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夜更觉得难堪,微微抬眼的时候,恰好对上他的眸子。
人前他总是冷厉的。可是那一刹,沈夜觉得自己有些眼花……他眼神中闪烁的表情,叫作错综复杂吗?
散会的时候厉宁走过来拍了拍她的肩膀,眨了眨眼睛,低声安慰:“别放在心上。”
她感激地笑了笑。
厉宁似平还想说什么,前边罗嘉颀回头,淡淡地扫了他们一眼,他便笑着耸耸肩离开了。
从会议室出来,罗嘉颀忽然说:“走楼梯吧。”
沈夜没问为什么,跟着他折了一个方向。
一般来说,如果罗嘉颀也和大家一起等电梯的话,人群会自动地开辟出一个空间。
从来她跟着罗嘉颀,都能享受到商务楼里难得的待遇——电梯里空空荡荡的只有他们两人,不会有人不识相地挤进来非要和老板一起上上下下。
现在正好是吃饭的时间,这个楼层的员工都在门厅等电梯。他这样做,很体贴民情。
这是在22层,爬上去不过五层楼,沈夜走在罗嘉颀身后两步的位置,默不作声。
鞋跟磕磕嗒嗒地在静谧的楼梯间回荡,前边的男人背影挺直,拉下长长的一道影子怎么会犯这样的错误呢?沈夜一边低头走路,一边沮丧着,直到他忽然对自己说话。
“怎么了?批评你,不开心了?”罗嘉颀的声音从上往下,钻进沈夜的耳朵里。
“没有。”沈夜勉强跟上他的脚步,“是我做得不够仔细。”
“我知道你是故意的。”他的声音很轻松,带了几分戏谑,“故意……考验我的应变能力,是吗?”
沈夜一直低着头,对他的冷笑话不置可否。
到了24楼,他照例极为绅士地替她扶着门,等她先通过。
沈夜侧了侧身子,走过他身边的时候,他突如其来地俯身,几乎擦着她的耳朵:“别生气。”
沈夜的心脏快跳到了喉咙的地方,看看四周没有人,才迅速地走开两步,满脸通红:“这是公司。”
“可是这裏没有别人啊。”他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不过你该更正经一点。比如再加上一句我会认真工作之类的话。”
沈夜有些尴尬地不知道怎么应答的时候,陈苒远远地走过来,一看到他俩,打了招呼“小沈我先去吃饭了。”
沈夜连忙答应了一声,下意识地离罗嘉颀远一些。
在门口分道扬镳,罗嘉颀回过身看她一眼:“要不要过来和我一起吃饭?”
沈夜抚了抚额,有些无力:“我刚犯了错误,想自我反省一下。”
下午的时候,的夜觉得精力有些不济。病了一场之后就会这样,是被掏空了一次,就连爬个楼梯都要出一身的冷汗。工作上又出了这样的差错,以她的个性,说不沮丧那是骗人的。她深呼吸了一口,试图要把所有的负面情绪赶出去,一边排着罗嘉颀的工程表,一边去抓手边的咖啡杯。
掂了掂,空的。
沈夜叹口气,从抽屉里找了包特波速溶咖啡出来。
算上早上的外带咖啡,这是今天的第三杯了。
咖啡这个东西,真的让人又爱又悢。再累再困的时候,灌上一杯,立刻精神焕发仿佛睡够二十四小时刚起床。可是吊命之后,就把整个人的精力都提前透支光,再有多少杯都不再管用。
沈夜喝了一大口,顺手接起电话。
“哪位的预约?”她抓了便笺开始速记,“嗯……北京来的吴先生是吗?这周五?好的……我会安排好。”
三点的时候,她陪罗嘉颀去摄影棚。
沈夜眨了眨眼睛,暖气房里待久了,隐形眼镜硌得眼睛有些发涩。
罗嘉颀照例在看文件,也没抬头,从口袋里掏了一个小盒子扔给她。
沈夜看着日文包装,有些不解地看看他。
“眼药水。”他依然没抬头,“看看你的眼睛,都和兔子一样了。”
沈夜连忙掏出镜子,照了照眼睛,果然布满了红丝。
她讷讷地拆开包装,仰头滴了两滴。
“罗先生,你老是在车里看文件,怎么不会近视呢?”沈夜有些好奇,车里的光线实在不算是好。
他微微笑了笑:“躺在床上看书,连着十几个小时盯着电脑,这些事我都做过。可就是没有近视。”
沈夜看看他深邃漂亮的眸子,又想起自己只要摘了隐形眼镜就显得有些无神的眼睛,油然而生地羡慕和嫉妒。
可是……他身边怎么会带着眼药水呢?沈夜想起这个,掌心的温度几乎将小小的塑料瓶焐热。
“眼睛舒服一些了吗?”
沈夜“嗯”了一声,不由自主地问:“这个,国内可以买吗?”
罗嘉颀愣了愣,抱歉地笑了笑:“朋友给的,下次我帮你问问。”
这是一档全新的时尚节目。和《游》杂志同名,而服装搭配、选择和推荐上,则完全走了创新风格,大胆地启用了新锐设计师Aby。至于节目的主持人,是《游》杂志的当红模特栗洛。
摄影棚里恰好在休息,一片喧杂。而罗嘉颀的到来让场面出现了小小的混乱。
而这一片混乱中,有人拍【拍她的肩膀:“沈夜!”
