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早晨我和小飞是一起推着自行车上学的,推的很勉强。人很勉强,车子也很勉强,人和车子基本上是一个状态。
也许是来揍我和小飞的人太多,有些人没有挤进揍我们的队伍里,于是气急败坏的人把自行车也给砸了。
一路上我们备受瞩目,也是那一路让我和小飞领悟到了人情的冷暖。或许小飞并没有领悟到吧,这个家伙忍着疼痛还在骂着,妈了个逼的,这个仇必须报。他在骂这句话的时候我的腿还在不住的颤抖。
那时我还年轻,我承认我没有见过这种阵势。后来到我不年轻的时候,我依旧承认,我确实没有见过这种阵势。后来我问大刀,大刀他说,我承认,我确实没有想到是那种阵势。
也就是说,那时我被大刀打怕了。而大刀,因为这次打我打的太大,也怕了。
那一天大刀依旧没有上学,他是到处分通知书下来的时候才来上学的。但我和小飞即便挨了打也依旧每天上学。也就是说,大刀打败了我的肉体,而我战胜了他的心灵。
后来想想那时的我和小飞是无法理解的,因为我们进入学校的时候离早自习铃声响起依旧还有十分钟的时间,而我和小飞是下了早自习才去的医院。我想这些事情大刀在班里的耳目是会传给大刀听的。所以后来的几天我和大刀一直保持着冷静观望。一直到一个星期后才爆发。
原因很简单,我和小飞被打怕了,觉得大刀这个家伙确实很牛比,所以不能轻易反击。而大刀也觉得我和小飞确实很牛比,被打成筛子了还能上完早自习。
而那时之所以能上完早自习。是因为我和小飞的家教其实都很严,我的父亲希望我好好学习往后走他现在的道路,小飞的父亲也希望小飞好好学习往后不要走他现在的道路。所以那时是最需要明哲保身而最恐惧叫家长的几年。
想想那时我和小飞真的是好学生啊。我们俩一起上学,一起放学,从不迟到也未曾早退。上课也只局限于说个小话传个小纸条之类的小动作。我们没有影响到别人的进步,反而每当有搬书或者楼顶的某个玻璃没有人敢去擦的时候我们总是积极向上的冲到最前面。包括大刀也是一样,他在学校也仅局限于和我和小飞大打出手,除此之外从不欺负弱小的学生,并且有时女生上课肚子痛的时候大刀也总是伸出一张温柔的脸对人家问寒问暖。虽然经常被女人骂做臭流氓但大刀也依旧不生气的继续问寒问暖。
并且我和大刀这类人在学校也从不顶撞老师,有时想想上学的时候,顶撞老师的似乎都是那些自鸣得意的好学生,很少有差生做这种事情,原因很简单,因为差生连顶撞老师的权利都没有。
我不知道小飞对于这件事情是怎么想的,反正大刀在老师给予他一个衞生班长的名头之后一直甘心做老师麾下的一员大将。小飞每天都是不冷不热,永远是倒数,也不喜欢说话,初中快毕业了还叫不出所有老师的名字,当然几乎一半老师也不知道他的名字。而我对老师这个职位也未曾觉得特殊过。我上初中时就觉得,老师只是个职业,他们和我们家门口卖煎饼果子的二大妈其实是一样的,大家都是为了挣个钱,或者说大家都很不容易都需要糊口,那么你站在讲台上和她站在灶台上其实是一样的。
只是那时没有现在想的这样透彻,只是觉得蜡烛这个比喻是不适合老师的,因为现在都有电了,没电的时候点蜡烛也看不了电视也玩不了电脑也不能把手机冲上电,所以不存在燃烧了自己照亮了别人这一说。
而老师之所以和摊煎饼果子的二大妈有所区别的是,老师可以教会你一些事情,比如摊个煎饼不加鸡蛋是一块钱,加个鸡蛋是一块五毛钱,那么加两个鸡蛋你只需要给卖煎饼的二大妈两块钱而不是三块钱。也就是因为当时我没有领会到这种境界,所以上初中的三年每天早晨我都在二大妈那里摊个煎饼加两个鸡蛋给她三块钱,也就是说二大妈几乎每天早晨都多要了我一块钱。而这件事情我一直到高中才发现,因为我上高中的时候鸡蛋涨价了所以二大妈的煎饼果子加一个鸡蛋是两块钱,而加两个鸡蛋是三块钱。于是我依旧给她三块钱但我觉得自己好像占了很大的便宜。
到现在,我和那些老师和那时的二大妈其实都是一样的,大家都是成年人,最现实的考虑永远出于最现实的目的。
拐了很大的弯弯,拐回来的意思是,在我和小飞和大刀或者还有许多和我和小飞和大刀一样永远在最后一排坐着的所谓的差生,因为老师们出于现实的考虑出于现实的目的,无论我们如何作为,只要你还做在最后一排,那么你永远都没有作为,连顶撞老师的作为都没有,因为即便你在后面顶撞,而面对你前面几十号学生的屏障你的声音是传不出去的。
不知是可悲还是可怜还是可惜,短短的十几年学生生涯,我们没有任何呼声,没有抨击过教育,没有撕碎过试卷,更没有临时换个演讲稿大声讨伐目前的制度,我们有的只是默默的存活并且最终被淹没。
于是为了自我和出口的圈子便慢慢的形成了。
我记得我和小飞是下了早自习找的老师,小飞掀起了我的校服,对老师说,老师,你看敖杰被摩托车撞的?
