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1 / 2)

过了很长一段平静的生活,我差点儿疑心以后一辈子都会这么平静下去了。周嘉年找了份工作,卖数码产品,钱不多但是够他花了。

他不止一次地跟我说:“以前你跟陆意涵在一起时的那种生活我目前是给不了你,你想清楚了还要跟我在一起吗?”

碰到他这样问的时候我一般不回答,我一个耳光就扇过去了。我觉得跟这种人浪费时间煽情或者讲道理都不如暴力来得直接、有效。

另一边陈墨北也顺利地进入了他在校时就效力的那家公司,他们没有食言,给他的待遇远远超过了应届毕业生。

我和阑珊会在周末的时候手挽着手去逛街,当我一边喝着奶茶一边晒着太阳的时候我会有一种由衷的满足感。

偶尔我们四个人聚在一起,看电影、唱歌、爬山、打牌,输的人贴一脸白字条。

美满人生,莫过如此。

但生活里埋的那些定时炸弹不会理会我们,它只知道引线燃完的时候,砰的一声爆炸就对了,它不会理会在这声爆炸之后,我们的人生会产生怎样翻天覆地的变化。

首先是奶奶突然病倒。

我和嘉年买了站票连夜赶往乡下,夜间火车的顶灯照得我们一脸惨白,我们站在吸烟处紧紧抱住对方。我头一次懂得男生的脆弱,他们不像女孩子,可以哭,可以闹,可以迁怒,可以发泄。

他们只能隐忍,只能克制。

我感觉到他的身体有微微的颤抖,我听见自己一遍又一遍轻声地叫他的名字却说不出一句安慰的话语。

我只能用我全部的力量拥抱他,这或许比苍白的语言更具安慰。

老人病得不算厉害,但无论我们怎么劝她她都不肯离开乡下。她有她的道理,落叶归根。

我伏在她的床边哭得稀里哗啦,她反过来安慰我说:“丫头,要是奶奶去了,你要好好照顾嘉年。他不懂事的地方,你要多包容。”

然后她又对嘉年说:“这些年你和你妈妈虽然没有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我心裏还是有个大概,我是老了,但是还不傻。”

我和嘉年哭得喘不过气来。那天晚上我们睡在一起,他从背后抱着我,头埋在我的发丛里,我感觉到我的脖子湿了一大片。

等到奶奶的身体完全康复了之后,我和嘉年两个人都瘦了一圈。

就在我们回去的前一晚,墨北打来电话,他开门见山地对我说:“苏薇,顾萌来找我了。”

我一脸憔悴地在墨北公司附近的露天咖啡座等他,他也是一脸憔悴地过来跟我见面。

我们同时长叹了一口气之后,他言简意赅地跟我解释了一下。

周末的时候阑珊找不到我就央求墨北陪她去买蛋糕。真奇怪,爱同一个人的人也会爱同一家蛋糕店出炉的蛋糕。

顾萌和墨北一照面,阑珊就发现了端倪,那绝对不像是普通朋友的相遇,无论是顾萌极度震惊的眼神还是墨北极度错愕的表情都被阑珊看在眼里。

顾萌不记得她,但是她确实记得顾萌的。阑珊有一项本领,对看过的文字和人都能够过目不忘,所以她很清楚地记得,这不是她第一次见到顾萌。

吃晚饭的时候阑珊一直不说话,墨北做贼心虚,自然明白她为什么反常。

于是这个笨蛋,就做了一件最愚蠢的事情,他将自己跟顾萌的过去对阑珊和盘托出!

那天晚上阑珊点的鳗鱼饭直到埋单都没有动过,陈墨北怕她回去会饿,就想再陪她去买点儿蛋糕,但是阑珊笑着说:“我这辈子都不会再去那家店了。”

我听到这裏忍不住拍案而起,指着陈墨北的额头大骂一通。我说你是白痴啊,你以前跟顾萌爱得那么深,你的过去哪一点儿没有她的影子啊?你怎么就蠢得全告诉阑珊了?我跟你说这事换了我,我早抽你了,亏阑珊还能不动气,你到底懂不懂两个人在一起需要一些适时的隐瞒啊?

