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金钱的意义(1 / 2)

一个学生如果在一所大学待了四年以上,那么几乎可以说对学校的花花草草都熟悉得跟自己家一样。尤其是对唐宓这种吃了整整四年食堂、在学校的时间占据了她人生中百分之九十九时间,离开学校就快活不下去的人来说,她对学校的了解程度简直无人出其右,闭着眼睛都能走到宿舍,看着天都可以骑车到图书馆,就连在图书馆占座都可以总结出一套行之有效从不落空的办法。

研究生阶段的课程还不算少,研一上学期的必修课有六七门,货币投资学、计量经济学等,这几大类专业课程必修课更多,老师留下的作业的研究性非常强,但总而言之,课程的紧张程度和本科阶段的双学位比反而轻松一些,因此,唐宓也终于有了思考的余地。

本科阶段里,她花了太多时间学习数学,从来没真正思考过金融啊经济啊这种学科是怎么一回事,书上怎么说就怎么背诵,考试照着书上的答案和老师的讲授填上去就好了。至于专业课里的数学,那也叫事儿?她的高绩点是跟她的数学分不开的。就算是专业课成绩略差,自然有满分的数学来拉扯绩点。

现在,她开始思考自己所读专业的意义,试图从裏面发现意义或者乐趣。她还跑去开了股市、期货等投资的户头,投入很少的钱,了解其运作规律,试图弄明白自己到底处于一个什么行业。

唐宓的导师是金融研究中心的着名学者,名叫章斌,三十五岁就当了正教授,今年也不过三十九岁,正是年富力强出成绩的时候。这些年来,他发了十几篇高水平论文,专着也有好几部,在经济学上颇有建树,他外表儒雅,授课水平高,关系广泛,一直被誉为学院里的男神老师。

导师的人脉关系对学生助力颇大,尤其是在这个和钱打交道的行当,所以,导师优秀,自然对学生要求比较高。他认为本学院本科一大批优秀学生,要么出国要么工作挣大钱去了,真正留在本校读研的不多,因此每年不过招收一两个研究生。

今年,他也只招了唐宓和陈卓航两个人,对两人寄予厚望。

开学后第一天在导师办公室见面的时候,章斌就跟两人谈了国内经济金融行业的现状,随后又说:“任何金融模型都要建立在数理基础上。你们两人应该发挥自己的优势。”

唐宓说:“我会努力的。”

陈卓航怎么会落后,也跟着表态自己一定努力。

对好学生章斌从来不吝啬奖励,他满意地点了点头,给他俩开了书单和资料。

两人拿着章斌给的书单和资料离开了办公室,陈卓航深呼吸一口气,侧头去看唐宓,跟她说:“以前的事情是我不好,请不要跟我计较。”

“没什么。”

对和陈卓航的芥蒂,她早就不在意了。她和陈卓航没仇没怨,曾经有的矛盾也烟消云散,现在两人是同学,好好合作还是有必要的。

“那就太好了。”陈卓航喜形于色,“你有时间吗?我请你吃饭?”

“吃饭就不用了。”唐宓摇头,“我还要去图书馆。”

“我也去图书馆,一起?”

唐宓没有拒绝。导师手下的新研究生就她和陈卓航两人,没必要搞得太僵。陈卓航学习确实不错,数学和英语水平很扎实,不然也不会被大牛导师看中——虽然学院里有种说法是“真正优秀的学生要么去工作要么出国”,但这并不全面。优秀学生里总有人因为种种原因无法出国深造又没有工作,唐宓是一例,陈卓航也是。

研究生和本科生不一样,研究生的假期是随着导师的心意确定的,十·一这种假期只放了三天,唐宓抽空回了宁海一次看望舅舅和外婆。

唐衞东已经恢复工作半年,身体的各项指标很正常,开始忙碌起来,但因为吃药的后遗症,他比原来胖了不少,正在努力锻炼身体。

好在他现在工作压力不大,对他恢复身体很有帮助。

外婆对宁海的生活还是无法习惯,每天除了早晚两顿饭几乎无事可做,唐衞东每天都是七点后才回家,母子俩能聊的内容也少——而且一起生活久了,各种矛盾也日益凸显出来,偶尔也会有争执发生。

