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吗?沈夜笑了笑,心想你这么想,别人可未必啊。套出一点点口风,只怕外边就是风言风语了。不过她也没说破,捧着咖啡杯想了想,忽然开口说:“你有男朋友吗?”
话一出口,才觉得有些好笑——其实自己心裏还是蛮八卦的。
栗洛喝了口水,连连摇头:“没有。”
沈夜看着她的表情,莫名地相信她说的是真话,闪过一丝困惑,不过她很快调整过来:“好吧,相信你了。”
拍摄结束,模特们先离开,沈夜整理了东西送回杂志社。
和加班的同事打完招呼,沈夜才想起来今天是十一月二十号,应该是全国开始铺货的日子了。下班的时候特意绕了几个报刊亭看看,果然都已经到货了。看样子物流挺顺利。
雨渐渐地止了。沈夜收了伞,将脖子上柔软的围巾收得更紧一些,风刮得耳朵有些疼。或许是路上嘈杂声太大,手机响了许久,她才有反应。
是扬宁的电话。
通知她明天不用再去摄影棚,早上十点,直接去I&N总部。
像是察觉出她的疑虑,杨宁解释说:“别想太多,就是让你去谈谈想法。他们那边也会把具体的职务、待遇和你说明一下。不会勉强你。”
沈夜想了想,答应了。
“这件事既然还没定,还是不要对外说出去。”
沈夜当然知道,谁会给自己惹麻烦?
挂了电话,她有些疲惫地揉揉眉心,望出去,城市水雾缭绕,迷蒙不清。
因为明天不用急着赶去上班,沈夜一下子有些放纵了,看了部电影直到深夜,空调嗡嗡地响着,膝盖以下的部分已经难以抑制地变冷了。
凌晨一点。沈夜关电脑的时候,只觉得万籁俱静,天地间只留下了淅淅沥沥的雨声。
第二天沈夜还是特意化了妆。平时的打扮虽然说不上随意,但是也要向杂志社整体风格看齐。今天就庄重严肃了些,黑色小西装里不再是鲜亮色的针织衫,而是规规矩矩地配了海蓝色细纹衬衫,又系了围巾,这才出门拦车。
这是沈夜头一次来1&N总部,前台接待的小姐挂着职业化的微笑,热情询问:“姐,有预约吗?”
“有。十点,HR的Emma。”她补上一句,“我姓沈。”
沈夜见到了Emma,是个目光精明的女人,三十岁左右的年纪,看上去有些面熟。
她终于记得,那是在某本高端时尚杂志上,某一期采访了数位企业高管女性,其中就有她。杂志上的Emma穿着白色套装,并不美艳动人,可那种气质,又是一股模特身上绝难看到的。岁月和人事磨砺出来的清睿。
此刻,出于职业习惯,沈夜一并眼熟的还有Emma颈间那条新款的爱马仕丝巾。
Emma向沈夜伸出手,那条雪青色的丝巾飘逸出淡淡的香。
本以为普普通通的谈话,竟然惊动了I&N高层,沈夜真是受宠若惊。
“沈小姐请坐。”Emma的坐姿十分端庄,看得出保养得极好的手指轻轻交叠起来,她微笑着说,“不用紧张,就是因为一个新职务,想找你谈一谈,聊聊想法。”
沈夜忽然感激起杨宁来,如果不是她之前提醒过自己,只怕此刻自己真的会手足无措。
“因为是罗先生的特助,我们不得不谨慎一些……需要培训,并且……”
沈夜不得不打断了她:“抱歉,可是我知道罗先生是有助理的。”
“哦,你是说厉宁?”Emma笑了笑,“他是做了一年半的特助,现在集团拓展新业务,马上就会给他安排新的管理职务。”
沈夜抿了抿唇角,对方的意思是,从一个普普通通的少女服装杂志编辑到管理层,或者,从街边小店的杂牌围巾到爱马仕的丝巾?
不动声色的诱惑才是最高境界。
但是说实话,每个人心裏都有自己看重的东西,物质的满足、权力的获得,沈夜并不是非常在乎。好比她在收到罗嘉颀的礼服的时候,心底不是没有好笑的。力所能及的范围里,她并不缺钱,不会赔不起一件小礼服。
“1&N向来注重给每个员工成长的空间,也会根据每个人的特点选择不同的培养方式。”沈夜慢慢地说,“这是我工作第一天,培训的时候上司说的。”
Emma看着她,点头说:“是。”
“我还是觉得,自己比较适合小团队的工作环境。”沈夜的表情很柔和,可是细究起来,又有些执拗,“而且这样的工作调动,对我来说跨度实在太大……”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沈小姐是S大行政管理毕业的吧?而且相信我,我们不是随便找人顶替厉宁的工作,在你正式工作前,对你的培训会是完善而有效的。”Emma笑着打断她,“其实你现在的工作,你自己也该清楚,我们对少女杂志编辑的年龄是有一定要求的。也算是一种青春饭。而换个工作,你的视野、阅历会有完全不同的提升——”
苦口婆心且字字在理。
其实何必让总监说得这么清楚呢?其中的道道,沈夜自己心裏很清楚,她踌躇着,不知道该怎么拒绝这样一块从天上掉下的馅饼。
难道说,她觉得罗先生对自己态度颇有些怪异?
沈夜苦笑,她没法开口。
Emma阅人无数,怎么会看不出沈夜还在犹豫,并且相当不愿意接受这份工作调动。她侧头想了想,理了理围巾,不急不忙地说:“你可以看看罗先生的特助需要做些什么,不急着决定。”
沈夜来不及表态,已经听见Emma对着电话说:“对,带沈小姐去27楼。”
沈夜仰着头,看着电梯一层层地往上跳的时候,发现自己在谈判方面实在还是很菜鸟。对方能够看清自己想说什么,并且总能抢先一步,自己就失了余地了。
叮——
那位小姐仪态端庄地走在沈夜前,轻柔地伸出手敲了敲门。
“请进,这是厉助理的办公室。”
嚯——比主编的办公室还宽敞。沈夜心裏啧啧了几声,目光望向正低头翻阅文件的年轻人,就是他,在索菲亚套房里见到的人。
“是沈小姐来了?”厉宁站起来招呼,“请坐吧。”
沈夜坐在沙发上,想了想,才说:“你很忙吧?会不会妨碍到你?”
厉宁笑了笑:“交接工作迟早是要做的。”
“不是的。”沈夜轻轻皱眉,“我还没有决定要不要调换工作。”
厉宁将手中的笔放下,带着不可思议的神情看着她。
他忽然发现,这个女生是认真地在说这句话,没有欲拒还迎,当然也没有故作资态。她说话的时候,鼻子轻轻一皱,似乎有着努力掩饰的不耐烦。这一点,看起来和自己的上司很像。
“我不理解。”
沈夜抬眸看着他,笑得很温和,可是神情似平在说,你不需要理解。
“这个工作,非常锻炼人。”厉宁沉吟了片刻之后说,“这裏所接触的信息量,会是你在杂志社工作网没法想象的。”
沈夜愣了愣。
“罗先生用人非常不拘一格,对下属态度也很好。”厉宁用惋惜的神情看了看慌乱“总之,这样的机会,还是慎重决定的好。”
沈夜忽然想起之前看过的电影,The Devil Wears Prada,所有的人都在重复着对青涩的女主角说这句话:“这是一个成千上万个女孩子梦寐以求的职位。”
她忍不住弯了弯眼角,走到他身边说:“那你需要做些什么呢?”