原来叶即景的杂志社租用了隔壁硼,他眼尖看到她,挤过来打招呼:“你怎么在这裏?”
沈夜惊喜地笑了,丝毫没察觉到前边某人本就心情不佳的目光,此时更加阴沉地落在自己身上:“陪老板来视察呀。”
叶即景看了看不远处众星拱月股站着的罗嘉颀:“他是你老板啊?”
罗嘉颀的怒气突然不可抑制地爆发了。
他俯身在工作人员耳边说了句话,立刻有人拨开人群走到后边,大声地嚷嚷:“沈小姐呢?和罗先生一起来的沈小姐呢?”
沈夜愕然拾起头:“我在这裏昵。”
罗嘉颀冷冷地睨着她,沈夜突然察觉到自己的失职,小跑过去,正巧一轮拍摄结束,栗洛按了衣服走过来,沈夜脸上带了微笑,顺口就说:“这位您肯定认识吧?”
“我不认识。”罗嘉颀突兀地说,薄唇抿了抿,“这就是你工作的态度?沈助理,这是你今天第二次让我失望了。”
他的脸色很不好看,相熟的同事看着沈夜,现场鸦雀无声。
沈夜脸色白了一白,很快地说了句“对不起”,声音仿佛失去了些质感:“栗洛,是《游》的平面模特,也是之前模特比赛的冠军。”
罗嘉颀没再看她,只是伸出手和栗洛握了握,笑容有些僵硬。
幸好此刻匆匆赶进摄影棚的导播喊了一声:“好了,开始了。”
所有人都散开了,各就各位。
罗嘉颀和几个负责人说话,照例态度温煦地勉励他们好好工作。
沈夜站在他身边,目光盯着栗洛手腕上的铆钉皮圈,眼睛又有些涩,有些痒。
或许,自己真的不适合这个工作。
如果……如果她没调动工作的话,现在和Kain搭档的应该是自己。工作之余互相取笑,忐忑地等着大老板的巡视,期待四点多的下午茶,抱怨灯光闪了眼睛,虽然也很辛苦,可是工作本身是很快乐的。
——可是哪来那么多的如果?
“罗先生,该走了。四点半还有一个会。”她小声地提醒。
走出摄影棚的时候,叶即景赶上来叫住院夜,笑着说:“有件事想拜托你,下次请你吃饭的时候说。”
沈夜勾了勾唇角:“好的。”
回头的时候,罗嘉颀并没有等着自己,径直往前走了很远,快要到电梯口了。
沈夜连忙挥挥手:“先走了,再见。”
电梯门将将关上,沈夜冲到门口,都快看不见里边穿着黑色大衣的挺拔身影,心裏真的急了,毫不犹豫伸手进去挡了挡。
手背恰好卡在两扇门之间,然后门缓缓地往两边弹开了。
她忍着疼跨进去,一迭声地道歉:“对不起,我走得慢了一些。”
罗嘉颀面无表情地看她一眼,日光垂下,落在她发红的手背上,一言不发。
电梯正在下降,他一直仰着头看着跳动的数字,忽然突兀地说:“没赶上不会等下一趟电梯?”
莫名地堵着一口气,那句“手夹坏了怎么办”到底还是没说出来。
于是这句话听起来就是不折不扣的教训。
沈夜的语气也有些僵硬,说:“我怕你会等。”
沉默了数秒,直到楼下,电梯门打开了,罗嘉颀没动,也没回头看她,仿佛别有深意:“怕我等,你不会跟紧一些吗?”
第二天就是平安夜了。
陈苒把合同送进罗嘉颀的办公室,等他签名的时候屏住呼吸,连大气都不敢出。
实事求是地说,这位上司非常温和有礼,公司里一大帮女孩子迷恋他,也不是没有道理的。可是这两天的情况有些不一样,罗总说话的语气、态度和往常无异,可是总让人觉得气压很低。而且,他浑身的气压一低,却不影响对公务的处理,敏锐更往日。就连瞄一眼打印文件都能随手指出几个拼写错误,愈发显得手下一干人不够敬业。
从办公室出来,恰好沈夜等着进去。
陈苒拍拍她的肩膀,好心地提醒:“罗总要出去,你别赶这个时候找他签字。”
又压低了声音说:“心情不好呢。”
沈夜勉强笑笑,表情有些迟钝:“啊?这样啊。那我一会儿再找他。”
“唉,平安夜,看起来一点都不平安。”陈苒咕哝了一声,一脸疲倦。
身后的门忽然打开了,罗嘉颀看了她们一眼,目光最后落在沈夜身上。
“啊,罗先生。”陈苒连忙招呼。
他只点了点头,从两人身边走过。
“罗先生……”
罗嘉颀停下了脚步。
“您十点半还有个会见,是和——”沈夜尽职地提醒他。
“知道了。”他没回头,径直坐电梯下去了。
沈夜和陈苒对视一眼,默默地各自回办公室。
前天从摄影棚回来,除了公务以外,沈夜再也没和罗嘉颀说过一句话。她不知道他在发什么脾气,也并不打算去弄清楚。他是老板,有权利脸色不佳,更有权利随时随地发脾气。可她不行,只能忍着,强颜欢笑。
沈夜揉了揉太阳穴,处理完几封电邮,想起要下楼找同事核对单据,去陈苒的办公室拜托了几件事,就等在了电梯门口。
电梯门打开的时候,走出来的是罗嘉颀。
沈夜愣了愣,让在一边。
罗嘉颀没出来,一手插着口袋,站在离她不远的地方,紧紧抱着唇角。
沈夜局促起来,有些不安地开口:“您……要出来吗?”
