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02 借口(2 / 2)

“顺路带的。”罗嘉颀似乎看出她心裏的想法,“我看你午饭也没吃什么。”

“哦。”沈夜有些僵硬地看了他一眼,如坐针毡。

电脑上的QQ又滴滴地响起来,声音突如其来地闯入这个空间,沈夜只觉得松了口气,连忙站起来,有些抱歉地说:“我同学找我。”

沈夜回到电脑前,接连打错了两个字。

“我也有一个账号。”罗嘉颀说,“回国之后申请的,没用过。”

沈夜只能回头,有些无奈地抿抿唇,他……是在让自己加他的账号吗?

“那……我加你吧?”她犹犹豫豫地说,“以防万一。”

“以防万一?”罗嘉颀低声重复了一遍,微微含着笑意,接着报了账号。

他的网名很简单,就是英文名Rossi.L,沈夜发了好友申请过去,又看了眼时间。

“罗先生,司机还不来接你吗?你今晚不是有事吗?”

“哦,我自己开车去。”罗嘉颀站起来,并没有不悦的表情,轻轻颔首,“今天的事,谢谢你。”

“不用不用。”沈夜长舒了一口气,笑得很真诚“那你路上小心。”

周一风云色变。昨天还煦如暖春,今天却是乌云翻滚,沉沉的色泽一直压到了城市的尽头。气象预报说要下雪,果然,在午饭的时候,外边窸窸窣窣地起了些声响。

雪珠子落下来,连绵而成一卷珠帘,静静地把整个城市都收拢进了这无声的画幕中。

沈夜将办公室的门开着,频频望向对面的办公室。

脚步声交错,来来往往,可是没有人走向这边。

她叹口气,揉了揉太阳穴,又一次望向锺錶。

天大的新闻。

罗嘉颀居然迟到了。

沈夜撇撇嘴角,替他推掉上午的例会,把同客户的见面时间改期到下午,想了想,还是决定再拨一个电话。

门外陈苒探头进来:“小沈,联系到罗先生了吗?”

“还没。”沈夜也有些愁眉苦脸,“我正打电话呢。”

“好吧……那边的视频会议也要推迟了……”陈苒喃喃地说了句,转身离开。

正说着话,电话忽然通了。

沈夜防备不及,脱口而出:“你怎么迟到了?”

诡异的静默持续了大约三秒钟,洗夜悔得想吞下自己的舌头。

罗嘉颀轻笑,低低地说:“在路上了,马上到。”

“哦。”为了掩饰刚才片刻的失礼,沈夜不得不又补上几司,“上午的工作安排已经尽量协调推迟了。”

“好的。辛苦了。”他的声音很柔和,又略微带了沙哑,“一会儿见。”

罗嘉颀出现在办公室的时间是九点四十五。

沈夜照例端了红茶进去,搁在他的桌上,顺便对他简单说明日程的更改和重新安排。只说了一句,喉咙痒痒的有些难受,她侧过头,轻轻咳嗽了一声,继续:“午餐安排取消了……”

罗嘉颀愕然抬头,敏锐地说:“感冒了?”

虽然鼻音还不严重,可是此刻也已经初露端倪,沈夜没法否认,点了点头。

黑亮的眼睛眯了一眯,罗嘉颀摇摇头,说:“继续说。”

他一抬头的时候,沈夜才发现上司的精神状态也不算好。下巴上可见淡青色的胡茬,身上的衬衣显然也不如往日的挺括,至于脸上,还带着一丝疲倦的痕迹。

出什么事了吗?还是说……昨晚灯红酒绿去了?

沈夜不厚道地又悄悄看了他一眼,目光在他微皱的眉宇间停留了数秒,重新捡回了思路。

“这几天你看着办吧,有些不重要的工作,都替我推了。”

“哦,好的。”她看着他喝了一口茶,然后眉宇间的“川”字更深了一些,心思一颤,难道今天自己泡的水平又超常地烂?不会啊……顶多就是维持那样的水平,无功无过罢了。

“就这样吧。”罗嘉颀往常那样将目光投向电脑的屏幕,淡淡地说。

“我出去了。”

门轻轻关上之后,罗嘉颀苦笑着看看手边的红茶……真的很难喝。这丫头,做事这么聪明,学东西也快,怎么泡茶的水平一点不见长?好在……他现在似乎对这样的怪味,也习以为常了。

接近午餐时间,沈夜拨了个电话给厉宁。

“嗨,我请你吃饭吧。今天中午有时间吗?”

厉宁有些莫名其妙:“你怎么知道我有空?”

“那个,罗总的午餐取消了,你不是不用陪同了吗?”

“吃什么?”

“我下来找你吧,半个小时以后。”沈夜想了想,“谢谢你治好了我的过敏。”

……

“等等。”厉宁忽然喊住她,“还是我上来找你。你在里等着就行了。”

半个小时后,有人准时来敲门,沈夜穿上风衣,又拿了手机和钱包,匆匆地把门打开。

“嗨——”她脸上的笑刚刚绽开,罗嘉颀恰好从办公室出来,看了看他俩,然后喊住了厉宁。

他们说的都是公事,良久,罗嘉颀才似乎注意到了沈夜,漫不经心地抬了抬眼皮说:“你们是要去吃饭吗?”

“是啊。沈夜说找到一家很好吃的餐馆,我们正准备去呢。”厉宁嘴角是一抹促狭的笑意,“午饭时间了。”

罗嘉颀微冽的眼风扫向沈夜,不知道为什么,沈夜忽然心虚了一下,微微张开嘴,不由自主地说:“罗先生你也没吃饭吧?”

“嗯。”他勾了勾眼角,面色依然有些不善。

“那……一起,你不介意吧?”

“不介意。走吧。”他想也不想,当先走向电梯。

厉宁嘴角轻轻一歪,忍住笑的冲动,压低了声音说:“多个人也好啦,热闹一些。”

沈夜看着罗嘉颀的背影,咬了咬唇说:“可是有他在的话……你不觉得他像冷气机吗?”

“……”

到了底楼,厉宁接了个电话,一边说一边皱眉,接着挂了电话对两人说:“要补份报告,恐怕去不了了。”

沈夜轻轻咳嗽了一声,又看看罗嘉颀,欲哭无泪。

罗嘉颀倒是面色如常:“你去吧。”

厉宁转身摁下电梯按钮,无声地笑笑,他是傻子才硬戳在老板面前当电灯泡呢。

想不到外边在下雨。

罗嘉颀看了看天气,轻轻皱眉说:“我去开车。”

“不用啦。”沈夜拿出包里的便携伞说,“很近的,穿过马路就是了。”

不过只有一把伞啊……沈夜有些踌躇,犹豫着要不要把伞递给罗嘉颀。他倒是很主动地伸过手:“我来打吧。”

“要不……要不我们还是在公司吃吧?”沈夜为难地咬了咬唇,“天气这样不好。”

他居高临下地望着她,眼神有些高深莫测:“你不是说很好吃吗?”

是很好吃啦……可是肯定不是老板你想的那种店……只是一家普普通通的馄饨店而已啊。到时候你别失望……她叹口气,到底还是把伞递过去了。

这是偏门,并没有什么人看见这一男一女走进同一把伞下,踏入了雨幕之中。

寒风疾雨,沈夜把头埋在宝蓝色的围巾里,又接连打了几个喷嚏。察觉到头顶的伞又往自己身边倾斜了一些,沈夜连忙转头说:“罗先生……你肩膀都淋湿了。”

罗嘉颀依然目视前方,只是放缓了脚步说:“要是你能靠过来一些,我就不用这样了。”

沈夜往他身边挪了挪,脸上有些发烧。

“穿马路?”

“就在弄堂里。”沈夜张望了一下,“你看,就是里。”

不足二十平方米的店面,人却多得仿佛能在这个寒冷的雨天蒸腾出白色雾气。

罗嘉颀停住脚步,表情有些怪异:“这裏?”

