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二开学,庞倩被分在了高二(7)班,教室在二楼的最东面,顾铭夕在高二(1)班,教室在四楼的最西面。
从教学楼正中的大门进去,左右各有一个楼梯,庞倩和顾铭夕一个向东,一个向西,连着上下楼都很难凑到一起。
值得庆幸的是,庞倩和郑巧巧分在了一个班,同班的还有谢益和其他几个乒乓球队的队友,庞倩很自然地和郑巧巧坐在了一起,两个女孩分外投缘,做了同桌后,变得更加亲密。
更让庞倩高兴的是,开学后的第一次摸底考试,她也就是随随便便地一考,名次出来后,竟是班级中游。这简直让她欣喜若狂,做了整整一年的全班倒数,从来没有出过倒数第十,庞倩简直是夹着尾巴、灰头土脸地在过日子,分班以后的这个成绩大大地增强了她的自信心,让她知道,原来自己并没有那么垃圾。
吃午饭的时候,庞倩拿着饭盒站在教学楼门口,无数的学生从她身边经过,她的视线越过人群看到了向她走来的那个人,立刻就挥起了手:“顾铭夕!”
顾铭夕歪着脑袋夹着饭盒,嘴裏咬着饭卡,肖郁静走在他身边,看到庞倩后,对着她笑了一下,没有说话就先走了。
庞倩接下了顾铭夕脖子上的饭盒,又拿下了饭卡,有点装腔作势地说:“其实你也可以和肖郁静一起吃饭的嘛。”
肖郁静是顾铭夕的新同桌,他们班的班主任依旧是戴老师,庞倩觉得,戴老师是怕顾铭夕再次“学坏”,所以干脆找了个年级第一来监督他。
顾铭夕瞅瞅她,说:“真的?那我明天和肖郁静一起吃饭了。她是和我说过,如果你没空,她能帮我打饭。”
“我就是说说的。”庞倩莫名地有些急了,然后就开心地叫起来,“顾铭夕!我摸底考考了全班第三十二名!哈哈哈哈哈哈……三十二名呀!我们班有五十一个人呢!”
“多少分?”
庞倩骄傲地把分数报给他。
“唔……”顾铭夕扫了一眼庞倩,“庞庞,你确定你要考复旦吗?你这个成绩在我们班,应该还是倒数第一。”
他又在炫耀!
庞倩气得牙痒痒,恨不得把饭盒丢还给他,终于还是忍下了,说:“顾铭夕,你说两句夸夸我会死啊!”
顾铭夕想不出庞倩哪里值得夸,眨眨眼睛,说:“摸底考也做不得数,到时候期中考再看一下吧,庞庞,你要争取进年级前一百五十名,这样才有机会考一本。”
说实话,这个时候的庞倩对高考还没啥概念,她不像顾铭夕那样被顾国祥科普过,她只知道本科和专科的区别。一中并不是拔尖的重高,在庞倩心裏,能考上本科都是很厉害的了。年级前一百五十名,她想都不敢想。
她陪着顾铭夕去食堂打饭、吃饭,吃完后又拿着两个人的饭盒去水槽边清洗。洗完以后,她和顾铭夕一起往教学楼走,进了大门,她看看左边的楼梯,说:“我帮你拿到四楼吧。”
“不用了,我自己可以拿上去。”顾铭夕对她笑笑,抬抬右边肩膀,示意庞倩把饭盒放到那里。
庞倩心裏有点难过,长长的一天,她只有午饭时会和顾铭夕在一起,她总是叽叽喳喳地和他说着话,他则是微笑着听。午饭以后,他们又要回到各自的教室,连着放学后都不再见面。
再也没有人在自习课上帮她讲题了,庞倩真的很不习惯。
顾铭夕看她低落的样子,问:“今天下午你练球吗?”
庞倩摇头:“不练。”
顾铭夕说:“那放学后,我们一起去小集市坐一会儿吧,我请你吃东西,吃完了再回家。”
庞倩抬头愣愣地看着他,一会儿后就弯着眼睛笑了起来,点头说:“好啊。”
庞倩和顾铭夕的高二生活就这样拉开序幕。
顾铭夕在火箭班,班里集结了全年级最好的师资力量和最优秀的学生。他们的学习压力大得难以想象,一天写字下来,顾铭夕都觉得脚趾头疼,腰都要直不起来。他不禁想,庞倩若是留在这裏,估计会越来越不开心。
肖郁静坐在他身边,她话很少,大部分时间都在看书、做题,偶尔空下来,会双臂交叠趴在桌上,发会儿呆或是小睡一会儿。
对于顾铭夕生活上的困难,她只是简单地说了一句话:“你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和我说。你不说,我就当你没问题。”
后来,她也是这么贯彻执行的,除非顾铭夕开口向她求助,她二话不说就会帮忙,他要是埋头自己捣鼓,肖郁静就当没看见。
而庞倩在(7)班,却过上了近乎神仙般的日子。
(7)班的学生来自高一时不同的班,刚开学时难免会有小团体,但经过了一个月,大家就磨合得很不错了。尤其,班里还有一个谢益,他简直就是凝聚所有男女生的定海神针。
谢益几乎是一呼百应,在他的带动下,连班里原先不打乒乓球的同学都开始买拍子练球。谢益是个体育迷,中国男足冲击2002年世界杯的十强赛,他场场不落。每天都在教室里和几个男生讨论不停,有时候还叫上同学去他家看球,因为他家房子大。
庞倩也去凑过一回热闹,和顾铭夕说起这件事时,她眉飞色舞,顾铭夕的脸色却是越来越差。
秋风刮起的时候,期中考试来临了。庞倩退步了一大截,只拿了全班第三十八名。
她和顾铭夕一起坐在小公园的长椅上,顾铭夕要她把所有的卷子都拿出来给他看。他侧过身子,把两只脚都放在了椅面上,脚趾夹着庞倩的试卷一张一张地看过。
他对庞倩真是太了解了。她是那种典型的、在高压和监督下才能学习的学生。
虽然高一时她在班里吊车尾,但是她一直被顾铭夕监督着,成绩很稳定,可是现在升高二才半个学期,完全没有人管她了,庞倩就变得老方一帖,顾铭夕看过她的卷子,眉头皱得越来越紧。
庞倩倒是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对这个名次还挺满意。顾铭夕当然不会这么想,他对着庞倩已经十分有经验,看过她的错题就知道她的薄弱点在哪里,哪个知识点根本就没听懂,哪个知识点是一知半解,英语有没有背,是不是瞎猜的……他全部都知道。
他有些严肃地对庞倩说:“下个月开始,我继续给你补习。”
庞倩莫名其妙地看着他:“怎么补啊?”
