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沈昭在人群中高喊了一声,听声音无比激动兴奋。
“小丫头的才学可不是只有一点儿,没准有一日天圣也设女官制。”夜轻染大笑。
众人闻言又是齐齐吸了一口凉气,人人惊异地看着容景。
“哦?浅月小姐确定自己没开玩笑?”苍亭扬唇讽笑,“浅月小姐当真本事,连《谏君书》也要做吗?可知女子不能议政?”
“没办法,我这个人比较讨人喜,到哪里都有人用别的办法喜欢我。”云浅月看了苍亭一眼,声音意味颇深。
容景眸光眯了眯。
因为这一片数千人都无人说话,他的声音一出,极其清晰,几乎人人可闻。
片刻后,容景忽然一笑,“景一直未曾觉得自己高于别人,苍少主太抬举我了!”话落,他看了一眼四周,眸光微扬,“既然苍少主自认为品行才华高绝,可以当之国之大任,洋洋洒洒教训别人,那么就请苍少主做一篇《谏君书》,若是苍少主做得好,得天下学子推崇,那么景就甘愿卸去丞相职位,让贤与苍少主,从今以后天下没有容景的名号,只有苍少主的名号如何?”
“呵,我说夜轻染怎么要我来呢,和着还给我安排了任务,他不怕我一个女人坏了规矩?”云浅月一笑,挑了挑眉。
云浅月挑眉看向苍亭,“苍少主,该你做了!”
苍亭脸色一如既往,即便在云浅月做完,即便他听到了这么多人的叫好声和喊声,他也没什么变化,如今听到云浅月问他,众人都向他看来目光,他淡淡一笑,“浅月小姐巾帼不让须眉,这样一篇《谏君书》已经是极好,在下再也做不出来了,甘拜下风。”
“蓝漪与我虽然交好,但不曾同榻而眠,同寝同食。”苍亭道。
“苍少主,我从来素颜,脂粉不施,何来污染他的气华?”云浅月冷冷地道:“我记得蓝家主也是时常与苍少主寸步不离,怎么?今日蓝家主不在,你便有心情笑话别人了吗?”
众人闻言恍然,感情是十大世家苍家的少主也喜欢云王府的浅月小姐,求爱不得,才如此出言讥讽刁难。看向苍亭的目光顿时都多了别样的颜色,更有甚者还对其露出怜悯。
“同榻而眠,同寝同食?照苍少主这样说来是看到我们如此相处了?否则为何言之凿凿,我在荣王府紫竹院可没看到你的影子。”云浅月冷声道。
“景世子在说笑吗?”苍亭挑眉。
不过心裏还是松了一口气,听这样的声音,这一局就被她扳过来了!
云浅月来天圣这些年,都是趁每三年的科考老皇帝忙得不可开交没空理她的时候跑出去,等科考之后又赶回来,让人无知无觉。所以,这么些年下来竟然一次也没见过科考。
游说就是以自荐的形式游说高门贵族中有声望或者有高官的人赏识,之后得到对方的推荐,获得科考的名额,比如有人找上德亲王、或者孝亲王,获得其赏识,就会被举荐。而上书就是与墨笔文书的形式展现才华,被各州县的官员们一级级地递交上来,得到当权者的赏识,准许参加科考,这个当权者如今自然是全权负责科举的夜轻染。举荐就简单一些,例如苍亭、沈昭,分别得到摄政王夜天逸和荣王府世子容景的举荐,获得科考资格,承袭则是京中或者各州县的子弟无需别人举荐,可以直接有优等的资格参加科考。
又想着其实天下早就流传浅月小姐腹有才华,其实那些纨绔不化大字不识诗词歌赋不通琴棋书画不会的名声都是她为了不嫁入皇室伪装的说法,但大约是她不尊圣旨,不听皇命,公然在先皇面前打贵妃,打公主,甩冷脸,毁圣旨,以及前几日任性出入议事殿,怒闯金殿毁龙椅的嚣张事情太多,听起来太过跋扈,所以掩盖了她的才华。
苍亭笑看着云浅月,“浅月小姐好一张厉害的嘴!就是凭这张嘴哄住了景世子的吗?在下早就知晓浅月小姐的厉害,不止一日了。浅月小姐都能不将先皇和皇权看在眼里,自然不屑这小小的婚约了,可是你这等不守女子闺仪,不识宗法礼教,你不觉得有愧云王府的列祖列宗?难道不觉得有愧于云这个姓氏和历代母仪天下的中宫皇后?”
