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36 章(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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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雨磅礴。

年轻的帝王披头散发的坐在窗边, 一言不发。

匆匆赶来的年大夫为他包扎着折断的手腕,心里满是对病人不肯配合的气愤,任他再好的医术也耐不住这样乱来的病人,本来就有旧伤, 这样一来,只怕会更加严重,右手恢复容易, 这左手怕是一辈子都是残疾。

依他的性子自然是想狠狠数落一顿,可面前这人的身份,注定了他不该多言,这一位近来威势愈重, 沉默下来时几乎要叫人喘不过来气。

而另一边, 的情形则更让他头疼。

——杨子仪。

这一位新伤旧疾再也遮掩不住,北疆三年遭受过不止一次暗算,身上暗伤数不胜数, 一直没有彻底治好过, 再加上劳心劳力——

年大夫觉得,这一个个怕都不是什么长命的人,那个傻子被郑殷带走了, 可能过的要更好一些。

是了,手握十万大军的郑将军终于还是逼迫了这个根基尚浅的陛下, 郑家军已经向皇城而来, 陛下若不放谢青吾走, 下一刻郑氏就将投靠李云霁。

与他的江山比起来, 些许感情总是微不足道的。

年轻的帝王半边长发被斩落,修长的颈项上有一道血痕,只要再进一寸,就是血溅三尺的结局。

他有时候觉得,这位武将出身的帝王过于自负了,身边从不带着太多人,连暗卫多不能过分靠近,唯一亲近的杨将军折断了他的手骨 。

门外传来声音,带着一些忐忑不安:“王爷?”

李云深木然的眼睛动了动,朝门外看去,穿着短褂的青年有些踌躇的站在门边,一手拿着还在滴落雨滴的油纸伞,一手搀扶着一个老人。

忠叔拍了拍小安子的头:“怎么说话呢?还叫王爷?该改口叫陛下了。”

脸上还是笑着的,整个人已经伏下身姿跪了下去,人老了身体不好,走路有些颤颤巍巍,但跪的恭恭敬敬:“奴才拜见陛下。”

小安子跟着跪下去,有些想抬头瞧一瞧他家王爷,想了想又不敢,只能磕头。

郑殷带谢青吾走了,不愿再和他有任何瓜葛,急急忙忙把忠叔小安子,还有当初他府里的人一齐送了回来。

当年,他败了身死,小安子和忠叔都应当逃不过李云霁毒手,理应合府屠尽,就像前一世一样 ,谢青吾为了他担着风险将人从天牢换出来,他那时却只觉得他别有用心,不肯相信。

年大夫说,子仪活不久了,谢青吾不在了,他身边终于要空无一人了。

他有些恍惚,连自己什么时候让他们退下的都不知道,这个别院还是当初他送谢青吾离开时曾住过的,他依稀记得那个人困兽一样绝望的神情和亲吻,那时他刚刚丧母,敏感而脆弱,在自己面前那样惹人怜惜,转头就能露出凶狠的獠牙。

他喜欢的,究竟是那个把自己伪装的极好的,温情冷清的谢青吾,还是后来那个觉得希望磨灭,卸去一切伪装,凶狠如疯子的谢青吾?

“王爷喝口茶吧。”忠叔不知是什么时候进来的,老人家一直视他如子,听说他身死之后大病一场,险些就没能活下来,后来谢青吾亲自去看了他一回,大约还是说了他还在人世,所以才肯呆在青州安稳度日。

但人还是显而易见的老去了,五十多岁的年纪,已经步履蹒跚,他先前曾是母妃的侍从,后来虽然跟了李云深,但对于淑贵妃还是有着旁人难以理解的忠心,后来淑贵妃故去,李云深失踪,无疑是对他最大的打击。

跟在他身后的小安子不满的撇嘴,忠叔不让我叫王爷,这不是自己都改不过口来?