顾铭夕瞪她:“恶补。”
“哪儿有时间呀?”庞倩不明白,“你白天那么紧张,晚上我们又碰不到。”
顾铭夕抿了抿嘴唇,轻声说:“我会有办法的。”
十二月初,住在庞倩隔壁502的一对小年轻搬走了,他们都是金属材料公司新招的员工,在502住了将近一年,每天清早和金爱华一起赶厂车上班。据说,因为他们表现不错,公司要把他们安排住到厂边上的金材新苑去。
庞倩问父亲,那502会有谁来住,庞水生对她挤挤眼睛,说:“到时候你就知道啦。”
过了一个星期,隔壁有人搬来了,那是一个周末,庞倩睡了个懒觉后,就听到了隔壁搬动家具的声音,还有男人们嘈杂的讨论声。
她裹上厚外套开了门,偷偷地打量对面,502的门开着,几个工人模样的男人正在搬家具进屋,突然,有个人从门里走了出来,庞倩看到他,差点吓傻了。
“庞庞,你起得好晚。”那个少年穿一身羽绒衣,两个鼓鼓的袖子垂在身边,正倚在门框上对着庞倩微笑。
很多年后,庞倩会记起高二时的那一段岁月,仿佛时光倒转,她与他又回到了原点。
她会记起顾铭夕,在那个冬天的早晨对着她的微笑,温暖得可以灼伤人的眼睛,每每想起,她都会想哭。
顾铭夕跟着李涵搬回了金材大院502,对外,他们用的理由是,顾铭夕住在城西,上下学实在不方便,到了高三还要晚自修,还是住在市区便利一些。
顾国祥依旧住在金材新苑的那套大房子里,其实,庞倩已经从父母那里得知了事情的真相,那就是,顾国祥和李涵分居了。
他们没有离婚,两个人对于离婚都有些排斥。也许在潜意识里,那份感情还是在的,可是,他们实在无法再一起生活。顾国祥回到家,李涵要么不和他说话,一说起来就是夹枪带棒冷嘲热讽,有时候他忍不下去,也会针锋相对地刺她几句,于是,一场家庭大战再一次打响。
相看两相厌,几次以后,顾国祥回家的时间变得越来越少。
但这样也不是办法,顾国祥正在事业的上升期,绝对不能因为婚姻、作风问题而让人诟病,影响前途。于是,在李涵提出要带着顾铭夕住回金材大院的要求后,顾国祥立刻就进行了安排。他还想办法帮李涵办理了因病内退,让她可以更好地照顾顾铭夕。如此一来,两个人暂时分开,不用每次见面都大吵或冷战,彼此都觉得轻松了许多。
只是对顾铭夕来说,眼睁睁看着父母决裂,他的心裏还是十分难过。
天是阴的,雨淅淅沥沥地下了一夜,庞倩拿着雨伞出门上学,站在门口发了会儿呆,她去敲了502的门。
门打开了,一张熟悉的脸庞出现在她面前。顾铭夕正在准备出门,看到庞倩,对着她挑挑眉毛,说:“庞庞,早。”
他坐在换鞋凳上穿鞋,庞倩没等他自己穿,已经蹲下来帮他把鞋子套上了脚。顾铭夕有些不乐意:“我自己能穿。”
“你穿得太慢。”庞倩看着他的鞋子,问,“顾铭夕,你穿单鞋会不会冷?”
