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她的温暖,他的叛逆(1 / 2)

我的鸵鸟先生 含胭 13956 字 2个月前

高一下的期中考试结束以后,年级前三完全没有变化,依旧是肖郁静、吴旻和顾铭夕。庞倩考了全班倒数第七,她还挺高兴,因为进步了嘛。

四月中旬时,五四青年节马上就要到来,E市教育局组织了一个活动,评选各个辖区里的优秀小团员。在青年节到来之前的两个礼拜,会在E市教育台做一个系列节目,每天介绍一位优秀的同学,时长二十分钟。

相较于肖郁静、吴旻这样单纯学习优异的学生,学校显然更乐意推荐顾铭夕。

“身残志坚”这样的评语最容易入选,每一次类似的评比,总有几个学习优异的残疾小孩成功获奖。当然,推选之前,戴老师也问了顾铭夕的意见。

其实,要说服顾铭夕十分简单,戴老师说:“顾铭夕,如果你获得了这个奖励,将来高考时,就会作为你升学的筹码。因为这是社会主流价值对你的肯定,任何大学如果因为你的身体原因拒收你,你都可以凭这个教育局的奖励去诘问他们,甚至可以向媒体求助。当然,这是最坏的情况,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让你从高一开始,就成为区里、市里学生们的榜样,这样对你往后的升学,绝对是有利无弊的。”

顾铭夕回家问了李涵的意见,李涵思考以后,给戴老师打了电话,同意了这件事。

于是,四月下旬的一天上午,庞倩背着书包来到学校,就发现了很新奇的一幕,教室门外多了几个人,有人扛着摄像机,有人拿着遮光板,还有个漂亮姐姐拿着话筒在边上补妆,庞倩好奇地多看了几眼,正要进教室,被戴老师拉了过去。

“庞倩,戴老师先和你道个歉。”她拉过庞倩,指着教室前排,说,“今天顾铭夕和你的桌子暂时先搬去最前面,你呢,还是坐后面老位子。今天有电视台来记录顾铭夕的日常学习生活,老师安排了肖郁静做他的临时同桌。你千万不要多想,老师只是想更好地展现顾铭夕优秀的一面,他要是能得奖,对他的未来会很有帮助。”

庞倩其实没弄懂,要展现顾铭夕优秀的一面,为什么要换同桌。这是什么意思嘛,肖郁静是年级第一,她庞倩是全班倒数,顾铭夕和肖郁静坐一块儿就会更优秀一点,是这样吗?

但是面对着自己很喜欢的戴老师,庞倩不敢多说什么,点点头,背着书包走进了教室。

她是从前门进去的,一抬头就看到了坐在第一排的顾铭夕,他在用脚整理桌上的东西,这一天的他穿一件雪白的衬衫,还傻傻地在左胸别了一个团徽。

肖郁静坐在他身边,那是庞倩的桌子,因为永远不会换桌,庞倩喜欢在桌上涂涂画画。英语听写时提前写上背不出的单词,化学考试前抄上记不下的公式,庞倩一脑门的汗,她似乎还在桌上写过谢益的名字,不知道有没有擦掉。

肖郁静抬头看到庞倩,对着她笑了笑,她还是留着一头短发,身上也穿一件白衬衫,但衣服看着就是制作精良,整个人显得十分清纯秀气,庞倩心裏像被堵上了一块石头,连着脚步都拖沓起来。

她比谁都希望顾铭夕能评上优秀小团员,但是,她才是顾铭夕的同桌啊!

从他读书至今,十年!她是他唯一的同桌!

庞倩坐在教室最后面,身边是肖郁静的同桌小陈,两个人不熟,尴尬地互相看看,也没什么话说。

庞倩能看到顾铭夕,他就坐在讲台前,为了让他坐得舒服,教室里所有的第二排座位统统向后移了一些。庞倩双臂交叠在下巴下,远远地看着顾铭夕的后脑勺,她突然发现,初中时,她坐到对角线的那端时,顾铭夕大概就是这样子看她的。

课程也因采访而做了调整,第一堂是英语课,所有的同学都成了群众演员,只为了体现主角的完美和优秀。庞倩终于知道了戴老师的用意,摄像机就竖在顾铭夕和肖郁静面前,他们两个站在那里,流利并响亮地做着英语对话练习。

庞倩看到那摄像机都快要贴顾铭夕脸上去了,他就像个没事人一样,照样站在那里侃侃而谈。

上化学课时,大家转战实验室,顾铭夕在肖郁静的帮助下用脚操作实验,全过程都被摄像机录下。

只是,酒精灯是肖郁静点的,也是肖郁静灭的。庞倩傻傻地想着,干吗不让顾铭夕来做这个呢?他明明做得很熟练。

庞倩和顾铭夕在一起时,顾铭夕可从来不会让她碰火。

最后一堂是体育课。电视台的人说要拍顾铭夕的室外活动,优秀小团员嘛,可不能只会学习,应该劳逸结合。

平时,顾铭夕也会去上体育课,会参加跑步和跳远。当其他男孩打球、引体向上或是投掷时,顾铭夕就会坐在边上静静地看。

这一次,老师让男生们排成一列跑步,顾铭夕跑在最后,摄像师站在场边,镜头一直跟着他。同时跟着他的,还有庞倩的视线。

顾铭夕跑步的样子很奇怪,因为没有手臂,他的白衬衫袖子不停地在身边飞舞。他的头发在头顶跳跃着,脸上的神情平静似水。

庞倩看了一会儿后别开头去,这时,肖郁静走到她身边,小声说:“螃蟹,放学的时候,你陪一会儿顾铭夕吧,他今天心情挺不好的。”

庞倩一愣,问:“他干吗心情不好?”