“嗯,这裏。”沈夜又一阵心虚,干笑了一声,“是不是太简陋了?前边还有家西餐馆……”

恰好一对情侣吃完,让出了空位。

罗嘉颀微扬了下巴,示意她赶紧坐下来,说:“我去买,你坐着吧。”

沈夜赶紧找了个空位坐下,没多久,罗嘉颀就回来了,手上端着两碗大馄饨。

“好吃吗?”沈夜紧张地看了罗嘉颀一眼,又看看自己碗里热气腾腾的十个大馄饨,生怕不合他的口味。

他慢条斯理地吃完一个,才微笑着说:“很好吃。”

“哦。”沈夜松了口气,“就好。”

吃了一半,罗嘉颀在闹哄哄的小店里接起了电话。

“嗯……好一些没有?”声音里有些紧张,他抿抿唇说,“让她和我说。”

顿了顿后,他的声音蓦然间变得温柔:“今天肚子还痛吗?打针有没有哭?嗯,会儿叔叔来看你。”

沈夜放下了勺子,语气有些迟疑:“心怡生病了?”

“嗯。”不知道为什么,或许是这碗馄饨太烫,罗嘉颀的脸也是微红。

“她没事吧”

半天,他重新低下头,掩饰起尴尬:“没什么,那天吃了冰淇淋,闹肚子了。”

沈夜无语地看着他,轻轻咳嗽了一声:“所以……你早上迟到了?”

或许是因为话题重新绕回小丫头身上,这让彼此间的隔阂蓦然间变得淡薄了。

沈夜看看罗嘉颀,说:“我可以去看看她吗?”

不过没等到他的回答,她就自我否决了:“哦不行,我感冒了……”

他眼中带了些微的笑意看着她,又摇了摇头:“一大一小都病了。”

语气很自然,又带了几分宠爱,仿佛说起了两个不会照顾自己的孩子。

沈夜大窘,拾起眼睛瞪了瞪他。

他当然没有孩子气地回瞪她,只是微笑,挺直的鼻,浓长的眉,整个人看起来都是熠熠发光的。

“她昨晚迷迷糊糊地还在喊阿姨,大概是嫌我抱得不舒服吧。”罗嘉颀沉吟了一会儿,“你想去看她,什么时候都可以。”

“这样啊……”沈夜想起小姑娘可爱的脸蛋,有些温暖,又有些心疼,忍不住就说,“我就说那个不能多吃吧。”

滞了滞,罗嘉颀咳嗽一声,低低地说:“我知道了。”

回公司的路上,雨渐渐地止了。沈夜看见路边新开的一家礼品店,驻足说:“去买点东西。”

那天心怡巴巴地追着电视看《喜羊羊和灰太狼》,如果去看她的时候捎上一个,小丫头会很高兴的吧?

不过沈夜不知道心怡最喜欢哪个角色,有些拿不准主意地看看罗嘉颀:“你知道她喜欢哪个吗?懒羊羊和美羊羊?”有些无语地望着她,嘴角却不知不觉地勾起了微笑……难道他看起来像是会看动画片的人吗?

老板是个年轻漂亮的女孩子,她看看俩人,微笑:“这款玩偶走得很好呢。当作情侣款也可以,小姐你拿美羊羊,你男朋友拿懒羊羊,都很可爱。”

“呃,我们不是情侣啦。”沈夜轻快地说,“那就买两个吧。”

“哦……好的。”老板有些尴尬地笑了笑,又看看罗嘉颀,脸颊上莫名其妙地飞上了红晕。

“多少钱?”罗嘉颀的声音听起来是格屋外的天气,有点冷,有点冽,习惯性地拿出了钱包。

“这是我送给心怡的。”沈夜站在他面前,顺便掏出钱包,转身对着他,语气很坚持。

他拧着眉注视她几秒,终于收回了钱包,可是心底的感觉……很怪异。

她这样想着心怡,当然是好事……可是为什么有点酸酸的味道?难道对自己的侄女……也能吃醋吗?

想到这裏,罗嘉颀揉了揉眉心,忽然觉得有些哭笑不得。

小而窄的玻璃门,当她擦肩而过的时候,有一种近乎甜馨的清香包围住他的嗅觉……和一切感官。罗嘉颀抿了抿唇,目光从她白皙的脸颊一掠而过,不无自嘲地对自己说,你这是中毒了。而这样的若即若里……无疑让这毒药的功效,发挥到了最大程度。

不过接下来的几天,沈夜想要去看罗心怡的愿望到底没有实现。因为她的感冒眼看一天天严重起来,嗓子又干又疼,整晚睡不着觉,吃药喝水都不管用。

而这段时间I&N和国外一家老牌纸媒的合并案正谈得如火如荼,罗嘉颀的行程越来越忙,陈苒午休的时候还忧心忡忡地对沈夜说:“这时候你要更加注意身体了。你看你看,干疮都生出来了”

沈夜默默地点头,吃西兰花,吃饭后吃甜橙,拼命补充纤维素和维生素C。

情况开始恶化是在午休之后,沈夜照例在便斜躺椅上睡了半个小时,手机闹钟开始响起来的时候,她昏昏沉沉地张开眼睛,想起三点半罗嘉颀还要主持的视频会议,于是吞下药片、灌下一大杯水后,起身去敲门。

他的办公室里还有同事在。

罗嘉颀头也没抬,指了指沙发:“你等一会儿,这裏马上就好。”

“哦。”她觉得自己呼出的气息像是两道灼热的小火焰。有些无力地坐在办公室角落的沙发上,她一低头,膝盖上文件的字密密麻麻地在眼前晃动。

闭上眼睛,休息一会儿就好了……那个声音在轻轻地蛊惑自己。

嗯,就一会儿……反正我能听见他们在讨论什么……等那几个同事走了,能醒过来的……沈夜闭了闭眼睛,安慰自己说。

等到办公室里重新剩下自己和沈夜时,罗嘉颀站起来,有些疲倦地揉了揉眉心说:“走吧。”

往常对自己最恭谨的个人,并没有及时应答。

他转头看了一眼,角落里那个身影……似乎蜷缩在了沙发上,一动不动。

“沈夜?”他提高声音,快步走向她。

在她身边蹲下,罗嘉颀又轻轻地唤了一声:“快三点半了,开会还记得吗?”

她似乎吞了口口水,随即皱起了眉,喃喃地说:“我睡一会儿。”

是……太累了吗?罗嘉颀看着她酡红的脸颊,有些心疼,静默了片刻,伸手去拿她攥着的文件。

她犹自不放手,他不得不用力了一下,触到了她的指尖,这才觉得有些烫手。

罗嘉颀微一迟疑,伸手去摸她的额头。

果真有些发热。

“发烧了?”他怔了怔,抚在她额头的修长手指慢慢下移到脸颊,下意识地唤了句,“婷婷?”

眸色中光亮明灭不定,这样遥远的名字脱口而出的时候,他仿佛回到那一年的花坛边,自己漫不经心地问身边看起来乖巧的小女孩说:“你叫婷婷?”

那时她眨了眨眼睛说:“婷婷是爸爸妈妈叫的。”

罗嘉颀将文件扔在一边,打横抱起她。站起来的时候,她的头轻轻一歪,脸颊贴着自己胸口。明明隔了薄毛衣和衬衣,可她身上的体温这样炽热地透过来,一直渗透到自己胸口的地方,让他克制不住地抱得更紧一些。

走出了一步,他终于忍不住俯身,很慢很慢地贴近,直到看得清她额角的发丝,直到看见她微翘的唇角……然后,在地脸颊上亲了亲。

再轻不过的一触,大约就像是柳絮轻轻掠过吧。可罗嘉颀很快抬起头,心跳得那那样快、那样迅猛,几平让自己产生忐忑不安的错觉:会把她吵醒吗?她会发现……自己趁她生病偷亲她吗?