厉宁从一堆文件里找出厚厚一叠纸给她:“这是大致的描述。至于其他的,因为你还没有确定是否调任,暂时还不是很方便给你培训和交接。”
沈夜伸手接过,点了点头:“我理解。”
她随手翻了翻,便收在包里:“那么,我可以拿回去看吗?”
“这样吧,你在这裏看完。我还要给罗先生准备一个会议纪要,先出去一会儿。”
“中午我们吃个工作餐吧。”厉宁站起来,“请你再等半个小时好吗?”
沈夜还来不及回答,有人推开了门,声音有些急促:“准备好了吗?罗先生已经等……”
沈夜循声望去。
灰色的身影清挺拔,已经走过了门口,却又停住了脚步。
罗嘉颀只看到她的背影。
他目光轻轻一顿,看得见她的头发,随意地带着自然弧度,松松落在肩上。因为回过头,也看得见她白皙柔软的后颈。
沈夜笑得公事化,亦有些拘谨:“罗先生你好。”
她此时此刻出现在这裏,罗嘉颀并不惊讶,反倒有几分了然。眸色里浸润了浅浅的笑意,他点了点头。
厉宁已经走到他身边:“好了。”又回头对沈夜说,“沈小姐请等一等。”
沈夜将目光转到厉宁身上:“好的。”
厉宁扶着门等了一会儿,又有些诧异地看了看毫无动静的罗嘉颀。
厉宁愣了愣,放开手,站到了门外静候。
沈夜原本微微低着头,视线里却始终看得见灰色挺括的长裤,心想这人怎么还没走。再等一会儿,唇尖句“再见”含了许久,终于叹口气:难道是要自己谢谢他,就说收到礼物了?
她有些疑惑地皱眉,望向他,眉间凝成小小的“川”字。
这个动作终于成功地让罗嘉颀原本嘴角的肃然化成了轻柔的微笑。
“你——”
“罗——”
同时顿住,沈夜懊恼地想,连说话都不利索了。
罗嘉颀说:“你要说什么?”一双星眸带了些锐泽不轻不重落在她身上。
“没什么。谢谢您。”沈夜若有若无地笑,有意拖长了声调,“有——心——了。”
他一怔,旋即浅浅一笑:“工作的事,考虑得怎么样了?”
沈夜十分诚实地说:“还在考虑。”
“嗯。”屋外厉宁已经第三次欲言又止地想要提醒他注意时间,他终于说,“有机会下次见了。”
沈夜松一口气,忙说:“再见。”
罗嘉颀走了一步,又回过头:“有一点沈小姐请放心,我并不是公私不分的人。”
然后留下身后微微石化的沈夜,带上了门。
极轻的关门声,久久地在这个空间回荡。
沈夜收起了嘴边有些僵化的微笑,良久,喃喃地说:“我管你是不是……可是我很公私不分啊。”
沈夜差不多将手中资料翻完的时候,百无聊赖,又站起来,在办公室走走,忽然觉得这办公室的设计有些奇怪。窗明几净,也足够宽敞,可是为什么正对着办公桌的墙上悬挂着大幅的百叶窗?
她正想走过去看看,忽然听到有人轻轻敲了门:“沈小姐,我带你去餐厅吧。”
沈夜镇定地将脚步收回来:“好的。”
在哪一层停下沈夜并没有注意,只知道刚出电梯,就看见左手边一间极大的会议室恰恰开门。那位领路的小姐说:“沈小姐请在这儿稍等。”她便颔首,微微退开了几步。
很快就见到厉宁出来,带着她去餐厅。电梯门缓缓地合上,视线尽头一群人从那个会议室出来,其中一个人身影挺拔,熟悉又陌生。
差一点儿就又遇上了,沈夜提醒自己:喂,沈夜,请自然一些好吗?
于是没有听见厉宁在和自己说话,等到自己反应过来,厉宁已经第一遍在重复:“到了。”并且秉承着男士应有的礼仪,扶着电梯门等待。
“哦。”她连忙从电梯里跨出来,饶有兴趣地打量餐厅。
《游》杂志的工作餐其实是和商场的用餐区混杂在一起的。热闹、嘈杂兼活力四射。沈夜头一次踏进这边的用餐区,不免有些好奇这氛围。
人人在自助餐上取了吃食,便端了餐盘坐下,啜饮着手边的鲜榨果汁,妥帖细语。
厉宁笑着说:“能下到这裏来用餐,说明还能抽出这半个小时。不然就直接在办公室解决了。”
沈夜嚼着三文鱼,点头说:“你下来用餐的机会很少吧?”
厉宁一愣,又想了想:“你怎么知道?”
沈夜抬头看他一眼,这是一个收拾得干净整齐的年轻男人,永远精力充沛的样子。
“喏,你刚才都不知道沙拉放哪里。还把饮料区指错了。”她笑着说,“怎么看都是一个在办公室十分钟解决掉午餐的人呐。”
“唉——”厉宁心底有些叹服这个年轻女孩的观察力,说,“真不想给你造成这份工作会导致生活质量下降的印象。”
沈夜微笑不语。
接下去厉宁说的那些话,沈夜也猜得八九不离十,于是半认真地听着。
“我还有一个月会离职,所以沈小姐你至多还能考虑半个月。”厉宁带着淡淡的笑意说,“过了这个村,可就没这家店了。”
沈夜手中捧着的杯番茄汁将将见底,她伸手取过桌边的纸巾,点了点头:“知道了。”
谈话至此,沈夜觉得对方实在已经仁至义尽,至于自己要不要答应……她承认自己被厉宁说的某一句话给吸引得有些心动。
踏出大门,她若有所思地站在1&N大楼下,回望这栋大楼,稀薄沈阳下,无机玻璃泛着毫无生命感的深蓝色,有些肃冷的感觉。
站在出租车候车处等着打车,沈夜看了看时间,过了午饭时间,照理不会这么难打啊。
又等了十分钟,倒真是有一辆车子停到自己面前。
后座车窗悄无声息地打开了,里边坐着的那个年轻人微扬了脸看着她,光影明暗的分割之间,线条清亮而凌厉。
她半天才凝聚出一个微笑,一边很不争气地想,打个招呼就好,您要真想送我,还是不必了。
一辆出租车从自己面前飞驰而过,“空车”两个字分外触目惊心。
沈夜很想扬手叫住那辆车,可看看车里的人,无声地抿了抿唇。
罗嘉颀不易察觉地轻轻皱眉,随即又舒展开来:“你去哪里?顺路送你吧。”
呃——罗先生你有语病啊……不知道我去哪里还顺路吗?
却之不恭,也只好坐进去。沈夜听见他对自己说:“这么巧,看见你在拦车。”
她侧过睑去看着他,罗嘉颀目视前方,表情很平淡,仿佛在解释给她听这的的确确是意外。
“是啊,麻烦您第二次了。”
“不麻烦。你回杂志社还是……”他收回目光望向她。
“哦不,回家。”
听到罗嘉颀对司机报了地址,沈夜忽然很没来由地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又迅速地拿目光看了他一眼,是该称赞他记性太好吗?
“罗先生,从那里赶去机场,我怕……”司机明显是犹豫了一下才说的,语气很为难。
“没关系。”他轻描淡写,倒是很抱歉地看了沈夜一眼,仿佛是怕她不自在。
沈夜心想这个时候我再下车说不用了,那也太矫情了,索性没开口。
车窗外,城市的街道蜿蜒曲折,仿佛灰色的丝带纵横交错。
沈夜坐在车里,双腿并在一起,微微向右侧倾斜。她的脚趾有些痛,或许是太久没穿过高跟鞋了吧?她不为人知地动了动身体,轻轻地把脚从鞋子里抽出了一点点。
似有似无的脱离束缚的感觉让沈夜由衷地松了口气。
罗嘉颀轻微偏了偏头,目光不知从哪里掠过,浅浅的笑意抿在唇边。
车子打弯的时候,忽然又是一个急刹车,尖锐的摩擦声刮过耳膜。
司机不满地大声说:“不要命了!怎么这么乱穿马路啊!”