肖郁静把声音放得更低:“刚才戴老师说,电视台的人一会儿还要拍他用脚吃饭的镜头,总之就是拍一些他的生活方式,他挺不乐意的,但是没办法。”

庞倩:“……”

午餐时,摄像师果然跟着顾铭夕去了食堂,这一次,换周楠中帮顾铭夕打饭,一桌四个清一色男生,顾铭夕右脚搁在餐桌上,低着头默默地吃饭。

摄像师要求顾铭夕和同学们有说有笑,但是他实在笑不出来。

到下午上课前,日常拍摄总算完成,女记者对顾铭夕进行了一个简短的采访,问到了他的理想。

顾铭夕站得笔直,面前是摄像机,他对着话筒说:“我想好好学习,考上一所理想的大学,学一个我的身体情况能承受的专业,毕业后找一份工作,自力更生,自食其力,做一个对社会有用的人。”

女记者问:“身体残疾以后,你有没有感到崩溃绝望过?”

顾铭夕摇头:“没有。”

“从来没有过吗?”

“从来没有。”

女记者愣了愣,回头对摄像师说:“等一下,这段重来。”

她对顾铭夕说,“顾同学,你考虑一下这样回答,身体刚刚残疾以后,你对生活丧失了信心,整个人频临崩溃边缘,后来因为母亲的照顾,老师的鼓励,同学的帮助,你逐渐学会了用脚做事,慢慢地才树立起了信心。”

顾铭夕皱眉:“为什么要这么说?”

“因为……”女记者想了想,“这样,整个故事才有高潮起伏啊,我相信,你在受伤初期,心裏肯定是很绝望的,对吧?”

这是他的人生,在别人眼里,却只是一个故事。

顾铭夕不说话了,他无意让这个陌生人了解自己,这一切本来就是在做戏,所以,他脸不变色心不跳地将女记者的话又重新说了一遍,还用上了十分诚挚的眼神。

女记者满意了。

最后,女记者让戴老师安排几个同学接受访问,谈谈他们对顾铭夕的印象。戴老师很快就找来了四个人。

肖郁静对着镜头笑眯眯:“我是顾铭夕的同桌,与他认识快一年了,我特别地佩服他,他学习十分刻苦,从不迟到早退,画画还画得很棒,总之,我们用手能做的事,他用脚都能做到。我希望他能考上一所心仪的大学,我相信他一定能成功。”

周楠中:“顾铭夕用脚写的字比我们用手写的都漂亮,冬天很冷,他都是光着两只脚做事,太让人佩服了。”

汪松:“顾铭夕除了学习好,兴趣爱好也很广泛,平时也会和我们一起去踢球,他一点儿不内向的,挺好相处。”

轮到庞倩时,女记者问她:“顾铭夕同学没有双臂,你觉得他是如何克服困难,才取得了如今的成绩?”

庞倩默了一会儿,说:“我从来都是觉得,他的成绩和他有没有手臂,没有关系。”

女记者皱皱眉,收起话筒:“行吧,我们录完了,收工!”

庞倩突然抢过话筒:“我再说最后一句行吗?”

她抱着话筒,对着摄像机说:“在我眼里,顾铭夕一点儿也不特别,他就和我一样,和你们都一样。他要是能评上优秀团员,是因为他本身就特别优秀,而不是、而不是因为他的身体……”

女记者抢过话筒,奇怪地看着庞倩:“同学,我们真的录完了。”

庞倩恹恹地松了手。

电视台的人走了以后,周楠中和汪松帮顾铭夕把桌子搬回了窗边角落。

顾铭夕又和庞倩做了同桌,两个人互相看看,看着看着就笑了起来,顾铭夕说:“今天真是累死了。”

庞倩问:“你能评上吗?”

“不知道。”

“我刚才帮你说话了,记者让我说的。”庞倩害羞地说,“不知道电视里会不会播。”

顾铭夕好奇地问:“你说了些什么?”

“不告诉你。”庞倩笑笑,“要是播了,你就知道了。”

顾铭夕抿着嘴唇笑了起来,庞倩又想起肖郁静的话,说:“顾铭夕,待会儿放学,咱们去小集市逛逛吧,逛一会儿再回家,好吗?”