比如有时候唐衞东看资料较晚,外婆就不高兴;再比如唐衞东打算带着外婆出去哪里玩一玩,都被外婆果断拒绝。这种情况,也确实让人担忧。但哪怕唐宓是神仙,也解决不了这种矛盾。

外婆叹息:“要是你舅舅再婚了,有人照顾的话,我就可以回村子里去了。”

对外婆来说,在大城市里生活,也就是生活罢了,她最想念的,始终是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和那栋灰扑扑的土墙房子。

“舅舅打算再婚吗?”唐宓问。

“你舅舅没说。”

唐宓想了想:“外婆你见过有什么女人来找舅舅吗?”

外婆摇了摇头,然后又叹了一口气。

不过倒是也不着急,唐宓想,舅舅对自己的人生也是有打算的吧。

十·一假期之后,唐宓回到宿舍,宿舍里空空如也。研究生阶段和大学、高中阶段的交友关系截然不同。宿舍的四个同学,两个都是外校考入的,有一个还有工作两年的经历,已经有男友,只有一个是本校考进的,是唐宓的大学本科同学。

本科阶段,人和人的交往更为单纯。到了研究生时代,同学们的交往难免更现实一些。每次宿舍夜谈的时候,唐宓都能听到舍友们对各种男生的打分评判,她们找男朋友的标准,“是否有钱”就成了最重要的一条。

唐宓现在虽然和人交流没问题,但天性冷静自持,身边没有了赵幸丹,也不太能跟人热络起来。唐宓和舍友们的相处不会有太大问题,但无论如何也找不到那种密切的感觉了。

本科阶段,她每天都很忙碌,白天忙着上课,晚上要么啃双学位要么和李知行一起上自习,周末则是数学双学位和参加欧几里得俱乐部,虽然忙,过得异常充实。研究生阶段,不会再有人跟她一起上自习,也没有数学俱乐部的活动了。如此,唐宓身边一下倒是空了不少。

常常出现在唐宓身边的,倒是黄明明。

课余时间,她有时候会跟黄明明请教编程中遇到的问题,黄明明教得很耐心细致诚恳,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经过大四一年的努力,寒暑假都不懈怠地学习,本专业的数据分析和处理,唐宓已经可以靠C语言自己完成。数学作为基础学科的作用展露无遗,打好了数学基础,思路确实清晰,学编程都比别人容易一些。

黄明明现在也到了大四,她对就业没任何兴趣,已经确定保研在本校读到博士——照说以她的履历和论文,申请个MIT都是小菜一碟。

“我不想出去,在国外不容易适应……”黄明明说,“再说,学计算机也没必要去囯外呀。我很多网友都是国外名校的,他们在研究什么,我很清楚的。”

“是吗?”

“其实,我很鄙视那些出国的。”黄明明继续说下去。

“咦?”这对唐宓来说倒是个新闻。

“现在国内的计算机技术又不差,有什么必要出国呢?”平时的黄明明也是不爱交流的人,但说起自己本专业的话题精神焕发,“那些觉得去美国才能接触计算机前沿知识的,我看来,都太愚蠢了。真要学好哪里都可以。”

虽然她没有指名道姓,只是一概而论,唐宓却替李知行感觉到中了一枪。

“当然,我不是说李知行很蠢——”黄明明亡羊补牢般补上一句,越发欲盖弥彰。

唐宓露出了笑容,宽慰她:“你站得比我高得多,了解的消息也比我多得多,我想你的说法应该有自己的道理。”

“哦……”黄明明倒是没想到唐宓这么直接,讷讷说,“我真不是说他……李知行,还是有些想法的。”

没想到能在黄明明这裏听到李知行的好话,唐宓有点儿吃惊地看着她。

“我是不喜欢他……”黄明明不太情愿地说,“不过观察久了,他的确实实在在地做了一些事。”