来到荣王府大门口,容景和云浅月上了马车,向考场而去。考场设在京城布政司,距离荣王府隔了三条街。
“不公平之事?”云浅月忽然冷笑,“苍少主只看到这个不公平了,为何就没看到别的不公平之事?百年前荣王和贞婧皇后相爱,始祖皇帝拆散了二人的姻缘,接了贞婧皇后入宫,夺了臣子之妻,这才是不公。百年前云王几度出生入死救了始祖皇帝于危难之中,而始祖皇帝最后却让云王背负了江水城屠城的罪名,受世人谩骂这才是不公。十年前荣王不是死于平乱的瘴毒,而是死于天圣内部有人用紫草迫害,这才是不公。同样是十年前文伯侯府一夜之间被灭门,而凶手是宫里的明妃娘娘,却反而被先皇包庇了十载,如今她下落不明,这才是不公。我和容景数次被死士刺杀,凶手却能手眼通天到我们查无所查,天下能有这等本事的人可是寥寥无几,至于是谁不用我说吧?这也才是不公。不公平的事情多不胜枚举,这等小小的婚约之事算什么?苍少主,还用我一一为你列举吗?”
云浅月扳回一局,看着他,清声道:“臣闻:求木之长者,必固其根本;欲流之远者,必浚其泉源;思国之安者,必积其德义。源不深而望流之远,根不固而求木之长,德不厚而思国之安,臣虽下愚,知其不可,而况于明哲乎?人君当神器之重,居域中之大,将崇极天之峻,永保无疆之休。不念居安思危,戒奢以俭,德不处其厚,情不胜其欲,斯亦伐根以求木茂,塞源而欲流长也……君人者,诚能见可欲,则思知足以自戒;将有作,则思知止以安人;念高危,则思谦冲而自牧;惧满溢,则思江海下百川;乐盘游,则思三驱以为度;忧懈怠,则思慎始而敬终;虑壅蔽,则思虚心以纳下;惧谗邪,则思正身以黜恶;恩所加,则思无因喜以谬赏;罚所及,则思无以怒而滥刑。总此十思,宏兹九德,简能而任之,择疏善而从之,则智者尽其谋,勇者竭其力,仁者播其惠,信者效其忠;文武争驰,君臣无事,可以尽豫游之乐,可以养松乔之寿,鸣琴垂拱,不言而化。何必劳神苦思,代下司职,役聪明之耳目,亏无为之大道哉?”
这时,科考入场的时辰已到,钟声敲响。
“走吧!进去吧!时辰要到了。相信有你一篇《谏君书》,今日的科考,这裏的人都能做出一手好文章来。”夜轻染看了苍亭一眼,笑着问容景,“弱美人,你说是不是?”
云浅月声音落下,布政司内忽然传来一声高喝,“好!”
这一刻的云浅月,如此令人惊艳瞩目,移不开视线。
“怎么是斗嘴?浅月小姐与在下十年前就相识,也算是故交了。如今浅月小姐不知事,太过嚣张,而天圣上下无人敢说她一句,便由我来说上一说,希望浅月小姐能改了,也算是给天下女子做个榜样。”苍亭笑道。
苍亭即便再做一篇比这个《谏君书》好的《谏君书》,也再诋毁不了她在这些人心裏种下的种子。从今以后,至少这些人,再不会因她质疑容景的品行。
“两千年前有女帝,一千年前也出现了女帝,如今又出现了南疆的女帝。女子不能议政不过是天圣皇朝自己规定的对女人的歧视限制而已,彰显始祖皇帝尊贵无上的身份。它不是自古而来的定论!”云浅月冷冷地看着苍亭,“在苍少主的眼里,女人不该进这布政司,不该登大雅之堂。但是谁说女子便只能是脂粉香?”
