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期结束,沈夜从车站里出来,这个城市冬雨蒙蒙,细细的雨丝沾在地上,让原本干燥的土地洇出几分灰暗。坐进出租车前,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有些阴潮的空气钻进肺里,清冽,微痒。一如这个巨大的城市给自己的感觉,催促着她不断地往前走,有时候,甚至连一丝犹豫都不曾留下。
在出租车上,陈苒打来了电话,先是随意聊了聊天,直到最后才切人正题:“明天可以销假了,你知道吗?”
“知道。明天我回公司。”
陈苒却愣了愣,说了个“你”便有些难以接口。
沈夜猜罗嘉颀对她说过些什么,不过她也无意过多解释,只说:“那明天见。”
电话那边一阵轻微的嘈杂,似乎是被人捂住了话筒,接着有男声模模糊糊地传来:“……是谁?”
看看时间,大概是开会的间隙,沈夜拿着电话等了一会儿,直到那边换了一个人开口,语气静静的:“回来了?”
“嗯。”忽然听到罗嘉颀的声音,沈夜觉得有些愕然,除了这样简单的一个字,她也确实没想好该说些什么。
“你在和陈苒说工作的事?”罗嘉颀沉吟了一会儿,“想好了?”
“差不多吧。”沈夜轻描淡写地说,“明天见喽,老板。”
电话那边静默了一瞬,罗嘉颀的声音听上去有些意外:“你——”
他的欲言又止让洗夜微笑起来:“这种时候,我想回公司工作。至少,这件事已经做了一半,我不想半途而废。”
罗嘉颀掩去淡淡的讶异,沉默了一会儿才说:“你知道了?”
沈夜从他的声音中听不出一点点的波动,可她知道,他的处境……只怕还是会有些狼狈的。
“我看到一些新闻。”她索性大大方方地说,“你还好吗?”
罗嘉颀没说什么,或许是边有人在叫他,他只笑了笑:“见面再说吧。”
事态是在罗嘉颀回到S市的第二天忽然急转直下的。罗嘉颀能放心大胆地在出差回来之后直奔H市,而非回到S市,大约是和当时舆论掌控得十分顺利有关。
然而从第二大开始,有关I&N收购S市原属国有影院、娱乐城后会大规模裁员的消息却开始散播。加之之前泼液体的事件多少证实了I&N对待员工苛刻这一传闻,更让人觉得人心惶惶。当然,最为棘手的是,有传言I&N通过不正当手段,以远远低于实际价值的价格进行收购活动。
关于这些消息,有些是沈夜从新闻里看到的,有些则是自己隐隐约约猜测到的。
可是不管怎样,罗嘉颀最近会有些焦头烂额是肯定的。
沈夜在脑海里仔细地将这些事梳理完毕的时候,无端端地有些发愣。她竟有些想象不出那个人陷入困境的时候会是什么样子。她见过他因为工作而生气,可是抛开些情绪,罗嘉颀是个再理智不过的人,并不会因此而影响判断力。邵么这次,他会怎那么应对呢?
人与人之间要操心的问题总是不同的。沈夜叹了口气,下车的时候就已经将这些问题置之脑后了,打扫房间,再去超市采购,这些事才迫在眉睫。
到了傍晚的时候,久无人住的屋子总算是有了些生活的气息。沈夜拿了钥匙与钱包打算去附近的家乐福买些东西。
尽管不是周末,超市里人还是不少,匆匆忙忙拿了些日用品扔进推车,沈夜排在队伍的末尾,耳机里不知道滑到了哪一首歌,她百无聊赖地拿手指打着节拍,闻着熟食区若有若无的香气,忽然觉得有些饿了。
她动作倏然快捷起来,大包小包地提着出了超市的门口,沈夜看看手表,已经快要晚饭时间了。一转头,路边倒是缓缓停下一辆车子。
很眼熟。
可是这个时间……沈夜的脚步顿了顿。
后车窗落下来,罗嘉颀随即伸手将车门推开了:“上来。”
沈夜站在原地愣了愣,张口就说:“好巧。”
“不巧。来找你的。”罗嘉颀嘴角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上来吧。”
实在忍不住垂下了眼神,认真地打量眼前的年轻男人——罗嘉颀看起来和前几天并没有什么变化,连眼神都宁静得出奇——她撇了撇嘴,低头坐进来,顺手将两个环保袋放在了脚边。老板不会是因为听说自己要回来工作了,于是大动干戈地来找自己谈话吧?退一万步说,工作上自己不算新手上路,而当初的假期,也是他亲自给的。
还能有什么问题?