他用手肘推开了房门,将沈夜放在床上。

临出门时,罗嘉颀又想起了什么,接了杯水,放在桌边才离开。

沈夜醒过来的时候,头一件事,就是找水喝。

床边恰好搁着一个干净剔透的玻璃杯,屋外的光线隔着并未拉全的窗帘落进来,在杯沿折射出几颗如钻石般闪亮的光斑。

她捧着杯子大口大口地吞完水,又低下头揉了揉额角,瞥到腕表时间,怔了怔,已经是下班时间了吗?那……这是哪里?

嗓子渐渐地被温水舒缓之后,她皱着眉打量这间异常宽敞的卧室……或者说,休息室。

被套是灰色的,整个房间也是灰黑色调——布置则更简单,书橱、沙发、床而已。

她眯起眼睛看看一旁的椅子上,自己的外套被挂得服服帖帖,身上……只穿着衬衣和套裙,甚至颈间的纽扣也被松开了两颗。

头皮立刻有些发麻,沈夜听见门锁扭动的声音,于是下意识地转头朝那个方向看了一眼。

罗嘉颀穿着深蓝色羊毛坎肩和浅灰色的衬衣,身影清瘦而挺拔,出现在门口。

他的脚步很快,一眨眼的时间,已经走过来,俯下身,微凉的手探在了她的额头上。

沈夜下意识地往后靠了靠,他波黑的眉毛轻轻挑了挑,片刻之后,却有些释然地微笑:“没烧得更厉害。”

“我……这是哪里?”她张了张嘴,忽然发现他靠近的时候有一种淡淡的薄荷香味,有些调皮地钻进自己的鼻尖,给干裂得像是旱田一样的喉咙添上了一丝舒服的凉意。

“我的休息室。”他笑笑,像是预料到她会这样问,“你现在得起来了,我们去看病。”

他起身去给她拿外套,转身递给她的时候,目光从上而下,落在她微升的领口上——那是他亲手解开的,就在他将她抱到这裏之前。

“罗先生……”沈夜顺着他的目光看看自己的领口,蓦然间红了脸,有些尴尬地提醒他。

“哦。我出去等你。”他收回了目光,又有些迟疑地看了她一眼,“你能走出来吗?”

“呃……”尽管有些头晕,沈夜点点头说,“可以的。”

他侧身要离开的时候,沈夜手里抓着自己的小西服外套,紧紧盯着他的背影。

“罗先生——”

罗嘉颀没有回头,可这样的语气,他早就熟悉了。

她要拒绝自己或者刻意摆出疏离的姿态的时候,声音会比往常低一些。就像现在,他打赌她的下一句是“其实我没事,不用去医院”。

或许是没心思和她绕着弯儿玩捉迷藏,又或许只是担心她的身体,罗嘉颀觉得屋子里有些闷,下意识地去扯领带,又突然发现今天没有系领带。

扯空的感觉并不好。

他将手插回口袋,连名带姓地叫她:“沈夜。”

沈夜抬起头。

“你这么聪明,应该知道我对你的感觉。”

微微驻足了一会儿,罗嘉颀没有等到来自身后的任何反应。他不再停留径直带上门。轻轻的声响在这个寂静的空间回荡。

薄薄的门板隔离了彼此,罗嘉颀不无自嘲地想,大概是被她若有若无的迟钝憋了太久,以至于到了刚才突然无法忍受……否则,他更愿意选择一个美好的时机来袒露心迹。

至于现在,他们都需要这样冷静的时间,哪怕只是几分钟。

坐在办公桌后边,罗嘉颀抬眸看着自己熟悉的一切,仿佛这样能平复自己混乱的心境。

他在大学里曾经辅修心理学课程。这个经历让他在后来的工作和生活中受益良多。

和不同的人交谈,揣测他们的想法,都不是难事。因为剥蚀开自己的感情,冷静地看待事物的时候,心理学知识无疑是最锋锐的利器,可以轻易地击中对方任何弱点。

可这些人里,不包括沈夜。

因为只要与她相关,他无力,也无法抽身。

沈夜……她现在在想些什么?

大概在想着如何拒绝自己吧?罗嘉颀唇角的微笑有些僵硬。他头一次发现原来自己也有不自信的时候。日常的种种,比如视线碰触的的躲避、刻意公事公办的语气——这些特殊的待遇,实在不是好兆头。

十分钟了,还没出来。

应该没有脆弱到已经在里边晕过去了,罗嘉颀忍住进去看一眼的冲动,随手拿起一本杂志。

只看了一眼封面,就听见门开了。他下意识地把杂志往旁边一搁,站起来说:“好了?”

沈夜的声音异常镇定,没有逃避,也没有躲闪,只是静静地说:“我可以下班了吗?”

“可以。”他也站起来,视线不着痕迹地从她紧紧抓着门把的手指上移开,又拿了车钥匙说,“去医院吧。”

再退一步就靠着门了,沈夜仰头看着他,又咬了咬唇。

“不要咬了,嘴唇要裂开了。”他笑笑,“刚才那句话,你当作没听见吧。”

“我……”沈夜无力地松开手,又咳嗽了几声,“知道了。”

深色琥珀般的眸子流连在她微红的脸颊上,心底不是没有失望的,罗嘉颇深呼吸了一口,将那些异样的情绪丢开,依然耐心地说:“你病得这样重,就算是朋友,我也该陪你去医院看看。或者我送你过去,到了那里你再叫朋友过来陪你。你觉得呢?”

片刻的静默。

“哦,好的。”沈夜低了低头,头发凌乱地披在肩头,露出隐约可见的、白玉股的后颈肌肤,“麻烦你了。”

罗嘉颀摸了摸鼻子,走在她身后,忽然有些无奈得想笑。

怎么会成了这样?

刚才,自己算是表白了吧?可是,她好像冷处理了。

冷得自己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电梯门叮的一声打开了。

“喂。”他微扬了声音,似乎是有些不甘心地喊住她。

沈夜眉梢一扬,而他似乎在她眼底捕捉到了一丝光亮。

“关于那件事,我们可以有个默契吗?”

沈夜没有愚蠢到去问:“哪件事”,不过有些好奇他会对自己说些什么。

鉴于从八卦杂志上了解到的种种……她猜测,或许罗嘉颀认定此刻自己只是拿捏架子、欲擒故纵……又或许,他会十分自大地要求和自己私下交往。

如果是这样的话,沈夜想要冷笑。

“你……不需要有任何压力。正式答覆我之前,我们彼此默认什么都没发生。只是同事的关系。如果你愿意,还可以是普通朋友。”

明明之前想说的话……或许能促使她更快地下决定。可罗嘉颀不知道自己一开口,为什么就成了这样。或许是自己在心虚,他的名声在外,实在算不上清白。可又似乎不是。

他不得不承认,自己只是有一点点在意。

在意她会不自然,也在意她变本加厉地躲自己。

于是只能这样。

“如果我不想给你答覆呢?”

罗嘉颀想了想,微笑起来:她有些意外,愣了几秒之后问。

“我会默认到……没有希望的那一天。”

很情圣的话。

沈夜心裏评价着。

目光抬起的时候,光洁如镜的电梯壁上倒映出身后一双黝黑深邃的眸子。她怔了怔,敛了微笑说:“我知道了。不过抱歉,我现在实在没有精力再考虑这个。”

罗嘉颀唇角的弧度依旧沉静,只是微微点头。

到医院先量了体温,护士头也不枱地收同体温计,快速地划了两笔。

“最近有和外国人接触吗?”

颀夜看看罗嘉颀,又想起前几天的谈判,点点头说:“有。”

护士指厂个方向说:“到发烧门诊去看吧。”

“哎,不会是甲流吧?”

“不会。”罗嘉颀简单地说,又看了她一眼,安慰说,“就算是也没关系,不就是感冒吗?”

