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两个先去医院,这裏处理好了我再来找你们。”巩向朋见小蔡过来,便对他们两个说。
尽管布陌泽和秋萌的心中对眼前发生的一系列事情充满好奇,但眼下对于没有经验以及没见过什么世面的两人来说,还是回避更好。
警察已经开始勘查现场,法医也在现场检查尸体。原本寂静无光的地方被明亮灯光和嘈杂人声充斥,阴暗中的恐怖被驱逐到角落,可阴森的场景却无可避免地暴露在肉眼之下。
“死者为男性,年龄在七十岁左右,死亡时间是晚上八点到九点,初步判断是被人用钝器重击头部,造成头骨碎裂。身上没有任何能证明身份的东西。”
徐凌双根据死者呈现出来的表面信息给出了以上结论,她淡定地同巩向朋说完,又继续专注地检查尸体。
一边正琢磨着现场的巩队听到徐凌双这么说,顿觉事情不妙。死者身份无法确定,又是凶杀,真是糟糕透了。
“等一下。”走过秋萌跌倒的位置,布陌泽一眼就看到徐凌双在检查时露出尸体的某个部分,瞬间激起了他的回忆。
“怎么了?”小蔡问。
他停在那里,目光清澈,却用极度冰冷的话语说:“这个人……我们见过。”
徐凌双抬头望向他,巩向朋跨了几步逼近他,就连秋萌也震惊不已地盯着那尸体看。
他说“我们见过”,也就是说秋萌也见过。
晚上九点四十分,警校大一新生的中队长兰际成刚从崔以则和方尔那儿听说秋萌和布陌泽点名未到的情况,没一会儿就接到了巩向朋的电话。
兰际成来不及换便服就匆忙赶到医院。他一看到在急诊室外焦灼等待的巩向朋便立马上前打听。
“怎么样,打死了吗?”
“没有。”
“那就好。”
“好什么?是没打死,但被打了个半死!”
兰际成被巩向朋吼得顿时语塞,但他反应过来之后犹豫地问了句:“谁把歹徒打了个半死?”
实际上巩向朋对这个问题的答案也感到难以置信,他没有急着回答,抿了下嘴唇后双手叉腰。
在旁人走过去之后,他才迟疑地问:“那个女生叫秋萌是吧?她考警校时的心理测试是怎么通过的?”
“你别怀疑测试的真实性。”兰队听到答案是秋萌,下意识地进行了反驳。
“我是没看见她打人的场景,但小刘说当时的秋萌在看见布陌泽受伤之后就丧失了理智。你觉得‘丧失了理智’这样的形容用在一个才十八九岁的女生身上正常吗?”
巩向朋说这些话并不是怀疑,而是担心。他多年的从警经验告诉他,秋萌这种极端的行为相当危险。
“你也说了她是看到布陌泽受伤才失控的,那证明他俩感情好。”兰队不愿过多去揣测学生当时的心理状况,摆摆手不愿再讨论这个话题。虽然巩向朋的担心不无道理,但如果当时受伤的是秋萌,想必布陌泽也会暴走,情急之下哪顾得上下手轻重。
巩向朋捏了捏鼻梁,满脸惆怅。
突然间兰队脸色一变,揪着他的领口有些后知后觉地质问:“我的学生在你管辖范围内受伤了,你这个中队长要赔医药费你知道吗?居然还敢冲我吼歹徒受伤的事!”
巩向朋一把抓住兰队揪着他领口的手,皱着眉头相当为难地说:“兰队,你还是先帮我想想怎么办吧。那个歹徒当时已经失去继续实施犯罪的能力了,秋萌还一个劲地往死里打,这不是把我们往火坑里推吗?”
“哦,那你让歹徒告她啊。”
兰队冷淡地表示“这事没什么好商量的”,就直接把问题重新推回给了巩向朋。
巩向朋当即扶额,这都什么事啊。命案还未破,又和抢劫犯杠上了,都怪那两个倒霉的小兔崽子。
“需要多少钱?”
这时候,两人身后响起了布陌泽的声音。他手臂上的伤已经处理好,缠着白色绷带,显得特别的英勇。只是此刻他的眼神是轻蔑的,话语也充满着挑衅。
巩向朋没反应过来,看向了兰队。兰队也是一脸“我不知道这小子在说啥”的表情。
布陌泽走到他们身侧站定,再一次问道:“那个抢劫犯想要多少钱,我来赔。”
震惊于布陌泽年纪轻轻就从嘴裏吐露出来的金钱概念,巩向朋有点难以接受。他反问:“你家很有钱吗?”