陈墨北睁着无辜的双眼承受着我的指责,末了他很认真地对我说:“苏薇,我跟你不一样,你谈过很多场恋爱,你被很多人追过,你知道什么时候应该说什么话,但是我不是。我的过去只有顾萌,我长到这么大也只爱过一个顾萌,她就是我过去这二十几年全部的感情,那些欺骗、隐瞒、手段,我全不会。我只知道作为男朋友,我应该给予对方起码的尊重,对她想了解的我的过去,我应该坦白。”

我怔怔地看着这个呆子,我承认有那么一瞬间我觉得他说得很有道理。

没错,是这样,我们很多的人早早地谈恋爱,在我们还不知道爱是个什么东西的时候就已经对它厌倦了,我们玩感情游戏,一面少年老成地感叹这个世界真爱难求,一面又不曾真正检讨过自己对爱情到底是什么态度。

陈墨北跟我不一样,他认认真真地爱过一个人,然后被伤害,他完完整整的感情全部给了顾萌,我想他大概没有同等的爱可以拿来给阑珊了。

我想起阑珊在那个夏日的午后仰起面孔来对着我笑,她说因为有个人肯帮她背那个包袱,所以她很快乐的样子,心裏就绞痛。

那顾萌是怎么回事?我问陈墨北。

他顿了顿,说:“也没怎么回事,她就是打电话问我,如果她现在后悔还来不来得及。”

我一口拿铁差点儿没喷出来,我难以置信地看着墨北,“这还叫没怎么回事?你应该叫她去死!”

陈墨北严肃地看着我,说了一句我想一耳光扇死他的话。

“我不能叫她去死,我爱的人,我爱一辈子。”

为了打破僵局,我和周嘉年把阑珊和陈墨北都叫出来吃火锅。

可是火锅怎么能是这样吃呢?这么安静,这么沉默,气氛这么尴尬。

我讲了很多冷笑话,大家都很给面子地冷笑了几声,却让我显得更愚蠢了。

陈墨北的手机不合时宜地响了,他看了看阑珊,她一脸的淡然就跟没听到任何声音一样。

陈墨北犹豫了片刻,终究还是起身出去接电话,我把筷子一摔,偷偷地跟了过去。

我是挺龌龊的,但我觉得比起电话那头的顾萌,我还是要好点儿。

我就是这样偷听到陈墨北跟顾萌见面的时间和地点的,虽然周嘉年劝过我,朋友也要有个分寸,这事轮不到我去插手。

但是阑珊她是根本不懂得为自己争取的女孩子,或许她不是不懂,她是太在意自己的姿态,不愿意让自己陷入一个狼狈的拉锯战当中。

她不是顾萌,不是我,也不是晴田。

晴田曾经找过我,当然是背着周嘉年,她说了很多很多话,中心思想是让我离开周嘉年。

我看着她那张孩子气的脸,我想如果阑珊也这样去请求顾萌或者说是威胁顾萌,那会是个什么样子?

我见过阑珊的母亲,见过了她我才明白为什么阑珊会有超过她本身年龄的睿智和淡漠,那跟她有一个那么高雅和端庄的母亲是有很大关系的。

阑珊从小受到的教育就是“宁可手心向下,绝对不可手心朝上”。

她母亲告诉她,永远不要等人施舍。

所以在那天我们吃完火锅之后,她坚持要自己打车回去,我握着她的手想说什么,但她只是微笑示意我不必多言。

我想也许她心裏也怪过我,为什么不早些告诉她陈墨北跟顾萌的事。

但我要怎么做才能让她明白,我不过是希望她幸福。

我躲在树后面的时候并没有想到,阑珊她没有回家。她也同样一路跟着陈墨北,就在马路的对面看着顾萌从车上下来抱住陈墨北,他们吵,她哭,他对她吼,但他们又抱在一起,最后她甩了他一个耳光,绝尘而去。

阑珊不需要知道他们的对白,就算这是一场黑白默片她也看懂了全部的意思。

从来不肯当着别人面落泪的林阑珊,在我和陈墨北走了之后,摸了摸自己的脸。

一片潮湿。

如果不是多年后她在电话里提起那个夜晚,我恐怕都不记得后来那些事了。

后来我跟陈墨北去大排档喝酒,他告诉我,顾萌不准他跟别人在一起,不管是谁都不能,因为陈墨北只能爱顾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