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打听到阮小乐会和林素一起来,周嘉年才决定要留下来的。
“哦。”阮小乐感觉自己已经笑得快要僵硬了,偏偏眼前的周嘉年一点要离开的意思都没有。她好不容易找着这么一个清净的角落,现在估计得送出去了。
“那祝你今晚玩得开心啊,我去找我妈了!”阮小乐点了点头,想要从他身边错开。
周嘉年一把拉住阮小乐的手臂,把她扯到自己胸前,眼神凌厉地看着阮小乐:“你就这么不想见到我?”
阮小乐低头沉默着,周嘉年拉着她的力气大了起来,阮小乐咬着下唇,忍着没有叫出声。周嘉年的眼神一点一点地悲伤起来,看着阮小乐的样子,让阮小乐浑身针刺般不自在。
“小乐,你不是说只要我回来,你一直都会在的吗?为什么要躲我,给你打电话也不接,你……”周嘉年凑近来,呼吸间,热气打在阮小乐脸上,阮小乐有些不堪地别过脸去,眼睛里积蓄起水汽,随时可以落下泪来。
“你是真的不要我了吗?”
周嘉年一字一顿,说得很轻,可这句话听在阮小乐耳朵裏面,仿似一道惊雷,让她有些不知所措。周嘉年的表情那么认真,他身后华丽的水晶吊灯,散发出迷离的光,衬得周嘉年的表情越发蒙胧起来。
阮小乐的眼泪终于无声地掉下来,打在地毯上,迅速地消失。从上次在周嘉年的办公室说完那些话之后,阮小乐就再也没有哭过了,她的人生表情,好像就只剩下了笑容。
微笑,大笑,露齿的,不露齿的。那么多开心不开心的时候,阮小乐都习惯笑着。
没有经历的人,永远不会懂得,当她决定要把周嘉年从她的生命裏面连根拔起的时候,那种疼痛,让她的生命里不再有眼泪。
她素来是个固执的人,因为固执,所以在见着周嘉年的第一眼,就认定了周嘉年。从此那么多年,身边风云变幻,唯独她守着过去不肯醒来。后来遇见了陆修远,阮小乐的动摇,不是源自对周嘉年的放弃,而是她懂得,唯有她放弃,周嘉年和她才能重新开始新的生活。
那么多的身份,她唯独不肯成为让周嘉年不开心的那个。
她其实也在害怕,害怕自己终有一天看到周嘉年和李孟菲在一起的时候,会变得面目可憎,这会让阮小乐在周嘉年面前无地自容。
“周嘉年,不是我不要你了,是我要不起你了,要不起你了啊!”阮小乐几乎是在周嘉年的怀里,痛哭失声。
周嘉年面色痛苦,拍着阮小乐后背的手,在轻微地颤抖着。这样难过的阮小乐,他何尝想要伤害?可每次他想到那些过去和这六年的生活,他总是会怨恨。
这样的怨恨,终究还是毁了他们的爱情吗?
“嘉年,就当是我求你了,你放过我,也放过自己好不好?你有孟菲,我有阿远,以后见面,我们只是别人的爱人,不好吗?”阮小乐伏在他怀里,贪婪地呼吸着有他气味的空气。
不过几天不见,她却觉得自己已过尽千帆。
“小乐,你怎么了?”林素担忧的声音在周嘉年背后响起。
阮小乐迅速从周嘉年怀里离开,背过身去擦掉脸上的眼泪,心裏庆幸自己来之前没有听林素的话,没在脸上抹得太厚,现在倒也不至于那么狼狈。只是眼睛上的红肿,还是可以轻易地被看出哭过的痕迹。
伸手把两边的嘴角往上推了推,确定自己这个状态可以见人了,阮小乐才转回身来:“妈,怎么不和秦阿姨她们聊了?”
“我过来看看你,你眼睛怎么了,又红又肿的?”
阮小乐笑容灿烂,已不见刚刚痛苦的影子,软声回答道:“刚刚有东西掉到眼睛里了,现在已经没事了!”