所谓的小集市,其实是一中边上一个小公园里的摊贩集合地。小公园是免费的,有些摊贩不敢在外面路上摆摊,怕被城管抓,于是就溜进了公园,久而久之,这裏就聚集了二十几个小摊,庞倩就把这裏叫做了小集市。

公园边上还有一所小学,放学的时候,孩子们都爱来这裏买路边摊吃。庞倩虽然念高中了,嘴巴还是馋,顾铭夕搬家前,她时常拖着他来这裏吃小吃,顾铭夕搬家以后,他们就再也没来过了。

庞倩把自行车停在公园门口,和顾铭夕一起走进去,还没看到那些摊贩的身影,香味已经飘了出来。

庞倩掏出口袋里的十块钱,开心地说:“今天我请客,我已经很久没吃这裏的炸臭豆腐了。”

她买了两串炸臭豆腐,和顾铭夕一起坐在公园里的长椅上,自己吃一口,又喂顾铭夕吃一口。顾铭夕一直很沉默,庞倩看了他一会儿,说:“你别想了,拍都拍好了,你要么当初就别答应戴老师,既然答应了,还想它做什么?”

顾铭夕不服气地问:“谁说我在想这个?”

“不然呢?你在想你喜欢的那个女孩吗?”

这两个月,她时不时地把这个神秘的女孩拉出来说事,顾铭夕很头疼:“你能不能不要提她了。”

“叫你把她叫出来一起逛个街,你又不肯。”庞倩撇撇嘴,“连叫什么名字都不肯告诉我,小气死了。”

顾铭夕忍。

一会儿后,他说:“庞庞,E市教育台是面向全市的吗?”

“对啊,是市五台嘛。”

“我不知道播出来会是什么样子的。”顾铭夕叹口气,“我本来以为就拍个上课就行了,没想到还要拍我吃饭、洗脸、穿鞋、写字什么的。你说这些有什么好拍的,好像别人不吃饭、不洗脸一样。”

庞倩戳戳他的肩:“顾铭夕,你是不是在担心什么?”

顾铭夕转头看着她,摇头:“没有。”

顾铭夕做主角的那一期E市好少年节目播出时,庞倩和爸爸妈妈早早地守在了电视机前。主持人先是介绍了本期的主人翁,画面上就出现了两只特写的脚,左脚按在本子上,右脚夹着一支水笔,正在快速地写字。

镜头推得很近,庞倩能清晰地看到那脚上短而干净的趾甲,突出的脚骨,还有脚背上的青筋,以及本子上漂亮的字迹。她甚至看到了顾铭夕脚踝上的链子,兴奋地对庞水生说:“爸爸!这脚链是我送给顾铭夕的!”

镜头终于从局部放大到了全身,顾铭夕整个人出现在了大家面前,他垂着脑袋坐在那张特殊的课桌前,两只脚搁在桌上写着字,白衬衫的袖子软软地垂在身边,从电视里看,顾铭夕的脸有点儿陌生,但似乎比看真人要来得更帅。

金爱华磕着瓜子,说:“几个月没见,铭夕好像又长大了一点,模样真是越来越俊。”

庞水生倒是对一个问题感到好奇:“倩倩,你现在换位子了?不是铭夕的同桌了?”

“没有!我当然是他同桌!”庞倩指着电视上的肖郁静,大声地解释着,“他们是在演戏!演完了又换回来了!”

庞水生瞪大眼:“为什么呀?因为你没这姑娘漂亮?我看不见得呀。”

庞倩:“……”

整一期节目,就是介绍顾铭夕的日常学校生活,他用脚整理书包,用脚写字、翻书、考试,他用脚吃饭,还能用脚做实验,他不内向,能像大家一样去上体育课,蓝天下,他快速地奔跑着……

记者采访戴老师的镜头出来后,庞倩说:“后面肯定就是放采访我们的,爸爸!我也被采访了呢!”

她说的没错,紧接着,就是采访肖郁静、周楠中和汪松,再接下来,就是采访顾铭夕本人了。

采访庞倩的镜头被剪掉了,她很失落,愣愣地看着电视上的顾铭夕,正对着话筒一脸深沉:“刚受伤截肢的时候,无法接受自己再也没有手臂的事实,整个人绝望极了,频临崩溃。那时候就觉得,我已经是个废人了,什么事都做不了,人生已经没有希望了。后来多亏了我的母亲,学校里的老师和同学……”

庞倩转头问庞水生:“爸爸,顾铭夕刚受伤那会儿,他真的很绝望吗?”

“有吗?”庞水生回忆了一下,想不太起来了,反问庞倩,“那时候你不是常去他家玩吗?你自己有没有印象?”

“没有。”庞倩噘起嘴,“我怎么记得他还安慰我来着,叫我不要怕。”

在城市另一端,顾铭夕一家也在看节目,可是节目才播一半,顾国祥就沉默地站了起来,拿着一支烟往阳台走。

抽完烟,他走回来,顾铭夕正在和李涵讨论,这样的节目对他将来大学录取有没有帮助。他们怎么都没想到,顾国祥大步过去关掉了电视机,回头狠狠地盯着顾铭夕:“是谁叫你去拍这个的?是谁?!是谁允许你去拍这个的?!你还把不把我当你爸爸?啊?到底是谁同意你去拍这种丢人现眼的东西的?!”

顾铭夕愣住了。

李涵站了起来,对着顾国祥扬起下巴:“是我,怎么了?是我同意的。”

“你疯了?!”顾国祥怒不可遏,“你为什么要同意让他去拍这种东西?!这很光荣吗?这很好看吗?还要在电视上让全市老百姓看到?!你脑子里究竟在想什么?!”

