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遇见唐辰睿之前,席向晚在席家的九年,可以说是清汤寡水、波澜不惊。
这种波澜不惊的程度甚至构不成一部豪门连续剧,既没有灰姑娘穿小鞋的故事,也没有社会主义新形势下文明新风家庭的其乐融融。在席家,人人都很忙,忙得几乎顾不上她。
向晚是在一个平常的傍晚嗅到了些许不平常的味道的。
庭院里的枯枝败叶都被移走了,换上了盛开的布鲁斯玫瑰,喷泉也被精心置换了一番,伴随着流水声有钢琴音乐流淌出来。在这个渐冷的季节,玫瑰不是开放的时候,喷泉也显得有一丝冷意。席家向来没有逆时节过日子的传统,这个时节里,庭院里有枯枝败叶才显得冬天来了,喷泉的水流小一些才会减少一些寒冷的味道。向晚若有所思,明白今晚的席家,应该会有贵客到场。
向晚一路走来,都有人和她打招呼,可见是席家的熟人了,而且并不称呼她为小姐,是那一种“不是大小姐”的熟人,人人喊她向晚,她就像席家的熟客,在这裏暂居了九年,总有一天是要走的,这是她和席家的心照不宣。
从庭院到居室,有三个人和她照了面。
管家姓章,在席家二十五年,以企业的标准来看,可以说是终生制合同工了。就是这样的一个老员工,在向晚迎面走来时对她交代了一句:“晚上有客人,是董事长的重要客人。”
章管家说这话时是笑着的,客客气气的,但话里的意思已经明明白白地传递给她了:董事长的客人很重要,你不要坏事。这是一位领了席家二十五年薪水的老员工,不知不觉间已把席家的事当成了分内事,把席家的荣耀与失败当成了自己的荣耀与失败。
向晚点头,说好的,您放心。最后一句“您放心”是向晚在这个地方没有受过什么苦的根本原因,她对谁都能设身处地地着想,她对着谁都能首先将她自己当成一个暂住的客人。客人,一般对谁都是构不成威胁的。
向晚走进客厅,就遇见了席家的主人,席氏重工的掌权人,席正惜女士。
向晚向她问好:“阿姨。”
这就是向晚的懂事之处了。在席家九年,作为席家名义上收养的孩子,向晚从来不会来一句“妈”之类的称呼。人家收养你,不见得是自愿的,多给你一双碗筷,也不见得就是喜欢你。向晚始终将自己放在了席家“局外人”的位置上,正是这一点,使得九年来,席母虽从未对她嘘寒问暖,但也从未苛待过她。
席母对着她点了点头:“今天降温了,你卧室的被子和毛毯,章伯给你换过了,你去看一看是否合适,有不妥的话再去找章伯,让他给你解决。”
向晚受宠若惊,连连点头:“好的,谢谢阿姨,我这就上楼去看一看。”
席母看着她上楼的背影,叫住了她:“晚上家里会来一位客人,很重要。我告诉你一声,你明白吗?”
“是,我明白。”
九年的自保与自处,令向晚练出了甚好的处世直觉,当下给了她保证:“我会留在房里,不会出来打扰到阿姨的。”
上楼的时候,向晚遇见了这个世界上她最喜欢的人。
“哥。”
席向桓正从书房走出来,拿着文件忙得焦头烂额。听到向晚的声音,好似再恼人的事在她面前他也会将它缓一缓。当即笑了,迎向她走过去。
“回来了啊?”
“嗯,”向晚打量了他一眼:“又熬夜了啊?身上还有烟味,还抽烟了吗?你不要太辛苦啊,身体最重要了。”
席向桓肯定似地点点头:“这检察官当得果然不错,观察细致入微,把我当嫌疑人审视过了吧?”
向晚虚应着笑了下,没说话。
她想这怎么会是检察官的审视呢,这分明是一个女人对一个男人才会有的观察力啊。她把他看得那么透,用了多少本事,费了多少时间,都搭上了她一整个的青春了。他好不好,他快乐不快乐,这些年来她都是第一个知晓的。她能依靠的不多,既没有亲兄妹的血缘,也没有亲人的名分,她没名没分的,只能靠眼看,把什么都看在眼里,就这样看着他看了九年,都看出了一段很苦的感情来了。
最后她什么也没说,一如这九年来什么也没说一样,对他道:“我吃过晚饭了,先回房了。”末了,又加了句:“晚上家里有客人,我就不出来了,你们忙。”
席向桓沉默稍许,在她进房时叫住了她:“向晚。”
“嗯?”