深咖色的皮鞋到底还是踏出来了,他的脚步向来是铿锵有力的,这次也是一样。
沈夜擦着他的身侧走进电梯。
罗嘉颀能感受到她的手腕近在眼前,勾起指尖就能触到。他很想反手握住,结束这场莫名其妙的冷战。可她走得很快,甚至刻意地偏了偏身子,然后迅捷地按下关门。
仿佛对他视而不见。
他又在电梯门外站了一会儿。某种情绪已经被憋到了临界点,想找她谈谈,可是又莫名地纠结:该怎么开口才不会显得突兀呢?
“罗先生——”另一部电梯门叮的一声打开了,出来的人脸色有些难堪,“吴处刚刚上了飞机。”
“嗯”罗嘉颀显然还有些反应不过来。
“罗先生,吴先生的秘书打来电话,说是抱歉,这次会见取消了。”陈苒也推门出来,脸色很差。
“北京的那位?”罗嘉颀脸色一下子凝重起来,“十点半的预约是和他吗?——十点半到十一点十分?”
他强调了一遍时间。
陈苒几乎能看到他眸子里开始酝起的狂风暴雨,不由自主地吞咽了口水:“小沈传给我的工程上是这样的,没有午餐预约,十点半到十一点十分……”
他大步走回办公室,头也不回地扔下了一句话:“公关部的人呢?”
沈夜核对完单据,在吸烟区看到了神态轻松的厉宁。他显然刚刚打完私人电话,心情颇佳。
“嗨,美女,今晚平安夜怎么过?”他轻轻吹了声口哨,暧昧不明地笑,“有约会对象吗?”
沈夜忍不住笑:“没有,要不你约我吧?”
“嘿嘿。”厉宁笑,岔开话题,“最近眼睛不橡兔子了嘛……”
“呃?”沈夜愕然,“是……你买来的?”
厉宁若无其事:“老板让我出国的时候买的。”
沈夜不知道该说什么,盯着厉宁的表情,有些心虚地揣测他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不过厉宁总是笑嘻嘻、一副无害的样子,还真没什么端倪可言。她有些丧气,晃晃手里的一叠纸:“先上去了。下次聊。”
沈夜能听到罗嘉颀办公室里断断续续传出的声音,她止住了脚步,不知道是不是该庆幸。
厉宁走出几步之后,又突兀地回头,看着沈夜。
“虽然这次的麻烦不算小,可是你也别太担心。”他抓了抓很短的头发,似乎有点不知道如何选择表情,“老板对这个项日这样重视,总会想办法解决的。”
这算不算是糟糕的安慰?洗夜勉强勾起了嘴角的微笑:“我知道。”
她转身要回自己的办公室,陈苒步履匆忙地从罗嘉颀办公室出来,一看见她就说:“小沈,老板找你。”
脸上的表情分明就是同情,她甚至先声地叹了口气。
一屋子的人,却出乎意料地有些安静。
沈夜跟在厉宁的身后,觉得自己正在慢慢地靠近暴风的中心。
“沈小姐,我想听听你的解释。”罗嘉颀的声音透过人群直接地落在夜耳朵里。
她咬了咬唇,深呼吸,抬头,毫不费力地找到了那双冷冷的眸子。
沈夜没什么好解释的,是自己的失误,那天她头昏脑涨地安排他的工程,没有考虑周全。
“说话。”罗嘉颀微微提高了声音,“这么多人在这裏,不是等着看你掉眼泪的。”
他怎么知道自己有点想哭?沈夜又深呼吸了一口,重重地咬唇。
“对不起,是我的失误。”她努力平复呼吸,“前天把时间回复给吴处长的秘书,那边没有反馈,我以为……”
“那边没有及时反馈是吧?”罗嘉颀忽然笑了笑,只是日光里殊无温度可言,“我来告诉你为什么。”
“对方接到你的通知就已经订了机票。这边明显地不重视这场会谈,他们为什么要给你回复?!临上飞机才说取消,你该谢谢人家厚道,不至于让我在这裏空等上一个小时。”
沉默了许久,厉宁的声音响起来:“罗总,看看还有什么办法能补救吧,等那边下了飞机我就去联系吴宇的秘书试试看。”
罗嘉颀的脸色依然不见丝毫的缓和,他简单地对厉宁点了点头,然后俯身动了动鼠标,头也不抬:“沈小姐你先出去吧。”
沈夜转身出门,指甲抠得掌心生疼。
她有些麻木地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坐回办公椅上,忽然觉得有窒息的感觉。
可惜办公室的这扇窗是打不开的。
沈夜听到轻轻的敲门声,有些机械地应答:“请进。”
是陈苒。
她提了一个小袋子,放在沈夜面前,柔和地说:沈夜勉强笑了笑,看了看沙拉和汉堡,轻声说:“吃点东西。”
