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周嘉年离开乡下的时候,周奶奶哭了很久,说她自己的年纪越来越大了,见一次少一次了。我坐在旁边陪着一起哭,被周嘉年狠狠地瞪了几眼。
我们走了很远之后还能看到老人站在院子门口小小的身影,我泪眼婆娑地对着那个身影用力挥手。
周嘉年说:“别费劲了,她看不清楚的。”
但我还是很用力地挥着,他再也没多废话,直接抓住我那只打了鸡血的手揣进了口袋,我们十指相扣,这两只手的姿势一直到我们下了火车,见到了陆意涵和晴田,都没有改变过。
这个世界上有多少不曾被命名的感情、动作和亲密啊,这个世界上有多少没有名分的拥抱和亲吻啊,但是我知道,我们不会是那样。
我和嘉年,不是那样。
我和周嘉年坐在广场的石凳上等着陆意涵和晴田,我问他:“干吗要选在这裏?”
他说:“你傻啊,我挖了自己兄弟的墙脚,这场架必打无疑了,地方宽点也方便动手。”
我一下就不出声了,我知道他说得对,陆意涵平时看上去挺温文尔雅的一个人,谁也没见过他发脾气,但这种人其实最可怕,因为谁也不知道他发起火来是什么样子。
我想了一下,不对啊,那把晴田也叫来干什么?
周嘉年拍了一下我的头,粗声粗气地骂我:“不是你说的吗?正式的女朋友就要正式地介绍一下啊,我不跟她说清楚,她有事没事来找我你受得了啊?”
这下我不傻了,他说得对,是很有必要跟晴田说清楚!
但哪里说得清楚?还没开口,陆意涵就一拳挥向了周嘉年。我刚想冲上去拉开他们,周嘉年就指着我吼了一句:“苏薇你别动!”
我被他的这声吼彻底吓蒙了,等我反应过来的时候周嘉年已经一脸鼻血了。
原本坐在石凳上哭得很伤心的晴田一见血就晕了,我不得要领地抱住她,使劲拍她的脸,搞不清楚状况的人可能以为这个情敌是被我那几个耳光扇晕的……
眼看着围观的人越来越多,我真的恨不得挖个洞把我们四个人全埋了算了,最后是我担当起了收拾残局的重担。
我对着陆意涵喊了一句话,他就停下来了。
我说,陆意涵你再不住手,我死给你看!
我们四个人从诊所里出来,周嘉年的脸上涂了药水,贴了膏药,陆意涵的手上也包了绷带。
我们四个人的脸都是阴沉的,我想这是何必?我不想让任何人受伤,其实我和嘉年只是想要在一起,我们只是想要爱而已。
打破僵局的是陆意涵。他说:“苏薇,我并没有你以为的那么蠢,你一次一次地向我打听他的事情的时候,我就意识到有什么不对了……但我想要是你不说穿,也就算了,谁没有个三心二意的时候?我真的没想到你……你们,会这样对我。”
我原本就低着的头在听完他这句话之后更低了,我不敢看他,我想这事换了谁都受不了,自己的女朋友跟自己最好的兄弟……这是双重背叛。
如果这个时候我能够哭一哭,或许气氛不会那么难堪。
但是我哭不出来,可能在我的潜意识里,我真的没觉得自己罪不可恕。
我曾经看过一个故事,有一个女人,在她爱的那个人结婚的那天冲到教堂,拐走了新郎。剩下新娘一个人扶着未来的公公,哭着喊“爸爸爸爸”。那天的蛋糕有很多层,顶上是一对新人,写着“百年好合”。
大家都说那个女人好勇敢,不晓得他们后来幸不幸福。
但我想,背负了这么深的罪孽,他们幸福不到哪里去的。
可有什么办法?有时候,爱就意味着背叛全世界。
陆意涵走的时候,周嘉年对着他的背影喊了一声他的名字,他停下来回过头来看着我们这个方向,但他是逆光的,我们都看不见他的表情。
周嘉年问他:“我们还算是兄弟吗?”
他问这个问题的时候我两只手用力地绞在一起都快要绞断了,我多希望陆意涵会说“不就一个女人吗,让给你”或者哪怕是“我不知道”这都会让我好过一点。
但他没有犹豫,他说,再也不是了。
我的眼泪哗的一下就决堤了。
晴田走的时候我蹲在地上哭成了泪人,抱着膝盖的我根本没有看到她看我的时候眼神是多么憎恨,我只听见她对周嘉年说了很长的一番话。
“曾经我以为,你只是不想失去自由,曾经我以为你不跟我在一起也不会跟别人在一起,我自欺欺人地想其实这样也好,虽然你不喜欢我,但起码你也没喜欢上别人,这对我来说也是个安慰。
“但原来不是这样,其实你也可以很温柔地对待一个人,你也可以为了一个人放弃自由甚至是最好的朋友。
“嘉年,我不得不承认,我真的很伤心很伤心,我从来没有这么伤心过,我甚至不知道有生之年,这个伤口会不会痊愈。
“有一天我表妹在做数学题,她还不知道圆周率,她问我π是什么。我告诉她,π后面有很多很多数字,可以无限接近那个值,但可能永远都不能抵达。
“嘉年,对于我来说,你就是π,或许我曾经与你无限接近,但我却永远不能抵达。”
我是个很少流泪的人,倒不是因为我坚韧顽强什么的,而是在我之前的生活中几乎没有什么不如意的事情发生,流泪最多的原因也不过是看了很感人的电影,那是在别人的故事里流别人的泪,跟苏薇的人生没关系。
但自我接到陆意涵的那通电话开始,我的眼泪便整日簌簌地流。
那是一个深夜,他在电话那头沉默了好久好久,我从看到他的名字在手机上亮起就开始哭,我知道自己不是无辜的人,我确实是亲手在他的心上捅了一刀。
我穿着单薄的睡裙站在走廊上,看着宿舍楼下的他,他像个孩子一样伫立在大树的阴影里,我们隔着五层楼的距离,但这不是最终距离。
最终我们之间会隔着千山万水,会隔着不同肤色的人群,会隔着不同的语言和不同的文化环境。
他的声音有一点儿哽咽,“苏薇,我想我不可能豁达到能够原谅你们,但你们曾经都是我最看重的人,我没有别的办法了,我只能离开这个地方,走得远一点,但愿时间和空间能够冲淡这些愤怒和恨。”
我捂着嘴,哭得很难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