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51 章(2 / 2)

李云深在那片荒山里看见了灯光。

那是他和谢青吾住过的院子,他曾在那里一箭射瞎过李云霁的左眼,李云霁也曾当着他的面险些将谢青吾置于死地。

——他在那里第一次同谢青吾说喜欢。

他说,“我心疼你,我想对你好,我想护着你。”

“我李云深是一介武夫,不会说什么甜言蜜语,可是我发誓不会再让任何人伤到你。”

言犹在耳,物是人非。

想到这些的时候他想,他发过那么多次誓,但最后把人逼疯的人是自己,把他害到残疾的人是自己,到了现在他不要自己,好像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可是,他不甘心啊!

怎么能甘心呢?

推开门的时候他想着过去就把人抱住,他什么都不听不想,谢青吾总不可能推开他的,进去了却发现里面根本没有人。

那盏灯还明晃晃的亮着,照着颓败了许久的周遭,好像是在等着某个永远不会归来的人。

桌上的茶壶还带着烫人的温度,伸手就能感受到暖意,而那个人却不在这里。

李云深突然冲了出去,不顾一切的往山顶而去。

沿途的路熟悉又陌生,五年前他从关隘奔回救他,也是走的这条路,记忆漫长而久远,被秋风吹醒时却发觉似乎还近在眼前。

青骓的速度是旁人远不能及的,数里之距不过瞬息,他却还是觉得太慢,天边乌云沉沉压下,数息过后方才从云层深处露出一缕月光。

——照亮了前方不尽的长路。

那个人模模糊糊的剪影就在那一缕月光下,好像是一缕飘荡在人间的游魂。

无所归处,无所依附。

——离悬崖不过尺寸之距,而马匹还在继续往前行。

李云深觉得自己呼吸都显得艰难,目眦欲裂。

“谢青吾——”

那一声几乎用尽了他此生所有的力气,凄厉的不像是正常人能发出的声音,跟在他身后尚在山腰的众人听见了那一声都觉得胆寒。

谢青吾握住缰绳的手僵了僵,觉得自己兴许是幻听了,他自从有了疯病后就时常幻听,从前李云深在他身边还稍好些,可是现在他不在,想疯了听见声音已经是寻常事,他偶尔听见还会觉得高兴,可是哪怕将身边所有地方翻来覆去寻遍还是找不到的时候,却只觉得更加悲哀,索性不再去信了。

可这一声却格外真实,他甚至能听见那声音中的颤抖和嘶哑,他知道自己应该继续往前的,可是还是禁不住最后一次回头。

身后是崎岖的山道,明月从云层中升起,能看见郁郁葱葱的山林,月色下有人披头散发朝他而来,通红的眼睛仿佛是厉鬼前来索命。

——呼吸在看见那人面目时微微一窒。

大约是当真过来索命了。

他在一片混乱中护住了李云深,手被枯枝刺穿,双腿被巨石砸中,被救下后便一直昏迷不醒,这场昏迷长的让他觉得心慌。

他慢慢的梦到一些事来,梦到和今世截然不同的一切 ,梦见他早早残疾的双腿,梦见他做出于曾经一模一样的选择,梦见狼狈不堪的李云深被压回皇城,他去劫囚时那人瑟瑟发抖的身躯,然后亲眼看着他被活活烧死在天牢。