“不会,习惯了。”他站起来,庞倩又拿过旁边的雨衣帮他穿上。见他们要走,李涵从厨房出来,叮嘱着两个孩子:“路上要小心,倩倩,在公车上照顾一下铭夕。”
庞倩满口答应:“我会的,阿姨。”
顾铭夕和庞倩一起出门,庞倩撑着伞,顾铭夕穿着雨衣走在她身边。雨水滴滴答答地落在伞上,恍惚间,庞倩想起小时候的那个大雪天,她和顾铭夕就是这样一路玩闹地去上学。
她偷偷扭脸看顾铭夕,那时,只比她高一点点的小男孩,现在已经长大了,足足比她高一个脑袋。
“看什么啊?”顾铭夕嘴角一撇,问道。
庞倩摇摇头:“没什么,就是好久没和你一起上学了,好不习惯啊。”
他笑了:“你也好久没和我一起做作业了,到时候你会更不习惯的。”
庞倩瞬时就变得愁眉苦脸。
到了公交车站,庞倩帮顾铭夕脱下雨衣,折好后塞进了塑料袋里。顾铭夕搬回来以后,庞倩理所当然地放弃了骑自行车,每天与他一起坐公交车上学。她觉得自己就是顾铭夕的一双手,帮他穿脱雨衣、刷公交IC卡、在车上护着他,做这所有的一切,于她来说都是自然而熟悉的。
雨天的公交车很挤,车上湿答答的很是潮湿。车厢外面冷,裏面热,窗玻璃上就漫起了一层雾气。
庞倩和顾铭夕站在后车门边,他侧身靠着一根立柱站得很稳,眼睛一直看着窗外,随着呼吸,他的嘴边呵出了一团一团的白气。她则站在他胸前,像以前那样,一手抓着柱子,一手轻轻地搂着他的腰。
有人从庞倩背后挤过,使她不得不贴到了顾铭夕的身上,她的上身几乎与他的前胸紧贴在一起,仰起头,她便看到了他那双黑得发亮的眼睛。
他的眼神是那么温柔,两个人离得近,庞倩从他的瞳孔里看到了小小的自己,她突然意识到自己已经不是小孩子了,不能再像以前那样肆无忌惮地粘着顾铭夕。
她往后退了一些,脸微微地红了起来,没想到又有人挤过她身后,她一下子没站稳,往前扑去,因为惯性,她的脸重重地撞到了顾铭夕的胸膛上。
“小心啊。”他的声音响在她的耳边,清朗的音色,温柔的语气,庞倩又一次抬头看他,伸手摸摸自己撞痛了的鼻子,小声说:“知道啦。”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她总觉得顾铭夕身上有一种特别的味道,也不算是香气,当然更不是臭味。就是那么一种若有似无的气息,令她闭上眼睛,也能知道身边的这个人就是顾铭夕。
在这样的一个时刻,庞倩心裏突然想起了顾铭夕心仪的那个女孩,庞倩太了解他了,顾铭夕从来没有谈过恋爱,唯一的一次绯闻还是和她传的。
那个女孩就这么静悄悄地住在他的心裏,他一定很喜欢很喜欢她,会用一双温柔的眼睛去看她,用一副动听的声音去对她说话。在远离庞倩的那个画室,他大概会亲昵地叫着那个女孩的小名,包容她所有的调皮捣蛋,忐忑又矜持地与她待在一起。
可是,那个女孩不喜欢他,她喜欢另一个男孩。庞倩心裏为顾铭夕不平,偷偷地抬起眼睛打量他,他好帅啊,是和谢益截然不同的那一种帅。
谢益是漂亮,五官精致,皮肤细腻,看着就像个富家公子。而顾铭夕要比谢益英气一些,他有着一张轮廓鲜明的脸庞,眉眼深邃,唇薄鼻挺,离得那么近,庞倩甚至还看到了他下巴上青青的胡茬。
她好奇地伸手去摸了一下,刺刺的,顾铭夕歪着头躲开,庞倩笑道:“呀,你长胡子了。”
他无语:“是个男人都要长胡子的好吧。”
“咿——男人?”庞倩的语气里带着揶揄,“你开始刮胡子了吗?”
“嗯。”他有些不好意思,“刮了半年了。”
“怎么刮呀?方便吗?”
顾铭夕声音低低的:“还行,就和刷牙一样,用脚拿着刮胡刀,没什么问题。”
庞倩掩着嘴笑了一阵子,顾铭夕脸越来越红,口气硬硬的:“你笑什么啊?”
“笑笑也不行啊?”
“不行!”
“小气鬼!”
吵吵闹闹间,车子到了站,庞倩和顾铭夕一起下车,他们还得走一段路,她又帮他把雨衣穿上。
他太高了,以前,她还能撑着伞和他一起走,现在,她实在是没法儿帮他打伞。
一辆自行车飞快地掠过他们身边,车上的人很是醒目,因为他没有穿雨衣,雨水打湿了他的头发,他也毫不在意,只是将车骑得飞快,一溜烟儿地就进了校门。
是谢益。
看到谢益,庞倩突然想到了小提琴,想到了文艺汇演,想到了一件叫她兴奋的事。她对顾铭夕说:“哎顾铭夕,你知道么?今年文艺汇演,我也要表演节目呢!”
2001年跨2002年的迎新年文艺汇演,(7)班准备了两个节目,一个是谢益的小提琴独奏,一个是八个女生跳的印度舞,庞倩和郑巧巧一起入选,庞倩简直激动坏了,从小到大,她还从来没有表演过节目呢。
谢益对于要演奏小提琴表示万分烦躁,对着庞倩抱怨:“从小学二年级,一直拉到了高中二年级,每一年都拉,你们难道听不厌吗?”
庞倩咯咯咯地笑,摇头说:“听不厌听不厌,你拉得好听嘛。”
在演出前一个星期,班主任锺老师突然找到了谢益,和他商量一个事。原来,(1)班准备的一个节目也是小提琴独奏,年级组长开会时觉得这样子就重复了,于是找两个班的班主任商量,让两个学生一块儿练,挑个简单的曲子,改成小提琴二重奏。
谢益问:“(1)班是谁拉琴呀?”