“你忘了铭夕小升初、初升高时候的事了吗?!”李涵大声地喊了起来,眼泪夺眶而出,“他明明过了分数线了!却过不了面试!还有去广程,去九中!那两个学校都因为他没胳膊而拒绝了他!这还只是走读的中学!以后读大学是要住校的!铭夕入读会更麻烦!你能保证那些铭夕中意的学校,不会因为铭夕没有胳膊而拒收他?你能百分之一百地保证吗?!”

她拉过顾铭夕,推到顾国祥面前:“你看看清楚!顾国祥!顾铭夕是我们的儿子!他十七岁了!你看看他的眼睛鼻子,看看他的个子!他是你儿子!他和你像不像?我想不明白你为什么总是认为他在丢你的脸!铭夕已经做得很好了!你到底还要他怎么样啊?!”

李涵很少会这样对着顾国祥大吼大叫,她使劲儿地把顾铭夕往顾国祥身上推去,顾国祥连着退后了两步,顾铭夕也用力抵住了母亲的力道,三个人渐渐停了下来。

顾国祥双手抹了把自己的脸,放下手时,他的眼睛泛了红:“铭夕念大学,我会想办法,到时候要走关系,要送礼,我都会想办法!但是你们怎么能说都不和我说一声就答应去拍这么个玩意儿呢?”

他颤抖着指着那台黑了屏的电视机,“我顾国祥的儿子,就这么在电视上给全市人民看!看他是怎么过日子的!多新鲜哪,用脚吃饭的!是不是很可怜?又很可笑?你要人家怎么想!你要我那些朋友、客户、下属都怎么想!”

“就是因为知道你会这么想,我才不和你说的。”李涵冷冷地说,“我一点也不觉得铭夕丢人。顾国祥,我已经看透你了,我现在什么都不指望了,只希望铭夕能考一所好大学。任何对他升学有帮助的事,我都愿意去做。指望你去走关系?哼!我还不如去指望一条狗呢!”

听到这话,顾国祥向着李涵就扬起了手掌,顾铭夕看得真切,一下子就用身体撞开了李涵,顾国祥的巴掌就落在了他的背上,“砰”的一声响。

“铭夕!”

李涵哭喊着抱住了他,顾铭夕咬着牙止住了踉跄的脚步,背上疼得厉害,他回过头看着自己的父亲,低声说:“爸,现在这节目都已经播了,说这些还有什么意思。你打也打过了,骂也骂过了,就不要再怪妈妈了。这个节目是我坚持要上的,和妈妈无关,我就是担心以后的升学问题。没有和你商量是我不好,我向你说声对不起。”

三个人一起沉默下来,一会儿后,顾国祥拿起茶几上的车钥匙,说:“你长大了,有自己的主意了,也无所谓有没有我这个爸爸了,呵呵呵呵……”

他穿上外套向着大门走去,李涵厉声问道:“顾国祥你去哪里?”

“我需要向你汇报么?”他的视线冷得直刺人心,“在你心裏,我不是还比不过一条狗?呵。”

他冷哼一声,打开门离开了家。

李涵身子一晃,软软地坐在了地上。这几个月来,她和顾国祥的关系就像在高空走钢丝,表面上风平浪静,四平八稳,实际上,只要有一丝丝的风,就能把她打进地狱。

顾铭夕在李涵身边蹲了下来,担心地喊她:“妈妈。”

李涵坐了好一会儿,说:“我没事,你放心,铭夕,妈妈不会再离开你了。”

寒假时,她从老家散心回来,听说顾铭夕并没有去爷爷奶奶家,而是去庞倩家住了几天,还因为淋雨生了一场病,她心裏愧疚万分,发誓以后不管发生什么事,她都不会再丢下她的儿子了。

这一晚,顾国祥没有回家。顾铭夕不知道父亲去了哪里,李涵很早就回了房间,还锁上了门。顾铭夕在床上辗转反侧,几乎通宵未眠。

他心裏有些迷茫,想到之前在电视里看到的自己,那也是他第一次看到自己的动态。原来在旁人眼里,他用脚做事就是这个样子的,是不是真的如父亲所说,可怜又可笑?

窗外的天泛出青白色的光时,顾铭夕决定起床。他站在窗边往外看,刚好有一群鸟儿飞过,他的视线一直追随着那些长着翅膀的小东西,直至它们越飞越远,消失在他的视野里。

这一天,顾铭夕来到学校,感觉到学生、老师看着他的视线都有些特别。很多人都看过了前晚的那期节目,他们平时对顾铭夕的生活就比较好奇,但因为不在一个班,一直都无从了解。这一期的节目正好满足了大家的好奇心,此时看到本尊,难免窃窃私语。

高一(2)的学生们倒是比较淡定,大家都淡忘了这回事,继续投入到了繁忙的学习中去。

物理老师组织了一次单元测验,卷子发下来后,顾铭夕弯腰看着考卷上的题,发现自己难以静下心来。

他的脚趾夹着笔,长时间地发着呆,庞倩在边上卖力地做着题,眼睛一瞟顾铭夕的试卷,居然一片空白。她吓了一跳,右手装着抓痒痒去戳了戳他,顾铭夕一点反应都没有。庞倩吓坏了,也不怕老师说她作弊,凑过身子去拍拍顾铭夕,小小声地叫他:“喂,喂,顾铭夕……”