“谢谢你。”
“不高兴的话,就不要勉强自己笑。”陈苒叹口气,“对着我,没关系的。”
沈夜鼻子一酸,慌忙低下头去,半天,才说:“我没事的。”
“小沈,听我的话,吃点东西。”她依然不轻不重地动着,“说到底,一份工作是为了薪水,为了吃饱饭。那句话叫什么来着,不要因噎废食。”
沈夜慢慢地伸手去拿汉堡,指尖温热。芝士异常的香醇,牛肉也很爽嫩。公司餐厅的汉堡向来口碑不错,沈夜一口口咬着,不想辜负陈苒的好意。可她心裏知道,此刻哪怕咬的是一张包装纸,对自己来说也没什么区别。
陈苒离开之后,办公室一下子空落落起来。总得找些事情做,沈夜开始整理信件,先摊在面前,再熟门熟路地分类。
属于罗嘉颀的有厚厚一叠,其中大多数是垃圾信件,原本是应该在午餐前和当天的杂志一道送给罗嘉颀的。她……一会儿让陈苒送进去吧。
打开电脑开始做表格。接近月底,又快年底了,各项总结都要开始着手。而她因为中间和厉宁交接过一次,很多数据都要提早准备。
屋外响起了脚步声,应该是有人从罗嘉颀的办公室出来了……不知道最后讨论出了什么方案。
沈夜怔怔地看着碎花百叶窗帘许久,手机响了好几遍都没反应过来,最后接起来的时候,电话边已经非常不满。
“喂喂,怎么不接电话啊?”王黎的声音活泼生动。
“嗯,工作呢。”
“你老板好凶啊。话说,那天回去,没再你?”
沈夜看看日历,杂志应该在昨天出刊,难怪她有空八卦了。
“没有。你还有事吗?我今天很忙。”
“其实没事,就是问问你今晚干吗。很久没见面了,而且平安夜商场还打折,要不要一起逛逛?”
“嗯……你没人陪?”
沈夜突兀地说了一句,“不说了,再见。”
办公室的门被推开了,罗嘉颀的身影修长挺拔,静静地立着。
沈夜条件反射般站了起来。
晦暗不明的光影交错,他在沉默许久之后终于开口:“你跟我过来。”
沈夜再一次踏进他的办公室。
和刚才不一样,这一次,罗嘉颀并没有任何生气或者冷漠的表情。
一切如常,他只是指了指手边的一叠文件夹:“上午该做的工作不要拖到下午。”
“我知道。”沈夜低声说,把信件、资料和需要他过目的文件一一摆好,“都在这裏了。”
她照例是站在他办公桌的一边,静静地等他签完字,偶尔他会开口问一两句,她就开口回答。午后的阳光从罗嘉颀身后的玻璃窗外落进来,染上他银灰色的衬衣,将那种颜色渲得更耀眼一些。
原先厚厚的一叠纸张,如今只剩下最后一张。纸异常薄,透出桌面原本的纹路。
罗嘉颀的笔轻轻一顿,墨点比起别的痕迹,更深、更浓一些。
沈夜已经理好了该带走的资料,就等着他将这最后一张还给她。
他却迟迟没有。
手指按在纸页的一角,修剪得干净而简短的指甲因为用力而泛着白色,他抬头看她一眼,落在自己眼里的有微肃的神情,和……泛红的眼睛。
罗嘉颀叹口气:“沈夜……”
“我知道自己错了,公司给我任何处罚或者工作调动,我都不会有意见。”沈夜收起最后一张纸,努力平稳地说着话,“对不起。”
他的身体一动,欲言又止。
沈夜后退了半步,低了头说:“罗总,我还要把这些通知分发出去,我……我先走了。”
他看着她离开,过了好一会儿,才自嘲地一笑,视线重新落回了桌上。那叠信件的中间,露出色彩缤纷的一角,分外显眼。
沈夜回到办公室,看了看时间,头一次觉得如此难熬。
三点整。
坏事传千里。下楼的时候遇到同事,认识她的、不认识她的,每个人望向她的眼神里,都写着“即将下课”四个字。她努力做到若无其事,一转弯,在老地方听到厉宁在打电话,语气里全是歉疚:“宝贝对不起,真的是急事。晚上要赶去北京。平安夜不能陪你过了。”
脸色掩饰不住的黯然,沈夜放弃了电梯,一层层地往上爬。
四点整,拨内线给罗嘉颀:“罗总,今晚在希尔顿有慈善晚宴,司机会去接您。”
听筒拿在手里,仿佛是烙铁,她很想说完就扔。可偏偏罗嘉颀没有回应。
许久之后,沈夜下意识地看了看手边的锺,整整十秒,那边才传来声音“知道了。”
六点整。
陈苒提早了半小时下班,据说儿子在双语学校有表演节目。走前她特意进来看了看沈夜:“小沈……今天平安夜,没有约会吗?”