锺老师说:“肖郁静。”
庞倩趴在顾铭夕床上,翻着一本《卡通王》,嘴裏吃着牛肉干,两条腿在身后晃啊晃。她一直在说谢益的事,牛肉干吃完了,她还舔了舔手指。
“谢益快被肖郁静气死了,他说他们两个真的练不来二重奏。”
“肖郁静有没有找你说谢益的事?没有?从来没有啊?他们都吵架了呢,肖郁静还真沉得住气。”
“谢益整天都在和我说呢,说本来觉得肖郁静这个人成绩好,很文气,哪里会想到她拉琴时居然那么疯狂,谢益说她那样子只能去拉独奏。”
“那现在也没办法了呀,都答应钟老师了,谢益也不好退出,就硬着头皮练喽。”
顾铭夕看着她的样子,又低头看脚边庞倩的几份作业,他们不同班,作业很不一样。火箭班的进度要比其他班快许多,老师们都说了,高二结束前就要把高三的课都上完,高三一整年就是复习迎考。而其他班显然不能用这样的速度。
幸好庞倩的这些作业,顾铭夕在前些日子都做过,他发现了一个很严峻的问题,庞倩的数理化不是很跟得上进度,很多知识点她似懂非懂,又没有大量的习题练习来支撑,长此以往下去,她的成绩只会掉得更厉害。
顾铭夕想,他得想办法帮她计划一下,现在补,还来得及。
他对床上的庞倩说:“别躺着了,过来,我给你讲这几道错了的物理题。”
庞倩在他床上翻了个身,还伸了个懒腰,噘着嘴说:“让我再休息一会儿嘛,在学校里练舞都累死了。”
顾铭夕忍:“那再休息五分钟。”
她讨价还价:“五分钟太少了,十分钟吧。”
她又在床上赖了一会儿后,爬下了床,走到顾铭夕的书架旁好奇地看,顾铭夕房里的家具几乎没变,就是他搬走前的样子。他只带来了他的书桌椅,那是定制的,别人也用不了。
庞倩看到书架上搁了一个相框,是水晶的,8寸大,裏面放着的照片是半年前高一(2)班夏令营时的合影。
庞倩也有这张照片,但是她并没有将它摆出来,她拿起相框看了一下,说:“你这相框哪里来的呀?好漂亮啊,亮闪闪的,还挺重。”
顾铭夕说:“你要吗?送给你好了。”
庞倩很无语:“你怎么和肖郁静一个样,我都不能夸夸你们的东西了,随便说个好的,都说要送给我,搞得好像我在问你们讨东西一样。”
顾铭夕站起来走到她身边,说:“我没有这个意思,这个相框是我爸爸从法国带回来的,本来是搁在他们房间里的,摆的是他们的合影。收拾东西回来的时候,我看我妈妈都把照片拿出来了,我就问她把相框要来了。”
听他说到顾国祥和李涵的事,庞倩的心情就有些沉重。毕竟,她是见过顾国祥夫妻恩爱甜蜜的时期的。只是现在,早已物是人非。
“庞庞。”顾铭夕唤回了庞倩的思绪,“十分钟到了,我给你讲题。”
庞倩立刻变成了苦瓜脸。
一年没有和顾铭夕一起做作业,庞倩发现自己真的很不习惯了,他好严好严好严,真的比那些任课老师都要严。庞倩承认,有些知识点她是真的没弄懂,做题目时连蒙带猜扯几个公式也就糊弄过去了。但是这招在顾铭夕这裏丝毫不管用,他要求庞倩给他讲她的解题思路,庞倩磕磕绊绊地讲着,到了后来自然讲不下去,顾铭夕立刻就知道她哪里不懂,然后脚趾夹过课本,从最基础的地方给她讲起。
他不容许庞倩有任何的敷衍,绝对不能不懂装懂。顾铭夕说:“我不是老师,你不用在我面前不好意思。你要是不懂,就直说不懂,我会给你讲。讲过了你要是还不懂,我就继续给你讲,总之一定要让你真的弄懂为止。进度慢一点没有关系,前面的基础打得扎实,你后面会更容易听懂。”
庞倩像看怪物一样地看他:“顾铭夕,你将来真的应该去做老师,你太有老师的范儿了。”
顾铭夕瞥她一眼:“我怎么写板书?”
“呃……”庞倩挠挠头发,“你可以做家教嘛!一对一辅导那种,我妈以前想给我请个家教,一堂课两小时,能赚五十块钱呢……”
“别扯开话题。”顾铭夕右脚夹着一支笔去敲了下庞倩的腿,“过来,我继续给你讲。”
庞倩见他那么认真,也收起了自己嘻嘻哈哈的态度。其实,她并不反感学习,只是从小没有养成良好的学习习惯和学习态度,喜欢临阵磨枪,投机取巧,还不爱去向老师提问题。
而顾铭夕是一个从来都不会不耐烦的老师,他非常认真仔细地帮着庞倩讲题,一遍又一遍。庞倩没听懂,会对着他撒娇:“哎呀我真的没听懂,你再给我讲一遍嘛。”
庞倩并没有意识到,顾铭夕是不是有自己的作业要做,他的作业比她只多不少。但是当时的庞倩真的没有想到,大概是因为顾铭夕看起来太从容不迫了。
从晚上七点到九点,整整两个小时的时间,庞倩觉得效率要胜过在学校里的一整天。当顾铭夕说“今天就到此为止吧”时,庞倩居然有一种“啊,这就结束了?”的感觉。
顾铭夕脚趾放下笔,站起来在房里走了两个来回,他扭着自己的腰,又压了压腿,抬起右脚晃了几下,软软的毛衣袖子就在身边晃来晃去。
庞倩正在收拾自己的书包,看到他的样子,问:“你是不是很累啊?”
顾铭夕看看她,没有隐瞒:“嗯,一天下来,写字的时间太多了,腰有点酸,脚也痛,大腿上的肌肉都有些麻。”
庞倩问:“你最近有没有抽筋过啊?”