顾铭夕一下子就转过头来和庞倩对视,物理老师在讲台上大声地咳嗽了一声,庞倩吓得立刻低下头去,顾铭夕也终于回过神来,胡乱地做了几道题。

放学时,庞倩要去练球,她不太放心顾铭夕,问:“你今天怎么啦?看起来怪怪的。”

“没有啊。”顾铭夕双脚整理着书包,“我先走了,再见。”

庞倩说:“要不我不去练球了,陪你走一段路吧。”

“不用了。”顾铭夕站起来,弯下腰用右边肩膀勾起书包,往后一甩,努力地伸着左肩去够书包带,一下,两下,却没有够到。

庞倩站在他面前,帮他把书包背好,并把他的空袖子整理妥帖。顾铭夕低着头,说:“谢谢。”

“和我说什么谢谢啊。”庞倩嘟囔着,心裏觉得顾铭夕今天真的很奇怪,她看着他走出了教室,隐隐觉得他有心事。

顾铭夕没有坐公交车,垂着脑袋在街上走着,路过重机厂地段时,他又一次看到了鲨鱼烧烤店,意外的是,鲨鱼正在门口扫地。

他还是老样子,就是衣服穿少了以后,人看起来更威猛一些。他嘴裏叼着一支烟,哼着小曲儿,回头时,就看到顾铭夕站在他面前不远处。

“呦,小孩!”鲨鱼两个月没见到顾铭夕了,问,“你脚上伤好了吗?”

“好了。”顾铭夕略微抬了抬右脚,“就是留了一道疤。”

“后来有没有再碰到那些个混蛋?”

“没有。”

“怎么了?心情不好?刚放学呀?”鲨鱼看顾铭夕的样子,问,“要不要哥送你去车站?”

顾铭夕摇摇头,垂着眼眸,一会儿后说:“鲨鱼哥,我能在你店里坐一会儿么?我不想回家。”

鲨鱼愣了一下,立刻就揽过了顾铭夕的肩,“当然没问题,吃了饭再走吧,哥请客。”

他把顾铭夕带到店里,蛤蜊和生蚝又在串肉串。他们都对这个漂亮的无臂男孩印象深刻,看到顾铭夕就友好地笑起来。顾铭夕看他们把肉串串得飞快,觉得有趣,站在旁边看了一会儿,鲨鱼问他:“小孩,你爱吃什么?晚上哥亲自烤给你吃。”

蛤蜊长一张娃娃脸,看着只比顾铭夕大一点点,笑着说:“鲨鱼哥已经好久不上烤架啦,小孩你面子真大。”

鲨鱼一巴掌拍在蛤蜊后脑勺上:“小孩是你叫的吗?没大没小!”

转过头,他叼着烟问顾铭夕:“小孩,你多大?”

“到八月,满十七了。”顾铭夕答。

“呀,只比我小一岁多哎。”蛤蜊很开心,“我刚满十八。”

生蚝在边上插嘴:“我十九!”

“人家小孩还是个学生子,你俩滚一边儿去。”鲨鱼眯着眼睛教训他们,“听好了,不准给他烟抽,不准给他酒喝,他要想吃肉,要多少给多少!”

顾铭夕站在边上看着他们吵吵闹闹的,鲨鱼骂两个伙计从来不留情,但是年轻的蛤蜊和生蚝似乎很服他。顾铭夕找了张椅子坐下来,待在这么一间陌生的烧烤店里,他突然觉得轻松了许多。

庞倩练球很是心不在焉,谢益问她:“螃蟹,你今天怎么啦?”

庞倩不答,谢益又问:“和顾铭夕吵架了?”

“没有。”庞倩小声说,“就是……今天顾铭夕怪怪的,整一天都在思想开小差,考试时题目都没做完,我挺担心他的。”

谢益问:“是因为昨晚那期节目吗?”

庞倩眨眨眼:“你也看啦?”

“嗯,每个班老师都通知了呀,估计全校都看了吧。”谢益耸耸肩,“说实话,我说不了‘这没什么’之类的话,有点儿站着说话不腰疼的意思。我想,顾铭夕心裏应该是有点不开心的,螃蟹,你该多陪陪他。”

庞倩着急地说:“我知道。但是,我现在和他住两个方向了,我也不能陪他回家呀。”

“没事啦,你也不用太担心,我相信顾铭夕应该很快就会OK的。”谢益笑得灿烂,拿起庞倩放在球台上的球拍递给她,“再练会儿,差不多就回家了。”

庞倩练完球回到家时已是晚上七点多,看她进门,庞水生着急地迎出来,问:“倩倩,你有没有和铭夕在一起?”

庞倩惊讶地看着他:“没有啊,今天礼拜四,我要练球啊。”

“那你知道铭夕去哪里了吗?”

“顾铭夕?他放学就走了呀,五点半,顶多五点四十分的时候,我看着他走了的。”

庞水生奔向电话机:“我去和他妈妈说一声。”

庞倩跑到父亲身边,问:“爸爸,怎么了?顾铭夕不见了?”