“委屈你了。”
“……”
席向晚心尖滑过一股暖流,用力地摇头。
这怎么能叫委屈呢,都被他看见了的委屈,就不是委屈了。真正的委屈是很高贵的,是在他看不见的地方的,在她心裏藏得好好的。她要把这些真正的委屈都一个人扛稳了,这才能让席向桓过得更好。
如果时间可以退回半年前,席向晚一定会告诉那一晚的自己:今夜不宜出门、不宜出门、不宜出门。重要的事说三遍。
然而线性时间最大的魅力就在于,不可逆转。所有人,都没有重新再来的机会了。
晚上十一点,向晚饿了。
她晚熟,拥有一个还可媲美处于发育期的身体,一饿就醒,一醒就饿。再加上白天工作量大,她的胃就像一个黑洞,一段时间不填就强烈抗议。向晚抚着胃安慰它:“再忍一忍,好不好?忍到明天早上就有早饭吃了。”
小肚子发出一阵“咕噜咕噜”声。
向晚服了。这真是大小姐做久了,在席家没有挨过饿,这一点程度就忍不了了。向晚又暗自躺了一小时,磨磨蹭蹭躺到了十二点,终于爬了起来。她穿好衣服轻声走下楼去厨房时带着点侥幸心理,这都十二点了,日理万机的领导人都该睡了,还能撞见什么人呢?
她就这样怀揣着这一点侥幸心理,大胆又极小心地煮了一晚麦片粥,给自己乘好后捧着碗就往楼上房间走。就在端起碗的一瞬间,厨房的门被人推开了。
一个温润客气的声音传来:“我们来者是客,叨扰到了这么晚。这样吧,就由我来给大家准备夜宵好了。正好趁这时间,剩下的一些合作问题各位也可以边吃边谈。”
席正惜女士用爽朗的笑声承受了这番好意,这是冷若冰霜的席董事长最恭维的表示了:“韩特助亲自下厨,我们可真是有福了。久闻唐总监有一位万能型特助,百闻不如一见。”
“哪里。”
众人客气的谈话在席母打开厨房灯时戛然而止。厨房内大型的中央吊灯此刻就像审问室的聚光灯,齐刷刷打在了向晚脸上。众人的目光也顺着这道强光,一同落在了她身上。
“……”
意外来得太快,向晚都来不及反应。此刻的她实在太没有战斗力了,胃里饿着,脑子懵着,为了下楼不发出声音还没有穿鞋,正露着一双冰冷的脚丫……
向晚懊悔地闭上了眼睛,又立刻睁开,将自己从这懊悔中迅速抽出来。她将自己的状态调整得很快,起码不拖席家的后腿。她不会知道,她这一个小神情,已经全数落入了对面一个人的眼里。
向晚恭敬有礼地弯了下腰:“唐总监,您好。”
受了她一鞠躬的男人猛地一愣,反应过来时头皮都有点发麻,上前一步扶起她:“我不是,我姓韩。”
“啊……”
她下意识地就往在场剩下的,唯一的陌生人看去。
两人视线相交,向晚愣住了。
太年轻了。
她看了他一眼就明白,这是一个在锦衣玉食里长大的男人。只有这样的男人,才能将一件简单的白衬衫也穿出锦衣玉食的气质。他往那里一站,那里就是中心,席母围着他,席向桓陪着他,他的万能型特助为他开道,他什么都没说就已经让所有人都替他说了:这裏,他说了算。
男人适时地笑了下,出声替她解围:“这位是?”
贵客就是贵客,一开口,就有席母亲自回应:“这是我收养的孩子,向晚。考取了检察厅,在那儿工作,很刻苦、很令人满意的一个孩子。”
气氛一下就缓和下来了。家庭话题嘛,永远不会令人紧张。男人很有礼地适时向她伸出了左手:“席小姐,幸会。”
向晚盯着他那伸来的一双手,把“受宠若惊”四个字体会得淋漓尽致。这是连席母都亲自在深夜逢迎的贵客,这样一个贵客,屈尊有礼地对她说“幸会”,快把她惊得不知如何是好了。
“哎,您好。”
她不疑有他地立刻伸手握住了他的手。他的手很暖,骨节分明,这是一双很贵气的手,多少生杀都掌控在这双手里了。就是这样一双手,与她握一握之后没有立刻放开她,握着她的手温和地对她道:“天气冷,小心受凉。”边说边往她光裸的双脚看了一眼。
向晚“哎、哎”地答应着,人却往席向桓身边靠。
男人收回手,不动声色地扫了一眼眼前这对男女。
他听到她软糯的声音对席向桓讲“我回房了啊”,席向桓点点头,人前不宜有太多表示,暗中给了她一个“好好休息”的眼神,顺手将她额前的散发拢到耳后,拍了拍她的肩就让她上去了。
男人收回视线,心裏明白了,这是一对好成了一个人的男女。
席母还在招呼他:“席家不比唐家,这会儿只有燕窝粥了,不知是否合唐总监的胃口?”
