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门打开一半,她的脚跨出了一半,似乎有些不知所措,脸色甚至比刚才从池子里捞出来时更白。
“怎么了?”罗嘉颀觉得自己有点紧张,他知道她的个性,刚才坠池的时候……留下后遗症了,她一定是硬撑着,不会开口的。
“没什么。”沈夜慢慢地挪回原来的位置,有些艰难地向他笑笑,“麻烦你……能不能送我回家?如果不方便的话——”
罗嘉颀没说话,车子汇入车流。
“你……去哪里?”
“医院。”他不回头,“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沈夜急了:“我没事,你送我回家。”
罗嘉颀转弯,开进停车场:“沈夜,我不是和你开玩笑。我不想被人说成携私报复,把你推进池塘。”
她目瞪口呆地看着他坐得笔直的背影,这个人不是在和自己开玩笑吧?
“所以你最好下车,去检查一下。你的脸色真的不大好。”他坚持说,“你可以打电话让你的朋友来陪你。”
“不用。”她的脸色微微泛起了红色,“请你送我回家。”
隐隐带了几分祈求的语气,似乎不想再就这个问题与他纠结下去。
罗嘉颀坐了一会儿,手指轻轻地敲击着方向盘,终于说:“你是要我拉你下车吗?”
“罗嘉颀,我没有不舒服。”她深呼吸一口,“我不会拿身体开玩笑——”
话音未落,她皱了皱眉,忍不住用手按了按腹部。
他不言不语,笃定地看着她。
“好吧,你非要知道的话,没什么后遗症。我只是……”她不安地动了动身体,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刚才下车的时候,浅米色的真皮座椅上……有一处淡淡的痕迹——沈夜心裏咯噔了一下,立刻不知所措起来。她不确定自己裤子上是不是……而且,要怎么样才能不让他发现,再把痕迹擦拭干净呢?
他扬了眉梢看她,眉宇凭然。
“我只是……例假。”她声音骤然小了下来,“有点肚子疼。”
罗嘉颀轻轻咳嗽一声,车子里没开空调,可他的脸颊上……似乎有些发烫。
她索性一口气说完,对于彼此都伤害得很彻底的人来说,脸皮早就可以不要了:“我……对不起,还把这裏弄脏了——”
罗嘉颀有些狼狈且恼怒地皱了皱眉,她是可以将气氛弄得更叫人尴尬的。
车子掉了头,出了医院的停车场,罗嘉颀顺手将暖气开了,一路上却是静默不语。
直到在她家楼下停下来,沈夜问他:“我没带纸巾——”
是在示意他将那盒纸巾递给她吗?
罗嘉颀抿了抿唇,目光不轻不重地落在附近,不知想起了什么,隔了一会儿才说:“没事,你下车吧。”
沈夜僵直地点点头,推门下车。
而那辆车子的主人没有多停留半秒的时间,掉头离去了。
沈夜把自己收拾干净,已经没有精力去做任何事了,直接躺在了床上。
肚子一阵阵地发痛,整个身体都痉挛起来,一抽一抽的,像是有人拿了把刀子在狠狠地戳,又来回地搅和。
沈夜之前从未痛经到这样的地步,今天着了凉,又忙了一整天。而且,她不得不承认,花精力和罗嘉颀说话……真的很累。翻了个身,将身体蜷起来,痛……再翻身,热水袋捧在小腹上,还是痛……她终于忍无可忍,掀开被子起来去倒热水。
厨房里没有红糖,她胡乱地舀了几勺蜂蜜冲了,一口气灌下,这才蹒跚着回到卧室,满头都是冷汗,折腾到半夜才睡着。
第二天的工作偏偏是缺席不得的,I&N旗下的媒体每季度都会有例会,沈夜第一次代表《游》出席,走在I&N总部的大厅里,她忍不住抱怨了一句:“为什么五月都没到就开冷气?”
助手一愣:“你没事吧?今天很热啊。”
还没到开会时间,沈夜看看衞生间的标识:“我先去衞生间。”
隔着门,她听见外边有唰唰的水声,然后有人开始闲聊。
“刚才看到罗总了……”
“哪个罗总?罗嘉颀?他……还来干什么?”那个声音有些疑惑。
“今天是股东大会啊……他虽然辞职了,股份还在的。真想不到啊,他怎么连孩子都有了?”
