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清风扫过小蝶微润的眉梢,并没有带给她轻松的感觉。
她默默和面前这个大叔对视着……
世界似乎真的不一样了。小蝶心底深处感叹了一句。
本来,她盘算着哥哥这顿饭,吃饱、吃好至少要个把时辰,所以,她终于如愿以偿,大言不惭地坐回了她曾经的专座上。
然而,她再也不是曾经那个令人仰慕的医生——虽然除了外衣和发型,她没什么改变的地方。
等着求医的人默默排着队。队首这个大叔,和她已经对视了三刻……没人主动和小蝶说什么……她的脊背和手心在他们不信任的目光中湿润。
“咳、咳!”小蝶清清嗓子,“这位大叔,看你的脸色微白,似乎是轻度的时疫!”
那长相愚钝的大叔呵呵一笑,“周姑娘,你想学你哥哥?这看病可不是小姑娘办家家酒。别胡闹了!”
……谁胡闹了?小蝶委屈地抽了抽鼻子,偏头去看后面那位大哥。
“这位大哥,你的样子……”
“周姑娘!”人家连话都不让她说完,拧着眉头打断:“你哥哥什么时候来?”
小蝶还没回答,就听到人群发出欢呼:“周大夫来了!周大夫来了!”
在众人热切的目光中,小风从大门走了进来,一副酒足饭饱之后需要午睡的样子。“大家别喧闹!”他若无其事地挥手分开人群,“保持良好的秩序,我很快回来。小蝶,我有点事情跟你说……小蝶!”
小蝶已经离开了座位,怒气冲冲奔后院去了。
“小蝶!小蝶!”小风一边敲门,一边透过窗纸上的小洞偷看:他妹妹似乎躲到屏风后面去生闷气,刚好看不到,不过她怨恨的声音透过屏风,把门板震得喀啦啦直响——
“走开——我再也不想看见你!我的人生被你毁了!”
“有那么严重吗?”小风推了推门,发现没有闩,径自进屋绕过屏风,来到妹妹床边——小蝶听得门响,就抱着枕头严阵以待,小风一露面就被结结实实砸了一通。
“你把我所有的乐趣都夺走了——”小蝶一边打一边又哭又叫,“我恨死你!你为什么要出现在我面前?你走!你走!把我的生活还给我!”
“唉呀!唉呀!”小风夺过枕头,扔到一边,好言安慰:“妹妹,我知道你最近很无聊。我这不是给你找了一份相当有挑战性的差事吗?想不想听?”
挑战性的差事?小蝶擦了擦眼泪,闷声闷气问:“是什么?”
“嘿嘿,你当那三个老头找我,是想拜我为师呀?才不!”小风扶着下巴,满足的神情似乎像是想起了餐桌上的好菜,“他们是遇到麻烦——威远王生病,他们治不了,所以好酒好菜请我出马!”
“但是你自忖没那个能耐,所以要推到你妹妹身上,是不?”小蝶哼哼了一声,言下没有拒绝之意。
“别把你哥哥说得像个不学无术、胆小怕事的废物嘛!”小风挠了挠腮,“我是考虑到:咱们这小院也太狭隘了点儿,住这么几个人还嫌挤。要是威远王这病看好了,少不了有银子赏下来。到时候咱们就可以买个大一些的院落,也能去关外买点好药材什么的……”
这话倒是很有理。
小蝶点点头,“怎么去?我换男装?”
“不。当然是我去——你就这样,给我打个下手。”
“呸!你也不怕人家认出你是涉嫌某某某案的某某某?”小蝶咬了咬牙,“你还敢找上人家的门?!”
小风似乎对这件事不怎么在意,反而问:“你想不想名正言顺当女医生?威远王的病治好了,咱们两个一起扬名立万,看谁能不买你的账。要是你一个女孩儿去,人家不把你赶出来才怪。”
他这句话说得理直气壮,让小蝶狠狠眨了半天眼睛才回过味来,“哥哥,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的心思这么缜密?你真替我着想?该不会有什么别的企图吧?”
“麻烦!”小风在她额头上狠狠一敲,“找两件干净衣服换上。咱们下午就去!”