林素不太相信,但也清楚阮小乐的性子,只好把目光转到站在一旁的人身上。不仔细看倒没什么,现在一眼看过去,林素脸色顿时惨白了下来,整个人往后退了一步。
不是因为害怕,而是愧疚。这么多年,林素始终觉得自己欠了周嘉年的,那个傍晚,少年充血的双眼,还有眼里的憎恨,让林素在许多噩梦的晚上,醒来的时候依旧是冷汗涔涔。
“嘉年,好久不见,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林素说出口的话有些颤抖。
阮小乐站到林素身边,林素的样子看上去真的很不好,像是随时可能会晕倒的样子。阮小乐忽然觉得自己做人很失败,她为了自己,就自私地隐瞒着自己的母亲。明知道周嘉年是林素这么多年来的噩梦,可她还是因为自己,把这件事忘在脑后。也许她心裏也是有些怨恨林素的吧,若不是她,她和周嘉年现在说不定不会走到这样的地步。
这个“若”字,便代表了过去那么多的话,都是假的。
有些难堪地别过脸,这样的场面,一个是她所爱的,一个是她在这个世上唯一骨血相亲的,他们永不会和平相处。
有什么比这件事情更难过的吗?如果问阮小乐这句话,她一定会回答有的。更难过的是,从此之后她再也不能爱周嘉年了,连爱都不被允许了。
他们几个人仿佛被隔离在这场宴会之外了,周围依旧是雕梁画栋、金碧辉煌的景色,可是阮小乐只觉得浑身冰凉。
周嘉年,失去了你,我终于懂得了世事沧桑。
阮小乐默然,周嘉年微笑着看着林素,礼貌地打了个招呼:“林姨,好久不见!”
林素更加惊讶了,周嘉年的反应简直可以用匪夷所思来形容,印象中那个倔强不屈的少年,涨红的脸和憎恨的眸子,现在全然被温和代替。
林素迅速地收拾好情绪:“你爸爸现在年纪也大了,最近总是念叨你,说是对不起你们母子,你什么时候有时间去看看他?”
周嘉年爽快地回答:“好的,我有时间就会去看我爸爸的。”
这一场戏,他们两个人演得极为认真,连阮小乐都分辨不出他们的真假。只知道大概林素真的被周嘉年回来这件事给吓着了,事后也不记得问阮小乐他们为什么会在一起。
林素对阮小乐的事情无暇顾及,反倒让阮小乐大大地松了口气,顺便提出想要继续住在外面。林素这次没有反对,看着阮小乐欢快地往外搬的时候,只是魂不守舍地交代了几声。
阮小乐叹了口气,也不知道要怎么安慰林素,她从来不知道原来林素竟然是这么在意周嘉年的存在的。这么多年,林素和周叔叔一直很好,好到阮小乐以为他们早就忘记周嘉年了。
虽然为周嘉年不值,阮小乐依旧希望林素可以幸福的。
“妈,嘉年的事情你也别想太多了,他也不是小孩了,况且当年的事情,也不是你们能控制的。”
阮小乐终于还是安慰出声,转头拎着行李出了家门,那架势,颇有几分壮士断腕地味道在裏面。
陆修远在外面等着,他这段时间也很忙,阮小乐从不过问他工作上的事情。两个人聚在一起的时间不多,于阮小乐而言,反倒让她感觉自由了许多。
“待会儿先去吃点东西,还是先去放行李?”陆修远帮阮小乐把并不大的箱子搬进后车厢,开口问道。
他这段时间一直在忙那块地的事情,还有这次的商会。“夜色”这次因为商会的举办权被他们拿了过来,入住率降了不少,周嘉年正为了这件事情焦头烂额。陆修远也没心情看好戏,只想赶紧完成自己答应家里那难搞的老头子交代的事。
“你待会儿要加班?”阮小乐答非所问。
陆修远怔了一下,想着要怎么回答才好,还没开口,阮小乐已经打断了他的话头:“算了,直接送我回去吧,我还要收拾,要是饿了,我可以给自己叫外卖的!”
摸着阮小乐的头,陆修远看着她日渐疲倦的样子,有些讶异:“明明不工作了,你怎么看上去反倒更累了?”
