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自卑和自傲(1 / 2)

世界上的流言都有一个特点,如果当事人置之不理,时间久了,自然也就消散了。

毕竟,世上新鲜事物层出不穷,没有谁会特别关注谁。

围绕李知行和两个女生的三角恋的流言虽然在一段时间里传得火热,但因为当事人通通置之不理,一两个星期之后,也失去了新鲜感,被人遗忘。大概也只有302宿舍的女生才知道真相,然而大家都不会乱宣扬,何况这流言也有一半是假的。

听听八卦,可以调节生活,但也仅此而已了。大家都是高三学生,沉重的考试在前方等待着他们,譬如,开学后的第一次月考来临了。

每个月第四个星期的星期四、星期五两天,高三生都要参加一次月考。

月考的时间安排和高考时间一样,但老师们考虑到有部分同学并非宣州市人,因此将最后一门英语提前了一个小时,从下午两点考到四点,四点考完后,住校的高三同学们就可以回家了。

宣中的学生有两类,走读生和住校生。在高三阶段,学校的走读生和住校生差不多对半开——走读的学生大多是家就在宣州市内,并且距离学校比较近;就算不近,很多家长为了孩子的高考考虑,也会在中学旁边租房子方便照顾孩子。住校生也有两种,要么父母工作太忙无暇照顾,要么是从外县考入的宣中,也只能选择住校。

高三阶段,学校课程吃紧,每周只放假一天,从周六下午第四节课结束之后开始,到星期天结束。每隔四周,学校会放一个双休假,住得稍远的同学只有在这两天的假期中才能回去一次,唐宓正是此列。

高三开学后的第一次月考,唐宓和其他同学一样,提前十分钟交了英语试卷——在所有的学科中她最不拿手的就是这一门,不过这次英语考试比较简单,大伙儿纷纷提早交卷准备回家。

考完后教室里一派欢天喜地,长久住校的同学冲回宿舍,拿着早就整理好的背包和行李准备回家。

三三两两的同学拥向宣中的校门,唐宓和其他舍友挥手:“下周一再见!”

出了学校大门,沿着热闹的街道往东走上两百米,就是公交车站的所在。

在宣中读书的整整两年,回家的路线唐宓烂熟于心,她根本不需要看站牌,只立在公交站台,等着去往西客站的16路车开过来。16路车十分钟一趟,不算难等。

忽然一辆平治驶来,就在公交站前停下。

唐宓并不认为这辆车和她有什么关系,直到副驾驶的车窗摇下,车内的李知行正对她微微点头。

唐宓有些诧异,她记得,李知行是全班甚至可能是全校第一个交卷的人,应该早早就离开了学校,怎么现在还在学校附近?

“去西客站的话,我送你。”

唐宓摇了摇头;“不用。”

“重要的几条干道大堵车,公交车很久才能来。”

唐宓抿了抿嘴,轻轻皱起眉头。星期五的下午,市内经常会堵车,但她没想到,现在刚过四点就开始堵了。

后排的车窗也慢慢摇下来,一个戴着眼镜的年轻人叠着腿坐在车内,手中拿着一本书,抬头看她一眼,又看着前座的李知行:“你要接的是她?”

“是的,大哥。”

这声“大哥”让唐宓一怔,她收回视线,在年轻人的脸上轻轻一停。

李知行的这位兄长有着一张文雅清俊的脸,看上去不过二十出头,比她和李知行大不了几岁。她没记错的话,李知行是独生子,没有大哥。那么,这位青年大约是他的堂哥或者表哥。

一瞬间她打定了主意。

“不用了。”她重复道,指着由远及近驶来的831路公交车,“换地铁就可以了。”

我坐公交车,去前面831路公交车排队等着入站,却被前面的平治拦住了路,不停地摁喇叭。

李知行心知唐宓坚决起来是什么样子,也没时间再劝,一言不发地转过头去,吩咐道:“张叔,开车吧。”

车窗随即撂下。

车子驶出之后,李泽文回头看了看跟在自家车子后面的831路公交车,公交车上非常拥挤,那个女孩的身影淹没在了人群之中,再也看不到了。

“她是谁?”李泽文说。

李知行从前座回过头,看着自己的堂兄。

“她叫唐宓,是我的同班同学。”

“对同班同学这么热情?隔着一条街看到她,都不惜绕远路来接。”李泽文忽地微微笑,“当然,是挺美,身材也好,但我不知道你什么时候改变了审美,看上了穷人家的女孩?”