现在车子里有一股奇怪的味道,淡淡的腥味。沈夜用力嗅了嗅,想起来自己还买了现杀的活鱼。
果然,就在下一秒,罗嘉颀有些疑惑地说:“什么味道?”
“是我买的菜。”沈夜有些窘,“味道很奇怪啊?”
“你会做菜?”罗嘉颀扬了扬眉,兴趣已经在瞬间被转移到这个话题上了。
“一点点,生存必备。”沈夜回答得波澜不惊。
开始的话题就这样默契,仿佛中间不曾被隔断数日,是从上次见面时一点点热度延续而来。没有人提起工作,只是不约而同地望向窗外,数分钟的车程,没人说话。
车子最终在小区门口停下的时候,罗嘉颀十分主动地替她提了东西。
沈夜无奈地看着他:“以前你只会送到这裏啊。”
他微笑不语,小臂上还挽着风衣,良久才说:“有事找你谈。”
听起来确实是因为公事……不过沈夜很怀疑,他……是不是也饿了?
“嗯,那在我家吃晚饭吧。”她从善如流。
罗嘉颀站直了身子,毫不吝啬地弯了弯唇角露出微笑,有一瞬间,沈夜觉得他很一个得逞的孩子。
司机先离开,他便和她一道走回去。电梯一层层地往上,沈夜说:“我家有点小。”
“哦。”他点点头,忍不住又问,“有多小?”
沈夜想了想:“你看了就知道了。”心想,事实上,拿他住的地方比,什么地方都不能算大啊。
罗嘉颀将东西放在厨房,又在客厅转了一圈,这个屋子并不如她自己说的那样小,地段也不错,以至于他很怀疑,这丫头赚的钱,会有大部分要供房贷吧?那么生活对她来说,还是不轻松。
沈夜很快端了一杯清茶出来,放在茶几上:“要帮忙吗?”
“你坐一会儿吧。我做饭很快的。”
“你会吗?”沈夜笑了笑,微微露出几分狡黠。
罗嘉颀也没有再客气,随手开了电视。
其实沈夜的水平实在有限,在厨房里弄得也很简单。微波炉里叮的一声,沈夜将菜端出来。清蒸鱼和炒青菜,再加一大份番茄蛋汤,颜色却是清淡又好看的。她取下微波炉手套,微微踮起脚尖看看电视前的沙发,而罗嘉颀靠着沙发的扶手,似乎……睡着了。
沈夜有些不可思议地看看时间,她只忙了半个小时吧?而且这个时间,刚刚六点,以她了解的罗嘉颀——那个通宵工作或者数日睡眠少于五小时却依然神采奕奕的人——实在是有些反常。
放轻脚步地走到他身边,电视声音微微有些嘈杂,沈夜俯下身,想要叫醒他,脱口而出的时候,却又莫名地顿住了。他的头发还是很短,衬得整张脸的轮廓更为铮然分明,只是眼睛紧闭着,眉峰轻蹙,仿佛是微带了心事。
就这么一滞的时候,沈夜近乎敏感地发现他的呼吸,有些紊乱与急促。接着,他的睫毛颤了颤,睁开了眼睛。
突如其来的对视,沈夜只觉得空调的热气倏然间被转引了方向,扑在脸颊上的时候,蓦然卷起云霞如潮。
她想要站直身体,可自己的手腕还撑在沙发扶手上,被他的手臂压住,动弹不了。
罗嘉颀只穿了一件烟灰色的羊绒衫,质感很软,拂在手背上,温暖而微痒。
沈夜挣了挣,他却没有放开,略有些得寸进尺地……反手摁住,自下往上地看着她,嘴角带着几分懒洋洋的笑意。
沈夜“喂”了一声。
似平知道下一秒她有可能会生气翻脸,罗嘉颀适时放开她,接着坐了起来,抚了抚额角说:“我睡着了吗?”言下之意是自己也有几分不可思议。
“你……很累吗?”沈夜有些迟疑地开口,“可是那么早下班?”