唐宓看她一眼。黄明明不愧是曾经当过跟踪狂的人物,对李知行的了解果真非常深刻。

黄明明深思熟虑地开口:“这几年,他的信息研究会主要做两件事,一个是了解最新的技术进展,一个是请IT行业的着名人物来讲创业经历。所以我猜,他大概打算自己创业的。”

李知行从来没跟她提过自己的人生规划和安排,但唐宓也不蠢,内心也大致猜测,此时听到黄明明言之凿凿地说出来,进一步印证了自己的猜测。

唐宓说:“我想,自己创业可不容易。”

“是的。”黄明明感受很深地说,“现在IT行业的格局已经基本形成。大公司完全垄断市场,新诞生的公司很难拼过大公司,要成长只能依托大公司的平台,不过,我觉得这样不太对。”

“会减少竞争吧?”

“是啊。只有竞争才会促进新技术的革新。”黄明明道,“你注意到了没有?互联网在这十几年来完全没有任何新技术出现。”

唐宓点头。在这一点上,她和黄明明达成了共识。

“我想并不至于毫无希望,虽然没有新技术,但是改良和改进是有的。”唐宓说。“新技术的诞生,会意味着更广阔的市场,也许会将以往的格局完全改变。”

“是的,新的技术会带来新的机会。”黄明明露出大大的笑容,看上去容光焕发,“你说得对,所以我要继续读下去。”

唐宓莞尔。黄明明虽然有时奇怪了一点,但人都是多面性的,她对真理科学的追求也让人感动。

研究生阶段,学院里也有很多协会,本科时她一个本学院的协会都没有参假期,到了研究生时期,她依然没太大的兴趣,只不过在老师的建议下,参加了一个资产研究类型的协会。

那些喧闹,常常需要聚会的社交性协会实在不是她的选择,相比之下,研究类型的协会更适合她,这个协会以研究为主,总共二三十人,大家聚在一起分析和讨论,也有些收获。不过,这些收获都比不上唐宓在欧几里得俱乐部的那四年时间——那一周一次和全国最聪明的天才们讨论时所收获到的思想和方法,让她受用终生。

因为加入协会,她还参加了一次大型的活动。经管学院每年都会和几家大型的投行和公司搞一个资产管理峰会,这几年协会搞得越来越大,需要的人手也越来越多。

按照惯例,唐宓所在的协会的成员们成了这场管理峰会的志愿者,众人都挤出时间来筹备会议——不得不说,这种组织活动很锻炼人,活动筹备办公室里,同学们疯狂地打着电话,联系各种人。唐宓也有任务,主要是校对各位主讲的报告,整理成文集打印几百本。

在峰会进行演讲的有十六个人,有企业领导,有政府官员,还有经济学专家,他们发来的文章涉及经济金融领域的方方面面,为确保文章的精确性,还是需要有人校对。

唐宓因为为人谨慎、学习优秀,被众人推选出来做这份工作。

时间紧张,唐宓一篇篇读着各个主讲人的文章。校对工作不算容易,主讲人的报告都是上万字,纯英文的报告占了三分之一,报告中的数据也不少。

因为时间太紧张,她没去食堂吃饭,陈卓航给满屋子人带了饭回来。

拿过他递出的饭盒,唐宓跟他道谢:“谢谢。”

“客气什么,都是集体的事情。”

陈卓航在她身边坐下,和她边聊天边吃饭。

“怎么样?这些文章有错误没?”

基本上没问题,唐宓放下筷子抽出一篇文章,“只有这篇,我感觉数据有点问题。”

陈卓航凑到她身边,看了看。

这是一篇来自某企业家的文章,用数据说明一些风投的案例,文章的干货非常足,有着大量的数据。

“哪里有问题?”

“你看,提供的数据和后面的分析不符。”

唐宓把疑点划了出来,出示了自己的演算稿纸,陈卓航恍然大悟:“确实是,你把疑点写上去,再发邮件回去吧。”

“嗯,已经发了。”

陈卓航好奇地看:“是谁的文章?”