“嗯。”布陌泽答。
“你家开公司的?”
“大公司。”
“嗬,那你接下来是不是要说你爸就是那大名鼎鼎安沙集团公司的董事长了?”
布陌泽斜睨了他一眼:“你问我家借过钱吗,知道得这么清楚?”
“噗——”巩向朋一口老血喷了出来。他只不过是碰巧知道这安沙集团的厉害,随口一说而已,哪知这小子居然还真是安沙集团董事长的公子。
对啊,安沙集团董事长就姓布啊。
“行吧,钱你出,我等穷鬼就不添乱了。”最后巩向朋甘拜下风,反正是他们捅出来的娄子,也省得最后他挨领导批。
兰队嫌弃地“啧”了一声:“你瞧你这点出息。他爸的钱又不是他的。”随后又对布陌泽说,“这事以后再说。你身上的伤怎么样,通知父母了吗?”
“这点小事用不着通知他们。”布陌泽满不在乎地说。
“秋萌没事吧?”兰队问。毕竟发现尸体付出了太大的代价,兰队心想回去要给他们做下心理干预。
布陌泽想了想后回答:“没事,就是一直想砍了右手。”
真爱开玩笑。兰队笑着摇摇头,和巩向朋对视了一眼。
“你先回去吧,我还有事要问他们两个。”巩向朋说。
兰际成和巩向朋相识于某一次公安培训,两个人一见如故。因此,彼此说话都是单刀直入,毫不拖泥带水。
“我现在是他们的‘监护人’,我必须在场。”兰队说这话倒不是对案子抱有好奇心,他只是想再看看学生的状态,不然无法安心。
之后四个人平心静气地坐在病房里头,巩队也不在乎他们学生的身份,只是出于一种职业习惯,立马进入了询问状态。
“你说你们见过他,换句话说你们其实并不认识他。”巩向朋从布陌泽之前的用词中明白了这一点,继而加以确认。
“是谁我还真的不知道。”布陌泽躺在病床上,说,“只是他手腕上那颗大痦子让我印象深刻。”
显然,秋萌对于眼前逝去之人的记忆也完全被唤醒。但她的眼眸中却带着一种说不出的厌恶。
巩向朋肯定这其中一定发生了什么,光是从秋萌眼神里都能感觉到这推断的可信性。
布陌泽看了眼秋萌,有点为难地说:“说真的,这老头为老不尊,实在是让人喜欢不起来。但从另一个角度说,他又好像是我和秋萌的媒人……你拿剪刀干什么?”
“剪你的舌头泡酒。”秋萌举着那把护士给布陌泽剪完纱布后无意中留下的剪刀,面无表情地说。
巩向朋低头舔了下嘴唇,感觉像是受到了年轻人相处模式的文化冲击。虽然这俩人听起来在拌嘴,但让旁观者莫名觉得甜蜜,这种感觉真是令人羞耻。
搬着椅子坐在床尾附近的兰队在这一过程中很努力地做了一个事不关己、低头不语的透明人。
实际上他一直在和大三的中队长何队微信聊天。聊天中兰队抱怨:“这一届新生是我带过的最差的一届。”
很快,他就收到何队的回复:“呵呵,我们系的顾森和陈子桑能抵得上警校过去的任何一届学生,但这也掩盖不了他们这一届也是我带过的最差的一届的事实,无组织无纪律,简直一盘散沙!”
兰队看到这条回复,欣慰地笑了,果然同是天涯沦落人。
“看来你们和死者之间发生了什么不愉快的事情。”巩向朋继续将话题引回到正题上。
秋萌明显脸露不悦,事情就发生在昨天,却觉得这已经是一个世纪之前的事情,久到她丝毫不愿记起。
“我可以告诉你那天发生了什么,但你得允许我们参与案件的调查。”布陌泽倒是天不怕地不怕,直接提了个要求。
巩向朋一时没料到布陌泽会来这么一招,忍不住哼了声,转头问事不关己的兰际成:“你这学生是想和我做交易?”
“反正你们公安局是我们学校的实习培训基地,你本来就要成为他们的师父,早带他们入行有什么不可以?”兰队漫不经心地回答。
有什么样的队长就有什么样的学生!巩向朋在心裏骂了一句,又似妥协地冲布陌泽点了下头。
于是,布陌泽配合地讲述起开学那天的经过。
时间倒回9月9号——
“喂,你……”
布陌泽坐在公交车上昏昏欲睡,前边有人扯了一嗓子直接把他给吵醒了。
“你要不要脸,看到我站过来你还假装闭眼睛睡觉!你爸妈怎么教你的?啊?你以为你闭上眼睛就没事了吗?人模狗样的,穿得好好的,怎么这么不要脸?”