“谁说下班了?”罗嘉颀笑着站起来,日光却投向餐桌,“可以吃饭了?”
沈夜点点头,有些疑惑地看着他。
“吃完还要回公司。”他淡淡地解释,“还有会没开完。”
罗嘉颀并不是多话的人,尤其是吃饭的时候,教养极好。一顿饭吃完,沈夜终于忍不住:“你之前说有事找我谈?”
罗嘉颀放下勺子,眉目濯然,静静地注视她半晌:“是工作的事。”
沈夜有些紧张,自己决定要重新回来,应该是让他大吃一惊的。
罗嘉颀对她的心意,她不是不了解,而她担心的也是这一点。橡他这样的人,从来是吃一堑长一智,因为之前发生的种种事情,他已经认定了两人在一起工作害多利少,所以才会委婉地希望她重新考虑。
可他仿佛看穿她的心思,却没有拒绝,微笑起来,对她伸出手:“欢迎回来。”
时隔大半个月,头一次回到I&N,沈夜跟着罗嘉颀从地下车库出来,有些庆幸这是晚间的加班,至少不用面对大多数同事的日光。
罗嘉颀一路上电话不断,这让沈夜觉得之前他特意赶到自己家里吃了一顿饭……
是一件非常奢侈的事。她像以前一样,站在他身后,走路的时候亦留着大约半步的距离,不紧不慢。而罗嘉颀微微回头,总能妥当地找到她的存在。
走到自己办公室门口,沈夜掌心触到门的把手,又顿了顿,回头。
“八点有视频会议。你准备下。”他淡声吩咐,已经恢复到了工作状态,“既然回来了,有需要交接就找陈苒和Doris。”
Doris是沈夜不在这半个月临时调来顶替的同事,此刻正在会议室里忙碌,见到沈夜回来也愣了愣。能借调到罗嘉颀身边,能力自然了得,只有极为细小的不悦在她的眼神中一闪而逝,随即便如常地与沈夜打了招呼。
陈苒推门进来,看到沈夜,倒是由衷地笑了笑:“回来了?”
会议室的灯光并没有全部打开,暗沉沉地望去,陈苒圆润的侧脸竟也消瘦了几分,难掩疲倦。沈夜走过她身边,悄声问:“最近很累吗?”
陈苒扯扯嘴角:“我还好,老板倒是好几天没休息了。”
看得出来……他对这个项目,真的很重视。沈夜想起他靠着沙发的样子,忽然有些惺忪。
七点五十,将会议室准备妥当。罗嘉颀和几位高管推门进来,其中有几个人沈夜只见过面,甚至没打过招呼,可这次走到她面前时,纷纷放慢了脚步,或者微微点头,或者笑着打招呼:“沈小姐。”
沈夜倒是没有受宠若惊,只是觉得有些别扭,悄悄看了罗嘉颀一眼,他正翻阅着手中的资料,并没有望向她。
走到门口的时候,Doris快步走上来追上她,压低声音说:“老板让你过去。”
沈夜“哦”了一声,接过她手里的资料,弯了腰,尽量悄无声息地回到罗嘉颀身边坐下。
外界的压力之下,1&N内部对于这项收购案渐渐分为两派。一派认为事已至此,收购活动再进行下去只会让1&N的对外形象更为一败涂地,和经济利益相比得不偿失,更何况这个娱乐系统能否扭亏为盈,也是未知数。另一派自然坚持从一而终的观点,认为半途而废会令前期的投资毁于一旦。
对I&N来说,这项投资数额不算大,成功与否并不会动摇集团的根基。然而在场的人士心知肚明,对于罗嘉颀来说,这是他和兄长罗嘉峰之间的一场角力,如此而已。这场角力中,暂时谁占优势,沈夜并不清楚。她只知道,这个周末一切就能见分晓,届时董事会将会决定究竟是否继续投资下去。
罗嘉颀专注地看着屏幕,修长的手指漫不经心地摩挲着水笔笔身,偶尔和身边的人说几句话,直到会议结束,都极为沉得住气。视频镜头已经关上,沈夜将灯打开,射灯的光亮照在罗嘉颀的侧脸上,仿佛染上了一些暗影,让他看起来更加清瘦了几分。
她小声问他:“罗总,要回去吗?”