“嗯。”庞水生拨着号码,“他平时都是六点半到家的,今天到这时候还没到家,也没往家里打电话。”

庞倩懵了。

他们都没有心情吃晚饭,胡乱地吃了一点后,开始等电话。

到了晚上八点多,庞水生忍不住又给李涵打电话,她守在家里,不敢出去,说顾铭夕还没有回来。

庞水生当机立断:“你在家等着,我出去找。”顿了一下,又问:“国祥呢?”

“他……”李涵说了实话,“他没回来。”

“你打过他电话吗?”

“打了,关机。”

庞水生不再多问:“我带着手机呢,有消息你直接打我手机,我出去找铭夕。阿涵,你不要急,铭夕是个懂事的孩子,他不会有事的。”

见父亲要出门,庞倩也抓起了车钥匙:“爸爸,我和你一起去!”

庞水生瞪她:“你去干什么?”

“我知道顾铭夕平时会往哪儿走。”庞倩着急地说,“有些地方你们都不知道的!”

庞水生想想也是,见女儿神情坚定,就说:“你自己也要注意安全。”

“嗯!”

庞水生和庞倩一起骑着车到了一中,学校里的高三生还在晚自修,庞倩进校去转了一圈,没有发现顾铭夕的身影。

出来后,她提议去学校边的小公园看看,以前她时常和顾铭夕去那里逛。

父女两个进了公园,天色已晚,锻炼的人和摊贩早已散去,公园里静悄悄的,庞倩骑着车一路地喊:“顾铭夕!顾铭夕!”

十分钟后,他们确定顾铭夕不在这裏。

庞水生问庞倩,顾铭夕回家是怎样的轨迹,庞倩一拍脑袋:“他肯定没坐车,是走着去坐263路的,要走半小时,中间还要经过重机厂!”

“重机厂?”庞水生沉吟了一下,“那我们沿着他走的路骑过去,顺便问问别人,铭夕没胳膊,兴许能有注意到他的人。”

庞倩跟着父亲一路寻找,她始终在喊他的名字:“顾铭夕!顾铭夕——”

他们沿路问了几个小店老板,有些说没见过这么一个人,有些说有印象,这个无臂的男孩子时常会背着书包往这儿过,但是这一天,就是没人看到顾铭夕的行踪。

他们一直经过了重机厂,骑到了263路的车站,庞倩推着自行车站在路边,茫然地四处看。已经是晚上九点半,顾铭夕还没有回家,他到底在哪里?

庞水生转过头来时一愣,抬手擦了擦女儿的眼睛:“哭什么呀。”

被父亲说破,庞倩再也忍不住,呜呜呜地大哭起来。

她害怕极了,这是从未发生过的事,重机厂那里很乱,小偷遍地,流氓横行,时常有老乡纠集打群架的事发生,新闻里播过,以前还死过人。

她的顾铭夕就这么不见了,一点音讯都没有。以前,他要是晚回家,都会找个公用电话亭给家里打电话报平安,他是这个世界上最听话、最乖巧、最让人放心的好学生、好孩子,从来没有过这样的销声匿迹。

庞倩站在街边嚎啕大哭。庞水生大声喝斥了她,喊她骑车往回再找一遍,骑了才五分钟,他的手机响了。

李涵告诉他,顾铭夕回家了。

庞水生重重地吐了一口气,转头看着自己泪眼婆娑的女儿,说:“好啦,铭夕已经平安到家了,咱们也回家吧。”

庞水生告诉庞倩,顾铭夕给李涵的晚归理由是他突然想去新华书店看书,看着看着就忘记了时间,所以回去晚了。李涵和庞水生都相信顾铭夕的话,但是庞倩一点都不信。

晚上,庞倩做作业一直做到了凌晨一点半,差点趴在桌上睡着。天亮后她昏昏沉沉地起来,打着哈欠骑车去学校。

顾铭夕已经在位子上了,庞倩见到他后,把书包往桌子上一甩,屁股重重地坐下,从书包里掏东西的时候,课本、铅笔盒把桌子打得啪啪响。

顾铭夕扭头看了她一眼,没说话。

整整一个上午,两个人都没有对对方说话。连着英语课时,戴老师要同桌之间练习对话,庞倩也当做没听到,趴在桌上拿支笔戳本子。

戳戳戳,戳戳戳,本子被她戳出许多小洞,顾铭夕就在边上悄悄地看她,然后低下了头,顾自读起英语课文来。

听到他那字正腔圆的发音,庞倩更郁闷了。

上午的课结束,同学们准备去食堂吃午饭,顾铭夕双脚夹着饭盒放到桌上,又取出饭卡,脚往上一抬,就把饭卡咬在了嘴裏。他站起身弯下腰,用脸颊和肩膀夹住了饭盒,直起身后就顾自走出了教室。

庞倩看着他的背影,彻彻底底地傻眼了。

这是怎么回事嘛!他这是恶人先告状吗?顾铭夕他居然闹脾气了!

可是,他闹的哪门子脾气啊!她都还没找他算账呢!

