,道了声“请”,然后就往盘中落了一子。
西聆君欣然坐定,也自白钵中拈出一子落下。
两人均不多言,只消片刻工夫,盘中就有了数十粒子。雁初速度极快,落子有声,几乎是不假思索,反观西聆君,面容沉静,每行一步都要沉思片刻,颇有些慎重。
雁初暗暗发笑,其实她哪里学过什么棋,不过看父兄下过而已,真真切切只到“略知一二”的地步,原是恼他轻辱欺骗,又不敢对他发作,所以借此机会作弄他出气,他果然认真了。
约摸过了一盏茶时分,盘中局势渐渐明晰,却与预料中完全不同。
任谁也看得出来,她的赢面极大,先前随手而落的那些子居然都奇迹般活了!
本无心求胜,偏偏有了胜的可能,雁初神色逐渐转为凝重,落子越来越慢,绞尽脑汁寻思对策,一时如在梦中,全然忘我。约摸一个多时辰过去,直到黑子占据大半江山,她终于忍不住得意忘形,下意识抬起脸想看对方反应,这才猛地醒悟过来。
不知不觉,竟被他引入了局中!
她之所以有这样的势头,不仅仅是他故意相让的结果,能在棋道上胜过他是多令人振奋的事,他分明已将她的心思算计好了,一步步加以诱导,方才铺成这等局面。
发现真相,雁初更加懊恼,偏自己起心作弄在先,发作不得,她赌气将棋子丢回钵中,看着棋盘道:“这便是尊驾的棋技?”
西聆君道:“棋技如何?”
说话间,他不紧不慢地落下一子,盘中局势竟立即大变。
原来他早已取胜,她的费心布局则变作了笑话一场。
雁初盯着那粒棋子看了许久,才又抬眼看他,缓缓道:“如此戏弄于我,西聆君不甚厚道。”
“你根本不会,”西聆君推开棋钵,身体略后仰,“你以为我在赢你?”
雁初愣住。
“与别人,我自是求胜,与你,我是求输,”西聆君轻抚广袖,“每落一子都要思量,如何才能让你走上活路,亦有无穷乐趣。”
雁初哑口无言。
“求输都不能,”西聆君站起来,微倾上身俯视她,“还略知一二,没半点长进。”
俊脸上表情没多少变化,声音里却含了一丝嘲笑,无端生出三分亲密,雁初只觉心头如同响过一道惊雷,恍惚中,这个语气似曾相识。
“几时让我输一场,就是你长进了。”
……
棋一局,梦一场,醒来四周惟剩风吹枫叶声,空空的不见了人影,桌上残局亦消失得无影无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