手上的纸张翻过,发出唰唰的声响,他并没有回头,只说:“陪我坐一会儿。”
空调的出风口处系着一条细细的红绳,因为热风吹拂,上下飘摇。抹红色蜿蜿蜒蜒,一直抹到沈夜的脸上。良久,她终于站起来催促他:“回办公室吧,阿姨一会儿要来打扫了。”
罗嘉颀和她并肩外出,不意听到沈夜问他:“你……其实很有把握吧?”
他含笑看她一眼:“为什么这么问?”
“就是感觉。”沈夜垂下眸子。
“如果我说,其实我一点把握都没有,你信不信?”他依然含着笑意,耐心地问她。
“怎么会?”沈夜脱口而出,内心深处竟有一点点的慌乱。
电梯恰好叮的一声到了,罗嘉颀等她先出去,过了一会儿,才说:“有没有把握这种话……等到尘埃落定的时候,才会有说服力。”
Doris等着她来做交接,等到一切工作结束,夜看完手中的资料,又看看时间,才发现已经过了十点。整条走廊里悄无人声,陈苒也下班了,只有罗嘉颀的办公室的门半开着,光线若有若无。
几乎在同时,罗嘉颀推门出来。许是因为下班,他只穿了灰色编织背心,衬衣的下摆微微露出来,倒是一副极休闲的样子。
“走吧,下班了。”他手中拿了大衣,摁下电梯的按钮。
“困吗?”罗嘉颀注意到她似乎偷偷地背过身打了个哈欠,带了笑意问。
“还好。”
“么先陪我去个地方?”
沈夜笑;“算加班?”
他竟异常认真地敛起微笑说:“不算。是下班陪朋友喝一杯。”
“所以,你都不会去酒吧吗?”沈夜有些困惑地看着车子慢慢地驶离市区,往城北的河边开去。而车子的后座上,是刚刚从便利店买来的啤酒。
“不去。”他简单地说,将车子停在河堤边,探身拿了一听啤酒。
清脆的声响,易拉罐被拉开之后,罗嘉颀顺手拿起自己的外套,盖在沈夜身上,问:“我开下窗?”
夜把衣服拢在身前,点了点头。
河边的空气微带潮意席卷而来,他几乎喝完手中的一罐啤酒,才慢慢地说:“婷婷,这段时间忙完了,你找个地方去休假,好吗?”
车厢里还残留着之前的暖气,和车外的凉气交融在一起,有种奇妙的和谐,也让脸上的肌肤有些敏感。沈夜的双手正拢在他的大衣衣袖中,说:“是用罗嘉颀的身份向我建议,还是用老板的身份?”
指节捏了捏铝制易拉罐,发出轻微的咔嚓声响,他反问:“怎么,这个建议不好吗?”