他沉默了一会儿,还是承认了:“有过几次,写了几小时字,腿就抽筋了。”
这是很难避免的事,从小到大,他的腿和脚不知抽筋过多少回了。庞倩站起来就把顾铭夕往床边推:“你坐下,我帮你拍拍腿。”
顾铭夕有些不自在:“不用了吧,我现在没事啊。”
“我就帮你放松一下肌肉,你坐下。”她按着顾铭夕的肩,让他坐在床上。
庞倩蹲在他面前,双手就拍起了顾铭夕的腿,先拍右腿,从大腿拍到小腿,再往上拍。她用的力度不小,不然就没有效果。拍完右腿,她又拍左腿,两条腿都拍完,庞倩抓住了顾铭夕的右脚,帮他把脚背往上按,甚至还抓着他的脚趾,帮他活动放松。
顾铭夕一直低头看着她,声音低低地说:“你别抓我脚趾头啊,脏的。”
“不脏啊。”庞倩低着头看他的脚,“只是,顾铭夕,你脚上都有老茧了,以前都没有的。”
红晕爬上了他的脸颊,他不吭声了。
庞倩帮他放松完腿部肌肉后,又说:“你脚趾甲挺长了,我帮你剪一下。”
顾铭夕:“……”
她真的找出指甲钳帮他剪了脚趾甲,两个人面对面坐着,顾铭夕的脚搁在庞倩的大腿上,她低着头,左手抓着脚趾,右手仔细地帮他剪着。
顾铭夕一直看着她低垂的脸,还有那两副长长的睫毛。除了李涵,只有庞倩替他剪过脚趾甲,这在别人看来应该是挺奇怪的一件事,但是庞倩从来都做得很自然。
一边剪,她还一边说:“好久没给你剪趾甲了,你的脚变得好大呀。”
剪完脚趾甲,庞倩又从自己包里掏出一支护手霜,挤了一点帮顾铭夕的双脚抹匀、搓热,她笑嘻嘻地说:“你今年没有长冻疮耶。”完了以后,她居然还低头嗅了一下,“唔……好香。”
顾铭夕的脸早就变成熟透的番茄了,见她终于搞定,他忙不迭地把两只脚放下了地。
离开前,庞倩说:“以后,我每天都帮你拍拍腿,也可以帮你按按腰,反正这屋里就咱们俩人,你也不用不好意思,哪里不舒服就和我说好了。”
顾铭夕点点头:“嗯。”
元旦前,迎新年文艺汇演在区大礼堂举行。顾铭夕和肖郁静坐在一起,肖郁静提着她的小提琴盒,还有一袋子演出服,她四下看看,对顾铭夕说:“一会儿,你陪我去后台好吗?帮我看一下东西。”
她在班里没有要好的同性朋友,明明蒋之雅和其他几个同学也要表演合唱,肖郁静也没想要找她们帮忙。
顾铭夕心裏一动,点头:“好啊。”
他陪着肖郁静去了后台,谢益已经在那里了,手里拎着一套黑色的西服,看到肖郁静时,那眼神简直能用苦大仇深来形容。
肖郁静只是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就对顾铭夕说:“我去换个衣服,你帮我看着我的琴,谢谢。”
她离开后,谢益走到顾铭夕身边,看着肖郁静搁在地上的琴盒,说:“神啊,我终于要熬出头了,再也不用和这个女疯子有瓜葛了。”
顾铭夕不太明白谢益的话,忍不住说:“肖郁静人挺好的啊,平时话都不多的。”
谢益瞪他一眼:“等下她拉琴时,你就知道了,她简直就是个神经病。”
顾铭夕:“……”
谢益被叫去化妆,顾铭夕守着肖郁静的琴站在角落里。正在这时,一个欢快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呀,顾铭夕!”
顾铭夕回头一看,就看到一个金光闪闪的印度少女向着他跑来。
俗话说女大十八变,打小就不起眼的庞倩现在已经十六岁了,性格十分开朗阳光,大概相由心生,谁都能感受到庞倩的活力。她是个和“文静”不沾边的女孩,爱笑,爱闹,爱吃,爱睡,每天都没心没肺地过着小日子,开开心心,简简单单,见到自己喜欢的男孩时,也会悄悄地红了脸庞。
就是这样的一个庞倩,现在俏生生地站在顾铭夕面前,只穿着一件金色的薄纱舞蹈裙,裙子上下分节,衣摆和裙摆都缀着许多叮叮当当的小亮片,胸、腰、臀线条毕露,纤细的腰肢若隐若现,肚脐旁似乎还贴了个亮闪闪的小装饰。
庞倩的长头发在脑后绑成了麻花辫,还用黑色的粗毛线接上了一段假辫子,一直垂到了屁股上。她的脑后披着一块薄纱,脸上化着浓妆,厚重的眼影下,她的眼睛里透着浓浓的欣喜雀跃。
“好看吗?”庞倩掂起自己的裙摆,给顾铭夕摆了一个印度舞里的经典姿势,身子扭成了S型,顾铭夕怔怔地站在那里,点头说:“好看。”
庞倩高兴极了,一会儿后又像个猴子似的蹦了起来,抱着自己的手臂说:“我也觉得很好看,就是太冷了。”
顾铭夕说:“你的外套呢?先披上啊。”
“外套……锁起来了,哎呀,太麻烦了。”
“你要不要把我的羽绒服脱……”顾铭夕话没说完,就看到谢益已经换好衣服、化完妆走了回来。
他穿一身黑色西服,内衬白色衬衣,头发上抹了摩丝,脚上皮鞋锃亮,整个人玉树临风,俊美非凡。
谢益臂上挽着自己换下来的羽绒外套,看到庞倩在那里冻得跳脚,立刻就把外套丢给了她:“穿这么少,小心感冒,赶紧披上。”
庞倩羞涩地看着他,接过衣服说:“谢啦。”
披上了谢益的外套,暖暖的还带着他的体温,庞倩心裏甜滋滋的,顾铭夕沉默地站在边上,别开头把视线移到了别处,突然,他眼前一亮。
肖郁静从更衣室走了出来,庞倩和谢益都随着顾铭夕的视线转头看去。肖郁静摘掉了眼镜,穿着一件月白色的长裙,裙子到脚踝,裙摆又大又飘逸。她的脚上是一双银色的小高跟鞋,身上没有佩戴饰品,一头短发也没有做任何装饰,但是在庞倩的眼里,这样子的肖郁静高贵又优雅,她甚至都没有化妆,气场就完爆了后台所有浓妆艳抹的小女生。
庞倩一下子觉得自己土得掉渣,脸上的妆就像猴屁股一样,她不由自主地去看谢益和顾铭夕,两个男生都是定定地看着肖郁静,其实不止是他们,后台的人都在看肖郁静。
肖郁静走到顾铭夕身边,放下塑料袋,提起了地上的琴盒,说:“顾铭夕,你在后台等我一下好么,我的节目很前面。”
顾铭夕点点头,肖郁静又转头看谢益,问:“你准备好了么?”