忠叔看着这个自己瞧着长大的孩子,年纪已经不算轻了,放旁人家里儿子应该都有好几个了,他却到现在都还是孤身一人,唯一喜欢的那个人都要因为权利的斗争放弃。

他有时候觉得,身处高位其实未必就是好事,当年小姐也是如此,过的从未有一日高兴。

“王爷以后要继承帝位,身边永不会缺少美人,环肥燕瘦,各不相同,您总会再遇见称心的人。”

——就像当年的先帝一样。

忠叔的语气并不算严厉,好似只是一个普通长辈对儿孙的担忧和宽慰。

李云深无意识的摩挲掌心碎了的半块玉石,闻言怔了一下:“可他们终究不是谢青吾。”

“可他是男子,王爷当初是个闲王迎娶一个男妻已经惹得皇城权贵耻笑,若以后登上帝位再娶一个男子为后您又该怎样压下满朝非议?”

“您留他在身边,就算看在郑氏的面子上也得给他一个名分,不然要他如何自处?您若是只把他当一个男宠养在身边,就会一直是言官讨伐的目标,还有日后不断在您身边涌现的美人,想爬上龙床的人多不胜数,您能保证此生都不会变心?”

“王爷不妨想一想先帝,先帝深爱您的母妃,可您依然还有那些兄弟,后宫更是佳丽如云,有时候帝王的深情不过如此。”

仿佛是有些嘲讽的,忠叔笑了笑:“更何况他还是一个傻子,一个疯子,您又当真能爱他一辈子?护他一辈子?若有朝一日您的庇护不再,他一个傻子将会受到的罪不是您所能想象的,还有子嗣,天家血脉不可断绝,您又该如何?”

“我不是父皇,”李云深嗓子沙哑,“也不会和父皇走一样的路。”

他一开始争斗的初心就是为了左右自己的命运,为了不娶云桑,为了——

——可是后来为什么会演变到如此模样,竟然能为了权势放弃他。

“小姐一直想王爷成婚生子不过是想要您能有个家有个归宿,她这一生过的太苦,就想着你一生能无灾无难,平安喜乐,万事胜意,她只是觉得喜欢一个人太难了,与世不容的喜欢一个男人更难——但她必然还是期望您能顺遂自己的心意——您还记得小姐教导过您什么吗?”

武将世家出来的姑娘跟温文尔雅的皇帝,在教导皇子上完全不能统一意见,往往是皇帝教导皇子要注重仪表,贵妃就教导皇子应该怎样把衣袍掀起来容易打架,到后来皇帝气的胃疼不肯再教,贵妃就冷嘲热讽他不喜爱他们深儿。

以至于后来皇帝对于李云深一直都是放养,母妃除了教他习武外教他最多的一直是一句话。

“——永不要委屈自己。”

所以她嚣张跋扈十余年,在宫中说一不二,无人敢逆,就是因为她从来不肯委屈自己,也因为她有那个嚣张的资格。

——而九五之尊应当是最有嚣张的资格的。

人生在世,凭什么要为了旁人,委屈自己。

忠叔觉得好笑,当年天真率真的小王爷长大了,已经足以抗下所有的压力,那么又为什么踌躇不前?

忠叔低头咳嗽了两声,添了最后一把火。

“其实,当年老将军觉得帝王家都是狼心狗肺不值得托付,一直不肯应允小姐和先皇的婚事,后来小姐自己和先皇跑了,一直到您都长到十岁开外,老将军才肯到皇城认外孙——”

李云深茫然了一会儿,觉得自己仿佛是听懂了又仿佛是没有听懂,就听见外面青骓哼哼着在院子里不安的来回走动。

手里温凉的玉佩被攥的死紧,松开的刹那他看见和碎玉一同从谢青吾手里骗来的东西。

一张皱皱巴巴的旧纸,少年的字迹歪歪扭扭,只能隐约分辨出内容。

“他日若得青吾,必以,金屋匿之。”

念出来的瞬间,心头慢慢涌上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他抬头看着窗外磅礴的大雨,突然觉得心里有什么沸腾的几乎要全部冲撞出来。

跨上马背青骓埋头冲进大雨,他觉得有什么慢慢清晰起来,却又始终隔着一层淡淡的迷雾。

那是,年少时候的字迹 ,那个傻子兜兜转转等了那样长的时光,只不过一块玉一纸空文,支撑了他那样漫长的时间 。

他突然觉得 ,其实一直委屈的都是那个人。

若是谢青吾肯回来,过去的一切他都既往不咎,愿意对他好,千倍万倍的对他好,将从前那些亏欠全部补上,他亏欠谢青吾的,谢青吾亏欠他的,既然已经分辨不清,那就用一生来互相弥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