庞倩拿着饭盒追到食堂,顾铭夕已经在排队了,他站得笔直,一直歪着头夹着个饭盒,庞倩不声不响地排在了他那支队伍的末尾,眼睛一直盯着顾铭夕的背影。

轮到顾铭夕时,他略微弯腰,松开脸颊,把饭盒搁在窗台上,又把嘴裏的饭卡搁在饭盒上,对着裏面的师傅点了饭菜。

有人快速地跑过庞倩身边,身后的麻花辫甩得欢快。

师傅把装了饭菜的饭盒递了出来,饭卡也刷过了,顾铭夕低头重新咬起饭卡,正在考虑要怎么拿饭盒时,蒋之雅将窗台上的饭盒拿在了手里。

“顾铭夕,我帮你拿。”她娇滴滴地说。

顾铭夕咬着饭卡说不了话,蒋之雅又贴心地从他嘴裏拿下了饭卡,顾铭夕低声说:“谢谢。”

他们经过了庞倩身边,顾铭夕始终低着头,庞倩愣愣地看着他,然后,她突然就跨出了队伍,拦在了他的面前。

“顾铭夕。”庞倩喊他,顾铭夕停下脚步,静静地注视着她。

庞倩说:“我想吃炒面,你陪不陪我去外面吃?”

顾铭夕平静地回答:“我已经打了饭了。”

“可以带回家,热一下,晚上也能吃。”

“那就不新鲜了。”

“那就倒掉!”

“浪费粮食不好。”

庞倩眼圈红了:“你干吗呀?”

她委屈地看着他,又问了一遍:“顾铭夕,你干吗呀?”

顾铭夕重新低下了头:“我没干吗,我去吃饭了。”

蒋之雅一直拿着饭盒等在边上,顾铭夕走过了庞倩身边,食堂队伍的间距狭窄,他空垂的衣袖还拂过了庞倩僵硬的手臂。

庞倩心裏只剩下了一个念头:糟糕,顾铭夕发神经病了。

顾铭夕坐在操场边的看台上,看着班上的同学上体育课,老师督促着女生们练习仰卧起坐,男生们则在边上打篮球。

他当然没有发神经病,他只是……

怎么说呢?他觉得,他有点累了。

顾铭夕心裏的那根弦已经绷了好多年,日日夜夜,时时刻刻,他脑子里始终存着自己的一点小目标、小计划:每天六点起床,独自料理自己的生活,花费一个多小时出门上学,在学校里用功一整天,趁着最后的自修课帮庞倩讲题。放学回家后,他不看电视,不看报纸,吃过饭就回房做作业,老师布置的做完了,还要自己找题做,一直到凌晨十二点才睡觉。

他每天练习使用电脑一小时,但绝不是玩,顾国祥不许他玩游戏,他就不玩,顶多心痒时,悄悄地扫个雷。

到了周末,他要去学画,回来还要练画、做题、背英语。以前,周楠中和汪松会打电话给他,约他周末去踢球,顾铭夕其实很想去,但是父母都不同意他去,觉得路远,浪费时间,踢球还不安全。几次以后,就没有人再来约顾铭夕了。

顾铭夕怀念以前住在金材大院的时候,庞倩就在隔壁,周末时觉得无聊,他们会一起出去逛一圈。就算不出门,他们也能去彼此家里玩,聊聊天,翻翻漫画,一起吃棒冰。

简哲和刘翰林约顾铭夕去踢球时,顾铭夕会叫上庞倩一起去,庞倩嘴裏哼哼卿卿地嫌麻烦,但从来都不会拒绝。

她的任务是帮顾铭夕穿脱足球鞋,喂他喝水,帮他擦汗,回来时,顾铭夕会用一顿肯德基小小地犒劳她一番。

但是现在,他们住在城市的两个角落里,顾铭夕觉得孤单了许多。

以前,顾铭夕一直都记着父亲对他的要求,顾国祥要他考上211高校,甚至是985高校,还要求他始终保持年级前三。现在,顾铭夕突然觉得,自己付出的努力似乎一点意义都没有。

他竭尽所能地保持在年级前三,但那又怎么样呢?就算将来能考上985高校,又怎么样呢?他没有手臂,能不能入学都是一个大问题,入学后,怎么料理自己的生活,也是一个大问题。瞧,他都没法子独自去食堂吃饭,顾铭夕觉得,在某些程度上,他太过依赖庞倩了。

就在这时,他认识了鲨鱼、蛤蜊和生蚝,就像是进入了另外一个世界。

那天晚上,在鲨鱼店里吃烧烤时,生蚝的女朋友小珠过来找生蚝玩。那个女孩才十七岁,只比顾铭夕大两个月,在附近一家鞋厂打工。她和生蚝挨在一起,两个人时常亲亲嘴,搂搂腰,旁若无人地秀着甜蜜。顾铭夕甚至看见生蚝把手摸到了女朋友的胸上捏了几下,他闹了个大红脸,看看其他人,似乎都是习以为常。