唐宓翻了翻作者名字。

“江源生。”

陈卓航笑:“看来让你做这个工作,还真是对了。”

唐宓不觉得这裏面有“对”或者“不对”,但她确实觉得这份工作不错,毕竟,主讲人都是各自领域的厉害人物,这些报告都是众人的思想凝聚而成的文字,对她的学习和思考也大有裨益。

资产峰会在十一月初的周末召开,作为主办方的学生,唐宓被安排去了峰会主办现场的酒店当接待人员,接待前来参会的听众——听众们都是业内大公司的在职人员和部分高校的专家,全国各地的都有,说是接待,其实也就是给参会人员发发资料,带路去酒店前台登记这些琐碎工作。

接待主讲人的责任轮不到她,是学院的领导和合作单位的领导负责。

在酒店大厅忙碌到中午后她终于有了休息时间,陈卓航也是接待人员之一,他拿过一瓶矿泉水给她。

“很累吧?嗓子都哑了。”

“其实还好。”唐宓想了想。

陈卓航笑:“你本科的时候没参加过这种活动吧?”

“是的。”

这确实是唐宓头一回参加这种大型的和金融经济有关的社会活动,本科四年,她和本专业的活动都是绝缘的,赵幸丹倒是邀请她参与过,唐宓婉拒了。

陈卓航忍不住笑了:“虽然是第一次,但你做得挺好。”

抿了抿嘴,她是不喜欢说话,但也不至于接待工作都做不好啊。

“问一下,你们是这次峰会负责接待的京大学生吗?”

说话人是一名五官秀美、漂亮优雅的中年女士。她有些偏瘦,白色大衣长度直到脖子上一串银色项链,站在接待台前像一幅静谧的挂画。

中年女士的气场很足,预示着她的身份不容小觑,陈卓航马上站起来,客气询问:“我们是京大学生。请问您是?”

来人缓缓地温柔一笑,递过一张名片。

陈卓航客气地接过来,示意唐宓也过来看。

江源生。

原来是这次峰会的主讲人之一,远大公司的董事,也是本次峰会里,主讲人中唯一一名女性。女人在这个行业前行,受到的阻力比男人大很多,她能取得这种成就,能力绝对不容小觑。

“江女士您好。”陈卓航略略欠身。

其他人都去吃饭了,现在接待台前只有他们两人。

江源生轻轻一笑,她相貌端庄,笑起来别有一种魅力。

她说:“刚刚问了你们的老师,说是你们发现了我报告里的数据错误,我特别来感谢那位同学。”

陈卓航笑着指了指唐宓:“是她发现的问题,我同学,唐宓。”

唐宓以手按着及膝的工作裙站起来,冲来人略略欠身。作为接待人员是要对峰会的主讲人员表示尊敬的。

“真是要谢谢你了。”江源生笑吟吟地看着唐宓,很亲切地开口,“为了表示谢意,唐同学,方便的话,跟我一起吃顿饭?”

唐宓也没想到对方竟如此热情,摇了摇头:“不用谢,是我分内之事。”

“那我们不吃饭了,就在酒店二楼喝杯咖啡吧。”江源生笑容加深,“其实还是因为报告,我还有一点疑问。”

“呃——”

唐宓实在不知道怎么形容心中的感受,数据计算出了问题,改了就是,有什么可以讨论的?

“去吧。”陈卓航推了推她,对她使了个眼色。

这次讲座的主讲人都身份卓然,能和他们吃饭闲聊,相当于打开一条未来的通道,对唐宓来说怎么都不是坏事。而且陈卓航认为,对方是个女人,也不必怀疑对唐宓有什么企图。

“好的,江女士。”

这次峰会是在一家五星级酒店办的,酒店的外观装修无可挑剔,二楼的咖啡厅也是如此,装修异常精美,被花木隔成了一个个小包间。

江源生的秘书没有跟来,现场就她们两人,服务员毕恭毕敬地跟上来点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