老师随意的看了一眼,没有在意,之后就像情景喜剧里一样过了一分钟才反应过来惊呼到,我的天啊,你这是怎么搞的。
我说,小飞说我是被摩托车撞的。
小飞拽了我一下我立刻从刚才的恐惧中反应过来又补充到,我被摩托车挂到了。
老师说,好了你们快去医院吧。
我发誓当时老师真的是这样说的,他说好了你们快去医院吧。当时听到这句话我和小飞使劲松了一口气,因为我害怕老师倘若真的关心起来通知我的家长那我就完了。现在看来这都是多余的。
我和小飞特批了两节课的假去了医院,在医院小飞和我得到了医生护士细心的照顾,他们仔细的给我们擦了伤口,给我们消了毒,给我们上了药,我们咬着嘴唇忍着疼痛坚持了下来,然后一个医生对小飞说你们叫家长去交一下费吧,总共二百三十元。听完之后我和小飞刚从嘴唇上松下来的牙齿瞬间又咬了下去。
那时我和小飞的总体伤势比起来我比小飞要重很多,因为我的后背被甩了二十七道伤口,轻微的留着痕印,重一些的皮开肉绽,粘的内裤上都是血。而小飞后背都是一个一个的小坑,只有个别的稍微深了一点,但没有流血,于是小飞只好又回到学校借钱。
我在医院走廊的座椅上坐了快半个小时,期间有许多医生问我的伤势,当然他并不是问我的伤势有多么严重,大部分都是好奇我的伤势是怎么来的。
半个小时时间里我百无聊赖的跟他们编了很多理由,摩托车撞的,打扫衞生不小心掉扫把堆里了,路过工地的时候不小心摔进垃圾坑里了,最经典的是有一个漂亮护士问我的时候,我牛比的对她说我是被一群人用钢管刺的,这个漂亮护士不屑的哼了一声,说了两句话。
她说,瞎牛比,吹牛比。
她的六个字把我当时所有文思泉涌的想法全部化成了尿液。
之后小飞赶回来,后面跟着一个女同学,这个女同学是我们班的同学,叫西贝。就是这个女同学借给了小飞二百块钱,而这个女同学后来几乎影响了小飞的一生。一直影响到现在。
镜头拉回到现在。
大刀出狱后吃完团圆饭,大家便立刻散了。似乎也没有谈成什么事情,似乎从一开始也没有人想太认真的谈什么事情。
老驴、晓梅和手黑一起回了公司,吉光和阿强又开始了崭新的夜生活,倒是耗子执意要送我,于是和大刚小飞彭鹏一起走路回家。
路灯斜影,黑夜昏黄。五个人走在人行横道上,都不是太醉。
我问彭鹏,你就这么回来了?
彭鹏说,对,就这么回来了。
然后呢?我问他。
我就这么回来了,然后就这么回来了呗。彭鹏说。
我表示很不屑,转头问耗子,你怎么不多陪大刀一会?
耗子说,我又不是大嫂怎么多陪他一会?
我依旧表示不屑,问大刚,你今天不用上班么?
不用。大刚说。
我还没有问,小飞接着说,我也不用上班。
于是我连问都不用问了。
突然就安静了下来,周围凉飕飕的小春风。今天是个好日子,似乎每个人都这么想,但似乎每个人又在想,不知今天这个好日子是个开始,还是个结束。
之后生活突然就平静了。我依旧每天上我的公务员大班。老驴和手黑每天坚守工地。小飞还跟他的幕后大哥开车,吉光和阿强还是游走在各种场子,只有彭鹏和耗子很悠闲,因为他们俩都没有工作。
但这种平静似乎充实了许多。因为大刀在轴中心。连带起一个圆圈。
大刀出狱后的一个月我大概是这样安排的,礼拜一去单位上班,礼拜一中午迟到,礼拜一晚上下班之后一起喝酒。之后到礼拜二,礼拜二早晨迟到,下午点完名之后老驴会来找我,因为他的工地每个礼拜二盘点,我帮老驴在工地上盘点到下午六点,然后一起去找大刀喝酒,礼拜三上午按时上班,中午小飞会来找我,因为他的老板每个礼拜三会在机关附近的一个茶楼里喝茶,其实就打牌,于是我陪小飞在楼下喝茶,那是真喝茶。晚上小飞把车给老板之后和我去找大刀喝酒,礼拜四就轻松很多,因为过了礼拜三就礼拜天,早晨点完名之后直接找大刚,然后接上耗子和彭鹏,在吉光的台球厅里消磨一整天,晚上等吉光和阿强回来一起去找大刀喝酒,礼拜五休息,因为明天是礼拜六后天是礼拜天,所以周五这一天休战,为了更好的迎接周末。
这一个月里连续四个周末全体出动,包括手黑也参加,带着大刀周边城市乱转,当然是吉光和老驴这两个大股东买单,一般都是周六齣发,周六晚上烂醉,周末返程,之后又到礼拜一,礼拜一当然要坐在一起回顾一下前两天的行程,回忆一下行程过程中飘过的一杯又一杯的美酒和一个又一个的美女。
于是崭新的一个星期又开始了。
大刀的回归同时意味着我的回归,大家就像是什么也没有发生过,大碗的喝酒,大块的吃肉,我甚至都没有女朋友,我甚至都没想起来我都没有女朋友,就这样每天和一群男人在一起,除了喝酒就是吹牛比,然后我突然觉得,原来生活是可以这样美好的。
就在月末的最后一个周末,我们在天津一带的狗不理包子里吃狗不理包子,要了半个桌子的各色狗不理,但各种包子全部上来的时候大家喝的都快成了狗还真没理那包子。
大刀醉醺醺的说,妈的这种日子真他妈的爽。
大家都纷纷表示有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