“哥,你怎么知道她是穷人家的女孩?”李知行问。明明唐宓上身穿着校服,下身穿着牛仔裤,是很普通的女孩打扮。

李泽文说:“她虽然穿着校服,但衬衣明显洗得发白,而且我记得,你们学校并不强迫同学穿校服——譬如你就没穿,可见她没多少衣服可以穿。裤子是牛仔裤一时半会儿是看不出来新旧,但注意她的鞋子。那双运动鞋保护得还不错,但磨损很多,一看就穿了好几年。”

“你说得对……”李知行无奈叹息,干吗跟自己的堂兄较劲呢?

“她怎么样其实无所谓。最有趣的是你,你并不因为她的拒绝而生气,早就料到了?”

“她从来都这样,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李泽文饶有兴趣地推了推眼镜:“你喜欢上了灰姑娘,准备当拯救灰姑娘的王子?”

“大哥。”李知行收了笑容,表情严肃起来,和兄长对视一眼,“她是姑父的外甥女。”

李泽文原以为自己的堂弟会坦然承认自己喜欢灰姑娘,但没想到获得了如此让人意外的消息,饶是他也有点儿意外,问:“这么说,她是农村出来的?”

“是的,和姑父一样,她是嘉台县人。”

“既然和你同班,她学习不错?”

“她学习非常好,我不如她。”李知行说,“她平时的成绩从未下过年级前三,在今年年初的数学冬令营中,拿了全国一等奖。”

“女生拿到奥数的全国二等奖?那确实厉害。”李泽文知道这个奖项的难度,谈性浓了一些,他把书放在一旁,“倒也不愧是姓唐的。”

他的潜台词李知行很明白。她和姑父一样,从农村出来的孩子,出身太过于贫寒,只得发愤图强,试图用优异的成绩改变命运。显然,他们的姑父是一个成功的例子,唐宓也许就是下一个。

李泽文手指轻轻弹了弹书页:“不过……她既然是姑父的外甥女,怎么也姓唐?”

“我知道的也不多,但听老师提过,她很小的时候就没了父母,她一直跟着她母亲姓。”

李泽文眉目一动,并未太惊讶,只点点头:“父母双亡,容貌美丽,头脑聪明,自卑自傲夹杂在一起,性格敏感又多疑,和这种女孩子打交道,估计挺难。”

这评价如此精准。

李知行无奈一笑:“大约是吧。”

“既然你碰壁次数也不少了,还迎难而上?”

“怎么说呢,虽然她是很难打交道,但从某种程度上说,反而是个有趣的人。目标明确,喜怒分明,做事一心一意,极其努力。学校里从农村出来的同学不少,但努力到她个程度的,我真是没见过。她不愿意轻易接受人家的好处,但她一旦接受,也会诚心诚意地道谢。”

李泽文瞥了一眼弟弟,若有所思地开口:“她是姑父的外甥女,说起来和我们李家没什么关系,亲戚都算不上。”

“我起初并不知道她是姑父的外甥女,知道之后才觉得……”李知行没有说下去,微微蹙眉,“哥,她家不是一般的穷,她每个月都拿着学校给的助学金生活。”

李泽文挑眉看着弟弟:“嗯,姑父没资助她?”

李知行摇了摇头。

李泽文问:“是姑父不资助,还是她不接受?”

“我不知道,但两者大约都有。”

”李知行说,“高一的时候,我刚刚知道她是姑父的外甥女时,去问了姑姑是否有这回事,怎么从来没听她提起过,你知道姑姑怎么说?”

