舱门被关上了很久,宗阙并未动身,只轻轻翻看着玉简之上的文字,偶尔以灵气注入其中,更改一二。
【宿主,乐乐身体好像不太舒服哎。】1314说道。
出去的时候招呼都不打了。
【你没发现什么异常?】宗阙问道。
【什么异常?】1314反问道。
【没什么。】宗阙又修改了其中的一样物品,事情暂时不能确定,还需要再观察他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变故。
……
静室之中青年们在最初的招呼过后交流着剑道,乐幽静坐,并不开口,只是静静聆听着。
他不习剑,但修为到达化神期,很多基础的东西都有涉猎,便是不曾磨练出剑意,基础的剑道还是会用的,而这些人探讨的剑道实在浅显,还在求知阶段,无甚探讨价值。
而且他听的不是剑道,而是他们言语间的信息。
“武朔,你勿要胡闹……”
“卫师妹别与他置气,一会儿告诉师伯就是了。”
“这怎么还带告诉师尊的?”
师尊……乐幽缓缓收紧了拳头,他不仅确定了自己的样貌,还确定了自己身上的痣,同样确定了这是他本来的身体,只是不知为何回到了年轻时,还有了数位友人,还一起出来历练。
这一切真的太奇怪了,就好像他原本的经历是一场梦一样,不,现在的一切才像是一场梦,可他却无法寻到梦境的边缘在何处。
他无法擅自开口,因为未了解信息之前,一切疑问都有可能暴露自己。
“乐幽师叔,你是不是不舒服啊?”武朔靠近探问道。
“没有。”乐幽抿唇笑了一下,“为什么这么问?”
“因为你今天都没怎么说话,难道是跟师尊待在一起太久被责骂了?”武朔问道。
殷长明哎了一声:“不可如此妄议前辈,化神尊者岂是可以随便议论的?”
“失言失言,我……我……”武朔拍了一下自己的嘴。
乐幽看着他们,手指缓缓收紧,他觉得不太对,他的师尊应该是陵江,他这个年岁时,陵江不过是金丹修士,难道他此时是化神?不对,那寥郅又是何人?为何他会在那处醒来?为何那人说能修复他手上的灵器,不对不对……若他手上有这样的灵器,陵江岂会不觊觎?
“小师叔勿见怪,他就是嘴快。”一弟子说道。
“无事。”乐幽目光流转,看向了殷长明道,“方才你是想将我从师尊那处救出来?”
殷长明对上他的眸,连忙收回目光有些不好意思道:“返宗时日长久,亦是想与你探讨剑道。”
寥郅真的是他的师尊。
可他从前并未听过这号人物,乐幽笑道:“多谢你了。”
“不必客气,此次还是要多谢你救了我们,若无小师叔在,我们恐怕撑不到寥郅尊者前来。”殷长明说道。
乐幽掩在袖中的手收的极紧,面上却带着笑意:“你们亦不必客气。”
他没有这段记忆,这个身体是他的,又不是他的。
从前的记忆皆是没有,这个世界也与他从前所处有所不同:“此番回去,你们打算去何处历练?”