她笑:“我把工作做完再走。”接着打电话叫了份外卖,开着电脑继续做表格,检查下周罗嘉颀要用的一份报告。
一个个的数字在眼前飞舞交错,她站起来,捧着杯子静静地在窗边站了一会儿。
对面的商场门口摆着巨大的圣诞树,挂满了彩蛋和袜子。“平安夜狂欢,满两百送两百”的大幅广告,无疑最大限度地调动起人们的购物热情。圣诞老人站在街头,一把把地分发糖果。
从这样高的地方望下去,自然看不到人们的表情。
可她知道所有人,挽着男女朋友的,牵着小孩的,都在笑。
七点整。
外卖送来了,云吞面。
她摘了眼镜,暂时性地关上电脑页面。
用筷子挑起了一丝。热气蒸蕴在眼睑上,有点酸涩。难道是眼睛太疲倦了吗?
沈夜拿了手机出来,拨了一串号码。
“婷婷啊,今天怎么记得打个电话回来?”妈妈的声音很亲切。
“很久没打回来了,你身体好吗?”沈夜吸了口气说,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愉快一些,“今天是平安夜啊。”
“嗨,是你们年轻人过的节日。晚饭吃了什么?”妈妈还在絮絮叨叨地说,“要是出去玩的话记得多穿衣服,这几天天冷。”
有热热的液体滑下来,沈夜抽了抽鼻子:“哦……知道了。”
“你不是已经感冒了吧?”妈妈忽然警觉起来,“说话怎么这样?”
“没有啦妈妈。”沈夜慌忙抹了抹眼泪,“我在和同事吃火锅呢,太辣了。”
匆匆忙忙地挂了电话,才发现眼泪一滴滴的再也止不住了。推开饭盒,伏在桌上,肩膀一下下地抽动着。最开始无声,然后慢慢地小声抽噎。
越来越大声,她很想提醒自己克制一下,可是没用。
反正是平安夜,这一层只有自己一个人吧?沈夜自暴自弃地想着,眼泪热平平湿嗒嗒地沾在衣袖上。
时间之于每个人,仿佛无数条平行的舒缓河流。或偶然或刻意,溪流中溅起水滴,彼此不经意地交错着。
四点整。罗嘉颀接到沈夜的电话,提醒他晚上有一场慈善晚宴。他拿着电话想说些什么,可过了很久,只说了一句“知道了”。
五点半。接到厉宁从北京打来的电话,已经和吴宇的秘书联系上了。
六点整。下班。他特意从半开的门里看了一眼,她还没走,对着电脑打字,面无表情。回酒店的路上,司机问:“罗先生,一会是不是立刻送你去希尔顿?”
他的手指轻轻地在膝上敲击,说:“不去了。你送我到酒店就好。”
七点整,夹杂在城市喧闹的交通中他自己开车回到I&N,地下车库空空荡荡的。
27层。
有灯光,她还在办公室。
只是门是关上的。罗嘉颀想了想,无声地推开一指的缝隙。
恰好听到她和母亲打电话,语气轻柔活泼。
最后眼泪都流下来了,可还是在笑:“……我在和同事吃火锅呢,太辣了。”
她伏在桌子上,肩膀一动一动的。隔了一会儿,又或许是怕别人知道,胡乱地伸出手,自欺欺人地去关台灯。
一片漆黑中,克制不住地抽噎。
罗嘉颀抓紧了扶手,金属刺得自己掌心冰凉。
七点十四分。罗嘉颀站在助理办公室的门口,已经十四分钟了。他终于忍不住将门推开。
所有的光线来自电脑屏幕的荧光,一闪一闪的。
沈夜正把脸埋在手臂里,因为哭得太专心,没有发现身边多了一个人。
罗嘉颀的手指触到了她的头发,终于成功地将她惊醒。
他没有给她任何反应的时间,只是不容抗拒地将她抱进怀里,低声说:“婷婷,不哭了。”
沈夜头一反应是用力地想要推开他,就像她平时对待他的那样。
可是这一次,根本推不动。他俯身,手臂揽着她,没有丝毫放开的意思。
他的唇就贴在她的发丝上,温热的呼吸撩拨在她的耳侧,而他一遍遍地低声叫她的名字。不是“沈夜”,而是“婷婷”,就像爸爸妈妈平时叫自己的那样。
她放弃了挣扎,就让他抱着自己。原本被惊吓逼回去的眼泪又止不住了,眼泪渐渐地濡湿他的衣服。
他并没有再说:“不哭了”,一只手轻柔地抚着她的背,希望她哭得舒畅一些。
直到沈夜平静下来,双肩不再抖动,呼吸都轻缓平和,他才放开她。
电脑屏幕早就替换成了屏保,台灯依然关着。沈夜伸手去开,无声的寂静中,啪的一下,溅晬的光线落进了眸子里。
她震惊地抬头去看罗嘉颀带着淡淡笑意的表情,又看到他胸口的凌乱折痕,唰地站了起来,语无伦次:“我……”
罗嘉颀有些遗憾地想,她还是刚才乖乖趴在自己怀里的样子……比较可爱。
“别叫我罗先生。”他看着她的眼睛,弯了弯唇角,“罗先生不会安慰你,只会批评你。”
沈夜默然。
“叫罗嘉颀。”他伸手,在她躲开之前揩去她还挂着的眼泪,“是罗嘉颀……不想看到你难过。”
沈夜听到他这样说,有些茫然地和他对视。哭得太久了吗?又或者是在黑暗里藏身太久了?以至于头脑都有些混沌起来。
可她忽然觉得,眼前这个人,真的不是早上厉声呵斥自己的上司了。
罗嘉颀依然柔和地望着她,神情专注,只有眼神泄露了些许情绪……那叫作紧张吧?