沈夜微微张开嘴巴。
“啊?什么?”外边人听起来也是十分的惊诧,“什么意思?”
“咦——没看报纸吗?”之前说的人显然有些得意,“说起来,那个人我们都认识啊……”
说话声音渐渐地小了,沈夜愣了愣,接着难以置信地摸出手机来,上网,捜索罗嘉颀的名字。
跳出的第一条新闻,让她目瞪口呆。
沈夜很快地出来,边走向楼梯边拨电话。
电话那边刚通,沈夜劈头就问:“罗嘉峰,你究竟想干什么?为什么连心怡都要扯进去?她是你女儿!”
那边静默了一秒,才愕然一笑:“我也不明白,心怡明明长得不像你,为什么有人会觉得她是你和罗嘉颀的孩子?”
骤然听到罗嘉颀的名字,沈夜觉得自己脑子一下子炸开了:“你疯了吗?我和他的关系,你比谁都清楚,为什么要这么做?”
“因为……我预料错了几件事。”罗嘉峰语气十分坦率,“现在看看,能不能挽救。”
“你!”腹痛,寒冷,上下唇甚至在轻轻颤抖,沈夜气结,她怎么办?
“心怡呢?你准备让她怎么办?”
“哦,天呐,我弟弟也打来电话了。”罗嘉峰在电话边顿了顿,“沈小姐,抱歉,如果你实在想和我说话,不妨过半个小时——我们不是会在会议上见面吗?哦,对了,我弟弟也是股东,也会列席。”
他有条不紊地说完,挂了电话。
沈夜握着手机,大脑里一片空白。
他……真是疯子吗?为什么说自己和罗嘉颀是心怡的父母?
还在媒体上拿出了那么多所谓的“证据”。
其中最显眼的一条,居然是去年去游乐场,填写的所谓“家庭优惠票”单据……
还有慈善拍卖时用心怡的名字拍下的泰迪熊。
她站在原地,直到助手打来电话:“马上要进会场了。”
沈夜茫然地挪了挪脚步,心想,现在自己还有脸面进去开会吗?
会场里所有的叽叽喳喳声音,似乎都是在议论自己的事。沈夜有些敏感地想。环视了一圈,只觉得投来的大半的目光都是异样的。这裏坐了很多之前的同事,不只是兄弟媒体的,更多的还是在总部工作的时候认识的。他们当中……又有多少人知道这条新闻呢?
她焦躁不安地将视线投向门口。
罗嘉峰的身影。
他一坐下,会议便开始了。
沈夜紧紧地握着拳,克制着自己冲上去质问他的冲动。
会议桌前还坐着I&N的股东,可是沈夜并没有看到罗嘉颀。她低头看看自己的手机,先是震动的声响……陌生的号码,她摁掉。
接着是短信:“是沈夜小姐吗?我是××媒体……”
她看了一眼,厌恶得索性关了手机,又狠狠地转眸,盯着侃侃而谈的罗嘉峰,心底只盘旋着一个问题:他究竟是为了什么?
坐立不安地一直坐到了上午的会议结束,照理是应该去餐厅吃饭,她落在最后,发现已经走到门口的人群中,总有人回头看她几眼。
身后有人喊住她:“沈小姐,一起吃饭吗?”
沈夜冷冷看他一眼:“抱歉。我下午要出差。”
“哦,不开会了吗?”罗嘉峰若有所思,“按规定……”
“杂志社有事,急飞海南。”沈夜拿了包转身就走,“您还有事吗?”
他退后一步,耸肩,让开路说:“当然希望你能为I&N创造更大的利益。”
他看着她的背影匆匆离开,又回头问一旁的助手:“心怡已经送走了?”
“是,昨晚的飞机。”
罗嘉峰闭了闭眼,笑:“现在只剩下一个麻烦了。”
曾经是罗嘉颀的办公室,那扇碎花百叶窗已经被拆下了。
继任者不知是出于什么考虑,挂上了大幅的国画,将整个办公室的风格搅得颇有些奇怪。罗嘉颀坐在沙发上,指尖挑着一杯红茶,却一口未动,直到门口轻轻传来声响。
即便昨天在家里,他也没有正式地和罗嘉峰见面。在罗嘉峰出现之前,他已经送沈夜离开了。向来是这样,王不见王,两人虽是兄弟,又像陌路。
甫一见面,罗嘉颀坐着没动,只是抬起眸子,看了春风得意的兄长一眼,静静地说:“心怡送走了?”