他将视线从刚才那一对“兄妹”那里收回来,心裏忽然升起了一个极恶也极坏的念头。他笑了笑,含义不明:“席董事长,您该不会真的以为,我来厨房,是为了喝粥的吧?”
厨房里的其余三人都停了下动作,包括他的特助。
席母试探地开口:“您的意思是?”
男人缓缓踱着步,将手里的好牌一一亮在谈判桌上:“贵公司急需的三十亿周转资金,我可以一步到位全数注资进入,不以债权形式,而以股东方式入股。并且,贵公司的董事会席位我也只要求保留一位即可,一切经营决策,唐盛不会参与。”
这几乎就是一个不会做交易的老实人才会在谈判桌上放的筹码。
而这个男人,从来就不是不会做交易的老实人。
席家母子一时间都没有开口,似在判断他这话里有几分可信。男人笑笑,叫了声:“韩深。”
韩特助将他的意思补充完整:“三天之后,唐盛会对外出具一份关于席氏重工的评估报告。席董事长,有句话您应该听过的。这个世界上有两种霸权,一是美国,二是美国的评级机构。而唐盛,是唯一和后者在全球评级领域可以与之抗衡的存在。席氏重工遭遇华尔街下调评级的危机,唐盛的注资和出面,可以一力将局势扭转和改变。”
这话不是炫耀,而是事实。
只有事实,才能让席家母子心悦诚服。
相比席董事长的喜悦之情,此时的席向桓可说是忧虑的。眼前这个男人从不做亏本交易,他的动机、行为、举动、城府,都让席向桓抱有天性的反感。这会儿,席向桓终于忍不住了,冲口而出:“你想要什么?”
男人笑了。
他忽然伸手,碰了碰方才席向晚喝粥时用过的一把勺子。属于她双唇的温度似乎还留在上面,让他体内属于男性的征服欲不可抑制地升了起来。
席向桓脸色大变:“唐辰睿你——!”
他像是存了心,要与他正面开战。听见席向桓的怒不可歇,他转身一笑,眼中透着露骨的欲望。
“席先生,你这么聪明,猜不出来?”他笑得漂亮:“我的司马昭之心啊,都已经这么明显了。”
向晚是在与席母的一番谈话中得知“订婚”这件事的。
事关她一生的幸福,过程却并没有太多冲撞、纠结和起伏。席董事长在这件事上展现了惊人的说服力,事实上,她只用了三句话,就让向晚无地自容。
席母五十六岁了,拿出了一个即将迈入花甲之年的人该有的老态,对她开了口:“向晚,席家……不太行了。”
下一秒,她又拿出了席董事长的威严,将她九年的感情亲手斩断:“席家的继承人席向桓,一定会有属于他责任内的婚姻,你懂吗?”
说完,她恢复了一个即将花甲的老太太该有的力不从心,恩威并重又无可奈何地从她那里讨了一份情:“向晚,席家养你九年。”
向晚无地自容极了。
她尚未有机会开口,就已经先在心裏投了降。
她最终仍是去了一趟席氏重工,她要找席向桓问一问。
她在去的路上已经把结果都想好了,如果席向桓默认了,她一定就答应了,她会答应得干干脆脆、爽爽快快,一并将他从她生命中去除了,全身心地尝试接受另一个男人;如果席向桓强烈反对,那她也就不躲了,她会同样将对他的心意表明了。席家回不去了,何不成全自己一回痛快呢。
但她没有想过,她连席向桓的面都没有见到,就已经被断了勇气。
斩断她勇气的是一记巴掌。
席母对亲生儿子的一记响亮的巴掌。
她站在办公室门口,听见个性温和的席向桓反抗母亲的强烈声音:“无论如何,我绝对不会拿向晚的幸福去换席家的未来。您要这么做,那么抱歉,我辞职!您不想想,当年是谁害得她无家可归……”
就是在这句话之后,一记响亮的耳光传了出来。仿佛被人戳中了多年不好的伤心处,席母怒不可歇的声音响彻办公室内外:“席向桓你给我搞清楚,我们席家可从来没有欠过她什么!”
