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2 / 2)

为我医相思 煌瑛 3388 字 9个月前

从王府的账房领赏出来,小风才放心大胆地透了口气,“你怎么那么有自信?什么蝶单飞?我都没听过!”

“蝶单飞就是相思病中最狠毒的一种!”小蝶白了哥哥一眼,看着花圃上成双成对的蝴蝶,说:“一对儿蝴蝶好好的,忽然一只死了,另一只就成了单飞,那种痛苦就是‘蝶单飞’。”

“天,你连人家相思病惦念的是活人死人都看得出来?!”小风倒退了两步,崇拜地上下打量妹妹。

小蝶不以为然,“想的是活人,心裏知道还有机会,脉象虽然虚缓却不空沉;想的是死人,心裏明知道再没机会,万念俱灰,脉象当然不一样。这些都写在我们药宗的基础读物里——你到底几年没看过书?”

“我这就回去补……”小风心服口服,连连点头。

“书本知识虽然重要,但更重要的是收集情报。我问过赵大叔,他说王爷卧床不起是因为青楼里死了一个叫‘红伞’的花魁。”小蝶耸耸肩,“看病和算命一样,多掌握一些资料不会错!”

“你耍诈!”小风恍然大悟,“你都是从赵大叔那里问来的?!那你怎么知道他明年春天肯定好?”

小蝶鄙夷地瞅了瞅哥哥,“患蝶单飞的人,到了不为死人相思的时候,自然会好。看他的声色,色厉而内荏——别看他目光狠辣,但却没有深厚的气势,看久了会发现他只是个喜欢装腔作势、故作威严的少年。这种人,与其说他会为别人动心,不若说他是为自己的浪漫情怀倾倒——他只是把自己想象成玉树临风、情怀高尚、忠于爱情的悲剧主角。更何况,一个流连青楼的人,哪里会懂得真正刻骨铭心的相思病?等到明年春天,青楼必定又会捧出花魁,到时候他就会忘了那个让他痛苦的死人,拜倒在其他活色生香的美女裙下,开始人生新的艳遇——这种事情还少见?我不过套用一下。”

小蝶笑了,掂掂手里的钱袋——少说也有三十两。

“真正的相思病,我只在书上看过——要真有那样重情重义的人,让我倒贴几个钱看病也值啊!”

夜色沉沉地笼罩在这个错落有致的院落上空,重重叠叠的阴影里,一处窗纱透出黯淡的昏黄。

“岂有此理!岂有此理!”一个年迈的声音刻意压低,似乎在提防着隔墙之耳,“那病明明难治,他怎么能这么轻松就见效?必定有诈!”

一个暴躁的老人在屋中踱来踱去,另外两个老人斜倚在八仙桌边,无语地看着。那来回走动的,正是顺元堂的老板秦有闲,八仙桌边的是他两个同行:圣元堂的马有容、合元堂的吴有直。

“我听王府的花工说,”马有容抚摸着山羊胡,眉头深蹙,“王爷下午服了那小子的药,傍晚就能起身。估摸着一两天就能走动——这也太神了!他医术再好,也没道理让一个卧病体虚的人这么快就活蹦乱跳啊!”

吴有直啜了口茶水,哼了一声:“我听说,治病的不是那小子,是他妹妹!连女人也抛头露面,成什么体统——真该到官府告他家教不严。”

“家教不严能治个屁的罪!”秦有闲踮着小步,依旧垂头丧气地来回溜达,“本来指望他栽个跟头——最好是让那个喜怒无常的王爷给削了脑袋;谁料到反而成全了这小子。刚才还听说王爷厚赏了三百两送到他府上。呸!他再这么猖狂下去,我们都该去喝西北风了!”

秦有闲的话似乎提醒了马有容,他转了转泛黄的眼珠,不怀好意地说:“我倒有个主意,让这麻烦的周氏兄妹销声匿迹……”

“快说来听听!”

三个阴险的面容凑到一起,马有容压低了声音说:“王爷十五岁就领兵平剿黑鹰党的一支,才被皇上封了‘龙虎小将威远王’。黑鹰党关系他的前程,他一向下狠手。我看那周氏兄妹来路不明,而且家中有聚集了许多外乡人——那个什么赵兴一家,都是不久前才来本地,还在王府做过工;那个冯氏父女也是投亲不遇,滞留本地——这不是太巧合了吗?而且王爷的病,就只是这周氏兄妹能治。这其中的蹊跷还用我们推敲?”

吴有直恍然大悟,“啊——那个赵家准是黑鹰党来报仇,赵兴利用当厨师的机会给王爷下了毒!这个周氏兄妹老谋深算,放长线钓大鱼,又治好了王爷的病,骗取他的信任!肯定是这么回事,错不了!我们这就投书官府,抓他个图谋不轨!”

秦有闲迟疑了一会儿,说:“这……恐怕不妥吧!我们只是猜测,又没有真凭实据——诬告可是要反坐的!匿名投书被查出来,不论虚实都要罪加一等……风险太大了吧?”

这句话提醒了那两个开始快乐狂想的同党,三人沉默不语——这把戏玩不好可是会引火烧身。

忽然,马有容又想到什么,喜上眉梢:“对了,我怎么把那人给忘了!”

“是谁?”

马有容阴险地笑了笑,“去年,我家门前倒了个半死不活的江湖客,我怕他死在门口,低了我的名头,所以给他治了治。他好了之后,说要报答我的大恩。这黑鹰党和江湖人格格不入,江湖子弟多半对它恨之入骨,不如找那人,让他了结了周氏兄妹,岂不便宜?”

“原来老弟还有这一手!”秦、吴二人笑逐颜开,“不知老弟去哪里找那人?”