谢益眉毛一挑,反问:“你准备好了吗?”
“我准备好了。”肖郁静从地上的袋子里拿出一管口红,也不照镜子,原地站着就抹上了自己的唇,上下唇抿了一下后说,“可以上台了。”
她的嘴唇变得鲜红,衬着她白得耀眼的肌肤,鲜明的反差叫人根本就移不开眼睛。谢益发现自己没法接下话去,默默地提起了自己的琴盒,和肖郁静一起走去台边候场,他们的节目是高二年级的第二个,就在蒋之雅的合唱之后。
谢益看到肖郁静裸|露在冷空气里的肩膀和手臂,不禁问:“你冷么?”
肖郁静扭头看了他一眼,说:“不冷。”
谢益不吭声了。
很快的,轮到他们上台,庞倩拉着顾铭夕挤在台边看,他们看谢益拉小提琴已经看了十年,实在是没有新鲜感,这一次的看点是二重奏,还有肖郁静。
肖郁静和谢益一左一右地站在台上,他们自备的正规礼服在台下引起了不小的骚动。毕竟,这两个人在学校里都是大名鼎鼎,一个是年级第一,一个是校草,谁都抢不了谁的风光,两个人都是光芒万丈。
所有人都屏息等待着他们的演奏。谢益先将琴架上了肩,右手持弓上琴,缓慢地奏响了一首乐曲的开篇。谢益练琴十几年,算是比较学院派的拉法,他练得很严谨,不管是技巧、持琴握弓的手势还是站姿,都完美得无可挑剔。
优美的曲调从他的琴弓下倾泻而出,庞倩远远地看着他,只觉得在那曼妙的音色下,一身黑衣的谢益像是在演一出唯美的MV。庞倩听得如痴如醉,不知不觉间双手就揪住了自己身上的外套,那是谢益的外套,她看着远处的那个俊美少年,觉得老天怎么会对一个人如此慷慨,把一切的美好都给了他。
顾铭夕一直沉默地站在她身边,谢益的完美在她眼中映出的光彩,全都落在了顾铭夕的眼里。
就在庞倩沦陷在谢益的琴声中时,另一个琴音突然加入了进来。那个琴音和谢益的琴音完全不同,谢益是温柔的,理智的,美妙的,涓涓细流型的,而另一个琴音是狂野的,炙热的,摧枯拉朽的,极具爆发力的。
庞倩和顾铭夕都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穿着优雅长裙的肖郁静,拉起琴来简直投入得叫人心惊,她歇斯底里地甩着头发,琴到浓时,甚至不管不顾地在台上走来走去,她飘逸的裙摆在脚下飞扬,表情沉醉,眼神虔诚。
她的琴音完全压制了谢益的琴音,庞倩总觉得,谢益试图反抗,他也变得亢奋,偶尔也会颠覆之前帅气的站姿,一边演奏,一边在台上走动。他本来沉静的面容渐渐地变得扭曲,浓眉都皱了起来,也情不自禁地甩起了头发,琴弓拉得野性而癫狂。
庞倩觉得自己就像在看两个疯子,他们哪里是在二重奏,他们分明就是在斗琴!但是,为何连她都被他们感染,身上每一个细胞都兴奋了起来。庞倩觉得自己大气都不敢出,所有的注意力都被台上的两个人吸引。
当肖郁静和谢益一起收了最后的一个音,台下一片安静,几秒钟后,雷鸣般的掌声响起,连着后台的一堆人都拍手不停。谢益主动牵起了肖郁静的手,两个人向着台下鞠躬,然后手牵手地回到了后台。
谢益满头满脸的汗,好像跑了个一千米似的,肖郁静的鼻梁上也是一片小汗珠。到了后台,她立刻松开了谢益的手,走到了顾铭夕身边,把琴放回琴盒,提起塑料袋说:“我去换衣服,麻烦你等我一下。”
谢益半张着嘴看着她离开的背影,庞倩凑到他身边,啪啪啪地鼓起了掌,说:“太精彩了!谢益!你和肖郁静都拉得好棒!明年你们一定要再一起上!”
谢益虚脱似的坐在了椅子上,摇着手说:“开玩笑,我要是再和她一起拉几回琴,我寿命都要短十年。”
这一首小提琴二重奏深深地印在了庞倩的脑海里,一直到几天以后,她在顾铭夕房里做作业时,都忍不住要拿出来说一说。
不管是肖郁静和谢益的服装,还是他们俩傲人的气场,或者是他们演奏时的狂热状态和呈现出的惊人效果,都令庞倩津津乐道。
但是,顾铭夕却很少就此發表自己的看法,庞倩问他:“你不觉得谢益和肖郁静很厉害吗?”