先下毒,再被烧死。

等他爬进去时,一切都已经尘埃落定,那人只剩下一具枯骨,死的痛苦又绝望。

他抱着他的骨灰度过了漫长的十年,最终自焚在他的墓中。

那场梦太过于真实,里面刻骨的恨与痛他都仿佛是亲身经历,而后他记起李云安与李云鸿自焚之时,李云深抱着他说过的那些莫名其妙的话。

他说,我重活过一世。

谢青吾不是蠢人,那一刻所有的一切都有了答案,李云深从一开始就对他莫名其妙的敌意与戒备,怀疑他和李云霁有染,甚至于对他莫名的愧疚。

——李云深,在明知道前世结局下还是信了他,他却做出了与前世别无二致的选择。

醒来的那一刻年大夫一脸怜悯的对他说,你的腿废了,今生都不可能再站起来。

他恍惚了许久,想,果然梦里的一切都是真的。

前生他的腿废的更早,他因此自卑暴戾,再加上李云深格外的冷淡 ,所有人有意无意的欺辱,他几近魔怔的想——既然如此,那就将那个人毁了吧。

——毁了他,然后永永远远的囚禁在自己身边,让他再也不能嫌弃自己的残疾,让他再也不能看旁人一眼,让他彻底的,成为自己一个人的。

两世牵绊,他还是一样的偏执 ,将两个人逼到了这样一个进退维谷的境地。

命运闭合成一个圆环,兜兜转转终于回到了原地。

他在李云深身边坐了一夜,近乎贪婪的看着他,然后无比真切的知道,没有办法了。

——没有办法。

他们已经到了这样不死不休的地步,他再一次骗了他,再也没有转圜的余地。

——自己甚至害死过他一次。

——不能再有第二次。

他从未想过李云深能够找到这儿来 ,或者说他根本从未想过,李云深会来寻他。

“谢青吾——”李云深的声音抖的厉害,月色明亮的让人眼睛发疼,他能清晰的看见那人与悬崖之间的距离,直

只差了那么一步。

一步之遥,若是自己晚了一刻——

“跟我回去——青吾,跟我回去好不好?”

他勉力放轻声音,他能感觉到如今的谢青吾整个人都仿佛是不稳定的,他瘦的太过了,单薄的衣衫紧紧贴在骨头架子上,眼里迷迷蒙蒙,他甚至没有注意到前方到底是什么。

——那是万劫不复。

谢青吾看着他许久,轻轻摇头,哑声道:“不......”

他哪里还能同他回去?

他安安静静的看着李云深,目光贪恋又绝望,却并不挪动一寸,他只是看着再也不敢靠近。

“殿下,我情愿做你怀中那个不谙世事的傻子,而不是这个机关算尽一无所有的谢青吾——可我,没了那个机会......”

从他选择动用青州兵符的那一刻起,一切就都没有机会了,他再也不可能是那个可以赖在李云深怀里撒娇耍痴的小傻子,如今的一切多该是他应得的。

——他早已没了退路。

“你只能对一个傻子放心,可我终究不是一个傻子......”谢青吾轻声呢喃,“我不是故意骗你,我确实疯过一段时间,从哪里开始清醒的呢?大约是年大夫对我用药时我有了一丝清醒的......但那只是迷迷糊糊的感觉,直到你带我去了皓月山庄——”

“我清醒来的听见的第一句就是你说,都过去了,一切到此为止——”

——那样的提议有多么的令人心动呢?

那是谢青吾根本不能拒绝的,上苍让他在那个时候彻底醒来,不过因为李云深说,我原谅你了。

他们之间早已是千疮百孔,无法修复,可是若是他疯了——

一切就有了一个契机,为了那个机会 ,他宁可装疯卖傻一辈子。

所以之后哪怕杨子仪千般试探,甚至于险些死在了酷刑之下,他都咬牙忍住了,他想,只要忍过去了,他与李云深就有了一个未来,从残破不堪的过去里找出一条路来。

“你知道为什么杨子仪会将我送到你身边吗?”李云深远下江南不肯带他时,是杨子仪将他送到李云深身边,“因为我答应他疯一辈子......”

所有人都知道,只有他疯一辈子李云深才能彻底的消除芥蒂,猜忌和怀疑在他们之间存在了两辈子,没有人能假作从不存在。

除非一个人彻底的与前尘割裂。

杨子仪太清楚这个道理了,所以在明知道谢青吾装疯卖傻,最后却还是未曾拆穿。

只要他能疯一辈子,那么真疯还是假疯又有何区别?

“谁说没有那个机会?”李云深的嗓子哑的厉害,“从此以后,你做我一个人的傻子,好不好?”