“此番回去我只想闭关一段时日,暂时不想历练了。”武朔说道。
“我亦是。”冯陆叹道,“还是待一段时日吧,乐幽师叔此次回去也要稳定一下修为,若是觉得闷,便来紫清峰比试。”
“此次再来,就不找你了。”武朔啧了一声道,“师兄他们可是等乐幽师叔突破等了很久……”
他们相互调侃着,言语间并无嫌疑,乐幽却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信息。
紫清峰。
化神长老紫清真人的紫清峰,他所处的仍是上穹仙宗,只是他原本是没有资格与紫清峰扯上交集的,而且原本在此年龄,他才堪堪过了筑基期。
到达筑基期,炉鼎之体出现,噩梦才刚刚开始。
但他现在明显安然度过了筑基期,腕上的手钏不仅压住了他的阴火,更是掩盖住了他的炉鼎体质。
时间或许还是原来的时间,但人事早已不同,许多事不宜再问,多说多错。
他几乎闭口不言,诸位弟子也只是觉得他应该是心神还未调整过来,并未勉强。
论剑一月,乐幽也多少知道他为何会对面前这些人听着熟悉,紫清峰,元宁座下的殷长明,蓝霜座下卫素。
这些曾经都是上穹仙宗的天之骄子,他这般被碾落尘埃之人只能仰望,是没有与之结识的机会的。
后来他离开上穹剑宗,与他们便再没有交集,正道之中虽道貌岸然之人颇多,却也有不少一腔正直容易被人骗的傻子,傻到让人觉得骗他们无甚成就感。
乐幽陷入思绪,有传音自外而来:“长明。”
殷长明起身道:“师尊唤我,你们先谈。”
“不谈了,我有些累了。”卫素说道,“想回去休息休息。”
“我也回去了。”武朔起身说道,“散了吧,我要回去躺上几日,若是回去,还得日日苦修。”
“武朔。”传音再度传来,武朔愣了一下,拍了一下自己的嘴,“我这张嘴啊。”
“那先散了吧,待回到宗中再聚。”殷长明说道。
“好。”乐幽起身,思索着要再回那处,心中有些没底。
以他如今的修为硬碰化神尊者可没有什么好果子吃,一旦表现有异被对方察觉,可不像从前那么好脱身。
但幸好对方是师尊,不是道侣,还能走一步看一步,若对方按捺不住,他自也有办法,大不了就故技重施,只要对方下得了嘴。
静室门打开,诸位弟子皆散,几人二三相携,冯陆说道:“乐幽师叔,我们是一路的,他们是那边的。”
“好。”乐幽笑了一下,与他并行,心中沉吟着,却听到了身旁人的行礼声,“陵江前辈。”
陵江……
乐幽气息滞住,身体停下,抬眸看向迎面走来的人时浑身血液都有些逆流,心脏鼓动的极快。
他以为他需要一番功夫才能见到这个人,没想到会在此时见到。
他还是那般的清风雅韵,还是那般的道貌岸然,还是那般的让他想亲手剥了他的皮。
真是令人感到亲切和想念。
陵江近前,目光与青年交错时莫名觉得其眸中有些晦暗阴诡,凝神去看时却发现是舱内光影变化的错觉。
“陵江前辈。”乐幽恭敬行礼。
“乐兄不必多礼,实在是折煞在下了。”陵江伸手,面前的青年却收回了手臂。
“前辈修为比在下高,理应如此。”乐幽朝他笑道,“告辞。”
青年天人之姿,如此笑时却极惑人心神,陵江看着他过去的身影回头,难忍的吞咽了一下口水。
寥郅真人的徒弟,不是寻常人能轻易招惹的,即便他是金丹修士,在化神尊者面前也不值一提,但若是他自己愿意,即便是师尊也不能阻拦。
乐幽转过拐角,眸光划过那回头之人,跨过去时眸中浮现了极血腥的笑意,既然如此主动上钩,就怪不得他了。
光影明灭,冯陆蓦然觉得背后有些发毛,左右看顾却未发现任何异样:“乐幽师叔,我先走了。”
“好。”乐幽朝他笑了一下,停在了之前的舱门外时轻沉了一口气,轻轻敲了下门,“师尊。”
“进。”其中传出未带什么感情的话语。
乐幽沉下思绪,打开了舱门,在看到那室内静坐之人时对上了那双眸,心神微微收紧。
化神尊者,他以往即便遇上化神尊者,也不会这么紧张,此人只是坐着,带给人的压迫感也太强了。
他绝不是陵江那样易与之辈,想要与之打交道,必要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
之前不知身份,离开时未行礼,如今必要有所解释。
乐幽顶着那目光踏入,转身带上了舱门,近前两步行礼道:“师尊,弟子失礼。”
宗阙看着面前思绪极多的青年,开口道:“无妨,可有所得?”