……
这一晚,向晚到最后也没有见到席向桓。
她沉默地离开席氏大楼,没有再回望一眼,背影透着某种名为献身的悲壮。
在这一天之前,席向晚从来没有想过,她会同意接受另一个男人,而同时,心裏也没有将席向桓去除。这是一个对人对己都很不负责任的做法,近乎卑鄙。但席向桓为她承受的那一巴掌,将她心裏悲壮的基调都定稳了,旁的别的感情从此全都进不来。
席向晚再次见到唐辰睿,是在订婚前一晚。
某国际品牌总店经理亲自打电话给她,邀请她今晚来店试装,并且告诉她,她的订婚礼服由该品牌负责,明日就是订婚宴了,若今晚试装有问题,还来得及改。向晚头一次收到如此隆重邀请的电话,“哎、哎”地应了两声。
那晚她和程亮出了趟现场,逮人归队时不可避免地动了下手,办完事后向晚想起晚上的邀约,一看时间已晚,立刻向程亮借了辆摩托车,油门一踩疾驰而去。于是当她到店时,众人看到的就是这么个形象:一位灰头土脸、天生地养、和精英气质的唐辰睿形成文野之分的未婚妻小姐。
安怀宣转头,对一旁的唐辰睿笑道:“真是一位不给面子的小姐啊,我亲自邀请,还能迟到三小时。”
唐辰睿看起来心情不错的样子,徐徐应道:“请得动这一位小姐,你的面子已经很大了,我的电话她从来都没接过。”
安怀宣大笑,颇有同情意味地给了他一个“多保重”的眼神。
人与人之间有一种微妙的定律,两个不熟悉的人之间,如果有第三个更陌生的人存在,那这不熟悉的两个人也能立刻熟起来。向晚这会儿就处于这种心理状态,她没有见过安怀宣,唐辰睿倒是见过一面的,方才被安怀宣四两拨千斤地戴了个“迟到”的罪名,向晚不好意思极了,走过去对他抱歉:“对不起,我刚从现场赶过来,让你久等了。”说完,见到唐辰睿仿佛见到了亲人,对他又保证了一遍:“是真的啊。”言下之意是陌生人不信她,他也要信她,他们之间毕竟有过一面之缘了。
唐辰睿龙颜大悦。
“没关心,迟到一会儿而已,不要紧。”
“……”
安怀宣听着唐辰睿温柔得快要滴出水来的声音,无语了半晌。是迟到了三小时啊朋友,在唐辰睿这种惜时如金的人眼里,还能是“一会儿”?
正说着,设计师已经将订婚礼服拿过来了。安怀宣指示人带向晚进礼宾室试衣服,被唐辰睿出声拦截:“不用了。”
向晚本来就被几位设计师簇拥着的阵仗弄得手脚不安,听见他这么说,立刻机灵了起来:“对对,不用了。”
“我陪她换就好了。”
“……”
向晚一脸震惊:我跟你熟吗?
安怀宣大笑,觉得这两位真是太有意思了。
他顺手将礼服递给唐辰睿:“你的未婚妻被你吓到了。你慢慢陪啊,唐总监。”
礼宾试装室灯火通明,水晶灯奢华精致。
唐辰睿拉了拉她的手,向晚本能地一挣,挣脱了。唐辰睿笑了:“你好像很怕我?”
“……”
你试试被人鱼肉的滋味?
出乎向晚意料,他并没有急着要她换衣服,将礼服挂在一旁,拿了两个OK绷和一瓶酒精棉花过来,招呼她在身旁坐下:“这裏。”
“啊。”
向晚有些摸不着头脑地漫应了一声。
唐辰睿向她伸手:“右手给我。”
她伸手。
他握住她的手。这是他第二次握她的手,多奇妙,前一次握手还是陌生人,这一次握手已是未婚夫了。向晚有些看不明白他了,什么样的企图才能让这个男人不惜用巨资换这样一个和她握手的机会。
他将她的右手衬衫袖口翻上去,手肘处细碎的伤口见了天日。他什么都没问,用酒精棉花替她消毒,再用OK绷包扎好。向晚抬头看他:“你怎么会知道?”