沈夜头痛得想炸开,有些无神地看着那个门诊,低声说:“如果是就好了,我可以申请隔离……”

他顿住脚步,似笑非笑地看着她,许久,才说:“和我一起工作,真的有这么累吗?”

“不是。”此刻连掩饰的力气都没有,沈夜摇摇头,“上班族都会这样。”

医生细细地询问了一些症状,他得了空闲,静静地站在一边看着。

这样望过去,沈夜的侧影很纤瘦,今天更甚,似乎连脸颊都悄悄地凹陷下去了。

我要给你放个假吗?罗嘉颀抿了抿唇,带了几丝莫名的心动这样想着。

验血,缴费,再拿化验单。

最后的化验结果当然不是甲流。领了药去打点滴,这个时间,输液大厅里静悄悄的,护士忙着换班,沈夜就坐着多等了一会儿。

罗嘉颀并没有陪她坐着,微微俯身说:“我去买点吃的。”

他的背影又挺又直,身后落下的光影亦是笔直的,明暗割裂的时候,有种简练的赏心悦目。

今天的事,发生得这样快。意料之中,又意料之外。

“沈夜,你要怎么办呢?”她喃喃地问自己,垂眸的时候,为此刻自己小小的软弱而气馁。对于罗嘉颀,沈夜有些复杂地抿抿唇,他……会不会从来都是这样,近者通吃的呢?

罗嘉颀很快就回来了。

闻到那股香味的时候,就连值班室的小护士都跑出来,笑嘻嘻地说:“好香啊。”

他竟然带回了那天吃的馄饨,还有一大沓报纸杂志。

沈夜有些尴尬地问护士:“可以在这裏吃东西吗?”

“你吃吧,不要空腹输液。”小护士很活泼地看了罗嘉颀一眼,“我想问问这是在哪里买的?”

其实医院就在I&N总部的旁边,自然那家小吃店也不远。小护士心花怒放地走了,边走边拨电话给男朋友:“给我送宵夜……对,在那个弄里……”讲完电话还不忘回头吩咐沈夜,“让你男朋友喂你吃吧,你不要动手,小心针偏了。”

大厅里重新安静下来,沈夜满脸通红,不知道是烧的,还是被空调熏的。

“饿了吗?”罗嘉颀端着碗,眼底眉梢全是淡淡的笑意,“三鲜馅儿的,是你喜欢的口味吧?”

沈夜的眼皮轻轻跳动了数下,咳嗽了一声,有些无奈地想,这人是故意的吗?

他望着她,此刻仿佛恶作剧完毕,又看出了她在想些什么,微笑:“我不是故意的。买的时候没想么多。幸好还带了这个。”

沈夜看着那个塑料杯,悄悄吞咽了口水问:“豆腐脑?”

“嗯。”他将吸管插|进去递给她,眉梢的弧度异常温暖,“还是热的。”

她有些欢喜地捧过来,吸了一大口,醇香的感觉在舌尖游荡了一圈,又继续暖暖地往下蔓延。

“我小时候很喜欢喝这个。”沈夜咬着吸管,有些失神地低声说,“有个阿婆挑着担子卖。常常回到家的时候,连晚饭都吃不下了。”

这是她第一次对自己讲起小时候的事,他抿着唇,眼神愈发的柔和。而些回忆里……会不会有和自己有关的、一点点的薄影呢?他望着她,眸色深黑,又异常光亮。

沈夜很快从那股浓浓的香味中清醒过来,有些不好意思地偏过头,看看放在手边的杂志说:“谢谢你。”

“不用客气。”他开始低头吃馄饨,又笑着说,“我也饿了。”

怎么看这个人,都不像是端着碗坐着随便对付晚餐的人哪。而且,他穿得这样商务,却坐在破旧得露出海绵的皮椅上,真的很不搭。

沈夜心底惊起异样的感觉,仿佛是小小的毛毛虫爬过,又痒又热。小虫子渐渐爬到了脸颊上,刚刚冷却下来的脸颊又一次温热起来。

她连忙掩饰般地低下头,随手拿了本杂志,摊在膝上。

不过这本杂志的封面,倒让沈夜有些微热的体温渐渐凉却下来了。

她忍不住侧头去看罗嘉颀。

有种人,即便是这样坐在医院里,有些狼狈地吃着小吃,还是风度翩翩,异常优雅。所以才吸引各种各样的年轻女孩,所以才受到八卦杂志的“热烈追捧”吧?

沈夜若有所思地想着,直到他发现她的异样,又看到了她膝上的杂志。

罗嘉颀盯着那个醒目的标题良久,终于忍不住懊恼地皱起眉。

刚才不确定她喜欢看什么杂志,又急着赶回来,于是把报刊亭里摆着的每样拿了一本。咳……应该筛选一下的。

沈夜注意到他的目光,笑了笑,低头翻了翻,拿出三本说:“以前我们办公室的人都会追着你的八卦杂志看。”

罗嘉颀没笑。

“三本都有你,你很红啊。”她继续故作轻松地说。

“那位小姐,其实是吃饭的时候朋友叫来的。”罗嘉颀发现自己竟然记不住那个女生的名字了,想了很久,才说,“我和她不熟。”

这算是解释吗?沈夜默默看了他几眼,叹口气,心想,真糟糕。

不过她并没有开口评论,只是笑了笑,拿了本财经杂志,翻阅得异常认真。

翻到某一页的时候,沈夜指尖拈着一张彩页,想起了一件事,刹间手心全是汗,几乎有些坐不住了。

他这样光明正大地坐在自己身边,去游乐场,溜出去吃馄饨,现在又陪着来医院——会不会某一天自己就成了头条了?标题栏至可以更惊悚一些:女秘书和上司的故事,大概比模特和总裁的更吸人眼球一些。

想了很久,她终于开口打破了沉默:“罗先生,明天的会议你还记得吗?”

他挑眉看着她。

“你还是尽早回去吧,明早还要赶去A市。”她顿了顿,“我可以让我朋友来陪着。”

“以后不会有这样的新闻了。”他恍若未闻,声音低沉稳妥,“如果它会让你对我没有安全感的话。”

她瞪大眼睛看着他,清澈的目光里有一丝小小的吃惊。

“我是认真的。”他淡淡地说,收回了目光,和她一样侧身取了一本财经杂志放在膝上,“之前的新闻、绯闻,都不是真的。”

沈夜忽然想起了栗洛——都不是真的?

深夜载小姑娘回家不是真的?把她捧成冠军也不是真的?

这才是英俊优雅的外表下的真相吗?

至于对自己说的话,想必也已经无数次地对别人说过了。

沈夜有些嘲讽地勾起唇角,有句话克制不住地从舌尖吐出来:“罗先生,我并没有怀疑你的能力。”

他愕然抬起头。

“你对别人也说过这样的话吧?我猜,之所以那些新闻没有消失,是因为在你用举手之劳把它们掐灭的时候,你对身边的女伴已经失去兴趣了。”

彼此静默,比起任何时刻都让人觉得尴尬。

沈夜转过头,一言不发地开始翻动杂志。

“不是这样的。”他忽然异常平静地开口,生生让她的动作假在那里,“我和她们,本来就没有什么关系。”

沈夜屏住呼吸,并没有抬头。

她的小倔强让罗嘉颀忍不住想靠近,狠狠地敲敲她的脑袋。他克制住这样的冲动,又一次开口:“这样的曝光度,是我需要的。我不希望你误解。”

沈夜慢慢地抬起头,目光里有些迷惘,不过随即微微一笑:“是吗……你选择的媒体可真够特别的。”

仿佛是难以选择措辞,罗嘉颀有些疲倦地揉了揉眉心。

“我喜欢你,就是这样了。”他的眼睛一眨不眨,语气一点点生硬起来,“这种话,我没有对别人说过。”