幸好没什么事,车子里静悄悄的。
司机又回头问了一句:“罗先生,刚才刹车太急了。没事吧?”
罗嘉颀镇静地说:“没事。”
他的身边,沈夜脸颊通红,紧紧咬住了下唇,唇色煞白。
因为很不巧地,一只鞋子横飞到罗嘉颀脚边。
脑海中飞速滑过无数个怎么办,沈夜胡思乱想的时候又难免有些郁闷,总而言之,不可能在不惊动他的情况下拿回来。
想来想去,只能厚着脸皮说一句“罗先生,我拿一下鞋子”。
她预料得到后果,只有一个词——丢脸!
沈夜的双颊红得能滴下血来,正要鼓足勇气开口,却惊讶地看见罗嘉颀已经自然而然地俯下身,他的手腕处露出熨烫得十分挺括的一截洁白衬衫袖口,然后是银色的表盘,修长的手指,毫不犹豫地触到了自己的鞋子。
将鞋子放在沈夜脚边,罗嘉颀的目光又停顿了一下。或许是因为丝|袜很薄很透明,看得到她因为紧张而弓起的脚背,甚至连绷出的青筋也分外明显。
罗嘉颀忍不住弯了弯唇角,却在坐直之后敛去了笑意,有意没去看她的脸色,若无其事地,只对司机说:“小心一些。”
沈夜飞快地穿好鞋子,一双手放在膝上,坐得很规矩笔直。
隔了许久,眼看着过了这个路口就到家了,她有些迅速地转过头,很认真地说:“谢谢你。”
他温和地看着她,车窗外的灯光落进来,瞳仁是一种极为漂亮的琥珀色。
“太客气了,举手之劳。”罗嘉颀勾了勾唇角,适时地将她的窘迫解开,“你到了。”
沈夜说了句再见,下车的时候顿了顿,将车门关上的时候,看见车里的男人对自己轻轻扬了扬手,嘴角的笑痕很深。
拖着还有些痛的脚往回走的时候,忽然听到包里的手机丁零一声响,她翻出来,是银行发来的一条短消息,打到账户上的数额不菲。
这倒提醒她了,原来这么快就到月底了。
沈夜回到家,脱下鞋子的时候,莫名地愣了愣。
鞋子还是上大学的时候买的,质量还算不错,又因为穿的次数少,看上去还是八成新的。只是鞋跟上边,黑皮上已经有开裂的纹路,也有不小心被蹭下的晬皮。如果握在手上看,还是能发现的。
沈夜想起车上的那一幕,脸颊微红。
第二天一整天,沈夜都在外边取景。
上午是在S大外边一家小书店。拍摄特辑是日常生活装扮。
沈夜最偏爱的就是这个栏目。她总觉得在摄影棚和外景地的照片做出来的效果太过夸张。好比在时装周上一本正经地观赏着T台模特,是美,是让人觉得灵感万千,可些距离自己太远,仿佛伫立云端。总要慢慢地经过无数道看不见的加工程序令T台灵感变得柔和,那些当季的流行元素才能真正地接触到每一个人。
有时候不如看看搭配高手们的街拍照,这样的恍然大悟更加实用一些。
下次从家里翻出一件再普通不过的深灰色且有些老气的V领毛衫时,就不会随便扔掉了。谁知道下一个季度的流行风潮是不是就是复古呢?
最开始走日系风,走到半路的时候又觉得简洁的欧美风更好看。杂志的成长,就像是青春期的孩子,难免会有迷惘的时候。幸好最后寻到自己的风格。拍出的照片,精致程度丝毫不逊于外来照片:气场够,就连模特用的衣饰也都是身边买得到的——这才是叫人觉得满意的少女时尚。
沈夜坐在商务车后座,快速地翻阅今天的搭配设计,忽然前排的栗洛转过头,小声地对自己说:“今天真的要去S大吗?”
“S大不好吗?”沈夜抬头,笑盈盈地回答,“你最熟悉了。”
“我觉得被认识的同学、老师看到,会不好意思。”
沈夜怔了怔,慢慢地将照片放好,有些意外地瞧了瞧这个年轻的女孩子。
她看得出来,栗洛的兴趣并不在成为模特上,甚至野心也仅仅止步于《游》的平面模特,公司有几次为她找来的走秀机会,她也都推脱了。
害怕站在闪光灯下,害怕万众瞩目的感觉,为什么当初要去报名参加模特大赛呢?
“报名参加比赛的时候没想过今天会发展得这么好吧?”
“没有。”栗洛老老实实地说。
“那就顺其自然喽。大不了以后像明星那样,戴着墨镜和围巾出门。”
沈夜半开着玩笑,“哦不,你已经是明星了。”
栗洛放松了些,靠在椅背上,舒展了纤长的四肢,问她:“沈夜姐,你喜欢当杂志编辑吗?”
“嗯,怎么说呢?其实我原本也是想当模特的。后来被刷下来了。”
沈夜笑眯眯的,“只能找了个稍微有些搭边的工作。”
“是吗?”栗洛眨眨眼睛,重新打量沈夜。
黑色风衣、黑色铅笔裤、黑色靴子,只在风衣襟口和袖口隐隐约约露出红色的毛花仿佛是小小一簇火焰,刹那间可以提亮全身色泽。长发随意一束,显得气质柔和,和那双简洁而毫无装饰的军靴一衬,冲突,却又相得益彰。
这样的衣饰穿在肤色白皙的沈夜身上,没有丝毫的生硬。
她生怕栗洛不信似的,又笑着补充:“我真的参加过模特选拔,不过没选上。不过呢,做一行爱一行,你看我现在做编辑,也挺满足的。”
“你当时为什么要当模特呢?”栗洛歪着头,很好奇。
“为了奖金啊。那时候还是学生,受不了诱惑。平面杂志模特的身高要求不高,就去试试了。”
“啊,和我一样。”栗洛讷讷地笑起来,“我就是衝着奖金去的。”
“你如今得到的东西,已经远远不止那笔奖金了。”沈夜笑了笑,“所以失去了什么,也是可以谅解的,对吧?”
栗洛看看她,又看看窗外的景色,点了点头。
S大外边的小书店装了茶色的玻璃,看上去复古怀旧。
长长的书架边,栗洛一低头,顺着侧脸柔美的曲线,一簇卷发从鬓边落了下来,动人心弦的好看。下一张是在小桌边。特意打开了一扇窗,让阳光从窗户里落进来,明亮亮地在指尖戏耍跳脱,也印得她及踝靴上一圈毛茸茸的羊毛更是绵软可爱。
拍摄的间隙,化妆师和服装编辑围着栗洛不断调整造型,她乖乖地仰着脸,精致得仿佛一个娃娃。沈夜手中拿着两条围巾,一回头正要喊她试一试,忽然间看见她正冲摄影师笑,脸上的表情恬静美好。
真正吹弹可破的肌肤。
年轻真好。
“嗨,沈夜,要喝什么?”