阮小乐想要开口解释,想了许久还是没有说话,摇了摇头靠着车窗看着窗外。快要过年了,外面是喜气洋洋的,每个人脸上都是欢天喜地的表情,唯有车窗里映照出的她的脸,始终不快乐。
“孟菲昨天拿冠军了,说是周末请大家吃饭,你去不去?”陆修远开着车问道。
阮小乐看了他一眼,摇了摇头:“不去了,这几天我不太想出门。”
“可你这么窝在家里也不是个办法,小乐,你不能再这么过下去了。这样吧,等我忙完这段时间,我就带你去旅游,怎么样?”陆修远把车停在路边,满脸担忧地看着阮小乐。
阮小乐第一反应是要拒绝的,可看着陆修远的样子,终究还是开不了口,顺从地点了点头。陆修远脸色缓和了一些,他这些日子也不好过,确实需要安排一个假期了。
“好,你安排吧,我现在也没事。”
陆修远深深地看了阮小乐一眼,什么也没说,重新发动车子,朝着阮小乐住的地方平治而去。
他是懂阮小乐的,所以从不逼迫,可是阮小乐现在却把自己关进了一个壳子里,她不往外走,任何人都进不去。陆修远也只能在外面看着,等着阮小乐愿意重新走出来的一天。
有时候,他甚至想要放手,也许他放手了,阮小乐会开心一些。
叹了口气,话只能闷在心裏,不能说,怕说出来就成了真的。他清楚他只有这么一次机会,要是错过了,他定会后悔一辈子的。
“你不要想多了,我只是最近事情太多了,并不是你的原因,你忙自己的去吧,我还等着你带我去旅游呢!”阮小乐显然也是感受到了陆修远情绪的不稳,下车的时候在陆修远额头上印上一个浅吻,开口说道。
陆修远松开嘴角的严肃,脸上的表情轻松了一些,松了松脖子上的领带,朝阮小乐摆摆手:“等我安排好,你这几天就在家里休息吧,记得按时吃饭,好好休息,别在家里还把自己照顾得乱七八糟的,你看就这么点时间,又瘦了!”
“噗……”阮小乐笑了起来,眼睛眯成一条缝,“知道了,知道了,陆少,你好啰嗦啊!”
阮小乐过得浑浑噩噩的,外面的世界一概不知。
看着书的时候,阳光暖暖的,手机摆在一边,响个不停。阮小乐甚至无聊地猜测着到底是谁会在这个时间给她打电话,没办法,这段时间,她实在是太低调了,以至于除了陆修远,基本没有见过其他的人。
在电话铃声结束之前,阮小乐才懒懒地接起电话,始终没有看一眼名字:“阿远,今天怎么这么早给我打电话?”
阮小乐话裏面是浓浓的轻松惬意,电话那头的安然却着实愣了一下,才开口说道:“小乐,我是安安!”
阮小乐脸上的笑容隐去,斜倚在椅背上的身子也离开了椅背,整个人如临大敌。
“你怎么想起这个时间给我打电话了?”阮小乐看了眼屋子里的锺,上面显示14:20,这个时间应该是安然的上班时间,大概也就只有她这个闲人会在这裏晒太阳看书了。
安然听出阮小乐话里疏离的意味,有些伤感,从前那么好的朋友,现在却要用这种公事公办的语气说话。她其实不想,只是她从前以为,阮小乐可以原谅她的隐瞒的。
苦笑了一下,安然开口说道:“你知不知道这次城外那块土地的事情?”
阮小乐偏过头想了一下,不明所以地回答:“听阿远提过。”
“你知道那个案子,本来是谁势在必得的吗?”阮小乐毫不在乎的样子,让安然有些着急。
阮小乐轻笑:“我只知道本来就不是我的,至于会是谁的,现在不是还没最后的定数吗?谁都有可能拿到那块地吧!”
“小乐,你是真的不懂,还是装糊涂呢?这块地原本是‘夜色’势在必得的,陆修远是因为你才会搅和到这个案子裏面来。你也知道‘夜色’在这裏站得并不稳,这次几乎更是押了老底在这块地上了,要是拿不到的话,嘉年的处境可能会很危险。”
安然苦苦地劝阮小乐,没想到阮小乐笑得更加欢快了,翻了一页手里的书:“然后呢,这些和我有什么关系?”
没想到阮小乐会来这么一句,很轻,却着实不知道让人怎么回答。安然也被噎住了,所有的话都说不出口,阮小乐现在的态度让她觉得无奈,同时也感觉到了心寒。
若不是因为真的对他们心寒了,阮小乐不会对她这么敷衍,她究竟做了些什么,他们到底要把阮小乐逼到什么地步?
安然从前不觉得自己有多么可恶,她不过是隐而不言,真正伤害阮小乐的并不是她。她以为以阮小乐那种不计较的性子,甚至连艾米和玛丽做了那么多过分的事情,她都可以不在乎地原谅的,对于她,阮小乐应该更不会计较了吧。
现在想来,才知道自己错得有多么离谱。对于艾米和玛丽的原谅,源自她一开始就没有把她们放在心裏,所以才会不管她们做什么,阮小乐总是可以淡淡地笑着,一脸的无所谓。可他们都是她的朋友呀,怎么可以这么自以为是?
有事情的时候,下意识地保护着李孟菲,把她推到前面,逼得她现在几近蒸发的状态;现在出现这种事,又来给她打电话。难怪陆修远现在要咬着他们不放,换作她是陆修远,只怕会做得比这个更狠吧!