“放心。我当然不会让她见报。”罗嘉峰揉揉额角,这个动作和弟弟如出一辙。
“所以,现在你是什么意思?”罗嘉颀顿了顿,语气听起来很平静,可眼神不会说谎,他直视罗嘉峰的时候,锋锐犀利——罗嘉峰很怀疑,这个素来以自制冷静为傲的弟弟,下一秒就会冲上来……揍自己一拳。
“我的意思是,我女儿顶了私生女的名分这么多年,无论如何也不能就这么算了。”
“Derek,当初他们给心怡做亲子鉴定的时候我就反对,那时候你干什么去了?”
罗嘉颀一愣之后,不怒反笑,“现在曝光她是罗家的孩子,是我……和沈夜的孩子?”
这种匪夷所思,罗嘉颀似乎觉得很难表述;“你究竟想干什么?”
“具体来说,我想纠正一个错误——”罗嘉峰在办公椅上坐下,目光微垂,隐匿起那丝笑意,“希望能帮到……几个人。”
说完他自顾自地拨了电话,似乎是在査某一班航线接着说:“沈夜已经去了海南。就在刚才。我觉得那地方不错——如果你愿意的话,不如这裏留给我收拾,你也去躲几天?Rossi,你在S市最近的风头很劲,相信媒体对你的私生活很感兴趣。”
“媒体?你是说你的心I&N?”罗嘉颀眼神愈发沉暗,“我要多谢他们。昨晚的照片都能抓到,看角度是从二楼俯拍的,是你的房间吧?”
罗嘉峰若无其事:“我的摄影技术还不错。”
“我已经退出1&N的管理层,我们明人说亮话,我的新公司运营良好,我不打算回来和你分一杯羹。你顾虑的也都不存在,就连当初的收购案我也打算揭过不提,你为什么还是不放过我?”
“既然说了亮话,不妨再坦白一些。”罗嘉峰带了几分戏谑说,“你不是那种善罢甘休的人。当初的收购案……是不是沈夜让你心灰意冷,你才打算‘揭过不提’?”
罗嘉颀轻轻“哼”了一声,没有接口。
“那么我默认是了。”罗嘉峰看着他,啧了一声,“不想挽救?”
罗嘉颀站了起来:“我想我明白你的意图了。不算恶意。只不过没用。我会将它当作没发生过,媒体那边,也请你多约束。”
“怎么会没用?我们做媒体的,当然知道巨大的传媒效应。”罗嘉峰皱眉说,“你不去试试,怎么知道。”
罗嘉颀一手扶在门上,半拉开,沉默了片刻:“我和她之间的事,你不会懂。”
“嗨,弟弟,我承认当初和她合作,把你们的收购计划搅黄……这件事做得不地道。可你很快找到新的项目了不是吗?后来我把事情梳理了一遍,你们并不是那样不可挽回啊。那次有人泼你柴油,她不是救你了?”
罗嘉峰随口的一句话,却使罗嘉颀砰地把门甩上了,他快步走回兄长面前,一把抓住了他胸口的衬衣。
“你说得还不够吗?”他似是今天第一次失控,“从那个时候开始,你就和她起在骗我——”
那一拳即将触到脸颊时,罗嘉峰用手格开,皱眉:“等等,那次和我有什么关系?”
“需要我把她的原话说给你听吗?”罗嘉颀勾了勾眼角,呼吸渐渐沉重,“这件事不是你安排的?!”
“罗嘉颀,你是被她骗了。可是……我好像也被耍了。”罗嘉峰退后了一步,虽然不明白弟弟为什么突然盛怒,可是那个人,似平说了一些……自己没做过的事。
“我没让人泼你柴油。你知道我的,就算我希望收购失败,可是泼柴油这种事,如果我做了,妈妈会不会掐死我?”他沉吟着说,“她说是我安排的?”
“你派的那人不会点火,所以你做得安全。”罗嘉颀讽刺地说,“她来救我,也很安全。”
“不是。你没明白我的意思。这种损害集团声誉的事,我不会做。得不偿失。”
他很坦率地看着弟弟,“我给你一句话,那件事我完全不知情,至于沈夜……她为什么要骗你?”