乐幽不闻他情绪,略微抬眸,对上那只是平静看着他的人道:“弟子愚钝,未有所得。”
他竟问他剑道?莫非还真的把他当成弟子培养?
此刻还是莫要暴露为好,谁知道原本的他悟到何处了?
宗阙观他言行,原本的小徒弟爱娇,每每有所得总是忍不住想要夸赞,有些孩子心性,如今这个,虽执弟子礼,却未真的将他认作师尊,反而有试探之意。
如此心性变化,与前世相关,但应是未有今世记忆。
原不想他受苦,未曾想还是尝了一遍,前世也好,今生也罢,眼前人于他,不过是那个人罢了。
他的目光不动,乐幽背后的汗毛皆是竖起,隐有薄汗,就在他觉得自己被发现时,听到了传唤之语:“过来。”
乐幽身体一僵,无法反抗,即便他一时心中想了千万种办法,此刻也无任何方法反抗面前的人,他轻沉了一口气,捏紧手指走了过去,停在对方面前时看着对方伸出的手,神识已探入了储物戒中,却发现对方并未拉他入怀,而是手中放了一枚储物戒。
“师尊,这是何物?”乐幽心神微松,同时还伴随着无尽的复杂。
“二十道剑意玉简和求援玉简。”宗阙说道,“你收好此物,若有意外,当能撑到为师来时。”
乐幽手指微紧,看着那枚戒指,又看向了面前之人。
化神修为剑意玉简,即便对上化神也是不虚,他竟给他这个?剑意离体入玉简,便是无主之物,只受执玉简者控制,他可知若他将来想要用来对付他本人也是可行的?
“多谢师尊。”乐幽沉住了心神,拿过那枚戒指,看着对方收回的手,轻轻捏紧了这枚戒指,神识探入,其中除了玉简还有丹药和灵石。
丹药上品,灵石亦是上品。
除了剑意玉简,他自己的储物戒中还有一件上品灵器,乃是本命灵宝。
养一个炉鼎,他还真是尽心竭力。
可养一个炉鼎,真的需要做到如此地步吗?
“功法不可运转,剑道还需打磨。”宗阙看着他略沉的神色道。
无论是何记忆,修为才是傍身根本,原本之道不可行,既有阳路可走,作为师尊,便该避免他踏上原本的路途。
“是。”乐幽未曾想到他当即便让人修炼,但修炼也好,可以避免交流出错。
他未上榻,而是寻了一处空处盘腿坐了下来,打磨着那还处于稚嫩期的剑道,虽是一剑破万法,可是习剑甚苦,原本的他不知为何选了此道。
“专心。”宗阙开口道。
乐幽收拢心神,好歹开始认真打磨剑道,但不能太快,要不然超过他如今领悟,便难了。
这一打磨便是一月有余,乐幽未敢分神,那坐在一旁的人也未扰他。
宗门近前,飞舟停下,将外门弟子放下,又入内门时乐幽从入定中抽离出来。
虽然修为不高,但很是扎实,明显是一点一滴修炼得来的,未有任何丹药催化的痕迹。
飞舟停稳,弟子们皆是离开,乐幽起身时甚至未离开此处静室,便被身旁之人挥手带离了此处,直落一处峰顶之上。
洞府极大,庭院宽敞,灵气充沛,峰顶高耸,完全是化神尊者的规格。
二人落地,宗阙看着身旁正压着情绪打量此处的人,伸手再设数道结界,以灵器罩住了此处。
乐幽观他动作,本是心神微紧,却见他伸手道:“蔽日给我。”
乐幽抬手,将手钏取下放在了他的掌心之中,看着他拿过,其离开时道:“这段时日暂且勿离开峰顶。”
他的身影消失,已入洞府,乐幽站在原地,仰头看着头顶那隐隐散着波光的灵器,他本以为对方到此也该暴露本性了,结果对方对灵器的兴趣比对他大。
他体内阴火全靠蔽日压住,若此灵器为他所炼,他不可能不知道他的体质。
压制是为了不让他人发现,可让他打下如何厚实的基础又是为何?