“很好,可是你的语气……很奇怪。”
罗嘉颀揉揉额角,转头对她笑了笑:“我对你说过吧?最开始把你调过来,是因为想要常常看到你。可是现在……又突然发现,这样不大好。”
沈夜并没有问他哪里不好,回身拿了一听啤酒,灌了一口,又将头靠在车窗上,斜斜睨着他:“你想过没有,要是我这个人……和你想的完全不一样,你会失望的。”
她的刘海已经到了眉毛下边一点点的地方,发丝微乱,底下一双眼睛,却流光冽滟。她的目光很坦诚,也很肆无忌惮。
“如果是样……”他微微偏头,想了一会儿,“那我也认了吧。”他顿了顿,声音沉沉,“或许……我也不是一个多好的人。”
沈夜侧脸,将额头重重地抵在玻璃上。鼻尖的呼吸喷在车窗上,很快地凝成白色的雾气,又再褪去,像是一幅画,她静静地说,“可你对我竟然这么有耐心。”
罗嘉颀只是微笑,却伸手将后视镜的角度调整了一下,半开玩笑说:“是啊,你看,就是她……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有耐性。”
镜子里的女生脸色苍白,许是因为酒精的缘故,两颊的红晕略深,没有化妆,眼下的那两片青色分外明显。目光轻轻一移,沈夜疲倦地笑笑,扯开了话题说:“太晚了,明天还要上班。”
夜风清寥,沈夜回到家几近半夜。洗完澡后却了无睡意,她在床上翻来覆去地躺了一会儿,最后坐起来,打开了电脑。门户网站的某头条娱乐新闻是关于模特林嫣的。沈夜想起《游》的模特大赛,她输给了栗洛,可现在栗洛去了国外进修,少有消息了。这个圈子也是这样,笑到最后的,往往是有野心,也有手段的那个。
目光盯在林嫣接拍某部大制作电视剧的新闻上良久,才惊觉思绪不知道飘到了哪里。但零零散散的,都和罗嘉颀有关。最开始的时候,他的花边新闻不断,自己又常常听到一些圈子里的八卦,难免对他有些看法。可是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才知道这个人……根本就是一个生活单调乏味到要去河边喝啤酒的人呢?
沈夜并不知道,那个在自己眼里看来“单调乏味”的人,在送她回家后,坐在车里,并没有离开。
手指不急不缓地敲击着方向盘,看着那盏灯熄灭,罗嘉颀忽然想起来,自己居然答应她回来工作——还是以上下属的身份。
尽管之前再三地提醒自己,这样做并无益处。可他就是这样做了。因为,这次是她自己愿意回来。
理智只有在面对特定的一些人的时候,才会全然溃散。
数日的困倦此时涌上心头,此刻太阳穴都在突突地发痛。口袋里的手机却忽然震动了一下,他打开,是沈夜的短信:“很认真地问你,要是我真的让你失望了,怎么办?”
凌晨的城市却并不显得如何静谧,路边火树银花,夜生活斑斓多姿。不过她……大概已经窝在床上了吧?手指轻轻摩挲着手机,键盘的字母一个个微微地凸起,他一个字一个字地回:“如果是我呢?我让你失望了,你会怎么办?”
隔了一会儿,新的短信:“就,两不相欠吧。”
第二天开始上班。
因为在地铁里人多,竟没挤上惯有的邧趟车,沈夜到公司的时间比往常迟了一些。
上行的电梯里都是人,她被挤在一角,承受着若有若无的注目礼,心中略有些不自在。短短的几分钟,倒是半个小时一样漫长。沈夜走进办公室,先给自己泡了杯黑咖啡,接着一项项地检查罗嘉颀今天的行程。
“罗总,现在和你核对工程?”她敲敲门,探头进去。
“进来。”他放下手中的笔,十指交叠。
沈夜汇报完行程,罗嘉颀抬头看着她,忽然笑了:“放松点。我们现在不用做什么,只要等最后董事会的结果就可以了。”
有时候,真是不知道,这个人的沉着和镇静,究竟是来自哪里。
是夜,罗嘉颀的母亲飞抵S市。
罗嘉颀在去接机的路上,面露愉快地对流夜说:“今天心怡也会来。”
沈夜“呀”了一声:“不知道她还记不记得我。”
罗嘉颀笑着说:“怎么会不记得?不让她吃巧克力的阿姨。”
“可是小孩子……忘记一个人,会很快的。”沈夜讪讪地说,转头望向远处可见的机场。
他淡淡看她一眼,不知想起了什么,却笃定地说:“不会。”
飞机准点到。
心怡像上次一样,扭着身子就往罗嘉颀身上扑过来。罗母皱了皱眉,却把孩子交给了保姆,径自说:“嘉颀,你和我坐,我有事和你说。”
罗嘉颀看了沈夜一眼,随着母亲走向前边一辆车。
车子缓缓地启动,罗母将手中的Burkin放在一边,沉吟了一会才说:“你知道我为什么过来?”