罗嘉颀愣了愣。
数秒之内,他们或许可以决定商场上一项大的投资,可是在现在的数秒之内,空气里的味道叫作沉默,又或者是困惑。
有时候男人的思维……确实不会转弯。
罗嘉峰耸耸肩:“我有顾问。”
他拨了电话:“……男人和女人分手之后,女人会不会不承认之前对他的一切好感和……做过的傻事?”
“傻事?比如说?”
“比如,危险关头救你一命。”
“那当然。分手的时候当然要越刻薄越好,巴不得把之前的一切都否认——不过说起来,这个女人是谁?我挺颀赏的。断得干干净净,不让对方留下念想,总比拖泥带水的好。”
“要是他们甚至没在一起过呢?”
“那更好理解。那女孩儿不错,至少没让男生傻等。也断了这种可能。”
“所以……她对你,并不是只有虚情假意,而且那件事和我无关。”罗嘉峰挂了电话,略带兴味地看着弟弟,“只要你不在意她曾经砸了你一笔生意,不如好好找她谈谈?”
“Derek,你不明白的。”罗嘉颀的声音低沉下来,他不知道此刻掠过自己心头的是不是苦涩,“即便是这样,我们还是没法在一起。”
“你为了她连I&N的管理层都可以退出——还有什么不能放下?”罗嘉峰诧异地看着他“别以为我不知道,当初你下定决心组建自己的新公司,一大半原因不是因为她?你看到我的前车之鉴,觉得被家族束缚感情是一件可怕的事,所以一直在防备是不是?虽然暂时没人阻挠你们,可还是未雨绸缪。”
罗嘉颀没有反驳。
“你知道为什么当初我要找沈夜合作吗?”他低低叹了口气,拍了拍罗嘉颀的肩膀,“我看得出来,你陷得太深。可她对你……似平并不上心。当时我想,那不失为一种让她证明自己的好方法。”
“别把你说得像是为了我好,Derek。你比谁都不希望看到我的收购案成功。”
罗嘉颀打断他,语气冰凉,“我没那么好糊弄。”
罗嘉峰讪讪一笑,半晌才说:“生意归生意。问题是,沈夜是个矛盾的女人。合作之后,我许诺的那些东西,你知道,培训、升职……她都没接受。至于回到《游》当主编,是杨宁的游说加推荐,和我无关。”
罗嘉颀沉默了片刻;“她不是去总部培训回来?”
“不是。”罗嘉峰眼神微微闪烁,“她只是独自去疗伤旅行。”
“你不明白……当年我做的事。”罗嘉颀的表情在僵硬了数秒之后,终于恢复了自然,只是轻声说,“她出卖我,是因为意难平。”
罗嘉峰看着弟弟的背影离开,手指却放在桌上的一叠纸上,喃喃地说:“喂,罗嘉颀,我的话没说完啊。”
而此刻沈夜在机场坐立难安。
手机已经被打爆了,她索性将电池拆了下来。同事们一个个觑着她,欲言又止。
私人手机上妈妈打电话来,困惑不解:“婷婷,什么私生女?有熟人打电话来说在报纸上看到你了——”
对着妈妈解释的时候也觉得心慌意乱,每提起一次罗嘉颀的名字,沈夜都觉得心悸,最后不得不强调:“妈妈你别管了,报纸乱写的。”
这个城市容纳得下这么多的人,这么多悲欢离合的故事,可她的身边,丝丝缕缕,都是罗嘉颀。
罗嘉颀来KS的秀场了,罗嘉颇有私生女了……明明已经努力避开,可到底还是没法脱身。哪怕你岛上要离开这座城市,相隔干里也没有用。
因为地域的阻隔早就不再是信息传播的障碍了。
即便是身处天涯海角,总有人能想办法找到你,了解到你的事,探听你的消息。
在各方记者都想要打听到罗嘉颀“女儿”的“妈妈”时,当事的两人却没有见面,亦没有联系,这……可真是没人相信的吧?
好比杂志要刊行的前夜,却没有一件服装到位……有时候洗夜都替那些记者着急。
在上午亲自坐镇了海边特辑的拍摄之后,桌边放了椰子,沈夜在敲打六月刊的刊首语。她写一行字,顺手接起了服装编辑的电话:“什么事?”