炉鼎之体修炼最快的方式就是丹药,一切力量皆可化用,只是本身强弱于否无关紧要,因为也无使用的机会,不过是为他人做嫁衣。
但不管如何,对方愿意让他修炼这是好事,只要有了修为,命运才能握于自己的手上,至于他的目的,待他真的修行圆满,可不会那么好控制。
宗阙闭关,检查着那灵器之上的裂痕,点燃心火,以无数天材地宝注入其中,提炼淬取,再融入那裂缝之中。
灵器愈合如初需要时日不短,乐幽待在峰顶探查各处,却发现这峰顶除了他如今的师尊,就只剩下他一个人了。
其他的徒弟呢?
此事未解,乐幽也寻到了自己的卧室,屋舍极简,却收拾妥当,其中有不少留下他气息认主的东□□自一间,聚灵阵覆盖此处,灵气源源不断,行至窗前,庭中景象尽收眼底,比之他从前在陵江峰住的茅屋不知道要好了多少倍。
还真是被娇养长大的,不知人间疾苦。
乐幽坐在榻上,轻轻抚摸此处,躺了上去,便是在此处睡熟,灵气也会源源不断滋养他的身体。
他的手臂搭在额头上,轻轻闭上了眼睛,真安静啊……
……
几个时辰缓缓划过,床上躺着的人轻轻动了动眉头,从一片漆黑中醒转了过来,眼睛睁开,他还未看清周围景象,口中已有呢喃:“师尊……”
周围未有回应,乐幽从榻上起身,看向周围景象时眸中有疑惑划过,他下床打算出行,却蓦然看向了自己的手腕,蔽日不见了!
他从房中离开,却觉师尊房中有气息流动,可想要进入,其上却有结界。
他回来了?可是到底是如何回来的?乐幽揉着额头,却没有这段经历的任何记忆,内视体内,阴火遍布。
难道真是心魔?
乐幽心中不安,入了房间盘腿调息,可体内阴火却似是虚妄一般无法调动,内视自身,并未发现心魔的痕迹。
可他当时的确对那救他命者动了杀念,师尊不容亵渎,幸而师尊拒绝了。
他其实不该有此忧虑的,师尊他素来洁身自好,不染邪门歪道,又岂会随意与一人行双修之事,至于救命之恩,还需他自己去报。
内息无法调动,乐幽从体内调出剑道打磨,却发现比从前似乎盛了不少。
到底怎么回事?难道他梦醒之余自行行事?又或是修行哪里出了问题,记忆也出了问题?
乐幽心不能静,索性从戒中取出了朝晖,落于庭院之中,不用灵气,不动剑光,只练招式。
周围是从前之景,磨砺是从前之式,剑式挥动,如今他已至辟谷,无需饮食,休息时日更是拉长,一练便是三月,中间未有终止,亦再未发生变故。
灵气朝洞府之内聚拢时,乐幽收剑,心已平静了下来。
灵气迅速汇聚,蔽日再度成型,其中又蕴了宗阙一丝剑意,心火收起,手钏落于掌心,神识轻扫峰中,察觉庭院气息时宗阙从房中走出,待见庭院中的青年时还未开口,青年笑意已露,一身明媚的迎将上来:“师尊!”
宗阙目光微顿,看着面前似拢尽光芒的青年,明白是换了回来,但似乎仍未有异动。
“师尊?”乐幽对上他平静停留的目光,一时以为身上有何不妥,四下打量。
“手。”宗阙垂眸说道。
乐幽伸手,看着被那修长双手重新扣在腕上的手钏,已再不能察其上裂痕,心中热意翻滚,竟不知如何宣泄:“师尊为徒儿辛苦,徒儿实不知该如何报答。”
“时日长久,不急。”宗阙松开了他的手腕道。
“是。”乐幽轻轻抚摸腕上,一想到时日长久,竟是满心的欢喜,“徒儿定会好好修炼。”
“嗯。”宗阙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