罗嘉颀将脸转向窗外,只是漠然笑了笑。
后边的一辆车子里,心怡坐在安全座椅上,显然对沈夜的手表很好奇,一下一下地抠着玩。沈夜摸摸她略卷的头发,一边逗着她玩。保姆怕她弄痛沈夜,一直试着把她的手拿开,小姑娘就很不高兴地转头说:“我认识阿姨的。”惹得两人都笑了起来。
道路十分顺畅,车子在宜春路停下来。
心怡似乎比几个月前又重了一些,沈夜抱着她下车的时候,不得不双手托着她,又要制止她转来转去的乱动,很有些吃力。
罗嘉颀放慢了脚步,轻松地将侄女接过去,一边摸着她的头发:“心怡长高了。”
心怡噘着小嘴说:“叔叔,你不来看我。”
沈夜从后备厢里拖出一个公仔,递给心怡:“叔叔一直记着你啊,连礼物都准备好了。”
小丫头抱着海绵宝宝,咿咿呀呀笑了起来。前边罗母驻足,抿着唇角,将这一幕收在眼底。
罗嘉颀将母亲和侄女送到门口,并没有进去,转身对沈夜说:“回去吧。”
车子回I&N的路上,沈夜不对瞧瞧罗嘉颀的侧脸。在等第二个绿灯的时候,罗嘉颀微笑起来:“怎么了?”
沈夜“啊”了一声,摇头否认,过了一会儿,又忍不住说:“您的母亲……是因为周五的事来的吗?”
他只是勾了勾唇角,伸出了手,动作不轻不重,妥帖而不失亲密地在她肩胛上轻拍了一下,似乎是让她不要担心。
沈夜看着他的侧脸,窗外的阳光一直很好,以挺直的鼻梁为界,将他的表情割裂成明暗分明的两半,面向她的那一侧……依然温和,笑意宛然。她竭力掩饰住有些纷乱的心情,默不作声地低下了头。
周四。
罗嘉峰飞抵S市。罗嘉颀并没前去接机,也未安排任何会议见面。
一切如常。一次开会间隙,陈苒满怀信心地说:“我觉得没什么。看罗总这么气定神闲就知道了。”沈夜没接话,盯着自己的文件,若有所思。
周五,沈夜在从餐厅回来的路上接到电话。
措手不及。
陈苒的声音很低沉,这已经让沈夜有了几分预感,果然,她简单扼要地告诉沈夜,董事会的最终决定是不再进行收购活动。至于先期投资所造成的损失,罗嘉颀要承担相当一部分的责任。
“还有传言……”陈苒顿了顿,“罗嘉峰会派直系回来接管这裏。”
沈夜深呼吸了一口,努力地平息心情,隔了许久才说:“他是在办公室吗?”
罗嘉颀看着沈夜进来,十分自若地将桌上的一叠资料放进抽屉里,问:“什么事?”