“有一份快件送到这裏了,现在给你拿过来,顺便给你看早上的图。”
“上来吧。”
有谁会给自己送快件?送走同事,沈夜有些疑惑地打开了薄薄的盒子。
只是一叠纸,她一页页地翻着,不知不觉地,手指在颤抖——这是什么?谁送来的?
手机忽然响起来,她的视线良久才从白纸黑字上移开,“收到了吗?”罗嘉峰的声音冷冽,直切主题,“看完了?”
“是什么?”沈夜听到自己的声音有些哑,“你要告诉我什么?”
“就是你看到的那样。罗嘉颀他没有害得你父亲动不了手术而去世。你看到了,监狱的证明,医院的证明,你父亲生病的那段时间,H市监狱的那例肾源,也就是你认为你父亲错过的那一例——被证明是不适合移植的。也就是说,假如当时你有了那笔奖金,恐怕,伯父还是……无法顺利地做手术。”
沈夜知道他刻意地将语气放柔缓了,可是……她剧烈地咳嗽起来,渐渐地,眼睛看不见任何东西,似乎有一种奇怪的潮湿感。
她不知道是因为被外人蓦然提起的父亲,还是因为自己曾经的误解,或许还有记忆尽头的……那个模糊的身影。
“你在听我说吗?”罗嘉峰放缓了语气,“之所以我来告诉你这个,而不是他,是因为我劝过他。结果不尽如人意。沈夜,我弟弟比你想象的还要傻。”
“在我调出这份档案的时候,碰巧知道,他早就调出来看过了。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他选择不告诉你。”
他为什么不告诉自己?
沈夜呼吸的频率微微有些快,又找不到可以回应的话题,沉默许久,才说:“这件事,和心怡有什么关系。”
电话那边蓦地大笑起来:“沈夜,你还真的不可爱。一般的女人听到这个消息,大概都是会后侮……或者感动吧?”
“后悔或者感动,那也和你没关系。”
“有女儿是件好事,我当然希望每个人都知道。”他像是知道她要说什么,“不过你放心,我没打算让她的照片满世界乱飞。掌上明珠……只有在掌上的,才是明珠。这些新闻,是做给罗家看的。”
“也就是说,过段时间,你会澄清的,对吧?”
罗嘉峰认真想了想:“会澄清。”
“沈夜。”他最后说,“有一条过来人的忠告,爱一个人的时候,你会容忍对方做出很多出格的事。即便在此之前,你觉得那些事不可原谅。
“我希望你……能放下一切,去爱一次。”
沈夜径直把窗给推开了。屋外潮热的空气一下子涌进来,纠结在每一寸裸|露的肌肤上。这是在一个还未开发的小岛上,周围是家庭旅馆,房屋低矮,街道窄小,烈日阳光的曝晒下,有几分八十年代的复古味道。
助理打电话来:“她们到了,傍晚就能开始拍片。”
沈夜回过神,意识到说的是几个之前没一道赶来的模特,点头说:“我去看看她们。”
脑海里还是一片空白,走到电梯边,摁了向上的键,等着电梯慢慢地升上来。
叮的一声打开的时候,她也没多看,举步就往里跨。
“哎,这么巧,沈小姐?”
沈夜抬抬眸子,一时间有些傻眼。
她……跨进这一步,于是站在了两个人中间。
夏丝,和罗嘉颀。
她一半身子跨进电梯,愣愣地没动。
电梯门将将关上,他伸出手拉她一把,却没有望向她。
沈夜看着手腕上被抓着的那一圈肌肤,似乎蓦然间滚烫起来。
而他十分礼貌地放开,甚至往后靠了靠,他们之间,隔着符合礼仪的距离,谁也没有动作。
“呃,你送我到这裏就行。”夏丝看了罗嘉颀一眼,“然后就去办你想要办的事不用我教吧?”
罗嘉颀没说话。
夏丝走出去的时候,沈夜身体轻轻一动,她的本意……就是来看模特的,不是吗?
“我想和你谈谈。”
这是在他今天突然出现在这裏之后,罗嘉颀说的第一句话。
低沉,柔和,诚恳。
夏丝回头嫣然一笑:“你俩做了我女儿的便宜爸妈,是该好好谈谈。”
沈夜看着渐渐淡出视线的道纤细身影,难以置信——她是心怡的妈妈?