“这个我自有办法。”

小蝶完全不知道一个针对她兄妹的阴谋正在黑暗深处筹备。她正托着下巴,出神地看着桌上白花花的元宝流口水。

小风正踌躇满志向大家讲述他的宏伟计划:“……现在有三处房产很不错:善友巷那个小院落地方宽敞,也清静,只是屋主一定要二百两,少一分也不卖;桃源巷那一处,虽然小了点,但是我观察了一下周围,发现这裏很有升值潜力,不出两年地价肯定会上涨;最后一处是白桦巷,这裏地方也挺大,布局不怎么合理,但是在风水上却很有讲究——我仔细看了,那种格局叫做‘起凤’……唉,算了,风水这么高深的学问,我就不跟你们细说,总之那个地方会出贵人。价钱算来也不贵。大家商量一下,我们哪天去看看?”

赵家三口和冯氏父女却沉默了。

小风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茫然地问:“怎么?难道你们不想搬个宽敞点的地方住?我们找个大院一起住,大家相互照应也都方便,是不是?”

小蝶这时候才从元宝眩目的光辉中抬起神魂颠倒的眼睛,陶醉地喃喃:“哥哥,也许我看错那个王爷了——也许他是个天下独一无二的善良少年……”

小风不耐烦地挥挥手:“行了行了,这梦话你说了一晚上!你继续做梦,我们商量大事呢,别插嘴!”

小蝶又扭头沉迷在元宝的魅力中,耳边只有依稀的人语:

“……我们有个远亲过世了……这两天打算出一趟远门……他在泰州有处不小的产业,我们可能要去接手……以后,大概不会回来了……”

小蝶脑袋一卜楞,清醒过来,怔怔地看着赵兴,瞪圆了眼睛问:“赵大叔,你说什么?你们……要迁往外地?!”

“怎么忽然这么说?”小风也是一愣,“以前没听您提过啊!”

赵兴诺诺地垂下头,张氏也埋头不语,阿牛只是闷不吭声,低着眼睛谁也不理。

小风把赵兴拉到一边,小声问:“赵大叔,凭良心说,我妹妹待人是挺抠门,但您说我这个人怎么样?我们事业才要大展宏图,您怎么这时候走?是不是嫌我妹妹给的工钱少?直说无妨——我给您加!何必这么决绝?”

赵兴尴尬地推开小风的手,啜啜道:“小风,你也太小看我!其实我也不想就这么走了。咱们相处这么愉快……只是,有些事不是我的意愿能左右。”

“这么说是张婶拿的主意了?”小风挑了挑眉毛,决定把个别谈话进行到底,冲张氏招了招手,“张婶,您来一下。”

阿牛似乎下定决心,忽然抬起头冲动地说:“小蝶,其实我们是……”

“阿牛!”张氏脸色陡变,大叫了一声,打断他,“自家的事,你就别烦小蝶了!”她说完,恢复了平日的和颜悦色,冲小风欠身道:“周公子,我们家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一言难尽——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要是有别的出路,我们也不会想着离开。”她咬咬牙,似乎有什么剪不断理还乱的苦衷,让小风反倒不好意思问下去。

小蝶双手绞着衣带,嘴唇动了动,“什么时候走?”

“后天。”阿牛泄气的回答似乎隐瞒了什么。

小蝶双手一划拉,把红木托盘里的银两推到桌上,在盘子剩下约摸五十两,走到赵兴面前,轻声说:“赵大叔,人到外地不比家里。你还要照顾亲戚的产业——这些银子算我一分心意……”

赵兴推托着怎么也不接,小蝶硬是把托盘塞在他手里,两人正在推让,忽然阿牛说:“小蝶,我们不是寻常的百姓!我们、我们、我们是……是……是官府通缉的江洋大盗!最近我爹在附近发现捕快行踪——我们必须走!”

张氏似乎一愣,旋即说:“小蝶,我们虽是大盗,但绝非暴徒——我们不想连累了你。”

小蝶的下巴很没气质地喀啦一声脱臼了……

“你们?”小风崇拜地看着赵家三口,不知道该说什么。

小萼忽然站起来,跺了跺脚,似乎下了很大决心,说:“既然大家都把话说开了,我也要说:小蝶!我们父女其实是……其实不是父女!你别看我这样,我已经十六岁了,只不过从小时起,身体就不成长。还有,其实、其实我们是京城连环劫案的案犯!我们已经选好了时机,这两天打算逃到南洋去。”

天地间忽然安静下来……

“咕嗵——”一声闷响。

小蝶晕倒在地。

小蝶最终没搬家——她的银子不够,只得把现在住的整个小院买了下来。

小风终于离开了那个杂货间改装、靠近厕所的卧房,搬到像样的正房里。

收拾家具的间隙,兄妹二人坐在箱子上,看着天空,吃着烧饼聊天。

“不知道赵大叔他们远走高飞到哪里?”小蝶咬了口硬梆梆的烧饼,“我好怀念他做的饭。”

“真是应了那句老话:真人不露相!”小风感叹一句,“没想到我们家还藏龙卧虎。不知道小萼他们是不是顺利地往南洋去了。”

“希望他们一路上没什么麻烦。”

“你把积蓄都给了人家,我们自己的麻烦才要开始呢!”小风戳了戳妹妹的脑门。

“人家是性命之忧!我们不过是三餐的问题。”小蝶耸耸肩,“明天就能赚回来!只是没买下大院子——我很喜欢白桦巷那一处呢!”

小风不以为然,“那你干吗心急着买这处?等我们攒够钱,再去买白桦巷的房子不就成了?”

“不了。”小蝶淡淡地笑了一下,“这裏挺好!有一天,也许大家都回来,还是聚在这裏好——这是我们大家第一次相遇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