同事在外边招呼,手里提了大盒的热饮。
她回过神,要了杯撞姜奶茶。摇了摇,噗的一声,戳根吸管下去。
意想不到的辛辣,呛得她大声咳嗽,脸都变红了。捂着嘴的时候,Kain落井下石地大笑,又顺便替她拍了好几张照片。
沈夜边咳嗽边躲避镜头,场面混乱又热闹。在场的同事都开心得哈哈大笑——也难怪每次自己一出外景,文编王黎就用哀怨的日光看着自己,仿佛这是天大的美差。
美差自然算不上。很累,但休息的时候很有趣、拍出漂亮照片的时候很有成就感倒是真的。
同事们争抢奶茶,然后摄影师助理拍拍手说:“好了好了,开工。”
沈夜嘴角一直带着笑,一直握着的手机忽然震动起来。她跑到一边接起来,是HR打来的电话,通知她人事调动的相关事宜。
这么快——沈夜抿了抿唇,说了个“好”的同时,真有些舍不得。
拍完照片已经下午三点多。回到杂志社,恰好看见同事们挤在一起,吵吵嚷嚷地在讨论什么。
她凑过去丁看,原来又是每期的“编辑部故事”。
每一期在杂志的最后几页,编辑们也有属于自己的小小园地。每人都要贡献一张照片、一段心情文字,压缩在小小的角落里,组成一个不大起眼的小专题。
大多数人都会去找Kain要照片,然后凑在一起讨论哪张比较好看。
“沈夜啊,我们替你决定了,就这张。”王黎从人群中回过头对她笑着嚷嚷,“喏,是去明川的时候拍的吧?”
哦,就是自己早起趴在窗边那一张。
她很俗气地摆着V字形手势,红色衬衣领口微松,还看得出几分早起的慵散。
“哎哟,不要这张,睑这么大。”沈夜大声抗议。
“不行。就这张,大家都觉得好看亲切。”又有同事插口说,“你以前都是拿宠物照对付的,还没上过真人照呢。”
说得也是,对自己来说,可能是最后一期了。就上真人吧。哪怕丑了点。
沈夜撇了撇嘴角,妥协:“好吧,就这张了。”
杨宁从自己办公室推门出来,看了看这一片欢腾的景象,拍了拍手,又提高声音说:“我来宣布两件事。”
办公室一下安静起来。
裁员
加薪
“第一件是我们要招新人。”
杨宁言简意赅,“第二件是沈夜离职,下个星期就会调去I&N总部,职务是大中华区总裁的行政助理。”
安静,比刚才更诡异的安静。
沈夜觉得一道道投向自己身上、脸上的日光……很毛骨悚然。
直到人群中有人说了句“天哪”。
紧接着整个办公室活泛开,每个人带了笑望向她,表情透着诡异,一句话刻在脸上——“请客”
沈夜在《游》乡的最后一个星期,办公室里人人热议的话题都只有一寸一一一罗嘉颀。
早上开完例会,王黎和沈夜一起从会议室出来,神秘兮兮地拖她到自己的办公桌边,又摸出一本杂志说:“哎,特意买了给你看的。”
沈夜干笑了一声:“什么意思?”
“你看你看,这裏。”王黎用手指点着,读给她听,“有学者研究指出,如果个人从不在别人面前眨眼,这就是典型的强势人格,也就是俗称的大男子主义……”
她变戏法一样把杂志往后翻了一页。
赫然出现一张年轻男人的照片,正侧身和一个外国老头儿说话。这个角度看过去,挺直的鼻梁,微抿的薄唇,棱角分明的睑。
目光清睿。
“……罗嘉颀无疑就是这样的人。一个月前在日本举行的世界数个传媒集团的高层聚会,也就是为众人所熟知的媒体投资年会,有人统计过,面对媒体和交谈的对方,罗的眨眼次数不超过五次。面对这个年轻人,你似乎只能看见他锋锐犀利的日光……”
“什么啊?”沈夜嘟囔了一句,又翻翻杂志,“这不是资讯杂志吗?怎么整得和明星八卦杂志一样。邵些专家也够无聊了,现在连人眨不眨眼睛都要管了吗……”
“哎哎,你怎么抓不住重点啊。”王黎差点拍桌子了,“重点是,罗嘉颀看起来真的蛮强势的啊。”
“你也没抓住重点。”沈夜笑了笑,“重点是,你很花痴他。”
“哎,我是后悔好不好?”王黎掩面,“因祸得福的机会就这么被我浪费了……哭死。”
沈夜望着这枚花痴同事,恨恨地说:“马后炮!”
“不管怎么样,是你去,我也颀慰了。”王黎笑嘻嘻地看着她,“以后别忘了我就行。”
“有没有可能我去工作了半个月,又被人退回来呢?”
“退回来就退回来呗——”王黎话没说完,瞥见主编从办公室出来了,连忙轻轻踢了沈夜一脚。
沈夜从从容容地从王黎桌上抱起一堆杂志:“……好的,我去整理一下。”
回到自己座位上,沈夜悄悄埋下头,翻开杂志。
“不眨眼睛……”她皱着眉回忆,可是真的不记得这样的小细节了。
“锋锐犀利……”是挺锋锐犀利的嘛,连那么块根本不起眼的小吊牌也能看出来。
她若有所思,扯了扯嘴角,埋头工作。这几天自己的工作轻松了许多,因为不再一跟进拍摄,所以象征性地帮帮别人的忙,校核文稿和照片就好。
下班的时候同事们从英豪走出来,又一起打车去餐厅。
这是沈夜最后一次和同事聚餐,也算是同事集体给沈夜送行。平时儿俄关系好的模特也都来了。
气氛很HIGH。
或许是因为前一段时间太忙,大家借机发泄?
喝的照例是清酒,虽然度数不高,但是洗夜夜被同事们轮番敬酒之后,难以避免红头脑有些昏昏沉沉了。最后走出餐厅的时候,沈夜拉着栗洛的手,笑着对同事们说:“这个小美女交给我。我负责送她同去。”
两人一起上了出租车,沈夜报了S大的校名。
沈夜伸手打开了车窗,冷风拂在脸上,倏然之间,觉得清醒了许多。
“你真的要去I&N总部?是罗嘉颀的助理?”栗洛好奇地转过头,刚才那么多人,她实在不方便问。
“是啊。”沈夜伸出一只手抚住脸颊,又用力揉了揉。一侧头的时候,从小姑娘脸上读出了一些异样的情绪,于是笑说:“怎么了?是不是他这个人特不好相处?”
栗洛仿佛没听见,愣愣地看着窗外车流。
“啊?什么?”片刻之后她回过神,“不是的,他……他人很好。帮了我很多忙。”
许是因为有些醉酒,平日里对八卦的克制和隐忍,此刻丢得一干一净。“比如说呢?”沈夜笑吟吟地问,眉眼间满是好奇。
“上次模特大赛。那天晚上我拦不到车,是他送我的……”栗洛有些局促地说,没有喝酒,却在提到“他”的时候脸颊上染上蔷薇色泽。
沈夜很想说:“还有别的呢?比如你的冠军……”可她只是抿了抿唇角说:“哦,是这样。”
心底却在琢磨另一个念头,原来罗嘉颀是在享受若即若离的暧昧吗?可是……真有些奇怪。除了那次比赛,还有在明川的时候呢?他竟会为了一个女生跑到那里。
她侧目打量栗洛的侧脸,其实这样的年纪,在大学里找个年龄相当的男友,不管以后是分是合,轰轰烈烈谈场恋爱,才算是正常吧?
至于和罗嘉颀……怎么想,也都是一方的死心塌地和另一方的兴之所至。
时间沈夜不知道该怎么劝她,费力想了想,才拍拍她的肩膀,说:“罗嘉颀罗先生这人……我觉得,离人好远。”
栗洛没有回答,纤细的手指拉扯着自己的衣角,低低地说:“是吗?”