“小乐,你能不能和陆少商量一下,毕竟这件事情于他而言,可有可无。”虽然觉得自己残忍,安然还是咬牙说出了自己打这通电话的本意。
阮小乐回答得很痛快,连想都没有想就否决掉了:“不能。安小姐,我想你们是不是也太高看你们了?我有必要为了你们,拒绝阿远对我的好意?”
“对不起,打扰了!”阮小乐话里的淡漠,安然终于看清了,如果以前还有可能,那么现在她们真的不是朋友了。
阮小乐的朋友那么少,他们还要一个一个地把她置于这样的境地。
安然抬头,看着站在窗边一言不发的周嘉年,还有一脸期待地看着她的李孟菲和林跃,心里面一阵烦躁。
“怎么了,小乐同意了没?”李孟菲急忙上前问道,安然的表情太严肃了,有些吓人,李孟菲从没见过她这个样子。
安然突然扬手,狠狠地给了自己一个巴掌,空旷的办公室里,这巴掌声特别响亮,安然仿若未觉,还想要继续。林跃赶紧按住她的手,沉声问道:“是不是小乐说了什么难听的话?”
“难听的话?”安然冷笑出声,“我倒是希望她可以说些难听的话,这样至少会让我心裏的负罪感少些。你说我们这些王八蛋,都对小乐做了些什么?”
安然最后一句话几乎是吼出来的,她的眼中已经蓄满了眼泪,只差一个眨眼,便能成串地落下来。林跃默然,他承认他的自私,只是现在有些病急乱投医。说实话,要是陆修远不退出这次的争夺战,他们的胜算不大。
“她现在每天几乎是把自己藏在家里,好不容易不用再和我们这些浑蛋搅和了,现在我们又在试图把她拖下水。你们下次做刽子手的时候,能不能不要拖上我。她现在连我这个朋友都不认了,你们能不能不要非把她逼得以后走到路上,对着我一个微笑也没有,像个陌生人似的和我擦肩而过。就算是我安然求你们,行吗?”
安然脸上满是眼泪,林跃想要靠近她,却被她推开。
周嘉年依旧不说话,安然却并没有放过他,脚步有些踉跄地走到周嘉年面前,看着周嘉年陷在烟雾里的眼睛,清冷不见底。
安然扬声道:“嘉年,求你了,就算是为了你自己,也为了小乐,你放过她吧。她和陆少在一起,会比和你在一起幸福百倍千倍,至少人家陆少能给她的是你不能给的!
“周嘉年,你醒醒吧,你早就不会爱人了,就不要再用爱她这个借口禁锢她了。只要你放手,小乐以后就可以一直幸福安稳下去,你自己也是,放手吧!”
安然的声嘶力竭,周嘉年的沉默如斯,李孟菲的茫然不解,林跃的冷然,这个办公室顿时成了一座无望之城,裏面的人都找不到出口了。
周嘉年抽完手里的烟,待烟雾从他眼前散开,安然才看清楚了他的表情,还有眼角那颗尚未落下的眼泪。
周嘉年开口说话的时候,声音有些沙哑,仿佛正经历着莫大的痛苦,他抓起安然的手,放在自己的胸口:“你摸摸这裏,它是死的,不跳了。”
安然被周嘉年话裏面的绝望吓到了,哭泣都忘记了,只是呆呆地看着周嘉年。
唇边泛开一抹苦笑,周嘉年放开安然,转过身去看着窗外。车水马龙的大街,到处都是钢筋水泥,只是这样冰凉的一座城市裏面,到底是谁,抹杀了他们能拥有的最后一丝温暖?
“安安,你以为我不想放开小乐吗?我试过了,可是却痛苦得快死了。我每天闭上眼睛,脑袋裏面就是她的脸,微笑的,沉默的,甚至憎恨的。我知道她不理解。我以前经历过那么多的事情,每次快要坚持不下去的时候,总会想到当年她撞到我怀里,踮起脚尖,冰凉的手抚平我的额头时脸上展开的笑容。”
周嘉年笑得极为浅淡,想起了那年鼻尖的发香,女生的笑容清甜:“安安,你可知道如果周嘉年的世界没有了阮小乐,那么连周嘉年这几个字的存在,都是没有意义的。这样的我,要怎么样才能放过小乐呢?哪怕她恨我,我也是要拉着她一起下地狱的。”
“你真是疯了!你们都疯了,我也疯了,竟然认识了你们这帮疯子。”安然被周嘉年最后的那个笑容吓到了,跳起来指着周嘉年的鼻子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