“走。”他一把拖起她的手,顺便将桌上那碗糊成了一团的云吞面扔进垃圾桶,“不要加班了,我们出去玩。”
加班这个词显然让沈夜愣了愣,然后她倔强地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我……还有工作没做完。”
“老板算你加班了,给你记上。三倍加班工资。今天是平安夜。就当……你陪我,好不好?”
沈夜心有余悸地看着他。
他转身,挑眉微笑,“婷婷”,而罗嘉颀揉揉眉心,一样有些头疼于自己身份的转变。
车子开出1&N地下车库的时候,沈夜揉了揉眼睛:“去哪里?”
他面色不改:“慈善活动。”
沈夜大惊,回过头看他一眼:“我不去。你——怎么不早说?”
“不是希尔顿。”他慢条斯理地拿出了一张色泽缤纷的卡片,“在她面前晃晃,是这个。”
沈夜定睛看着粉色的卡片:罗先生、罗太太亲启。
是游乐场发来的邀请函。
平安夜邀请他们带着孩子一起参加拍卖会,收入所得全部捐献给S市的某孤儿院。
她皱眉想了很久,终于想起来,是次带心怡去玩的时候,摸了一张回执单,扔进了那个大邮筒里。而今天自己把这封信一并送到了他的办公室。
虽然是很有意义的一项活动,可是沈夜瞥了一眼那个囧死人的称呼,不想去。
“这怎么能去……”她有些结结巴巴地说,“心怡也不在。而且……”
罗嘉颀特意没打断她,听到她卡壳,笑了笑。
“怎么不能去?就当去玩玩吧。散散心。”他轻描淡写地就决定了。
罗嘉颀出示了邀请卡,工作人员虽然让他们进去了,但还是问了一句:“请问,你们的孩子呢?”
“哦,女儿送去奶奶家了。不过我们觉得这是件好事,所以来看看,能做些善事也好。”
“这样啊。”工作人员笑容可掬,“请进吧。拍卖是在小剧场里,八点半开始。”
“现在还早,要不要吃点东西?”罗嘉颀眯起眼睛看了看周围,“饿不饿?”
她自然是又冷又饿,带着鼻音,“嗯”了一声。
游乐园的道路本就错综,加上彩灯的光线绚烂活泼,活脱脱一个小小的迷宫。可他的方向感好得惊人,因为来过一次,没留意导览图,就轻易地带着她找到了餐厅。
“奶茶,红茶,黑椒鸡排饭……”沈夜研究着菜单,一边点餐,“你还要吃什么?”
“你点吧。”他温和地笑着,将大衣放在一边。
“老板……”
他有意沉了沉脸色。
“呃……”她不敢说话了。
最后罗嘉颀妥协,有些无奈地笑笑,决定不去计较这个称呼问题。
“那天在摄影棚的事,我要向你道歉。”他看她一眼,认真地说,“我不该乱发脾气。”
沈夜剜了一口咖喱饭。
“我知道你一直误会我和栗洛有什么。之前一直没解释,是因为觉得突兀,也不想让你觉得我心虚。那么……不会再和我冷战了?”
“冷战?”沈夜回过神,哦,之前的冷战……难道他以为是自己在吃醋吗?她的眼睛还有些微肿,想要解释,最终还是放弃了,“是你在和我冷战啊。”
“我心情不好。”他抿着唇,眼神有些不自然,找了最普通的理由。
沈夜凝视看着他,良久才轻声说:“没关系。”
快到八点半,他们埋了单,进了小剧院。
大部分是家长带了孩子,尖叫声,哭喊声,热闹得不可思议。
台上打扮成圣诞老人的工作人员抱了各种限量版的玩具出来,罗嘉颀鼓励沈夜举牌,可她一直笑着摇头。
直到一只巨大的泰迪熊被抱出来,她眼前一亮。
可是……和小孩子竞拍……
罗嘉颀不再问她,异常镇定地举牌,出价,加价。
她怔怔地看着他,忽然记起来,上一次他这样竞拍的时候,是在索斯比拍卖行。
拍下的天青汝窑四足水洗,传说中的无价之宝,如果用数字来衡量,那么是小数点前一共带着九个零。
虽然当同他没有出现在现场,可是所有的媒体都抓拍到他从贵宾室出来的场景。
神色淡定,仿佛适才的一掷千金不过是买件家具那样简单。
至于这一次,是人民币2890元整。
对于一个绒偶玩具来说,够贵了。不过是做善事,沈夜心裏觉得很舒服。
坐在旁边的年轻妈妈凑过来对沈夜说话:“你家孩子没来吗?”她逗了逗怀里的小女孩,“我女儿喜欢下面的那个芭比娃娃。”
沈夜尴尬地点点头,不出意外地听到身边男人的轻笑。
他勾了勾她的手腕,依然在笑:“玩偶也买了,善事也做了,我们出去吧。”
他们猫着腰,从侧门出去,领了爱心卡,径直找了工作人员。
“我来。”他坚持,压低声音说,“是圣诞礼物。”
沈夜到底没有坚持得过他,又或许只是被一句“圣诞礼物”打动了,她……真的很久,没有收到过这样一份礼物了。
夜晚的空气冻冻地陈铺开,仿佛是寒霜,又仿佛是水果布丁上的一层椰子粉。摩天轮正以均衡的速度转动,折射出糖果般的光圈,融融的橡是恋人颈间甜蜜的项链。
罗嘉颀将自己的大衣脱下,实在她肩上。
“不用。你不冷吗?”她想脱下来还给他。
他只穿着衬衣和铁灰色的毛衣,却用双手捂着她的肩膀,不轻不重地阻止她的动作。
她只能随他。
“要不要坐摩天轮,或者海盗船?”