云浅月大怒,她想着苍亭今日等在这裏定然是早有准备,别有筹谋,就是要用她说事儿,来打消这些人对容景的推崇,让他身败名裂,即便不身败名裂,也要让这些学子们入朝后不被容景所用,投靠进夜天逸的队伍。今日若是不翻盘,那么来日的朝局裏面,新注入的官员清流就会被夜天逸掌控,未来对容景在朝自然不利,她的手攥紧。
众人齐齐一怔,有些人听到这样的诗句,眸光亮了亮。
容景和云浅月下了马车,便有人迎了上来,对二人恭敬地道:“景世子,浅月小姐,小王爷说了,您二人来了进去考议殿,科考就安排两场,第一场是笔墨,第二场是应变。应变的时候需要您二人出题。”
容景还没开口,云浅月忽然清声道:“等等,既然今日苍少主是衝着我来的,认为我一个女人无才无德无品日日跟在容景身边用脂粉香污浊了他,将他拉入了与我一般的污秽泥潭,那么这个赌约也不能没我什么事儿不是?我也来做一篇《谏君书》如何?和苍少主一较高下。”
大约一盏茶的功夫,千名学子兴奋的声音才息止。
“景世子,我现在就开始如何?”苍亭询问容景。
不出片刻,千余人的喊声便汇成一线。人人看向云浅月的目光都是兴奋激动的,再不见早先的惊艳、打量、疑惑、甚至还有不赞同、苛责、鄙夷等的目光,全体一致地被她做出的《谏君书》所折服,尤其是她站在那里,气质清华,容颜清丽,目光沉静,姿态高贵。与她被传扬得那些污秽的纨绔不羁的名声形成鲜明的对比。让那些被传扬了数年的污浊名声下对她抱有各种看法的人第一次对她全然改观。
“我竟不知苍少主爱与女子斗嘴!”容景见云浅月已经动了怒,握着她的手紧了紧,偏头对苍亭浅淡一笑,明明是一句寻常的话,从他口中说出来,却是清润悦耳,令人如沐春风,须臾之间冲淡了四周的寒气。
布政司外的千名学子似乎被点燃了干柴的火,又像是被煮沸了的水,一时间响声震天。由开始喊的“好”字,渐渐变成了“浅月小姐”的字样。
“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苍亭讥讽地道。
云浅月听着震耳欲聋的声音,想着原来她竟然错了,文弱书生也是堂堂三尺男儿,别的地方可以小看,这嗓子上还是不可小看。她的耳朵要震酥了。
“哈哈,小丫头,你的确很招人喜欢!”夜轻染大笑,扫了一眼千余人,扬声道:“今日这裏面的人可都注定要做伤心人了。”
她的声音清澈,冷静,沉着,一字一句,一篇《谏君书》半个停顿也不打。
布政司外千余人,人人鸦雀无声地听着,包括容景。
云浅月顿时大怒,她对谁有愧关他什么事儿?
云浅月将魏征的《谏太宗十思疏》搬了出来。不是她欺负苍亭,而是苍亭太过可恨。中华上下五六千年,古往今来,她还不觉得任何一篇《谏君书》能比得过魏征这个大忠臣的《谏太宗十思疏》。她也不觉得苍亭能再做出一篇比这个《谏太宗十思疏》更好的文章来。
“小丫头,你这是在贬低自己,还是在损我们这些人?你一个女人都能做出这样一篇《谏君书》来,而弱美人胜得过你还叫没才华不适合做丞相?”夜轻染走过来,瞪了云浅月一眼,“让你来观场,你怎么自己倒先做起来论来了?”
“既然浅月小姐有此雅兴,我们这些学子们也有耳福了!有何不敢?浅月小姐请!”苍亭一笑,“不过浅月小姐可别将《谏君书》唱成了靡靡情意之音。除了景世子外,我们这些人可消化不了。”
今日在凉亭没见到沈昭读书的身影,想来是早早就去了考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