“他是长得好看,又有钱。可如果是我找男朋友,我大概不会选他。”
沈夜半开着玩笑,“当然,他也不会注意我的。”
“可是……为什么呢?”
“安全感啊。”沈夜眯起眼睛说,“说真的,找男朋友,我喜欢像我爸爸那样的,稳重顾家。”
“每个爸爸应该都很疼女儿吧?”栗洛点头赞同地说。
沈夜微笑着耸耸肩:“总之,你自己要考虑清楚哦。”
车子在S大门口停下来。
栗洛下车前,回头对沈夜说:“这段时间谢谢你。”
沈夜一时间不知道她在谢什么,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接下去带你的编辑人也很好,你放心。”
她笑了笑:“知道了。”
第二日去I&N报到。
一同坐在办公室的还有一位中年女士。原来所属厉宁的工作权限做了调整,划分出国内、国外两块。其中国外部分交给了陈苒,国内部分交给沈夜。
陈苒亦是从别的部门调来,四十不到的年纪,身材圆润,望之便是极为精明能干的。沈夜同她握手,微笑着说:“以后请多关照。”
陈苒看看沈夜,又看看厉宁,笑容可掬:“彼此彼此。”她被调上来做罗嘉颀的特助,对于自己的优势、被调动的原因,自然是心知肚明的。工作稳定、家庭幸福、平时处事干练,对于不想将公私混淆的上司来说,是不二人选。
可是沈夜?
她又凝神看了看,穿着打扮很得体,甚至刻意显出几分老气成熟来。可这些难以遮掩她还是个年轻活泼的女孩子的事实。而且,据说是从一个完全陌生的岗位调来的。
再而且……即便以苛刻的眼光来审视,她的确算得上漂亮。
好吧……这些与自己无关。陈苒想,她只希望这女孩做事和她的打扮一样,利落干净就可以了。
罗嘉颀不在S市。
这恰好给了沈夜几天网间适应这个新工作。就橡材Emma说的样,培训和交接的机制很完善,但是对流夜来说,压力就比较大了。
比如当她拿到一份极长的表格,厉宁以轻描淡写的语气说:“这是罗先生工作中常常会联系的人。中英文名字都在上边了。他会让你发邮件或者电话联系。要记熟。”
小半天时间,厉宁又出现在埋头喃喃记熟名字的沈夜面前:“公司高管的内部联系电话。记熟。”
又是一些厚厚的纸落在自己面前。
沈夜想抓散自己梳得光滑整齐的头发。
她如今暂时性地在一个小办公室蜗居。总要等厉宁工作交接完毕,才能有自己的办公室吧?不过这个地方好,离茶水间一步之遥,有时候小小开着门,不管是不是刻意竖着耳朵,都能听到很多乱七八糟的东西。
每个公司的茶水间都是八卦起源地吗?
沈夜如是想,不过同事们这么放松,也有可能是因为罗嘉颀不在的缘故。
这是她第三次听到有人在说:“厉宁还在他办公室没挪呢。哎,新来的助理你见了吗?我没见到啊。好不好看?”
对方以同样跃跃欲试的语气说:“还没呢。好羡慕啊……”
当然,她们并不知道新来的特助就在她们隔壁的小房间,让人“羡慕”地在背资料。
即便是离职前夕,厉宁还是忙得脚不沾地。沈夜坐在他的办公室等了许久,终于见他放下了电话,转头对自己笑了笑:“抱歉。”
“没关系。”她抓紧时间问她自己还不清楚的地方。
厉宁一一说完,忽然一拍脑袋,说:“还有些事要提醒你,不过是小事。”
“嗯?”
“罗先生三年前才回国。”
“我知道。”
“他待人接物都很有礼貌,典型的绅士……”
呃,沈夜想起一些事,对此不置可否。
“你是助理,难免会遇上他生活上的什么事,要把握好分寸。”厉宁意味深长,“比如说特定时间,他会习惯性地问问你,要不要一起吃饭或者喝茶,你该怎么回答?”
沈夜笑了笑:“委婉地拒绝。”
厉宁点头。事实上,他对沈夜做事的分寸相当满意。一个最开始对这份工作都不是非常在乎的女生,大概也不会对年轻英俊的上司花痴到离谱的程度。
至于这个注意事项,他也就按惯例说一说。
“哦,还有。”厉宁递了一个新手机给她,“工作用的。一般罗先生会拿这个码和你联系。最好是二十四小旳开机。但是根据我的经验……”厉宁笑了笑,“他很少在工作外的时间联系助理。”
当然,沈夜悄悄吐了吐舌头,心想,因为你的工作时间经常会延长到每天晚上十点多嘛。
事情还没说完,又被一通电话打断了。
厉宁踱到窗前接电话去了。沈夜忽然发现他的另一个手机在响,连忙递给他。厉宁摆手,比了个唇形:“你接。”
沈夜看看来电显示,愣了愣。
电话又响了一声。厉宁看着她。
她摁下通话键:“你好。”
电话边的声音还带着些意外,不过依然准确无误地叫出了她的名字:“沈夜?”
这是罗嘉颀第一次叫自己的名字吧?沈夜想,之前他总是极有礼貌地称呼自己“沈小姐”
不过“沈夜”这个称呼,反倒让她松了口气,她很希望以后和上司的相处之道,能他叫出这个名字这样自然。
“厉宁有事。罗先生你有什么事可以和我说。”沈夜熟络地从厉宁桌上拿了便笺和笔。
电话那边沉默了一会儿。
罗嘉颀再度开口的时候,声音带了笑意:“嗯。一样的。”
等她收了电话,将几件事转告厉宁的时候,厉宁挑了眉梢看着沈夜,微笑不语。
沈夜一拍额头,也笑:“哎,我忘了。抱歉。”
实际上,她的工作已经开始了。没有理由再找别人帮忙。
企划部的内线是多少,她皱眉回忆,电话、邮件,有条不紊。
转眼到周六。
沈夜吃过午饭,趴在阳台上看了看天气,终于还是决定自我牺牲、主动加班。昨天已经搬进了厉宁原本的办公室,今天怎么说也该再去整理一下。况且还有一些不熟悉的业务要做好功课。后天就是周一。她不想在老板回来的前一天,也是自己正式工作的第一天就手忙脚乱。
出门前沈夜有些心不在焉,在衣橱里随便拿了套搭配好的衣服,穿上出门,连隐形眼镜都懒得戴。
和往日比起来,大楼里静悄悄的。
电梯到27楼,沈夜看见办公室的门开着,愣了愣。
办公用具,桌子、椅子、沙发、电脑都被塑料布盖起来了。几个工人在搞清洁。
吸尘、擦窗,阳光从窗外落进来,尘埃飞舞,活泼轻快。
她才想起来,好像厉宁是对自己说过的,会让人把办公室重新整理下。
还要等上半个小时,这裏的清理工作才会全部结束。沈夜拿了笔记本电脑,走了半步,听见一个工人说:“这个要拆下来吗?”另一个人回答:“要清洗的。”
哗啦啦一声。
她一回头,百叶窗被卸下来了,后边是一堵玻璃材质的墙,并非透明,是一种混沌的颜色,微微地透出隔壁的光影斑斓。
难怪一直用百叶窗遮着,和整个办公室的风格很不搭啊。
沈夜拿了笔记本电脑,带上门,在门口的沙发坐下,低头査看邮件。打了几个字,注意力莫名其妙地转向了走廊的拐弯处。
那是人影吗?——在下午阳光落满的走廊中,慢慢靠近,又有些突兀。
这个时候,这层楼会有人来吗?沈夜看了看自己的打扮,有些后悔怎么不|穿得正式一些。
脚步声越来越明显,她抬起头,对面的办公室门上已经倒映出了来人。
清隽,修长,肩膀宽而平坦,脚步不急不缓。
电脑就在手边,她下意识地去查看厉宁发给自己的工程。
上面分明写着:罗先生周一回S市,请在上午10点之前将他的日程安排完毕。
罗嘉颀……提早回来了吗?