李泽文挑了挑眉。

“姑姑当时嫌恶地说‘她居然考到宣中了’?,然后又说,唐家的那些讨厌鬼,最好一个都别踏她家的门。”

李泽文难得地沉默了一下。

“我之前以为,她对我的态度只是偏见……”李知行叹息,“见到姑姑的态度后,才知道,她的举动也不算夸张。”

李泽文说:“她家还有什么亲戚?”

“其实没有了。她父母双亡,只有一个六十多岁的外婆。她平时住校,每个月都会回家一趟,就是去看望她外婆的。”

经过两个小时的颠簸,唐宓在嘉台县汽车客运站下了车。

九月底的天气,天色已经渐渐擦黑,若是白天里,车站外有着许多招揽客人的中巴车,现在也只剩寥寥数辆。

唐宓对这些车是再熟不过的,她紧了紧书包,看准了一辆中巴车,连忙上了车。

两年以来的每个月,她常常坐这辆大巴车,车上的司机和售票员都熟悉。

售票员是个四十岁的中年女人,笑容很和善。

“哎,小唐啊,又是周五,回家了啊?”

“是啊。”

“回来就好啊。去后面找个位子坐吧。马上就开车啦!”

车上人已经很多了,唐宓在后面寻了个位子坐下,把书包抱在胸前,很有耐心地等待中巴车发车。

很快,中巴车的夜灯打开,照得前方道路一片雪亮,在汽车“轰轰”的马达声中,蓝色的小中巴车拐了个弯,驶出了城郊,在乡间道路上欢快行驶起来,满车的人随着汽车颠颠簸簸。

历经一个小时的颠簸之后,唐家村终于到了。唐宓和售票员阿姨打个了招呼,背着书包轻快地下了车。

今天月色很好,给这乡间的水田荷塘笼上了一层银辉。在星月的照耀下,唐宓沿着田间小路朝着远方的灯光一路小跑。厨房里有灯光,她一把推开门,大叫起来:“外婆,我回来啦!”

屋内的灯光很暗——省电的缘故,外婆一直用着瓦数最低的灯泡——但是这不要紧,灶里的柴火烧得很旺,也将厨房映得通红。外婆在灶台前的模样和她梦中的一样,分毫不差。

瞧见她回来,外婆笑了,拿着锅铲继续翻炒着青菜,说:“我想着你今天也该回来,把书包放下,准备吃饭吧。”

唐宓冲进老旧的堂屋,把书包一扔,又冲回来。

“外婆外婆,我来做饭吧。”

“饭本来就要熟啦,你去把小锅里的鸭汤盛出来。”

唐宓一怔:“外婆,你杀了鸭子?”

唐宓揭开锅盖,看着锅里炖得烂熟的酸萝卜鸭肉,眼睛微微一酸。

经济条件所限,她知道外婆平时在家,是从来舍不得吃肉的。

“你要高考了,我听说考前最缺营养了。”外婆不在意地说,“快点儿盛出来啊。”

“外婆,不要杀鸭子啦,留着下蛋多好。我非常聪明啦,学习很好的,根本不需要这些所谓的营养。”

外婆瞧她一眼:“我吃过的盐比你吃的米还多,你懂个啥?刚回来就跟我学嘴!”

“外婆别生气,我知道了。”

唐宓马上露出个大大的笑容,听话地把鸭汤盛出来放到小桌上。

外婆把炒的白菜盛出来,用小盘子装好,放在木桌上,铁锅里的米饭也做好了,祖孙两人在昏暗的灯光下吃着这顿饭。

外婆一个劲儿往唐宓碗里夹鸭肉:“多吃点儿。”

“嗯,我在吃呢,外婆你也吃。”

唐宓大口大口地吃着鸭肉,也给外婆碗里夹了一块翅膀。

外婆把鸭肉夹回她碗里:“我牙咬不动,你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