唐辰睿笑一笑,没有回答。
很多日子以后,当席向晚终于明白他心裏装了多少的她,装了多久的她,才懂得,“情有独锺”原来是一个古老的词。
他与她清淡地聊天:“男朋友有吗?”
“……”
向晚小心翼翼地求证:“我现在的男朋友,不是你吗?”
“我是说遇到我之前。”
哦,这样……
向晚摇摇头:“没有。”
“那有很好的两性关系伙伴么?”
“……”
向晚呛了一口冷空气,咳了几声把脸都咳红了。倒是唐辰睿笑了,像是没料到她能经不起撩到这种地步,放下手里的酒精棉,起身给她倒了杯水。
向晚一口气喝了半杯水,窘着脸答:“没有。”
唐辰睿点点头:“这样。”
看着他喜怒都无的表情,向晚想了想,问了句:“那你有吗?”
“嗯?”
“你以前,有情人吗?”
“我没有情人。”
向晚脸上有些微微的笑容起来了,但还没真正笑开到了半途就落了下去,像是为他的这一个答案而心生安慰,转念又怀疑他这答案有几分可信。向晚在心裏惊了一下,为两人之间迅速向前发展的关系而不安了起来。
“你对旁人看起来很容易相信的样子,”唐辰睿玩味地盯着她:“对我倒不是。”
因为旁人比较可信,你不是啊。
向晚在心裏说了一遍,嘴上当然是不会说的。
“我……有话想对你说。”
“哦?”
“嗯,虽然我没有过男朋友,但我可能……有喜欢的人。”
唐辰睿笑了下,连眼睛都没抬。
“是吗。”
“嗯。我说的喜欢不是男女间的那种喜欢,不是爱情,就是纯粹的信任那样的喜欢吧。我希望他能过得快乐,因为他对我很好。嗯,我自己也说不清……”
“为什么要告诉我?”
“因为,我觉得我有责任对你坦白。所谓订婚,不坦白这些话,对你来说不公平。”
唐辰睿觉得很有意思。
“那么,你想过坦白后的后果吗?”他抬眼看住她:“我不见得会接受,我迁怒起来的话,你怎么办呢?”
向晚被问懵了。
她有一瞬间的懊恼,难道还指望他能像宠老婆一样宠她吗?唐太太的位子还没坐上去,她倒先提前试试这特权好不好使了。
她沉默了会儿,小心求证:“你生气了吗?”
唐辰睿给她的手肘处贴上OK绷,放下酒精棉,站了起来。
他走过去拿礼服:“脱衣服,先试一下好了。”
向晚不习惯与他独处,更不习惯与他独处时宽衣解带,听了他的话也没动,用一个不太灵活的脑子满地找退路。
唐辰睿将礼服递给她,走到一旁给自己倒了杯水,没有转身,声音幽幽地传来:“我不会转身,你换你的。速度太慢的话,就不能怪我转身过来帮你了。”
向晚无语了会儿,手脚麻利地开始试礼服。
这是一件抹胸及地小礼服,纯净的白色,缎带上镶嵌碎钻。向晚穿好它很是费了些功夫,她在心裏纳闷,世界上的有钱人为什么总爱给自己找一些锦衣玉食的痛苦,将一件衣服也能设计得如此复杂。向晚反手系缎带,身后一双手及时帮了她一把。
“……”
她微微偏头,就看见了唐辰睿。
他正站在她身后,手势漂亮地将缎带在背后系成了一个蝴蝶结,又顺势将背后的拉链替她拉了上去。他的手指不可避免地触到了她的肌肤,向晚却没有感受到他有刻意的停留。他将一个满含欲望的动作做得光明磊落,向晚不禁去想,若他们之间换一种更平等的方式认识,她现在可能已经对他满是好感了。
他将她绑着的马尾辫散了下来,长发及肩,落地镜中出落了一个亭亭玉立的女孩。唐辰睿看着镜子里的人,语气温柔:“喜欢吗?”
向晚与镜中的自己对视。
她不得不拜服于唐辰睿的审美观,同时也不得不拜服于唐辰睿的雄厚财力,他的审美和金钱一股脑地砸在她身上,竟真的将她这颗小白菜砸出了另一个人格,一个惊艳于世的人格。
向晚忍不住笑了,摸了摸垂下的缎带:“喜欢。但是,太不适合我了。”
“适合的,”他转身,看住她:“我将来的唐太太,适合这样子被人宠爱才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