罗嘉颀走近的时候,年轻的女孩恰好站起来:“罗先生,你好。”
她真的在这裏。
他眯了眯黑亮秀长的眼睛,她的笑容很温雅,可竟然有些刺痛自己的眼睛。
罗嘉颀嘴角轻轻一抿,然后注意到了她的打扮——宽松休闲的短T恤和牛仔裤?
至少在他的视力所及范围内,这裏没人这么穿。她真是无意间闯入这裏的小女孩,罗嘉颀不着痕迹地笑了笑,又把目光移到她的脸上:长发从耳朵处微卷着,披在肩上,黑框眼镜让脸显得只有巴掌大小。没有化妆,只有唇上洇着淡粉的光泽。很好很可爱。
罗嘉颀目光温和:“还没开始上班,就加班了?”
“熟悉业务。”沈夜瞅瞅他,察觉到他之前的目光打量了自己一圈,有些不自在地抚了抚衣角,解释说,“我不知道今天您回来……”
罗嘉颀晶眸中淡淡展露笑意,又抬腕看了看时间,恰到好处地打断她:“下午茶时间。”
“嗯?”
“进来。”罗嘉颀替她扶着门,勾了勾唇角。
沈夜想起厉宁的话,没动,想了想说:“那个……我整理完资料就要回家了。”
他耐心地笑:“半个小时,喝个下午茶,不会耽误你什么。”
沈夜想,难道自己要推辞上几遍,他才会收拾起那套礼貌的绅士做派?
恰好清洁工人从自己办公室出来了,沈夜轻轻咳嗽一声:“那个……我还有工作没做完。”
他轻轻一皱眉,没有不悦的表情,可是手依然扶着门,带着漫不经心的笑意,似平在说我可以等着。
沈夜踌躇了,难办了,当然也郁闷了。
这一次,她注意到他漂亮的眼睛,淡淡地看着自己,没有眨眼。
罗嘉颀再次开口的时候,声线已经没什么笑意了,有些凉,有点轻:“进来。”
连个缓和语气的助词都没用——沈夜决定暂时忘记厉宁的话,不再犹豫,收拾了电脑和包,头一次跨进他的办公室。
她的身后,罗嘉颀无奈地笑了笑。
敬酒不吃吃罚酒。
不是他的本意。
擦肩而过的时候,许是离得近,沈夜嗅到一股很好闻的味道。有些熟悉,就是他手帕上有的。不过自己对香水研究不深,只知道很淡很爽朗,很他的风格。
办公室很大很宽敞,沈夜注意到罗嘉颀办公桌后边的一整面墙是褐色的。如果她没记错,曾经有一本书上说,褐色……象征孤僻,抽离世界的愿望。可是他……怎么可能呢?
罗嘉颀并没有注意到她的异样,温和地说:“坐。”
沈夜还没答应一声,微微侧脸环顾一圈,突然间,全身石化。
玻璃墙!
沈夜看得到自己重新打扫过后的办公室,清清楚楚。
她忽然想起其实在美剧里见过这种玻璃,审讯用的。屋里罪犯坐着,屋外警官们目光炯炯有神,仿佛能把里边的人生吞活剥。
也就是说,从周一开始,单向地,罗嘉颀看得到自己的一举一动?
有没有人可以告诉自己——现在后悔还来得及吗?
室内温度十分适宜。罗嘉颀只穿了衬衣,又伸手松了松领口,拨了电话,吩咐餐厅送东西上来。
沈夜的注意力大半放在了那堵墙上,有些心不在焉,罗嘉颀说了第一遍,她才回过神,勉强笑笑说:“可以叫餐厅送餐上来?”
罗嘉颀弯了弯唇角:“当然可以。内线你知道吗?”
沈夜报了那个六位号码,如果没记错的话,这是他的专用餐厅:“是这个?”
他莞尔:“记得很快。”
当然,她还一并记下他的爱好,不爱咖啡,奶茶可以接受,最好是红茶。
“我以为您是在鼓励我加班。”沈夜的声音不大,半开玩笑。
她又瞅瞅玻璃墙,心裏寻思着怎么开口——她不可能不要求留下隐私空间给自己。
罗嘉颀轻笑,声音淡淡的:“工作认真就好,不用太拼命,也不需要太辛苦。”
沈夜眨眨眼睛,和罗嘉颀面对面坐着,逆着光,看得见他微卷的睫毛。不知道为什么,对上那双琥珀色的眸子,她莫名心悸了一下,或许是想起了那个词“强势”——再刻意观察一下,他似乎真的不眨眼睛啊。
餐点很快就送来了。
祁门红茶和松饼,还有大份的水果塔。
他探询地望着她:“还是你要咖啡?”
“红茶就好。”
一点小小的光斑落在杯壁上,明晃晃的一块,有些活泼地在指尖跳跃着。红茶蒸腾出袅袅的香气,白雾柔软四散。
“罗先生……”沈夜指尖还拈着一块小小的松饼,眼风微微扫向墙壁,到底还是趁着此刻气氛还算愉悦开口了,“这个……”
“哦,墙壁?”罗嘉颀微笑起来,若有所思地看着年轻的女孩子,“你知道,有些人是很有控制欲的。他们希望看到下属的一举一动,这样会让人觉得……有成就感。”
沈夜承认自己有一点点毛骨悚然。
可罗嘉颀看着她,唇角一弯,笑得很适意。
“当然,我没有这样的癖好。”他将笑意一点点地染进了眸色深处,“这个是我哥哥在这裏时这样布置的,我会让他们尽快把百叶窗装上——还是你喜欢换上一堵真的墙?”