“不觉得啊。”顾铭夕淡淡地说,“听谢益拉琴都这么多年了,很早就知道他拉得好啦。”
庞倩撇撇嘴:“那你总没有听肖郁静拉过咯。”
“我不觉得她拉琴有什么特别的。”顾铭夕看着庞倩,慢条斯理地说,“我觉得,打鼓时的肖郁静,要比拉琴时的她,更特别。”
“为什么?”庞倩问。
顾铭夕回答:“她是非洲回来的女孩子,更适合原生态的东西。”
这样高深莫测的话,十六岁的庞倩是不会懂的。
夜里,顾铭夕躺在床上,毫无睡意。
大概,全校只有他一个人会注意到那个挺乡村的节目——八个女生跳的印度舞。
她们排练得并不好,跳得也不整齐,顾铭夕的视线从头到尾都跟随在那个小个子女生身上。她赤着脚,很努力地舒展着身体,脸上一直带着刻意的笑。
旋转的时候,她屁股后面的假辫子高高地甩了起来,顾铭夕知道庞倩很快乐,这是她从来没有尝试过的事情。她是个喜欢尝试新事物的人,喜欢吃新的零食,喜欢听新的歌曲,以前,他带着她第一次去坐火车、坐地铁,她都特别特别高兴。
她长大了,有了越来越多的朋友,也有了越来越多的兴趣爱好,她不再像以前那样,时时刻刻地与他在一起了。
也许哪一天,她会变得越来越好,真正地蜕变成一只天鹅。
只是,到那时,她还会看到他吗?
黑暗中,顾铭夕回忆着庞倩跳舞时那张生动的脸庞,她摇曳的身姿,灵巧的双手,还有那双神采飞扬的眼睛。
渐渐的,渐渐的……他闭上了眼睛,进入了梦乡。
顾铭夕真的帮庞倩恶补了一个多月,帮她讲数理化,监督她背英语,甚至将火箭班的一些卷子拿给庞倩做。一个多月的高压政策虽然叫庞倩叫苦不迭,但在期末考试时还是有了意想不到的效果。
她进步得十分明显,在(7)班得了第二十四名,年级排名也上升了许多。
李涵和庞水生一起去开家长会,回来时,李涵面色阴沉,庞水生红光满面。
顾铭夕只有年级第十二名,这样的名次自然令李涵失望。庞水生见李涵不高兴,心裏有些愧疚,对李涵说:“下个学期,小孩儿们学习更忙了,我去和我家丫头说一声,叫她别去打扰铭夕了。”
李涵看看他,没有吭声,算是默认。
庞水生把这件事说给庞倩听,庞倩终于意识到,自己肯定拖累了顾铭夕。每天晚上最黄金的两、三个小时,他基本都是在给她讲题,很少见他忙些自己的事。
庞倩说:“我知道了,爸爸,我以后不去他家做作业了。”
李涵同样也找顾铭夕谈了话,但是对于庞倩不再来他家的问题,顾铭夕坚决不答应。
李涵觉得难以理解:“倩倩现在的学习并不差,铭夕,你不需要为她的成绩负责吧。如果你能保证自己依旧在年级前五,妈妈也不会反对你帮倩倩补习,但是现在,你每天都是深更半夜睡觉,成绩还掉出了年级前十!”
顾铭夕不为所动,干脆许下承诺:“我还会继续帮庞倩补习,我们约好了以后考同一所大学。至于我自己的成绩,妈妈,我向你保证,下学期期末,我一定考到年级前五。”
李涵问:“如果考不到呢?”
他说:“如果考不到,我就再也不给庞倩补习了。”
李涵盯着顾铭夕看了很久,试探着问:“儿子,你是不是喜欢倩倩?”
顾铭夕的心事被突然说破,想否认都否认不了,脸颊上的红晕已经泄露了一切。
李涵又问:“你们在谈恋爱?”
“没有!”顾铭夕立刻否认,声音又变得很低,“我们什么都没有。”
李涵低头想了一下,捡起顾铭夕搭落在床面上的空衣袖,手指把玩着他的袖口,说:“儿子,妈妈和你讲,不要把一颗心完全地放在一个人身上,尤其是,那个人也许并不在乎你。在妈妈眼里,你是个很棒的男孩子,但是不可否认,在别人眼里,你是有缺陷的。你必须要学会保留一些,矜持一些,要不然,哪一天你受了伤,会痛不欲生。”
顾铭夕不知该怎么接李涵的话,李涵站起来拍拍他的肩,叹口气后,离开了房间。
顾铭夕一个人坐在床边发着呆,低头看到自己身侧两条空荡荡的衣袖,突然想起了两个星期前发生的一件事。
那一天,庞倩来他家做作业,神秘兮兮地给他看一份E市晚报,有一个版面是国外新闻摘要。庞倩挨在顾铭夕身边,指着报纸上一则小小的配图新闻,对他说:“你看这个。”
那是一则来自美国的新闻,说是美国正在研发一种适合上肢残缺者使用的假肢,现在正在试验阶段。如果能开发成功,这款假肢可以最大程度地代偿人手的各种功能,原理是利用人体自身的脑电信号、神经电信号和肌电信号进行假肢控制。
庞倩说给顾铭夕听的时候,眼睛里闪着光,语气也是兴奋异常:“顾铭夕,说不定过几年,你就能用上这种假肢了!”