谢青吾眨了眨眼睛,觉得或许是幻听严重了,但不知怎的心里却莫名涌起一丝奢望,他整个人都哆嗦起来一只手缓缓向下,碰上自己那两条已经完全没有知觉的双腿:“我的腿,再也站不起来了......”

“我的右耳再也听不见声音了,”李云深看着他,遥遥朝他伸出一只手来,“我的左手再也不能拉开弓箭了,你嫌弃我吗?”

谢青吾迷茫的看过来,刹那间的神情是困惑的,而后迅速眼眶通红,他想过去问他伤的重不重 ,疼不疼,却又仍然还是迟疑的。

“朝臣不会允许你跟一个男子纠缠不清——”

他固执着将他们中间的棱角说出来,哪怕每一道都能把人伤到遍体鳞伤。

“那与他们何干?”李云深的声音陡然拔高,他几乎是颤抖着,“我认定谁是我的事,与他们何干?!”

“可我记起来了——我害死了你——”

“是我害死了你......”

他反反复复的呢喃着这一句,那场噩梦里最令人惊骇的不是自焚时的痛苦,十年漫长的生不如死,而是他害死了李云深——

——他害死了他。

他眼中的惊恐不似做伪,想到李云深死在他前面时甚至于瑟瑟发抖,握住缰绳的手似乎随时都可能松开,一步踏错就是万丈深渊。

李云深突然就明白了 。

不止他记起来了某些事情,谢青吾同样记起来了。

那些残酷的,绝望的,不堪回首的往事,如今,他们终于全部清清楚楚的记了起来,没有一处是遗漏的,没有一处是残缺的。

他忽然笑起来,他不知道是应该感谢上天还是憎恨上天,到了此刻好像一切终于是要到了尽头。

“谢青吾,你记得我在江南时问你的话吗?” 方才还仿若疯魔的人突然就安静下来了,他甚至能对着那个有意往悬崖边靠近的傻子微笑,温温柔柔。

“云安和皇兄不在了,我说,若我不在了,你要好好的活着,你同我说,若我不在了,你就跟我一起走,你还记得吗?”

他忍着剧痛下马,一步一蹒跚的往悬崖的方向靠近——也同时靠近谢青吾。

“我那时没有告诉你,我的答案同你一样——”

他走的近了,迎面而来的山风凄冷,掀起长袍,他停在他身边一步之距,近在咫尺。

“若你不在了,我就去找你,好不好?”

“你从这里跳下去我就从这里跳下去陪着你,五年前我能接住你,现在哪怕我废了一只手依然能。”

猎猎山风将他的声音吹的破碎不堪,传入耳时更是只剩下微弱的声音。

“我小时候母妃请高人给我算命,高人说我鳏寡孤独不得善终,我上辈子已经如此了,今生你还要欺负我是不是?”

他抬起头,露出一双因为彻夜不眠而通红的眼睛,勉力朝他笑了笑:“谢青吾,我记起来了——”

“我八岁时往你手里塞了一块糕点,九岁时陪你摔进井里,十二岁时你陪我在勤政殿外跪着,十三岁那年我同你说喜欢,在夜里你睡着后偷偷亲你,我许诺要好好保护你,同你长长久久一生一世永不分离,你抢了我的玉佩,我忘了你——”

他分明是哭出来的,却还在勉强微笑着:“我都记起来了,所以,谢青吾你知不知道我的玉佩是给媳妇儿的,天下间仅此一块,给了就不能收回的——哪怕他碎了坏了也不能还回来——”

“而且,你竟然还回来凭什么只还一半呢?你这样,我日后可怎么找媳妇儿?”

他张开双臂猛地将人从马上拉进了怀里,悬崖近在咫尺,他的手臂都在颤抖,可到底还是紧紧抱住了那个人,把那整个人都紧紧塞在了自己怀里。

他凑在他耳边,哪怕声音沙哑难听 ,犹带颤抖:“谢青吾,你是我的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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