“谢谢,像以前那样就好。”沈夜松了一口气。
罗嘉颀低头饮一口茶,心底滑过一丝异样的感觉。其实……他头一次觉得,这样的玻璃挺有意思。能随时看看她在隔壁做些什么也不错。当然,前提是她愿意。
不过……罗嘉颀看到她蓦然间轻松的表情,微笑着放弃这个念头。
杯红茶恰恰喝完的时候,沈夜没有再给罗嘉颀续杯的机会。她将骨瓷杯和托盘叠放好,令人愉悦的一声轻响后,她十分技巧地看了看时间。
“去吧。”他不动声色地将这一幕扫到眼底。
“好的。我马上让人收拾这裏。”沈夜拿了自己的东西站起来,“谢谢。”
一直走到了门口,身后一道声音低沉地传来,又喊住了她;“沈夜。”
“嗯?”沈夜停住脚步,有些疑惑地回望安然坐着的男子,他的双眸一眨不眨,仿佛黑亮的晶石。
“希望对你来说,这会是一份满意的工作。”他眼角轻轻一勾,十分吸引人的弧度,“合作愉快。”
明显地感知到他的善意,沈夜的表情僵硬了一会儿,终于慢慢地柔和下来:“合作愉快。”
沈夜离开后,罗嘉颀打开电脑,第一件事,并非查看报表和邮件,他抿了一口红茶,点开那个网页。
美食美客:“新换了工作,从此以后,大约就是标准的格子间动物了。环境未知,同事未知,新的老板也是未知。我只希望,大家都是好相处的。对了,同事推荐了一家新开的面包店,好像是在希尔顿对面,抹茶卷和清芝士,下次要记得去试一试。”
罗嘉颀读完最后一个字,目光在数个“未知”上顿了顿,不自觉地望向隔壁,她对工作的野心和抱负,真的不高。而他听到自己心裏有个声音在说,他会给她……最好的“未知”
沈夜发完邮件、整理完资料,脑袋还有些发木,没有焦距的日光抬起来,望向那堵墙,浓稠的米色,什么都看不出来。
不管心裏对堵透明墙有多少的不满,可既然罗嘉颀已经表明了态度,沈夜也不好再说什么,只能暂时地忍受隔壁房间可能会投来的目光。虽然不确定他会不会真的望向这裏,可她还是相当不自在。
不过……要是他真的厉宁说的样绅士、有风度,应该也不会往这裏看吧?她在心底碎碎念,如果罗嘉颀真这么做了——那就是赤|裸裸的偷窥啊。
一墙之隔。
罗嘉颀看见她拾起的目光,心底微微一动。有些惊,亦有些痒。
他镇定地移开目光,才忽然想起来,她是看不到自己的。
因为长途飞行而带来的额角轻痛似有似无,有时会被办公室通风口的暖气吹得严重一些,有时又似乎被完全地拂走了,因为眼底掠到了她埋头工作的侧影。
罗嘉颀轻轻拨弄着手中的笔,忽然觉得自己的心态有些孩子。他本不必在这个时间回来,可是一回到S市,厉宁打来电话说沈夜已经正式接手工作的时候,他难以克制地想来看看。
哪怕周六她可能并不在这裏加班,哪怕周一她就会正式地和自己“朝夕相处”。
这种感觉……就在明川的时候。他竟亲自去过问《游》的工作安排,藉着某种不算“光明正大”的理由去了明川。也不是没看到栗洛期待又惊喜的眼神,可他不是为了她而去。
自己等在座小小的廊桥上,忐忑,而又期待,全无把握。
面对着明川翡翠绿的小小河道,心底其实在自嘲,罗嘉颀,你真像傻子一样。
最后她还是哼着歌,挎着大包,慢悠悠地出现了。
对视,尴尬,她不自然地移开目光,打算若无其事地离开。
一刻罗嘉颀脱口喊住沈夜,她转头的一瞬,心底的紧张和颀喜,仿佛就这样炸开了。
而现在,已经不需要这样小心翼翼地接近了。她就在身边——罗嘉颀把视线移到某一处,看到沈夜正要从书柜最上层取什么东西,竟在脚下垫了一大堆书,踩上去,晃晃悠悠地伸出手去够。已经很难站稳,她百忙之中居然还在接电话,他嘴角的不悦更浓了一些,下意识地站了起来。
“妈妈……”沈夜浑然不知隔壁的动静,有些讷讷地衝着电话笑起来,“我忘了……这几天刚换了工作,太忙了。”
沈妈妈还在唠叨:“自己要注意身体……”
肩膀和耳朵夹住电话,沈夜的另一只手可以伸得更高一些。
快要够到的时候,沈夜忽然僵住了。
后颈有很温热的气息拂近,那个声音离自己很近很近:“你要拿什么?”
沈妈妈还在说:“天气冷了……”
只手从沈夜身侧探过去,稳稳地将卷宗拿下来,又扶了她的手臂,妥当地将她牵回地上。
沈夜应付过妈妈,挂了电话。
她半踩了帆布鞋,转身后退了一步,瞅瞅罗嘉颀,又瞅瞅透着光的墙壁,脸涨得通红。
罗嘉颀站在原地没动,身影修长,目光从上往下,恰好捕捉到她犹疑不定的神情,微微笑了笑:“我刚好看见你踩上去,很危险。”
不危险好不好?
沈夜看看地上那叠书,不过小半米高。她只静静转开脸,尽量不让自己显得局促:“抱歉,我穿下鞋。”
罗嘉颀退开两步,双手抱在胸前,看着她蹲下去,一弯腰,露出一截纤细的腰身——为什么穿这么短的T恤?
他抿了抿唇角,眸色幽深。
沈夜很快站起来,抚平衣角,不其自然地看看罗嘉颀忽然睛转多云的表情,问他:“您还有事吗?我要下班了。”
“下班?”他不动声色地问,“怎么回去?”
“地铁啊。”
他良久没说话,最后转过身:“一起走吧。”
“呃?什么?”
“我说一起走。”罗嘉颀重复了一遍,眼风有些冷冽,“你想挤地铁回去?”
沈夜正要拒绝,忽然又听见他说了一句:“以后注意衣着。”
沈夜脸颊上刚刚褪下的红潮又浅浅地泛了上来,隔了好一会儿,才轻声说:“知道了。”
五分钟后,他们一道站在电梯里。沈夜的视线平视,两道人影,她略微站得靠后一些,只及罗嘉颀的肩头。
“一个人住?”仿佛是感知到了她的目光,他闲闲问她。
落在光如镜面的电梯门上。
“是啊。”沈夜笑了笑,“罗总,我不回家。其实您不用送我的。我约了朋友,要去市中心……”
“又不是第一次送你。”他兀自抬头望了望数字,语气有丝漫不经心,“以后一起共事,不要那么客气拘谨。”顿了顿,“不用您啊您的,累不累啊?”
隔了一会儿,她才答应:“好的。”
罗嘉颀笑了笑,让她先出电梯,然后缓步跨出。
停车场三三两两的也有人走动,不时有人对罗嘉颀打招呼,目光再落到他身后的沈夜身上,不掩好奇。沈夜跟在罗嘉颀身后,发现他的脚步快了一些。
罗嘉颀拉开车门的时候,看见沈夜在不远处停下脚步,扬声对不远处的一个身影打了招呼:“嗨——”
走过来的是厉宁,他的目光落在罗嘉颀和沈夜身上,似平一怔,接着礼貌地点头:“你好。”又转头对罗嘉颀说,“罗先生您不是刚从……”
罗嘉颀轻轻颔首,打断了他:“你好。”又极为自然地侧过身,对沈夜说,“高桥先生已经到了?”
沈夜不知道他为什么忽然说起这个,在记忆库中略微搜寻一下,才记得工作备注上确实有这个人,I&N的合作伙伴,高桥大辅先生,日本人。
她看看时间说:“应该到了。但是您和他的见面时间……”
他打断她:“现在过去吧。”
沈夜结结实实地愣在里,他回头看她一眼,目光中有些她看不懂的东西。
很快,她回过神,对厉宁说了声再见,又跟上他的脚步,说了句:“好的。”
倒是厉宁站在原地,看着那辆车开出去,笑着摇了摇头。
车子倏然驶上地面,沈夜眯了眯眼睛:“这是去……”
“你去哪里?”罗嘉颀简单地说。
“不是去见高桥先生吗?”
罗嘉颀没说话,等红灯的时候,才面无表情地说:“不去了。”
沉默了一会儿,沈夜终于讷讷地说:“我去中信广场。”
罗嘉颀藉着转弯的时候,不露痕迹地看看她的脸色——
他怎么解释呢?解释说怕别人看出自己的异样举动?尤其是厉宁,当了自己近两年的助理,对自己的一些习惯再了若指掌不过了。比如刚下飞机自己会头疼,除非有急事,否则不会直接回办公室;比如从来不会因为私事找助理,而有没有私事的判断标准……往往是有没有司机随行。
这些自己倒觉得没什么,但还是尽量不要影响到她。
她不懂也好,他抿了抿唇,说:“知道了。”
车子开到广场东路,沈夜下车,又弯了弯腰:“谢谢你,再见。”
许是因为松了口气,笑得挺真诚的。
罗嘉颀看了看她,颔首,缓声说:“再见。”
沈夜一转身,恰好看到王黎。她忽然觉得有些窒息。
“哎,不是约在广场喷泉那边吗?”她抢先开口,“你……怎么在这裏?”