边上一老头正对着前座女生不留情面地谩骂,他一手抓着公交车上的拉环,另一只手已经准备去拉扯那脸色看起来很不好的女生。
全车的人都有些莫名其妙地望着这一幕,但他们也只是默不作声地看了看,之后玩手机的依旧低头玩手机,看了一眼不愿惹事的则避嫌地往车门口挪了挪位置。
“我让你起来!”老头年近七十,嘶吼的模样完全没有半点古稀老人应有的慈祥。眼看着他就要朝那弱不禁风的女生动手……
“等一下。”
在大家都不知如何是好,干等着事态变得更严重的时候,一个年轻、富有朝气,甚至带着一点悠闲懒散的声音在拥挤的车厢内响起。
布陌泽起身,单手有力地握住那老头的手腕,面无表情地将他那只想要扇女生巴掌的手强行放在拉环上。
完成这一系列动作之后,布陌泽拉下了外套的拉链,衣服敞开着,裏面是一件白色的T恤,他突然笑着对老头说:“你骂我吧。”
听到这话,全车人都是一脸大写加粗的问号。
“这车上坐着这么多人呢,你怎么光挑她骂?再说了,佔着老弱病残专座的也不止她啊。而且你看,这女生脸皮厚,你骂得这么难听她都无动于衷,换作别人早起身扇你几巴掌了。不如这样,我脸皮薄,你骂骂我,说不准我就给你让座了。”
“噗——”
旁观者有人忍俊不禁,但这笑声很快就被掩饰过去。
老头瞥眼,哼哼唧唧着不知道说什么,他仍想继续刁难女生,可此时却被眼前的场景吓了一跳。
这女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睁着眼注视着他,眼睛里有一种刺骨的冰冷,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他再环顾四周,发现原先漠视的乘客现在都带着一种厌恶的目光上下打量着他,让他渐渐丧失了之前的底气。
没一会儿,公交车靠站停车。
“倒霉!”
后车门打开,那老头没有作停留,嘴裏虽然碎碎念地骂着,但却听不清楚到底在骂些什么,颤颤巍巍地下去了。
“谢谢。”
这时,耳边传来的声音如夏日清风,浅浅动听,带着十足的少女气息。
布陌泽有些受宠若惊,望着女生的后脑勺,抬手拨弄了下她微微翘起的发梢,微笑着说:“江湖义气,不必言谢。”
他看不到她的表情,也不知道女生有何反应,但他想她一定在笑。因为他竟然能想象得到她微微一笑的模样,一定好看到心尖上。
又过了一站,车上的学生拎着大包小包纷纷下了车。拥挤的车厢瞬间空荡荡的,显得有些寂寞。
“你是哪个学校的?”布陌泽不自觉地就跟在那女生后面下了车,看见她独自一人拖着一个行李箱,肩上还背着一个拼接色的双肩包,忍不住追上前去,开始自我介绍,“我是警校的,刚上大一。”
女生并没有对布陌泽的热情做出任何回应,好像之前说“谢谢”的那个人根本不是她。
“你那会儿在车上是不是胃疼?”布陌泽两手空空,双手插在裤兜里,略微弯腰问道。
女生终于站住了脚,回身抬头望向他:“你真的是大一新生?”然后双眼扫了下他身侧,任何能代表学生身份的东西他都没有,“你该不会和那老头是一伙的吧?专门坑蒙拐骗我这种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孩子?”
布陌泽觉得好笑,却在一下秒直接抢过她的行李箱凑近她,压低声音道:“我和那糟老头不是一伙的,但我是个劫匪,劫财又劫色的那种。”
“和你一样。”最后,她缓缓地对他说了句,“也是警校大一新生。”
布陌泽有些意外,盯着面前这个认识不过才半个小时的女生,产生了兴趣。
“我叫布陌泽,你呢?”
她撩了下总垂下来的头发,将其别在耳后,声音冷淡。
“秋萌。”
……
“咳咳……”巩向朋有些不好意思地打断了布陌泽的回忆,本来应该是暗色系的故事,却硬生生听出了粉红色的味道。
“他身上穿的衣服和昨天一样。”
秋萌冷不丁地出声,混沌的大脑开始有了思路。
巩向朋眼眸一沉,看来有必要确认一下他们所说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