“不要。”沈夜缩了缩脖子,“我想喝热可可。”
他微笑,带着近乎宠爱的眼神,浅浅报了唇说:“好。”
“以前小的时候,我爸爸常带我去广场上玩儿。”沈夜看见前边抱着小女孩的年轻父亲,不由微笑起来,“他也会那样抱着我。”
“你爸爸应该会很骄傲吧?”罗嘉颀莞尔,“你小时候那么可爱。”
“嗯?”沈夜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有些不好意思,“每次都是吃晚饭前,广场上的烤肉很香。可妈妈总说外边的小摊不干净,从来不让我吃,爸爸就偷偷买给我吃。”
似乎到了现在,还能嗅到些新疆小贩烤肉带出的孜然味……夜有些怀念地吸了吸鼻子。他并不打断她,却微笑着揽紧她的肩膀,眼神莫名的深邃:“你爸爸很疼你。”
“是呀。”沈夜笑了笑,又低下头,“可惜他现在不在了。”
有一缕属于身边女孩子的长发拂到了自己脸颊上,罗嘉颀一怔,很快地说:“对不起。”
游乐园里的星巴克装饰得像是童话小屋一样。沈夜没有再说起先前的话题,双手拢在他的大衣里,罗嘉颀在地身前,正准备付钱。
沈夜站在他身后,看了一眼,有些好奇:“你钱夹里放的是心怡的照片吗?让我看看可以吗?”
他愣了愣,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钱夹,表情有些尴尬:“不是。”
“哦。”电光火石的瞬间,沈夜忽然隐约猜到了什么,脸涨得通红,讷讷地移开目光不去看他,只说,“对不起。”
罗嘉颀沉默了片刻,忽然微笑:“给你看也没关系。”
他取出来,在指间夹着递给她。
沈夜却在倏然间失去了勇气。
她别着头,过了许久,终于转过来,低头看了一眼。
一寸见方的大小,不是照片,是从杂志上剪下来的。
她知道是哪本杂志,也知道是谁拍的,更知道这是谁。
年轻的女孩子靠着窗户,眉目灿烂地衝着镜头微笑,身上的红色衬衣看上去鲜活明亮。
“我一直觉得它太小了。”他接过服务生递来的两杯饮料,神色自若地微笑,“如果你愿意的话……能不能给我一张大一些的呢?”
沈夜没有说话,一直走到门口,风骤然卷进来,身上的羊绒大衣并不能替自己遮去任何寒凉。她忽然有些心惊胆战,这个男人……正在给她越来越多的意外。而她……
渐渐觉得承受不起了。
“罗嘉颀……”她有些艰难地开口。
她头一次叫他的名字,罗嘉颀的眼睛里倒映着莹润的漫天星光:“什么?”
“谢谢你对我的……好感。”她顿了顿,有些结巴,“可是我心裏,一直有别人。”
星光渐渐地黯淡,黑云蔽住晴朗的夜空。远处的摩天轮停了下来,而过山车夹杂着一阵排山倒海般的尖叫呼啸而过。
他简单地“嗯”了一声,表示自己有在听。
“之所以一直没说,是我不好。”她转过脸,不去看他的表情,“对不起……这是我给你的答覆。”
冷风卷拂得唇角都僵硬起来,笑意彻底消散在冰凉的夜里,罗嘉颀觉得自己的呼吸都有一瞬间的不畅:“那是位……你的记者同学吗?”