顾铭夕低头盯着那豆腐干大小的新闻看,图片上是一个缺了一只右臂的中年人,戴着一款右臂假肢,像骨骼一样的金属手指上拿着一个杯子,正在喝水。
顾铭夕看了好一会儿,才抬头对庞倩说:“你到现在还在介意我没有手么?”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说出这样的话,他其实知道庞倩是好意,但是看着她那期盼的眼神,他的心不可避免地就往下沉,一直沉到了冰窟里。
他永远都不可能变成谢益,会拉小提琴,会打乒乓球。他连一点手臂残肢都没有,再是精妙的上臂假肢,对他来说都只是一种负担,而不是帮助。
那一天,他们闹得有些不愉快,庞倩有点生气,觉得自己好心被当成驴肝肺,很早就回了家。顾铭夕心裏也很郁闷,干脆找了两大套试卷,一直做到了后半夜。
2002年的春节,李涵带着顾铭夕回了她的北方老家Z城过年,顾国祥自然是留在E市。正月里,他一个人提着年货来庞水生家做客,金爱华不想让庞倩听到顾国祥和庞水生的谈话,拖着庞倩出门去逛超市了。
庞倩表现得很乖巧,慢慢地套着母亲的话,金爱华觉得女儿大了,有些感情上、婚姻上的是非观该让她知道,也就和她说了顾国祥的事。
他现在和一个年轻的女人在一起,并不是之前他闹过出轨的那个女人。现在的这个女人大学毕业后应聘到金材公司上班,是办公室的文秘,跟着顾国祥赴了几次应酬,经常要喝酒,也不知怎么的,两个人就好上了。
金爱华心裏真替李涵委屈,越说越气:“那女人明明晓得顾国祥有老婆有儿子,还是要扒上去。哼,顾国祥都四十五岁了,那女人还不到二十八呢,她图他什么呀!顾国祥个贱胚也就是看中了人家年轻的身子,想再生个儿子。呸!他要想离婚可没那么容易,房子、车子、票子,全都得留给阿涵,要不然,凭阿涵知道的那些,绝对能搞得顾国祥身败名裂!”
李涵和顾铭夕回到E市时,已是正月初八,顾铭夕给庞倩带来了妈妈家的一些特产做礼物,并让庞倩帮忙拎一些礼物,陪他去一个地方。
他们去了重机厂,顾铭夕介绍庞倩和鲨鱼认识,庞倩眨巴眨巴眼睛看鲨鱼,小声地喊:“鲨鱼哥。”
“庞,倩。”鲨鱼眯着眼睛抽了口烟,说,“小孩,这小丫头就是你说过的螃蟹姑娘吧?”
顾铭夕一下子就笑开了,点头说:“没错,就是她。”
鲨鱼哈哈大笑:“哎呀,真是缘分啊,大家都是海产品呢!”
蛤蜊和生蚝在网吧泡了一个下午,勾肩搭背地来上班,看到顾铭夕,都开心地蹦了过来。蛤蜊看到顾铭夕还带来了一个小姑娘,笑嘻嘻地问庞倩:“小螃蟹,你是小顾的女朋友吗?”
顾铭夕和庞倩一起大声回答:“不是!”
蛤蜊摸摸后脑勺,脸红红地说:“那个……我叫葛小壮,今年十九岁,身高174厘米,体重120斤,我在念自考大专,学机械,已经过了几门课了。小螃蟹,咱们交个朋友呗。”
顾铭夕、庞倩:“……”
顾铭夕和庞倩留在鲨鱼店里吃晚饭。鲨鱼听说庞倩爱吃肉,亲自帮她烤了一大堆的羊肉串、鸡翅膀、羊小排,吃得庞倩双手冒油,大呼过瘾。有了好吃的,庞倩不那么拘束了,话也多了起来。
蛤蜊一直对她关怀备至,狗腿地问她要不要吃这个,要不要喝那个,庞倩生平第一次被一个陌生男孩这般讨好,很有些难为情,脸红红地不知该怎么应付。
顾铭夕把一切都看在眼里,然后,他就做了一件很牛逼的事。
他让庞倩喂他吃饭。
庞倩觉得难以置信,小声说:“你自己吃嘛,在外面还要我喂啊?”
顾铭夕一本正经地说:“这些烧烤棍子太油了,我不想弄脏脚。”
庞倩想想也有道理,就不再说什么,默默地喂顾铭夕吃起了东西。
她把棍子上的羊肉拨拉到碗里,用筷子夹起来喂到顾铭夕嘴边,左手还拢着接在他下巴下,说:“张嘴。”
顾铭夕乖乖张嘴把肉吃进去,庞倩拿纸巾帮他擦擦嘴角的油,顾铭夕对着她一笑,眼神温柔得要命。
生蚝和蛤蜊目瞪口呆,简直要被那幅画面闪瞎眼。
顾铭夕和庞倩临走前,蛤蜊抄了张纸条给庞倩,纸条上是他的手机号和QQ号。他问庞倩要联系方式,庞倩红了脸:“我没手机,也没QQ号。”
蛤蜊说:“我周末去网吧帮你申请一个QQ吧!以后我们可以在网上聊天!”
顾铭夕听在耳里,回到金材大院后就让庞倩去了他的房间,打开电脑帮她申请了一个QQ号,并且互相加为了好友。
庞倩对QQ很感兴趣,她看到顾铭夕的头像是一只老鼠,网名是:Mr.Ostrich,问:“这是什么意思啊?”
“我属鼠的呀。”
“我是说这个英文。”
“鸵鸟先生。”顾铭夕轻轻地笑了一下,“你忘了我高一军训时自我介绍的话么?”
“没有忘,就是不认得这个单词。”庞倩又看了一遍他的昵称,悄悄地把单词记了下来。然后她又开始烦恼,自己该取一个什么网名。
想到了鲨鱼说的话,庞倩一拍脑袋:“不如我就叫螃蟹小姐吧!”
顾铭夕笑道:“可以啊。”
他帮她修改网名,选了个小牛做头像,又用脚趾在空格里输下了英文单词:Miss Crab
庞倩从口袋里掏出蛤蜊给她的纸条,对顾铭夕说:“你帮我把蛤蜊也加为好友好不好?”
顾铭夕不动声色地帮她操作了一遍,等她心满意足地离开后,他立刻登陆她的QQ,把蛤蜊拉到了黑名单。
庞倩就这么拥有了人生中的第一个QQ号,只是,好友栏里只有顾铭夕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