“老板……”
他将她的神色瞧在眼里,不由得勾了勾唇角,顺势站起来说:“正好你过来,一起去吃午饭吧。”
“嗯?我刚刚吃过。”
她……并不是来找他吃午饭的。董事会的决定出来了,她只是想过来……看看他现在怎么样。
“那陪我去吃。”罗嘉颀走到她身边,二手揽在她的肩头,“很久没吃那家馄饨了。”
办公室的门还半开着,沈夜被他的举动吓了一大跳——事实上,罗嘉颀的分寸向来把握得很好,很少这样公私不分。
“怎么,怕别人看见?”他莞尔,将手放下来,垂在身侧,“去拿衣服,我等你。”
沈夜想问的话没说出口,咬咬牙,说:“你稍等一下。”
出了办公楼,沈夜满腹心事,一直保持着沉默。罗嘉颀仰头看看天气,笑:“你的脸色怎么和天气似的。”
高楼之间的穿堂风一阵阵扫过来,针刺般往脖子里钻,沈夜理了理围巾,含糊着说了一句:“很冷。”
即便迎着寒风走路,他依然站得笔直,听到这句话,无声地笑了笑,将她的手握色又放在了自己口袋里。罗嘉颀的个子高,大衣的口袋恰好在沈夜手肘处,十分恰当地,只是微微抬了抬手腕,便自然而然地将她的手放在了柔软厚实的衣料包裹中。
他的掌心出乎意料的暖和,暖意从她的指尖开始,一直蔓延到了身体。
沈夜四下张望了一下,习惯性地挣了挣,低声说:“这裏会有……”
他波澜不惊,又用力地握紧:“有什么关系?怕被人看见吗?”
小小的馄饨店面依然是客满。他们不得不在外边等了二十分钟,才有空位。沈夜看看时间,提醒他:“午休快结束了。”
罗嘉颀没抬头,修长的身子坐在逼仄的空间里显得有些舒展不开,只是闷闷地说:“我还没吃饱。”
沈夜吃过午饭,此时象征性地喝了几口汤,静静地看他吃第二碗。
“喂,董事会的决定……我知道了。”她低低地说,仿佛这样的语气,听起来会尽可能的柔和一些。
他“哦”了一声,表示自己听见了。
“你……还好吧?”
罗嘉颀一直低着头,她便看不清他的表情。
过了一会儿,他忽然拿了自己的勺子探向沈夜的碗里,捞了几个馄饨说:“你不吃,我吃了。”
沈夜滞住,在热气氤氲间看见他极英俊的五官……和柔和的神情。
就橡是二道下班的情侣,彼此毫无保留地分享一切:情感……和美食。这样的亲昵……远远基于拥抱和亲吻。
她忘了之前自己的问题,不由自主地将自己的碗推过去:“你吃吧。我再给你叫份排骨年糕,也很好吃的。”
罗嘉颀看着她的侧影,正和忙平的老板娘说着什么,眼眸深处凝出清浅的笑意。她大概是觉得自己很难以……所以才这样乖巧地不和自己计较细节吧?
可事实上,董事会的这个决定……他早就已经知道了。而他自己的决定,也同母亲说过了。母亲的反应比他想象的还要激烈一些。不过他想做的事,他认定的事,有时候并不需要在意旁人怎么想。
那天在从机场回来的路上,罗母的开场白依旧是强势而直接的:“这次公司战略策略部的评估报告你也知道了?”
“我看过了——当然,看过并不代表我认同。”
“嘉颀!这种时候,我不希望再见到你自以为是的样子。这份测评的重要性你知道,它曾经帮助I&N规避了多少风险,你也不是不清楚。”
“风险概率是针对I&N定的。如果收购以我自己的名义进行,您觉得还有什么问题吗?”罗嘉顺嘴角含了浅浅的笑意,却带了几分不可逆的意志,注视着母亲。
罗母一愣之后,终于明白了他是什么意思,重重呼吸一口之后,不怒反笑:“原来你一直在准备这个。难怪之前董事会怎么责难阻止,你都不太介意。你是打定了主意单干?”
“你和Derek都不同意,那么我自己做。也免得有人说我和他争夺这份家业。”
罗嘉颀轻松地笑笑,“我自己制定规则,还有什么不可以吗?”
“胡闹!罗嘉颀,你自己投资?你的原始资本从哪里来?”罗母抿了抿唇,语气中已见一份激烈,“还不是罗家来的。再有,谁说你和嘉峰争家业?”罗嘉颀耸耸肩:“妈妈,我和Derek的事,并不是你装作看不见就可以解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