“……”王黎的目光显然还在追随辆已经看不见的车子,“刚才那是谁啊?”
“唔……”沈夜支支吾吾,“同事啊。”
“同事?”王黎嗤笑,“你哪个同事开这车,介绍我认识一下?”
“就是罗嘉颀啦!顺路载我一程的,行了吧?”沈夜决定破罐子破摔,坦白交代了出来。
“沈夜!”王黎的表情严肃起来。
“什么?”
“我现在很受伤,真的。”王黎一字一句,“本来从那辆车上下来的是我,是我!”
“哎,对不起。”沈夜忍着笑,“不是故意的。”
“吃饭去吧。”王黎情绪大起大伏后,报了个餐馆的名字,“你请客。”
“呃,这个很贵啊。”沈夜脚步顿了顿,可是看到朋友受伤的表情,她只好咬牙说,“……可是再贵也值得试下嘛……”
王黎点的是一家法式餐厅,还真是没有手软。一边嚼着大餐,她又把自己感兴趣的关于罗嘉颀的一切边边角角扒拉了个遍。
最后沈夜只能说:“小姐,下个星期我绝对会带着你的问题去上班。可是现在,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啊。”
“八卦小报上都在说罗嘉颀和栗洛的事啊,你不是和栗洛也挺熟的吗?”
沈夜哭笑不得:“我又不是当事人。”想了想,又说,“我觉得,他们之间可能没什么。”
至于为什么会这样觉得,沈夜并没什么证据,只是……真的这样觉得罢了。
周一上班,沈夜特意提早了半个多小时出门。衣服和妆容都是再三地检査过了,那天罗嘉颀一句“注意穿着”言犹在耳,无论如何自己也不能再犯下这种幼稚的错误了。
27楼静悄悄的,自己是第一个到的。鞋跟敲在光可鉴人的地面上,也倒映出自己的身影。进入办公室之前,沈夜特意对着玻璃门照了照。客观地说,还过得去:深灰色小西服挽在了手臂上,深蓝色的小圆点长袖衬衫、及膝裙——当然,用编辑的眼光来看,这衣服没有丝毫亮点可言。总之,就当作矫枉过正吧。
推开自己办公室的门,沈夜忽然愣住了。
百叶窗失而复返,安安静静地悬挂着,连款式都变了。原来只是白色,现在是素色小花,很是淡雅好看。
沈夜想起昨天自己为了这件事还在给后勤同事打电话,结果对方回答自己要过上一两天才能送回来,想不到效率这么高。
这回是真正地松了口气,沈夜把外套挂在衣橱里,只觉得电脑的开机声都悦耳起来。
出门倒热水的时候遇见陈苒,她愉快地出声招呼:“早上好。”
陈苒的办公室就在隔壁,想必今天也是特意早来的。沈夜看她进门,又叫住她:“陈姐,罗先生的红茶现在放我这裏,是应该由我来泡的吧?”
陈苒点点头:“罗先生对红茶口味有些挑剔……”
沈夜忙不迭地点头,转身跑向办公室。
红茶……红茶……沈夜转身跑回办公室,一边轻轻拍着自己的额头,等她托着白色的骨瓷杯往回走的时候,鼻中已经慢慢地嗅到了红茶若有若无的淡香了。
真是好茶。
恰好在门口看到罗嘉颀和厉宁走来。
罗嘉颀穿一件黑色的薄呢大衣,星眸薄唇,五官深俊,走过来的时候双肩平整,仿佛是的尚大片中的男模。不过男模都有些粉饰过度的嫌疑,少有这样俊朗又清冽的气质。
真是赏心悦日。
她盈盈笑着打招呼说:“罗先生、厉经理,早上好。”
罗嘉颀看着她走过来。及膝裙子将她的腰身勾得很纤薄,束得很乖巧的马尾点在肩头,很规矩的打扮。心底莫名地觉得愉悦了些,连薄薄的唇角都勾上了笑意。
罗嘉颀说了句:“早上好。”随即又看了看她手上的杯子,眸色中闪过一道不明的亮泽,嘴角的微笑又浓了些。
“您的红茶。”沈夜抿唇笑了笑,把杯子在桌上搁下,又转身问厉宁,“绿茶?”
“不用。我马上就要走。”
沈夜点了点头,轻快地带上门。
回到办公室后第一件事,就是沈夜把罗嘉颀发给自己的文件一一整理,反馈给下边的各个部门,当然,同时也要将下边的工作报告和文件整理好给他过目。
于是第一件棘手事,发生在了沈夜正式上班的头三十分钟。
职责之一,帮助上司选择有必要出席的场合。
沈夜犯难了。
好几个邀约,来自I&N所属的不同纸媒。
沈夜左看右看,这些媒体的分量,远远超过《游》。既然上个月罗嘉颀出席了《游》的酒会,照惯例总是不会出错的,替他们一一安排?
可是……沈夜也不是说不好,总觉得不妥当。
要不选择其中的一两家?
办公室门开了一条缝,一道人影从门口晃过。沈夜连忙站起来,追出去喊了一声:“厉经理——”
厉宁回过头:“什么事?”
她讨好地看着他:“有问题想要请教。”
厉宁一手撑在桌边,翻看着文件,皱了皱眉:“怎么回事?现在这种邀请函怎么能发到你这裏?这些在递上来的时候就应该是被过滤掉的。”
沈夜怔了怔:“罗先生不会去吗?”
“当然。”厉宁想都不想。
“可是,《游》创刊三周年庆典的时候罗先生是出席了的。”洗夜忍不住提醒他,“那时候的安排是出于什么考虑?”
镇定冷静如厉宁,此刻也不禁尴尬了一下。
“嗯……”他顿了顿,看了看沈夜,“是这样。那次酒会的时间很巧合,加上……那个加上……”
沈夜挑挑眉梢,忍不住微笑,厉宁也会结巴啊?
“反正那个是意外。去了就是去了。”厉宁语焉不详,“但是按照惯例来说,以后你可以不用回复这些邀请。”
沈夜听见厉宁斩钉截铁的语气,忽然很想念王黎,要是她在,肯定会眉飞色舞地开始分析:“哎!肯定是因为某某,所以才赏面子的嘛。沈夜你说他是为谁才来我们的酒会的?”
是为谁呢?
沈夜有一瞬间的分神,随即摇头笑了笑,感慨自己八卦细胞的发达。
厉宁离开自己熟悉的办公室,按了按额角,轻轻舒了口气。
沈夜啊沈夜,公事上这么利落敏锐,怎么到了私事上,突然间又迟钝至此了?
他摇摇头,默不作声地笑起来。
作为局外人,看到这样一出戏,真是精彩纷呈。
不过再大的冲击力,也没有今天看到罗嘉颀若无其事地喝下那杯明显没有冲开的红茶时……来得大。
罗嘉颀的红茶,每天由下边专人冲泡上来的红茶,厉宁回想起他刚从国外回来、空降到I&N的时候,最开始的三周,接连换人,只是因为他们冲泡不出他要的味道。
沈夜大概不清楚自己办公室那些红茶是放着备用的吧?倒是很好心地给他冲了一杯。
不过——她冲得这样烂,罗嘉颀居然也甘之如饴喝下了?
罗先生和沈小姐,请千万让我期待一下你们的故事——新任市场某分部经理厉宁放松地靠在电梯里,嘴角是不怀好意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