罗嘉颀没有回应她的疑问,只是伸出手,按了电梯的关门键,然后沉稳按下“1”。
沈夜注意到他的手指上缠着创可贴,看了他一眼。
罗嘉颀只穿着白衬衣和烟灰色的便裤,袖子挽到了肘间,下巴是隐隐的青色,仿佛尚未拭去长途飞行的尘埃。他将手伸回来,笑了笑,不在意地说:“不小心弄破了。”
受伤的过程,如果说起来,那真是算得上可笑。
他竟花了那样长的时间,试图去救活个快死的仙人球。网上査资料,甚至打电话问朋友。
朋友说:“要是根都烂了,就真没办办了。”
大概算是有救?罗嘉颀反覆地看着个不起眼的植物,握着银质的小刀,一点点地切下些腐烂的根块,放在消毒液里浸泡,手指到底还是被刺到了数根。
最初只是轻轻一阵疼痛,拔下那些刺,拿过一旁的毛巾,才发现斑斑点点的,都是血迹。
也不知道能不能重新成活,罗嘉颀眯起眼睛,思绪纷乱。
沈夜坐在他的身侧,双手抱了膝盖,看着这片有些荒凉有些破落的海滩,微微歪了头,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罗嘉颀看她一眼,她今天穿着红色的抹胸长裙,脖子上细细的两根吊带,露出有些单薄的肩部,一仰头的时候,鼻尖微翘,像个孩子。
“你哥哥给我打了电话。”她最后还是先开口,有些迷惘,“提到了我爸爸的事。”
他“嗯”了一声,依然辨不山喜怒的表情,却在须臾后淡淡问她:“现在想到爸爸,还是会很难过吗?”
沈夜的指甲掐进肉里,深呼吸,才问:“为什么不告诉我?”
“我知道的时间不长,可能就比我哥哥早一点。”他低低叹口气,“在那之前,我不知道该怎么对你开口。”
“是有冲动要立刻告诉你。可后来一想,总是开不了口。”他涩然一笑,“婷婷,人总是这样的。瞻前顾后,想得太多,就不果断了。我为什么要告诉你呢?你不顾一切离开我,假如将这些告诉你,是为了挽回,还是为了让你后悔?”
“如果你对我没有一点点的感觉……那些证明有什么用?”
他仔细地看她的表情,而沈夜一直侧着脸,直到他说:“如果你对我没有一点点的感觉”,依然毫无动静。
心底轻微地一动,罗嘉颀忍不住伸出手,拇指与食指扣在她的下颌上,柔和,又不失力道地将她的脸侧过来,重复刚才那句话:“如果你对我没有一点点的感觉……你听到我说这句话了吗?”
有那么一瞬间,罗嘉颀觉得自己产生错觉,她的脸颊在苍白如雪之后又晕上淡淡的粉红。她的眼珠漆黑,一瞬不瞬地看着他,仓皇之后,溢满了某种感情,让他觉得难以辨识。
“我听到了。”她说,并没有挣开他的桎梏。
她怎么能否认呢?
他们彼此解开最后一层面纱的夜晚,沈夜还记得,她说了很多自己没做过的事。她说她和罗嘉峰串通了,然后她假装救他;她说她会在之后培训升职;她说她玩欲情故纵的游戏;她甚至说,她对他,从来没有一丝感情。
于是把自己绕了进去,就连那丝情感是怎么发生的,也是一头雾水。
或许是因为明川的那一碗面,或许是因为弄堂里的那碗馄饨、公司里的海鲜炒饭,和游乐场里的热巧克力。
她在旅游的时候,去过很多地方,下意识地、重复地点那些一样的食物。
可是味道却不一样了。
那是……罗嘉颀给她的味道吗?
“你告诉我,在你知道那件事之前……虽然躲避,虽然拒绝,可你是在一点点地,喜欢上我”罗嘉颀沉默了片刻,忽然开口,“你告诉我。”
其实心底隐约地知道这个答案,可如今,就像沈夜之前说的样——“安全感”,这个原本自己不需要的东西,已经这样苍白脆弱,以至于他不得不这样认真地,将这个问题抛给她。
“是。”她鼓起勇气,迟疑着说,又一次紧紧地咬住唇,“可后来,我决定报复你。”
她不想承认自己是个在精神上有洁癖的人,可事实是,每个人,或多或少地,都会这样——无法释怀的,会是自己曾经做的事,就像污渍,难以擦去。
她深吸了口气,努力克制住颤音:“你……恨我吗?”