威远王府的豪华没有给小蝶留下什么印象。
她带着面纱,看什么都是模模糊糊,只记得威远王的寝室静得吓人——地板上铺着一块块小羊皮,几乎能没过脚面的白毛消除了所有的脚步声。
王爷房里的帷幕既华丽又厚实,从外面什么也看不到。
仕女几乎是贴在小风的耳边低低说:“请周大夫入帏诊视。”
小风不大会应付这种气氛,心虚地冲妹妹招了招手,“小蝶,过来帮忙。”
拉开帏幕,小蝶才发现,这裏离王爷的床还有五六尺远——有钱人真是会浪费空间。两名侍女站在红木床左右,为小风轻轻分开床帏,露出王爷的手。
小蝶紧紧跟在哥哥身后,凑上去看了床榻上的人一眼。神仙看病也少不了望闻问切,这“望”可是头一门技术。
一看之下,小风和小蝶不禁都瞪大了眼睛——这就是威远王?他……竟然这么年轻!
那年轻的王爷似乎和小蝶年纪相仿,白皙的皮肤几乎透明,淡淡的眉毛比女人还秀气,连他的呼吸都像处|子一样宁静。若不是他的喉结明显,小蝶真要把他当穿了男装的绝世美人。怪不得古代有荣夷、龙阳、董卿之流,男人长到这份上,不让人想入非非也难……只是他封了一个“威远王”,就未免有名不副实之嫌。
两边的侍女看小风、小蝶傻眼的样子,不禁蹙了蹙眉,轻轻咳嗽一声。
这轻轻一声咳嗽惊醒了小蝶兄妹,也惊醒了威远王的甜睡。
他长长的睫毛本来那么柔和,这时候却从下面射出警觉的寒光。他睁开眼睛的一瞬间,所有的温绵之态忽然一扫而空,仿佛有股冰流从他的眼角蔓延到全身。
那对幽深的寒星直视着小风,又转向小蝶,让这兄妹俩噤若寒蝉。
“你就是雍州的名医?”他似乎有些疲惫,闭上眼睛问。
小风急忙应诺。
“你看我得了什么病?”他又懒懒地问,仍然没有睁开眼睛。
小风故作为难,说:“这……只能对王爷本人讲。”
威远王不知做了什么暗示,那两名侍女一言不发退了出去。
小风大着胆子说:“王爷的病,我能看得出来,却不好治。不过我妹妹一向擅治此症,不妨让她一试。”
“女人?”威远王微微睁开双眼,不信任的目光透过面纱轻轻从小蝶脸上扫过,哼了一声,“男女授受不亲。女人如何为本王切脉?”
“她会悬丝切脉!”小风急忙说。
“悬丝切脉?有趣。”威远王伸出左手,“权当消遣好了,你来为本王把脉看看。”
小蝶从香囊里摸出三色丝线,让小风在王爷的寸脉、关脉、尺脉上系了,坐在椅子上一言不发。片刻,她轻声说:“请王爷换只手。”又切右手的脉。
她半晌无语,看得小风暗自心惊,不知道妹妹到底有几成把握。
小蝶让收了丝线,欠欠身,不慌不忙地说:“从王爷脉息和面色看,贵恙叫做‘蝶单飞’。”
威远王神色迷离,喃喃着:“蝶单飞?”
小风冲妹妹挤挤眼,扮了个鬼脸。小蝶知道他听不懂,凑到他耳边说:“就是俗话说的相思病,不过是相思病中的重症。”
“果真良医。”威远王竟然听到了小蝶的耳语,“不知这‘蝶单飞’有何药可医?”
“王爷病根深重,绝非一般汤药可及。若要速效治本,恐怕非‘心药’不可。”
“心药!”威远王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动了怒——他们这个皇族果然是开天辟地以来喜怒无常的典范,小蝶算见识到什么叫伴君如伴虎。“我若有心药,找你们这些寻常医生干吗?!”
小蝶叹了口气,“王爷,其实此病不是此刻非治不可。用民女的霜磷散,一个月定能改善体质,下床走动;不出十个月,自然能痊愈了。”
“你可知我已卧床多久?”威远王的声音恢复了平静。
小蝶立刻答道:“四个月零八天。”
威远王对她这么利索准确的答案有些惊讶,忍不住多看了小蝶一眼,啜啜道:“一个女子,竟有如此神技……竟然一天不差。依你看,本王这病还能拖十个月吗?”
“当然。”小蝶耸耸肩,“不过我的霜鳞散到了春天时,一定要和春风服用。来年春天王爷一定得多郊游踏青——到了来年春天,我保证此病完全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