……

又出乎意料地接受了一次表白,沈夜愕然。

这就是传说中的强势人格吗?可她怎么看都觉得……他忽然成了一个脾气别扭的孩子,因为不被接受而在赌气。

罗嘉颀没有再解释,只是起身叫了护士来换药水。过了一会儿,他又站了起来。

是要走了吧?沈夜松了一口气,开口提醒说:“罗先生,我的电脑还在你车里。”

他低头看着她,脸上的表情叫人琢磨不出来是什么意思。

“我还没打算走。”他淡淡地说,“出去抽支烟。”

罗嘉颀直到点滴快打完的时候才出现。

席卷而来的还有清淡而微呛的烟草味道,带了小小的侵略性,轻扑进沈夜的鼻尖。他负手看着护士撞针,又在她想要站起来的时候轻轻俯身,修长的手指摁在她手背针口的纱布上,静静地说:“再坐一会儿。”

他的指尖掠过她的肌肤,冰凉,冽得沈夜忍不住颤了颤。

她才发现他是穿着衬衣出去的,而件风衣,一直安安稳稳地盖在自己的膝上。

沈夜有些不安起来。

而他恍若不觉,手指替她摁着纱布,时间分分秒秒地流逝过去,直到他认为可以松开,才沉声说:“好了。”

车子开到小区的门口,罗嘉颀打破了一路的沉默:“家里有人照顾你吗?”

“我一个人住。”她有些不情愿地承认。

罗嘉颀皱了皱眉,抬头看了她一眼。烧已经退了,应该没事了。可还是不放心。

数秒之后,他做了一个决定。

“明天给你一天假。”他在她下车前说,“傍晚之前去把点滴打完。”

给病假是天经地义的,沈夜不认为自己这副样子还能精力集中地工作,可是,为什么是傍晚之前?

“傍晚会有车来接你,你和我一起出差。”他补充了一句,“去A市。”

沈夜呛住了,狠狠地咳嗽了一阵,才缓过来:“不是陈苒跟你去吗?一直是她负责的……”

“没错。”他用干脆的语气说,“她忙不过来,你跟去帮忙。”

她看着他薄削的唇,忽然觉得大约任何争辩都不会让他改变主意,于是僵硬地点了点头:“我下车了。”

他和她一道下车,语气里有着让她难以抗拒的从容不迫:“我送你到楼下。”

冬夜,稀疏微薄的星光让寒霜更浓。

他走在她身侧,斜睨着她单薄的侧影,有些暗恼地想,明明已经感冒了,还穿得这样单薄。又联想起别的事,比如……明明已经这么瘦了,还嚷嚷着要减肥。明明知道自己海鲜过敏,还能若无其事地当着自己的面吞下碗饭。

罗嘉颀愈发地气恼,他抿起嘴角,目光轻轻一垂,忽然看见她的手。他很想伸手去牵住她,然后把她的手放进自己的口袋,一点点焐热。

可她一定会挣开的。

罗嘉颀斜跨了一步,拦在地面前。

路灯的色调很清冷,打在他的侧面,露出雕塑般的完美棱角。五官的英俊无关光影交错,他的睫毛的末梢沾上了银星股的光泽,一低头的时候,又闪烁着落在了她的双目中。

“把手给我。”

沈夜抬头看着他。

罗嘉颀有些不耐烦,嘴角轻轻一撇。

和这样的不耐烦形成对比的,却是异常温柔的动作。抓过她的左手,握住手腕,再给她戴上手套。

沈夜挣扎了一下,终于还是乖乖不动了。

“另一只手。”他生硬地吩咐她,动作却和刚才如出一辙,细心且体贴。

小羊皮手套一直放在口袋里,是他一直戴的。很软,有着刻意作旧的质感。沈夜戴着有些大了,指尖以上还空落落地长出一截。还带着他的体温,将她每一寸指尖都烘烤得暖和起来。

她看着近在身侧的他,呼吸忽然有些不畅,仿佛已经褪下的高温忽然间又卷土重来了。

“家里有泡腾片吗?”他松开手,沉声同问她,目光落在她微红的脸颊上,忽然有些想知道,这……是因为天冷,还是自己的动作?

“没有。”她过了一会儿才回答,手指悄悄地在手套里蜷曲起来,肌肤擦过柔软的内里,很舒服。

他看看小区里的药店,转身走进去,出来的时候递给她一个小小的塑料袋,有些平板地解释说:“心怡感冒的时候,吃这个马上就好。”

静静的夜,沈夜忽然忍不住想笑,接着皱了皱鼻子,小小地打了个喷嚏。

罗嘉颀知道她在笑什么,心底有很柔软的情绪在流淌。

她再能干、再利落也与自己无关。

在自己面前,她只是沈夜,只是婷婷,和别的一切无关。

他愿意,也只愿意对待心怡一样对待她,就是这样。

医生开出的药是两天的疗程,沈夜下午从医院回家,就接到了司机的电话。

还是平常接送罗嘉颀的司机,沈夜常坐他的车,一见面就笑盈盈地打招呼。

老章用同情的眼光看了沈夜一眼:“都病了还要赶过去吗?”

“嗯,没办法啊。给老板打工,就是得这样。”

老章呵呵笑起来:“不过罗先生人是很好的,有时候还很为别人考虑。”

沈夜咳嗽了一声表示怀疑,想起昨晚他吩咐自己一起去开会,就难免有些郁闷。他是不是表白失败之后故意捉弄自己啊?

或许是看到了她的表情,老章又开口说:“我家里有小孩。罗先生知道这个,晚上要是有饭局,从来不会深更半夜让我接送。”

章大哥你太善良了,沈夜有些促狭地想,某人美人相伴嘛,当然是单独行动的好。

“还有,现在的报纸杂志真是看不得。都是记者乱编乱写的。上次我就翻到一本,上边说有罗先生相一个女孩子的照片,还说是单独从酒店出来什么的。邵次罗先生喝得有点多,还是我去接他的,明明有一群人,就单独挑着两个人拍……”

老童义愤填膺的样子让洗夜觉得有些好笑,不过转念一想,忽然觉得重点不是这个。重点是……罗嘉颀的绯闻就像他自己说的那样,都是假的?

沈衣撇了撇嘴,转头望向窗外的景色,又转了话题和老章聊起了他家孩子。两个小时的车程,很快就到了。

车子没有进市区,直接去了城东的温泉高尔夫度假村。

“八区,24号楼。”老章核对了手里的房卡,递给她说,“到了,就是这裏。”

他帮她将行李放进客厅,憨憨地笑笑:“那我先走了。”

“谢谢你。”沈夜送他到门口,看着车子亮了尾灯,慢慢地驶远了。

沈夜走到屋子后边看了看,原木铺成的露台恰好对着蜿蜒的小河。度假村想得很周到,一旁就是瑜伽毯。早起迎着薄雾,对着流淌的河水,铺开毯子,柔缓地舒展身体,该是多么惬意的一件事。

口袋里的手机响起来,沈夜看了看号码,悄无声息地吐了吐舌头。

“到了?”

“刚到。”

“吃过饭了吗?”

“还没。”沈夜摸摸肚子,真的觉得有点饿了,“晚上有事吗?”

边沉默了一会儿,才回答她:“没事。你吃了饭好好休息。不要着凉。”

“明天……”

“明天也没什么事。”罗嘉颀轻描淡写地说,“你要是有空,就把关于S市娱乐城收购案子的资料整理下。”

“可是那个工作——”

“我知道那个案子还不急。”罗嘉颀打断了她,“所以你慢慢做吧。我们在这裏要待四五天,整理不完也没关系。”

半晌,沈夜小心翼翼地问:“就这些?”

“嗯。”罗嘉颀难掩笑意,“养好了病才能更好地剥削劳动力。”

“还有件事,我是一个人住吗?陈苒呢?”

电话那边顿了顿,罗嘉颀想了想,才回答她:“一个人住不好吗?陈苒很忙,我不想你打扰她。”

喂喂,是你说要我来帮她忙的好不好!