罗嘉颀静静看着她,一字一句:“那时我很生气,可是……怎么会恨你呢?”
怎么会恨你呢?
知道你承受父亲去世的巨大内疚和痛苦,知道你无处发泄的自责,知道你所谓的“报复”只是意难平,怎么会恨你?
罗嘉颀的手掌慢慢地加重力道,将她的脸托向自己,直到彼此的额头轻贴:“只记得……我很爱你,一直爱你。”
一如既往的、宽容而温暖的怀抱。仿佛经历过的这一切,对这个男人而言,无足轻重。
那种好闻的气息,慢慢地传递到自己身上,而沈夜视线的尽头,是他衬衣的颜色,洁白挺括……可是忽然间,视线模糊了,仿佛是被水濡湿。
抽泣声渐渐响起来,罗嘉颀却只是抚着她的背,下巴轻轻擦在她的颊边,紧紧地环抱住她。
沈夜曾经笃信未来,可此时,她却想起那句在书上看到的话:不要惧怕过去,假如人们说过去的事无法挽回,你别信。
数日后。
回去的飞机上,罗嘉颀坐在沈夜的身侧,递给她一份晨报。
“什么?”她刚刚拉下遮光板。
“A14。”罗嘉颀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生硬。
“你的访谈吗?”她强忍着倦意翻开,首先看到的,是他的照片。可以用百度或者谷歌搜索到的,最小篇幅的那种,这个人有时候很吝啬自己的照片。接下来才是正版的文字。
<smal>采访前记:</smal>
<smal>采访罗嘉颀的过程出乎意料的顺利,这个年轻男人一直坚持要我称呼他为Rossi。而在海南岛湿润的空气中,他的发型清爽,笑容淡淡。</smal>
<smal>来之前我本以为,他会对感情讳莫如深,可事实是,他异常坦率。只有一点,对他女友的私人信息,却是真正的闭口不谈。他说选择我们媒体作为唯一正式声明的原因,是因为我们的晨报可以用最快的速率覆盖到整个城市。而他希望,他带着女友回到这裏的时候,之前的谣言和纷乱,都已经结束了。</smal>
<smal>以下就是我报采访罗嘉颀的全部内容。</smal>
<smal>Q:最近新闻上说罗先生已经有孩子了?</smal>
<smal>A:……关于新闻里的私生女,我也很诧异,不明白为什么我的侄女成了我的孩子。这样说起来,我的兄嫂可能会觉得不开心。虽然我很乐意将她视为自己的孩子。</smal>
<smal>Q:所以你和那位小姐的关系,也是媒体不负责任的猜测,对吧?</smal>
<smal>A:事实上不是的。她的确是我女朋友。不过有关这位小姐的身份工作之类的信息,还是希望大家不要随便揣测。以后她的消息,会由我自己的媒体来发布。</smal>
<smal>……</smal>
<smal>Q:最后一个问题是,大家都很好奇,罗先生你恋爱的时候会是什么样呢?</smal>
<smal>A:很普通,就像是普通人一样。追求的过程很艰难,如愿以偿的时候……觉得得到了全世界。</smal>
她没有侧头再望向他,靠着他的肩头,有些嗔怪地说:“没告诉我。”
罗嘉颀微笑,低头亲吻她的头发:“这篇报道我不满意。”
“?”
“我当时想说的是未婚妻。不过最后还是用了‘女友’这个词,让我有一种不安全感。就是……你随时会离开一样。”
沈夜注意到他的小动作,他正在往自己的无名指上套上一个小小的金属环。原本是冰冷的,可是因为掌心的温度,已经焐得很烫。
她微笑起来:“那么你重新接受一次采访?”
“不用了。”他抱住她,揽在胸前,十指交扣,“现在这样就很好。”
飞机摆脱了地心引力,而他们几乎同时静静闭上眼睛。
是在冰天雪地中跋涉千里的行人,终于寻到了一汪温泉,然后,洗去了满身的尘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