沈夜没出声,不回答。
罗嘉颀简单地说:“回去吧。”
背后霓虹绚烂。花车一辆辆地开过,尖叫声,口哨声,烟火腾空,墨蓝的天幕上大朵大朵鲜花盛绽。
光线忽明忽暗,色彩万般变幻,拉长了两道寂静的影子,一路沉默地走向停车场。
罗嘉颀发动了车子,重重地踩了一下油门。
车子性能良好。沈夜听叶即景说过,从0加速到每小时100公里,似平只要几秒钟的时间。那个数字她记不清了,只是此刻深切地感受到,因为惯性,自己的身体紧紧地贴在了椅背上。
这种感觉并不舒服。
耳朵里有奇怪的失衡感,接着胃里又开始不舒服,沈夜忍耐着,侧头望向窗外。
窗外滑行而过的景色并没有缓解不适,巧克力的味道一口口地泛上来,她抓紧了泰迪熊的手臂。
那股味道已经滑到喉咙的时候,她不得不有所表示,于是侧身看他一眼。
也许是落进来的月光有些惨淡,他发现她异常苍白的脸色,一怔之后,放缓车速,直到停下。
已经来不及说什么了,沈夜打开车门就冲出去,弯下腰,吐得天昏地暗。
身后车门啪的一声被甩上了,接着有人走过来,轻轻拍着自己的背脊,力道不轻不重。沈夜浑身一激灵,一下子止了吐,只是疲倦地弯着腰,双手撑在膝盖上,大口呼吸新鲜空气。
他依然递手帕给她,这次是黑色的底色,银白条格,内敛稳重。
沈夜没接,她只是从口袋里掏出纸巾,很快地擦了擦,低声说:“不用,我自己有。”
路边有垃圾桶,沈夜直起身子走了几步,想把纸巾扔掉,顺便不动声色地摆脱背后温暖的手掌。
可身后的人大步地走上来,在她之前,将条她没接的手帕扔了进去,然后一言不发地转身上车。
帕子被扔在一堆秽物上,鎏银格子在黑暗中分外的奢华。沈夜愣在那里,直到身后的车子里有人不耐烦地按了按喇叭。
她坐上车,可罗嘉颀并没有开车的意思,就这么坐着,仿佛黑暗中的一座雕。
她想起那块手帕,心情说不山的复杂,不由自主地开口:“你这样……”
“我怎么样?沈夜,我的心意,你在乎过吗”他努力克制心中突如其来的怒火,有些淡漠地接口,“既然你不在乎,留着还是扔了,对我来说没什么区别。”
沈夜没接话,又或许是不知道如何开口,只是揽紧了膝上的泰迪熊。
窗外竟开始了细雪,薄薄的冰凌细细密密地贴夜车窗上,六角形,纤薄透明。只要轻轻呵一口气,大约就会融成透明的液滴,仿佛从来不曾从云间散落下来。
她集中了全部注意力去数到底有多少落下来,又有多少很快地消逝、直到身前那个庞大柔软的玩偶被人扯开,直接扔在了后座。
他欺身过来,在离她不远的地方,简单地重复了一遍:“我在和你说话。”
罗嘉颀抿起唇的时候,眼睛会变得细长而深邃,那里有一场风暴正在酝酿着,而她毫无疑问地,将会被挟着其中。
“你要我说什么?你说会等我的回答。我给你回答了,是哪里做错了吗?”沈夜低声说,“如果你是觉得我浪费了时间,那么我想说,花半个月的时同来考虑……其实并不算太长……”
“我不想听这个。”他的声音愈发的冷漠,“说说那个人吧,你喜欢的那个人。”
“这个人和你无关。我并不认为说起他,会对我们之间的关系有丝毫的改变。”
沈夜的语气渐渐地变得生硬,有些不自然地转开目光。
呼吸声起起伏伏,不知是他的,还是她的。
或许是因为气恼,或许是因为急躁,在这静谧的车厢里尤为清晰,甚至能循着这无声的线索,看到起伏的胸膛。
“婷婷,我们这么说吧。”罗嘉颀再开口的时候,已经恢复到以往的镇定从容,“那个人……你们还有可能在一起吗?”
她不想和他讨论这个问题,轻而易举地绕开了:“下周一我会向HR申请调职,于公于私,我们似乎都不再适合——”
“又是你‘沈夜式’的冷静吗?”罗嘉颀打断她,嘴角的冷诮更加明显,“我不同意。”
一辆出租车从路边开过,绿色的空车标志十分明显。
沈夜深呼吸:“罗总,你真的需要冷静了。或许明天起来,你就会发现这个主意其实很妥当。”她侧身去开车门,可是罗嘉颀的动作比她的更快,轻轻咔的一声,车门已经锁上。
他一动不动地盯着她,眸色更深。
她终于恼怒地转过身,眼睛微肿,狠狠地瞪他一眼:“你到底想怎么样?如果我因为这辆跑车、香奈儿礼服、I&N大中华区执行总裁这个身份答应你,你就开心了?”
罗嘉颀并没有被她刻意的挑衅激怒,相反,他的面容异常平静,口气温和:“想要的话,有什么不可以?我不介意用这样的方式开始。”
沈夜涨红了脸,忽然觉得一切都绕回了原点。而罗嘉颀的手指抚着额角,似是有些难以置信……自己竟然说了这样的话。平时都是在社会规则熏陶之下,一个比一个更有礼的人,可这样的时刻,竟不知道谁的话伤谁更多一些。
“对不起。”沈夜咬唇,望着车外飘雪,有些疲倦地说,“真的很抱歉。我想要的那些,你给不了我。”
“什么?”他淡淡地问。
“安全感。”沈夜看着他,声音低低的,“像我爸爸那样,很普通地去爱一个人,爱一个家的安全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