沈夜觉得这个人怎么这样出尔反尔,不过她甚至来不及再问上一句话,罗嘉颀很快地说了句:“好了,有事再找你。”

嘟嘟嘟,只剩下忙音了。

罗嘉颀一手插在口袋里,目光微微放远。

其实即便是相邻的两幢屋子,相互间还是隔得很远。夜晚又有淡淡的雾,模糊地看见那个身影还站在露台上,没有要进去的意思。

她是个笨蛋吗?罗嘉颀有些郁闷地想,是不是该打个电话催她进屋去。不过这样,倒真显得自己一直在关注她似的,他忍住再拨个电话的冲动,转身进屋。

陈苒收拾了桌面上的资料站起来说:“罗先生,时间差不多了。”

他已经是一脸平静:“走吧。”

拐向会议厅的路上,司机放慢了速度,不紧不慢地跟着前边那辆黑色车子。

罗嘉颀靠着后座,看见门童替前面邧辆车扶着车门。下车的男子身材修长,棕色的大衣敞开着,风度翩翩。

陈苒忽然转头,看着后座的罗嘉颀笑了笑:“罗先生,那位就是罗嘉峰先生吗?”

他勾了勾唇角,过了一会儿,才答:“是。”

或许是看到了他的面无表情,陈苒讪讪地笑了笑:“你们……看起来很像。”

车外的光影落在他挺俊的鼻梁上,光影分割间略有些明暗不定。罗嘉颀低头理了理袖口,似乎无意说起这个话题,只是出于礼貌:“是吗?”

第二天沈夜醒得很早。

大概是昨晚睡得好,又没什么工作压力,早起冲了热水澡,只觉得神清气爽。看看时间,才六点半。她正打算叫餐,手机呜呜地震动起来。

罗嘉颀的声音听起来似平也很精神:“起来了吗?”

“刚起。”

“天气很好,要不要出去走走,锻炼身体?”

沈夜咳嗽了一声。

电话邵边笑了笑,对她的小心思不以为意:“还有点咳嗽?邵更要呼吸下新鲜空气了。我来接你,马上到。”

黑色的跑车其实早就稳稳地等在了门口。

屋外的气温还是有些低。厚实的衞衣上一圈貉子毛软软地排在脸颊上,沈夜在车窗外俯身,连司机是谁都没看清,罗嘉颀已经倾过身打开车门,扬扬嘴角:“上车。”

她还在车门外犹豫,深深呼吸了一口冰凉的空气,问:“不是走走吗?”

罗嘉颀理所当然的样子:“是啊,去后山走走。”

沈夜坐进去,侧头看了看他,接着忍不住,又看了一次。

罗嘉顺嘴角抿得有些紧,不自然地说:“怎么了?”

他和平时的打扮都不一样。黑色的衞衣,牛仔裤,头发短短的,硬朗而不失阳光。

沈夜说:“你剪头发了?”

罗嘉颀之前的头发就不算长,不过现在似平更短了些,侧睑的轮廓也就显得更加犀利简洁。

“嗯。”他扶着方向盘,轻轻眯了眯眼睛,顿了顿才说,“不好看吗?”

怎么他的语气听起来,并不像外表那样镇定呢?沈夜有些想笑,轻描淡写地说:“好看。”

“哦。”他闷闷笑了一声,打了个转弯。

沈夜勾起唇角,忽然有点后悔,为什么要去夸奖一个大清早逼自己去锻炼的人呢?

去度假村后边的小山,车程不过五分钟。一路过去有些小路颇窄,枝蔓横生,枝条唰唰地刮过去,不知道会不会刮花车子,罗嘉颀面不改色,沈夜倒有些替他心疼。

他将车子径直停在了一个路口,简单地说:“到了。”

其实是南方常见的丘陵,不高,也不陡。即便是冬天,亦是生机盎然的。从山下往上走,道路修得很平整,山径恰好够两人并肩。

“这座山也是度假村的吗?”沈夜稍微落后罗嘉颀几步,轻微地喘着气,望向远处大片的绿色,应该是高尔夫球场。

罗嘉颀几不可察地摇了摇头,答非所问:“你的体力怎么这么差?”

他这样说,沈夜索性停下了脚步,瞪了他一眼才说:“我的病还没好。”

言下之意是她被拖出来爬山已经是勉强,而某人居然还要计较她的速度。

罗嘉颀笑了笑,十分配合地将脚步一再放慢,闲庭散步般走到了半山腰,忽然听见身后的声音带了几分惊讶:“那是什么?”

小岔路从一边延伸开去,蜿蜒着钻进了山腰的另一侧。视线的尽头似平还有一阵阵袅袅的青烟。

山里会有人家吗?沈夜好奇地想,跃跃欲试地想过去看看。

没等她开口,罗嘉颀已经伸手拨开了那层灌木,又回头招呼她:“走吧。”

这条路比之前的难走许多,大约是人烟稀少的缘故,满地是碎石枯叶,沈夜走得小心翼翼。直到前面的人迈着长腿,沈轻松松地跨过两块实地间的一个空隙,沈夜不得不停住了。

这一步迈过去,起码也有小半米吧?她有一点点恐高,也有一点点踌躇。

罗嘉颀已经在对面了,沈夜现在也不好说回去算了,吞了口口水,忽然想起来,和跨过这个缺口相比,她更害怕另一种情况。

不如咬咬牙跨过去吧。

做完了心理建设,一抬头,那种更让自己害怕的情况已经出现了。

罗嘉颀幽深的眸子闪烁着光亮,似乎有些期许,静静地伸出手,等着牵她过去。

“别怕,过来。”

罗嘉颀的声音很低沉,修长的手指微微地蜷曲,阳光在他指尖跳跃。有些叫人心烦意乱的时刻,沈夜竟然注意到了他修整得十分干净的指甲,是一种健康舒服的淡粉色,仿佛洁净的贝壳。

她的手放在身后,握了拳,又松开。

罗嘉颀只是伸着手,嘴角的弧度依旧,不急不躁地等着。

时光流淌在那个缺口上,由上往下,舒缓无声。

直到她伸出手,指尖轻轻触到他的手掌,有些疏离,也有些犹豫。

罗嘉颀笑了笑,将手掌翻过来,顺势牢牢地扣住她的手指。自己的手比她的暖和许多,肌肤相贴的刹那,仿佛是细微的电流,从指尖蔓延到心口,连心跳都有轻微的失律。

安安稳稳地跨过来,罗嘉颀默不作声地转过头,仿佛刻意忘了自己手里还牵着另一个人纤细的手指。

沈夜不轻不重地抽了抽手。

心裏有一丝暗恼,罗嘉颀放开她的手直直地走向前边已经看得到的小屋子。

“我说,现在你已经不那么怕我了。”

他头也不回,阳光从针叶林中细密地流下来,免光斑点缀在这个男人的挺直的背影上,有种奇异的柔和感。

“我哪有怕你。”沈夜闷闷地说。

“没有吗?我想想……”他的声音渐渐地变轻,仿佛真的沉浸在回忆里。

“在明川的时候,你明明认出了我是谁,为什么装作不认识?”

“那是我八卦杂志看得多啊。万一我当时和你打招呼,你不理我怎么办?”

“后来呢?为什么不愿意来当我的助理?”

“和你没关系。我只是怕这个工作不适合我自己。”沈夜淡淡地说,希望山间的风可以大一些,这样自己的脸蛋就不会这样烫了。

他不说话了,抬脚要迈进小院子的时候,沈夜忽然喊住他:“喂,别踏在门槛上。”

罗嘉颀错愕着后退一步看着她。

沈夜绕到他身前,仔细端详了一会儿,恍然大悟:“果然是个小土地庙。”

她转头,笑意盈盈地说:“小心哦,不能踏门槛的。”

透明晶莹得可以看到底下淡淡青色血管的肌肤,罗嘉颀很想就这样抚摸上去,而黑白分明的眸子一眨,里边的光华几平让他失神。

他顺着她的语气说:“这么小的庙,有什么关系?”