蛤蜊、生蚝与顾铭夕岁数差不多,蛤蜊念到了高二,家里没钱,辍学出来打工。生蚝是技校毕业,已经工作了两年。

他们都没啥学历,但是活得很潇洒,很开心。

顾铭夕又想起谢益,念初中的时候,谢益的学习和他不相上下,现在,谢益的成绩掉了许多,只能算是年级中上。但是,谁都看得出来,谢益是个快乐的男孩子。

学习于他,是一种享受,从来都不是束缚,更不是压迫。就像他去打乒乓球、拉小提琴、参加漫画社团一样,他做所有的事都是基于自己的本心,我喜欢,我才去做,我不喜欢的事,谁都逼不了我。

顾铭夕想,为什么他不能像谢益那么洒脱呢?为什么他会那么纠结于自己的成绩和名次呢?就算他考上全国最好的大学,又能怎样呢?他依旧成为不了家庭的骄傲,永远都不是他的父母能拿得出手的优秀孩子。

因为他是个残疾人。

就算他对那个女孩再好,再是百依百顺,他也依旧成为不了她心裏的那个王子。

因为他是个残疾人!

他想起自己在电视里的样子,高高地翘着脚在桌面上,脚趾夹着筷子把饭拨到嘴边。不可怜,但那个样子真的有点可笑。

顾铭夕啊,他对自己说,累了这么多年,不如先休息一下吧。

五四青年节时,顾铭夕真的获得了区优秀小团员的称号。戴老师陪着他去领奖,颁发证书时,其他的学生都是自己上台获奖,只有顾铭夕,是戴老师陪着上去的。

戴老师帮他领到了红彤彤的证书,揽着他的肩膀合影留念。顾铭夕面无表情地对着镜头,眼神深沉幽远。

五月,他的成绩直线下滑。

他不再和庞倩冷战,有时会与她说话,但那种感觉,庞倩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她觉得顾铭夕就像是变了一个人似的。

他说话的口气冷漠了许多,连着庞倩问他题目时,他都是冷冷淡淡的。说一遍,她不懂,他会说:“我讲得不好,你去问老师吧。”

有时候,他连自修课都不参加,背起书包就离开了学校,但他又不是马上回家,每次都要拖到晚上八、九点才到家,然后用一堆乱七八糟的借口去敷衍李涵。

李涵打电话给庞水生,庞水生去问庞倩,庞倩也是一头雾水。她不知道顾铭夕放学后都去了哪里,她问过他,他很不耐烦地叫她别管。她甚至跟踪过他,但是很快就被他发现。

当时,顾铭夕只是冷冷地对庞倩说:“前面很乱,你不要再跟着来了。”

说完以后他扭头就走,庞倩才不会被他吓到呢,就继续跟,顾铭夕不再理她,直接走到了263路公交站,坐上了回家的车,把目瞪口呆的庞倩一个人丢在了站台。

周末时,顾铭夕背着画板出了门,但是他并没有去老师的画室,而是坐着公交车到了重机厂。他熟门熟路地进了一家网吧,网管看到他,说:“小顾来啦,蛤蜊和生蚝已经在裏面等你了,49号机,我给你开起来。”

顾铭夕问:“我卡上的钱还有多少?”

网管查了一下:“哦,还多着呢,你放心玩。”

顾铭夕点点头,找到了49号机子,蛤蜊和生蚝正戴着耳麦在打游戏,屏幕上一片五颜六色刀光剑影。

顾铭夕抖抖肩膀放下画板,在椅子上坐了下来,抬脚开了机。刷上自己的用户名和密码,他熟练地打开了游戏,脚趾夹着耳麦给自己戴上,和别人一起玩了起来。

蛤蜊点了一支烟,又丢给生蚝一支,回头问顾铭夕:“小顾,要吗?”

顾铭夕盯着他手上的烟看了一会儿,喉结滑动了一下,最后还是摇了摇头。

生蚝说:“别给小顾抽烟,鲨鱼哥都说了不要给他抽烟。”

蛤蜊说:“别让鲨鱼哥知道就行了呗。”

顾铭夕一直都没有说话,他的注意力只在屏幕里的游戏界面上,他两只脚都架在高高的桌子上,右脚快速地按动鼠标,偶尔移到键盘和左脚一起敲击快捷键。

玩游戏多轻松啊,也不用费脑子,可比做题容易多了。

在游戏里,他是个肌肉发达的巨人,有一双强健的手臂,可以抡起巨大的铁锤,敲爆小怪的头。

真爽。

顾铭夕盯着屏幕,真爽!

蛤蜊看到了顾铭夕丢在桌子旁的画板,问:“小顾,这是啥?”

“画板。”

“干吗用的?”

“画画用的。”

“你还会画画?”蛤蜊很新鲜,“待会儿要去上课吗?”

顾铭夕冷冷地说:“不去了。”

“为什么呀?”

“没意思。”

一门一门的单元测试,顾铭夕的成绩都在往下掉。

他很随心所欲地做题,有时候觉得麻烦,干脆就不做了,他在心裏对自己说,这有什么意思,反正我都会。

当他第一门不及格的单元测试成绩出现后,李涵被戴老师请到了学校。

谁都能看出来,顾铭夕是故意的,他不是不懂,他就是不好好学,不好好考。他连英语都不背了,新学的单词都写不出来。李涵让顾国祥去劝劝顾铭夕,可是父子两个坐在一起,没说几句话就吵了起来。