“越小的庙越灵啊。”沈夜笑眯眯地说,“你没看这裏还有香火吗?肯定是附近的居民专门赶来上香的。”

沈夜走到被香火熏得看不出颜色的神前,又低头瞅瞅已经破烂成一团的跪垫,回头认真地对罗嘉颀说:“你要不要许个愿?”

罗嘉颀饶有兴趣地看着她,却默不作声。

沈夜讪讪地转过头。

过了片刻,她转身,有些心满意足地微笑:“走吧。”

“许了什么愿?”他的双手插在口袋里,抿了唇看着她。

“升职加薪。”沈夜笑,“还有家人平安。”

“升职加薪?”罗嘉顺带了一丝玩味看着她,眉梢轻轻一挑,星眸中难掩笑意,“你求它,还不如直接求我。”

沈夜有点窘迫,只好当作没听到:“回去吧。”

回去的路上沈夜就有些困了。罗嘉颀原本有一搭没一搭地和她说话,看看她倦涩的侧脸,便微笑着沉默开车。

他径直将车子停在24号别墅门口,和她一道下车。

沈夜有些怀疑地看着他:“你还有什么事吗?”

他一副理所当然的表情:“我也没吃早饭啊。”

沈夜抿了抿唇,拿了房卡开门。

窗外的阳光落在起居室奶白的色调间,融融的让人觉得温暖。

服务生已经送来早餐,桌面也陈铺一新。

绵厚洁白的餐布,熬得浓稠香甜的白粥、几碟小菜、豆浆、果汁,两份叠好的当日报纸。甚至餐桌中央,长颈花瓶中新插了一枝粉色的玫瑰,鲜灵灵的还带着早晨的露珠。

他在她对面坐下来,喝了口豆浆,才问她:“喜欢吃西式的,还是中式的?”

“这样就挺好的。”沈夜夹了一个小笼包,语焉不详,“你呢?”

他微笑不语,隔了一会儿说:“明晚的宴会你一道过来。”

“是I&N内部庆祝宴吧?”沈夜想了想,记了起来,“我知道了。”

“陈苒今天就要回去。”他低头喝了口粥,尽量随意地说,“我没有女伴。”

沈夜睁大了眼睛——这算什么?

罗嘉颀甚至没有看她一眼,又翻了一页报纸。

老实说她真的不想问:“你是不是故意的”这种话,既不礼貌,也没有任何意义。

可她觉得,日前的情况,实在有些出乎自己的意料了。

她一言不发地把异常鲜美的早餐吃完,从容不迫地打完腹稿,才对上罗嘉颀的目光轻声说:“罗先生,我想这个问题,我们是该认真谈一谈了。”

空气中再细微不过的尘埃在飘浮,划下混乱不堪的轨迹。

“自从那天之后,我发现……我不能很好地把公事和私事分开了。”沈夜实事求是地说,“我不知道这对你来说会不会是一种困扰。可对我来说……绝对是的。”

罗嘉颀没有说话,修长的手指轻轻扣在桌面上,起居室里平淡而静谧。

“从一开始,你就是故意的吧?把我从《游》调过来,当时和我谈话的是Emma,其实以我的资历,根本不需要惊动到她。至于你颀赏我的理由,只是因为那篇演讲稿,也实在太……”

“你愿意听我解释吗?”罗嘉颀温和而礼貌地打断她,深琥珀色的眸子仿佛汪洋大海,莫名叫人安定下来。

沈夜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

罗嘉颀勾了勾唇角,语气有些自嘲:“喜欢一个女孩子,追求一个女孩子,是再简单不过的一件事。我的心思和任何一个普通男人一样,只是想见到她,也想和她一起。”

“我不知道之前的那些报道给了你什么样的感觉。大概会让你觉得我是个纨绔子弟会用很多手段来追一个女生。这种错觉,让你觉得就连工作,也是我使用的手段之一”

“可是请你相信我,我并没有这样做过。如果可以,我也希望能约你出去吃饭、看电影,更好地了解彼此,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你对我有很多不满,而我甚至不知道自己哪里做得不够好。”

沈夜没有说话,无意识地转着手中的勺子,不经意和杯壁的碰撞间,发出咔嗒咔嗒的声响。她张了张嘴,想要解释所谓的“不满”,可到底没有开口,只是安静地聆听。

“我并没有让厉宁或者Emma为我做什么。事实上,厉宁向我推荐你的时候,我很惊讶,甚至犹豫了一下。因为我也害怕这样的情况会影响到自己的工作。但是后来,我承认想见到你的情绪……略微地压倒了工作上的理智,所以比你更容易地接受了这个建议,并且吩咐HR只找你协商。当时,他们应该也给了你选择的余地。在你决定之前,我有点忐忑,也有点期待。你接受了,我松了口气,不过……也莫名地有些紧张。”

“但是你一直处理得很好,如果不是你的情绪一直那样冷静,或许我会更控制不住自己一些……”罗嘉颀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有些疲倦地揉了揉额角,“后来发生的事,可能是我太心急了一些。很抱歉。毕竟……有的时候,控制感情是件很困难的事。而且,我的想法是,既然你了解了我的心意,那么我是应该做一些什么来表明我的诚意的。”

“通俗点说,我难道不应该正式地追求你吗?”罗嘉颀的笑意加深了,“不过你可以放心,这些是私人行为。公事上,日前为止,我很颀赏你的工作效率。”

沈夜惊讶地发现,原来他这样笑的时候,脸颊上竟然会有一个浅浅的酒窝。她将目光定定地落在里,向来清晰明快的思维此刻有些混乱了。

明明是自己在责问他公私不分,怎么转眼间又成了他诚恳表白的场景了呢?

“所以,为了能同时解决我们两人的困扰,最好的方法是……”他顿了顿,目光在瞬间变得灼热而耀眼,“你能尽快给我答覆吗?”

“咳——”沈夜含了一口豆浆在嘴裏,呛在了喉咙里。

他迅速地站起来,绕到她身边,轻柔而规律地拍着她的脊背。

她咳得越发厉害,几乎半伏在桌上,上气不接下气。

罗嘉颀有些担心起来,她以前……似平是有哮喘的,于是脱口而出:“婷婷,没事吧?”

沈夜重重咳嗽一声之后,奇迹般地止了咳。

屋子里慌乱的动静消失了。他的手还抚在她单薄的肩胛上。离得这样近,或许是静电的关系,他看见她几缕发丝翘了起来,随着自己的呼吸而轻柔摆动。甚至……看得见她的脖子,也泛起了淡淡的粉红色。

沈夜转身,仰视着罗嘉颀,脸上是一种很古怪的表情:“对不起,你刚才叫我什么?”

罗嘉颀收回手,有些不自然地摸了摸鼻子,顿了顿,才轻声说:“婷婷。”

沈夜脸上的红晕褪去了一些,有些怀疑地看着他。

他没说话,抿了抿唇。

“你怎么知道我的小名?”沈夜站了起来,个子不及他,可是她努力平视他的眸子。

“我……”罗嘉颀笑了笑,“有一次听到你和你妈妈打电话,她这样叫你的。”

“骗人。”夜冷静地说。

“好吧,我骗人。”罗嘉颀唇角有一抹含义不明的笑,渐渐地延伸往上,直到星眸深处,仿佛有一汪泉水在汩汩地复苏,“可是我想你一定不记得我了。”

夜皱了皱眉:“我们见过?”

“很小的时候。”他笑,比画了一下,“你才这么点吧,比心怡大不了多少。”

“那时我上小学,比心怡大多了。”沈夜嘟囔了一句,盘腿在沙发上坐下,喃喃地说,“我怎么全不记得了?”

“因为我太不惹人注意了吧。”罗嘉颀轻声说,眸色复杂。

太不惹人注意?

沈夜有些无语地看着他,实在难以把眼前这个光芒四射的男人和这句话联系在一起。

罗嘉颀现在回想起来,常常觉得段时光之于自己的意义,或许是为了考验一人人受挫折程度的,又或许……是正常的生活轨道一偏,于是拖出了近乎多余空白的个空间。

最疼爱自己的祖母在国外待了大半辈子之后得了重病,在生命最后的半年拒绝了任何医疗帮助,回到老家H市的宅子里,期冀安静地离开。出于当时复杂的家庭情况,她执意将罗嘉颀带在身边。罗嘉颀的父母也没有反对。于是按照年龄,他被低调地安插在H市最好的一所中学里。

“一中啊?那是我爸妈工作的学校。”沈夜咬了咬唇,似平在努力地回忆。

“我只能听懂很少的中文,大部分的课上,我都在听天书。至于和同学的交流,几乎没有。”罗嘉颀淡淡地说,“事实上,家里对我的学习并没有什么要求。他们都觉得这只是让我正常生活的一种方式。而在我祖母的心愿满足以后,我还是会被接回去的。所以,即便我逃课,在操场边坐着发呆,也不会有人来管我。”

“那段时间,我的生活……有些糟糕。”他的语气显得十分轻描淡写,“我有些孤僻,基至……很少开口说话。”

他的笑意倏然间绽开了,目光温柔:“直到有一天,有个很小的女孩子跑过来,对我说了一长串的话。”

沈夜有些失神地看着罗嘉颀英俊的眉眼,邵幅画面恍然如同展开的一卷油画,慢慢地陈铺开了,有些她记得不全,可是……有些细节,却清晰明快得不可思议。

湛蓝湛蓝的天空,棉絮般的几朵白云,清瘦的少年坐在操场边的栏杆上,长腿晃一晃的,有几分这个年纪的男生少有的沉静。

而她远远地看着他,已经好几天了。

“我……那时做了什么?”沈夜低低地说,“跑去和你说话了吗?”

“嗯,你是第一个主动跑来和我说话的。”

虽然你说了些什么,我当时也听不懂。他抿了唇角望着她微笑,“每天我坐在操场边,你都会来玩。”

“我……我那时候身体不好,爸爸妈妈又都是初中部的老师,所以可以不上课到处瞎逛的。”沈夜有些着急地解释——

“我知道。你小时候就有哮喘。很瘦,说话也很快。”

他顿了顿,“而且爱吃豆腐脑。”

沈夜大窘:“你怎么连这个都记得?”

“因为每天下午的三点半,你都会准时离开。后来我发现,你是去路上等那个卖豆腐脑的老阿婆。”

他的眸子里浸满笑意,仿佛看见小姑娘手里紧紧握着几毛钱,蹦蹦跳跳地从自己视野里消失,长长的马尾上托着一朵红色的绸花,一晃一晃的,鲜亮可爱。

“那时候我问你叫什么名字,你说你叫婷婷。所以这个名字,是你自己告诉我的,不是我偷听来的。”

沈夜低头喝了一口水,长长的睫毛垂下来,似乎这样能掩藏起心事。良久,才抬起头,静静地与他对视。

“我……时候,对你说过些什么?”

“我听不懂。”罗嘉颀勾了勾唇角,“我只记得你不停地在说话,烦得我都没法想心事。”

“哦,这样啊。”沈夜讪讪地笑了笑,“后来呢?”

“后来我祖母去世了,我就离开了。”罗嘉颀简单地说,“直到回国,再遇到你。”

“你能认出我来?”沈夜没有看他的眼睛,手指不自在地在抚平衣角的褶皱,又补充了一句,“隔了那么多年。”

罗嘉颀没有答她,事实上,隔了么多年,他再一次见她,见的并不是真人。

是在一卷带子上。

《游》杂志创办之初举办了一场模特大赛,目的是为了挑选杂志的平面模特,不限身高,任何人都可以参加。

复赛的时候,杂志社的主编选了一些带子寄到总部,希望听取上边的意见。

罗嘉颀看到一个女孩走在刻意安排的鹅卵石路上,摔倒了好几次,每次都不动声色地又爬起来,继续大步往前走。倔强得……有些熟悉。

——像是很久很久之前,有个小女孩坐在自己身边,表情生动地不断对自己说话。

他不理她,她就继续自得其乐地说下去。时间久了,他常常生出错觉,难道她把自己当成了一棵树或者一根电线杆子吗?

那个选拔会上,周围的轻笑声让他清醒过来。

这个故意为难人的场景的确让人印象深刻。不过对于这些幕后的高层来说,坚忍不拔也是一种他们颀赏的品质。所以笑声都是善意的。

只有罗嘉颀没笑。他抿着唇角,低头去看这个少女的简历。第一眼看到了她的籍贯,H市。心裏微微一动,又看了看学历,“哼”了一声:现在的女孩子为什么都想着要当明星呢?

“不够高,不够瘦,连走路都不是专业姿态,你们选的就是这样的模特吗?”他的语气刻意带了几分不满,修长的手指在桌面上轻叩。

“可是这个女生的气质和我们杂志很贴合。《游》的定位本来就是少女气息的杂……”

主编还想要再争取一下,不过罗嘉颀置若罔闻,径直说:“下一个。”

可他骗不了自己,也隐藏不了心底最隐秘的那丝欢喜。至少,她忽然间闯进自己的视线了,不是吗?

现在想起来,当时自己真的不知道是出于什么样的心态。或许就是常说的控制欲吧。他非常不喜欢沈夜去做抛头露面的工作,所以毫不犹豫地剥夺了她的机会。以至于后来看到栗洛的时候,相似的那一幕,同样倔强而不肯放弃的表情,他心裏微微一动,竟泛出了些歉意,最后轻而易举地改变了整个比赛的结果。

算是在弥补沈夜,可是这样混乱的逻辑,往往会让罗嘉颀自己也苦笑。

这件事,罗嘉颀并不打算告诉沈夜。他只是简单地陈述了事实:“就是认出你了。你没怎么变。”

窗外的阳光这样好,沈夜迎着光线靠在一堆软垫里,表情有些发怔。空气里有无数的小尘埃围着她飞舞,这让静默的画面看上去略添几分生动。

罗嘉颀的手机忽然响起来,他抱歉地看她一眼,起身走到窗边。很快,他挂了电话,又走到她面前,微微俯身:“我有事,要出去一下。你在这裏好好休息。”

她的大脑还是一片空白,没有听懂他在说些什么。

“晚上有空吗?”

“嗯?”

“晚上我来接你。”

她的目光有些无意识地跟着他的背影,一直到门口。

门打开了一半,新鲜而清冽的空气卷进来,而罗嘉颀在离开前,又倏然转身,若有所思地对上她的目光。

沈夜甚至来不及掩饰此刻的迷惘,连眉宇间小小的切“川”字还折叠在一起。

他很想走回去,用指尖轻轻地替她抚平。

其实这并没有什么令人觉得难以接受的吧?罗嘉颀不出声地想着,放松地倚在了门口:“我说了这些,你还会觉得……我喜欢你,是件意外的事吗?”

蓝色牛仔裤有些粗粝,而黑色的外套又让他显得硬朗,逆着光线,这个修长的男人有着近乎完美的身形比例,也很难让人移开视线。他的指尖套着车钥匙,有一下没一下地拨弄着,又轻轻睨了她的表情:“或者说,你对我,有些改观了吗?”

沈夜不知道该说什么,视线一偏,目光的尽头是柔软洁白的羊毛地毯。

罗嘉颀嘴角微扬,将钥匙收回在掌心,带着轻笑说:“婷婷……以后没有别人的时候,我可以这样叫你吗?”

他看着她抬起头,有些恼怒地鼓起腮帮子,然后如自己预料的一般,她很快地说了却:“不可以。”

明明是被拒绝了,可罗嘉颀笑得异常愉悦:“好吧,那么晚上见……”他有意拖长了声音,“婷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